2019就要過去了,你們那兒下雪了嗎?
每當下雪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這首小詩:
《問劉十九》
唐·白居易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多美好的意境啊。
「天快黑了,要下雪了,
我這裡新釀好了酒,備好了小火爐,爐火燒得正旺。
屋外白雪皚皚,窗內溫暖如初。
過路的友人,進來喝一杯吧,跟我敘敘舊吧!」
這樣的情景,讓我想起小時候。北方的冬天,每天晚自習回家,從冰天雪地里一腳踏進家門,看到火爐上燉著豬肉粉條。房間裡溫暖,明亮,熱氣騰騰,一種讓人戰慄的感動,便充斥了心間,那個小小的砂鍋,承載了我對幸福的記憶。
這樣一首溫暖小詩,承載了詩人所有的溫柔。
是的,是白居易晚年的詩,了解白居易的人都知道,白居易晚年,創作了很多「閒適」的詩歌。
很多人說,白居易的一生,順風順水。這大概,是他的詩境給讀者的錯覺吧!
今天,我想讓大家,認識一個我們不熟悉的白居易。
大家好,老弟我名叫白居易,字樂天。『樂天知命故不憂』的樂天。
我出生的那一年,安史之亂毀滅了大唐盛世。整個朝廷,內有宦官專權,外有藩鎮割據。
當然,那時我還小,不懂這些。我不知道自己長大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我只知道,我不想成為千萬勞苦眾生的一員,在庸俗中耗盡一生。
我能做的,就是用功讀書。
雖然我自幼體弱多病,但我五歲起學詩,頭腦長得比身體好多了。我常常讀書讀到口舌生瘡,雙手長滿老繭,小小年紀,就滿頭斑白。
二十年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痔,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髮早衰白,瞥瞥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矣,動以萬數。
12歲那年,我爹為了躲避戰亂逃往蘇杭,從那時起,我便深深地愛上了這片土地。於是,小小年紀,我就立志,將來若能在蘇杭任意一地做官,此生就無憾了!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的用功,沒有白費。
16歲那年,我就憑藉一首詩,名動京城。
我想,你們都讀過,就是那首: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但是,這一時間的名聲,並未給我帶來生活的享受。
三年後,我就因為窮,離開了長安。
那個時候,很多人都勸我:好不容易有了點兒名氣,走了多可惜啊!
但是,我絲毫不後悔這個決定。因為,我的心裡有一個魂牽夢縈的姑娘——湘靈。我要回去找她。是的,為了她,我回到故鄉符離。
你們或許很好奇,到底是怎麼樣的姑娘,讓一個雄心壯志的少年,離開夢想,回到最初的家鄉?
她就是: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蓮。」
這首詩里的那個農家女孩。湘靈不是大家閨秀,沒有琴棋書畫的技能。但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技能,就是讓我愛她吧,愛得不可自拔。
這個姑娘,天真浪漫,歌喉動人。我寫曲子,她唱和。我寫詩,她誦讀。我愛她,愛得像每一個初入情網的少年。
但是,我的母親,這時卻棒打鴛鴦,出面阻撓。
她相當反對我們的婚事:「我們白家,三代為官,書香門第,這樣的村婦,豈能踏入我家家門?」
在母親以死相逼之下,我最終娶了一個我不愛的女子。
29歲那年,我進京趕考。徹底離開了這個地方,和我的湘靈。
臨走的時候,她來送我,給了我一雙鞋子,是她親手納的。我不捨得踩髒了它,於是買了匹小白馬。這這匹小白馬,花光了為數不多,幾乎所有的積蓄。
我帶著小白馬,和湘靈的鞋,再一次走向了長安。
金榜題名那天,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她。
但是,既然能上朝當官,那我必不能辜負自己曾經的理想。
我留在了這裡,三年後,我便當上了校書郎。35歲,我寫出了那首名動全國的《長恨歌》,成了大名鼎鼎的詩人。
皇帝賞識我,授予我左拾遺一職。
古往今來,當拾遺的官員,不幸者居多。比如陳子昂、杜甫,還有我的好兄弟元稹,原因是左拾遺負責諫言,經常要冒著得罪人的風險。必要的時候,連皇上都要得罪。
而我的命運,就在一次諫言中,徹底改變了!
這一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
我白居易心繫於天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於是,我寫了一首《杜陵叟》,暗中勸誡皇上,希望他能減免農民租稅。
只是我的言辭,大概就像一把利劍,刺向了當權者,更是刺在了皇上的心尖。
終於,皇上表示忍我很久了。於是一下子,把我調任稱左贊善大夫。
這是個什麼官職呢?
說來複雜,簡單來說,就是個要上班打卡(上朝),但是沒有實權的閒職。
被貶官之後,我的心性依舊沒有改變。我始終記得小時候讀到的那一句: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為人臣子,為天下之父母官,拼的就是一個字,勇。
於是,公元815年,藩鎮勢力越來越囂張,居然派人刺殺宰相!
朝野震驚,但是沒人敢於站出來,人人都只求自保,無人發聲。
於是,我站出來上奏書,請求為宰相報仇。
當時,就有一群政敵出來誣陷我,說我非議朝政。說這樣的人,在太子身邊,是會帶壞太子的。
你們知道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這樣,我被貶為江州司馬。
當時,我一心想有所作為。這一貶謫,給我的打擊可不小。
我滿心苦悶,才有了《琵琶行》中的那兩句: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那時,我遇見一位落魄歌女,和她惺惺相惜,同病相憐。
有句話說得好,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
或許,正是我這滿腔報國熱血,才讓我淪落至此。
現實多殘酷,把我擊了個粉碎。
從那之後,我不再強求自己,徹底放飛。
後來,我又被調往很多地方。
其中,就有蘇州和杭州。
是啊,還記得我兒時的夢想嗎?居然在我垂垂老矣時,實現了!
這時,我又想起了,年少時的另一個「美夢」——我的湘靈。
她送我的那雙鞋,我一直帶在身邊,不捨得扔。這一次,我又輕輕撫摸著這一針一線。我決定,要回去找她。
我回到了符離,記憶中那個熟悉的街巷,還有我和湘靈踩過的青石板路,一切都沒變。
我永遠記得,她十五歲的樣子。
當我重新找上那戶人家,門楣上的蜘蛛網,破敗的景象告訴我:她已經不在了。
那一刻,我也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叫「樂天」的人,樂天知命。
帶著曾經的美夢,少年已死,夢醒了。另一個我,出生了。
你們知道嗎?
當人生所得,都已經失去之後,我便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今天,是我前生的結束,也是我後半生的開始。
這大概,就是鳳凰涅槃吧。
今天,我坐在溫暖的小屋裡,溫熱著酒壺,搖著搖椅,與洛陽的七旬六友,以詩縱意人生,在大雪將落之時,我欣然的一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不知,能給你們多少溫暖呢?
這就是白居易的故事。
的確,他的人生,不像詩里寫的,那樣洒脫,那樣順意。
他和我們一樣,是眾生皆苦。
他的長恨歌,將湘靈寫進詩里。
唐玄宗和楊貴妃,他和湘靈,在愛情里,他們都是失敗者。
也正是如此,他的長恨歌才如此動人。
「一曲長恨有幽情,江州司馬最傷心。」
他倒下過,卻得到了樂觀知命的世界。
汪國真曾說過:花兒謝了不必唏噓,還有果實呢。
是啊,白居易也正是如此。
其實,晚年的時候,新皇帝曾多次想要調任他會京師,但是他選擇遠避朝堂。
宦海沉浮多年,他早已無視那些功名利祿。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不久之後,中國朝廷歷史上最慘烈的流血事件「甘露事變」爆發,一夜之間,600多名朝臣被殺。白居易,倖免遇難。
晚年的白居易,自號「醉吟先生」。
沒了愛情,沒了事業,他提筆吟詩,家常瑣碎,嬉戲山水之間,過的洒脫,痛快。
可以說,他的失去,正是他的幸運吧。
其實,誰沒有經歷過苦難呢?那些看上去無憂無慮的人,他們正是經歷過,看破了苦難,才迎來了人生真正的快樂,白居易亦是如此。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人生,就是南柯一夢。
所以,再苦再難,撐下去吧!
到頭來,我們都會活成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