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關珺冉 編輯|段文

"我的敵人是新冠病毒和老公！""收入減少，不做家務，不照顧孩子，（在家中）大喊大叫……這已經給我帶來壓力了，適可而止吧！"

2020年母親節來臨前，日本主婦們在"全國緊急狀態"的最後一天得知，政府對"外出自肅" (自我控制,儘量不要外出)的要求又延長了一個月。這意味著她們的丈夫又要在家多待一個月了。

自日本政府4月7日宣布"緊急狀態"以來，丈夫們在家辦公不需外出，夫妻共同居家生活的時間急劇增加，陷入離婚危機的日本家庭也多起來，"新冠離婚"一詞成為目前日本社交媒體的熱門話題。

事實上，疫情平緩後的中國也出現"報復性離婚"現象。《朝日新聞》此前曾報導了中國各地的民政局正式開始辦公後，離婚申請爆滿的情況。日媒為此評論道，中國離婚增加，是否與封城有關？這應給全世界敲響警鐘。

妻子不願與丈夫在同一房間，丈夫抱怨妻子把自己當"病毒"

30多歲的奈美已結婚7年。她告訴《鳳凰周刊》記者，疫情期間老公一天在家，真正用於辦公的時間也就兩三個小時，除此以外就是在沙發上坐著，不僅不做家務、不照看孩子，還總是要求"拿那個，拿這個"，在一起太痛苦了，她只能儘量避免和丈夫待在同一個房間裡。

一位50多歲的日本妻子在社交媒體上公開抱怨："丈夫在房間裡的時候一直坐著，只是看電視什麼也不做。拿遙控器、沏茶全部要委託給我來做。在一起的時間增加了，在一起本身也變得很痛苦。"

在名為"mamasta"的子女教育網站留言版上，"比起新冠，我可能因'夫源病'而死掉"的話題引發很多人跟帖留言。"夫源病"的意思為：因丈夫感到壓力，身體感覺不適。這不是一個新詞，大阪大學醫學系研究科副教授石蔵文信就曾出書解釋"夫源病"的由來。他表示，妻子九成的疾病是因丈夫引起的。身體症狀會引起焦躁、強烈不安、抑鬱等精神症狀，伴隨著噁心、胃不舒服、頭痛、冒冷汗、食欲不振、失眠等身體症狀。

妻子們在留言區訴說著新冠疫情期間"夫源病"的諸多症狀："丈夫在家的日子增多了。我最近頭暈得厲害，感到噁心""因為丈夫一直在家，所以身體不舒服""白天身體不舒服，但是丈夫睡了之後身體狀況變好了"。

月訪問量激增的日本網站"丈夫Death Note"（Death Note意為"死亡筆記"）上更新著新冠疫情期間來自妻子的"詛咒"。5月9日一位妻子寫道："他不戴口罩，早上中午都外出，回來也不消毒。噴嚏打得太大聲了，丈夫發出的聲音全部都是壓力。快去死吧！（我）用保險金和孩子們一起幸福生活。"

不過，相對應的是，不滿不僅來自於妻子，在家辦公的丈夫也有諸多抱怨。

40多歲的佐藤坐在家附近的快餐店門口向《鳳凰周刊》記者訴說這一個月來的經歷。結婚已5年的佐藤稱，妻子對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滿意，幾乎每一件事都要批評他："為什麼連放洗衣粉的地方都不知道？""地板怎麼擦了跟沒擦一樣？""不用你管了，還是我做比較快"等等。他覺得很委屈："我明明一邊工作一邊幫忙做家務了，還總是被罵。"

還有一些因"新冠病毒"引起的爭吵，妻子的高風險意識與丈夫的"樂觀派"總是引發矛盾。結婚12年的村上說："原本妻子就比較神經質，現在新冠病毒流行，她的神經質就更加強烈了。即使只是去附近的便利店買東西，我回來都必須洗澡。每次和孩子接觸前我全身被噴消毒水，我簡直就像個病毒一樣。"

新冠疫情期間，日本的"租賃儲藏室"生意倍增。緣由之一是那些離婚的妻子準備回娘家，由於行李太多，又因日本"羞恥文化"的存在而不好意思把行李直接運回娘家。所以將行李先儲存在租來的儲藏室里，妻子帶著孩子輕裝回到娘家，讓外人看不出來異狀。

待在家裡的丈夫成了"大件垃圾"

新冠疫情之下，所有人回歸家庭，評估新冠病毒風險，保證家庭成員健康的重任就落在了妻子一人的身上。奈美說，她要一邊與外出回來不注意清潔的丈夫爭吵，提醒他"馬上去換掉外套"，一邊要加強年事已高的父母對新冠病毒的危機意識，提醒他們"要減少外出，志村健（日本喜劇大師）都因新冠去世了"，同時還要照顧小孩不受病毒威脅。

現代日本女性即使是家庭主婦也想要確保自己的時間，即使結了婚也有很多人選擇繼續工作。這背後是日本平成時代在完成產業升級的同時，也步入了更個性化和多元化的時代。

但妻子想要保持"個性化"很大程度上需要丈夫的協助。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統計，妻子每周的育兒時間是3.09小時，家務是7.27小時，而丈夫的育兒時間每周只有33分鐘，家務時間只有27分鐘。疫情期間，每天被丈夫連問三次"做好飯沒有？"一度讓妻子們崩潰。丈夫回歸家庭又未能分擔育兒和家務工作，這給妻子徒增負擔。

早於"新冠離婚"話題出現的現象，是幾年前流行的"熟年離婚"，日本很多白髮的老夫妻選擇離婚。去年72歲的電影導演北野武與68歲妻子離婚就曾轟動一時。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統計，自1980年至今，日本社會中"熟年離婚"案例數量已翻了近兩番，而且絕大多數的離婚訴訟是妻子在丈夫臨近退休之際提出的。

2007年4月後離婚的夫婦，根據日本法律，離婚時妻子最多可分得丈夫一半的公共養老金。在2008年4月份以後離婚的，即使沒有達成離婚協議，也可以按結婚年限，最多分得丈夫一半的公共養老金。日本媒體認為，日本的養老金制度客觀上保障了妻子在"熟年離婚"後的經濟來源。

平時專注於事業的日本男性，退休後不知如何在家中自處。他們沒有興趣愛好，也沒有太多的朋友，每天無所事事，也不幫忙做家務，成了家裡的"大件垃圾"。如今因疫情，日本妻子還沒等到丈夫退休，就發現丈夫已成"大件垃圾"急需處理。

9年前也曾出現"地震離婚"

更嚴重的是"新冠DV（家暴）"案件的增加。根據聯合國4月6日的報告顯示，法國一周內家庭暴力案件數增加了三成，世界各地的家庭暴力案件均有增加。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對禁止外出的各國女性遭受家庭暴力一事表示出強烈的擔憂。

在禁止外出的歐美國家，對女性的家庭暴力正急劇增加，日本也不例外。世田谷用賀法律事務所律師水谷江利認為，在家的時間變長，家暴實施者害怕失業而造成精神壓力，以及在家飲酒增加等原因，導致疫情期間家庭暴力增加。

在日本，這次的新冠疫情大多會與2011年的"3·11"東日本大地震相提並論。東日本大地震時也有"離婚率有一定程度上升"的說法。特別是在地震受災區，離婚諮詢成倍增加。宮城縣仙台市的離婚諮詢就比地震前增加了兩倍。

根據日本媒體2011年9月的調查顯示，對20歲至59歲的一萬名女性的調查中，地震後"重新認識丈夫"的比例占82%，價值觀不同考慮離婚的比例占11%。以地震為契機，體會到家人可貴的不在少數，也讓很多人有了重新審視夫妻關係的機會。

東日本大地震後，向夫妻問題導師岡野前來諮詢的人比地震前增加兩成。岡野表示，地震後很多夫妻意識到價值觀的差異；有因丈夫對家人不關心，妻子感到失望而選擇離婚的案例；也有人意識到至今為止沒有面對過自己真實想法的情況。

不過，雖然"地震離婚"諮詢增加，但地震後的結婚比例也增加了。日本大型婚介所"O-net"的退會人數在2011年3月和4月比前一年同期增加了20%。5至7月結婚，8月後再次出現比前一年增加20%的情況。日本駒澤女子大學人文學部教授富田隆對此進行解釋："在不安的情況下，恐懼情緒高漲，就會產生想和誰在一起的想法。未婚的人想要丈夫和妻子，因為想要家人而結婚，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日本人在經歷了2011年東日本大地震後，人際關係發生了很大變化。地震後，很少交談的家人又回到了彼此的身邊，陌生人也開始互相幫助。當年10月創下高收視率紀錄的電視劇《家政婦三田》和當年4月《高護木的規矩》都是以家族的羈絆為主題。淡漠的家人、朋友、鄰里之間的人際關係也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這一次"新冠離婚"的討論並非簡單停留於在家時間長，容易互相產生不滿。在水谷江利看來，無論是"新冠離婚"還是"地震離婚"，都有兩個共同的原因：其一是經濟上的壓力與心理上的壓力捆綁在一起。正是這種時候，一方的事業受到很大的打擊，當另一方將直面家庭的生計問題時，消極的氣氛更容易導致夫妻離婚。其二是非常時期危機管理存在價值觀差異，一方危機意識不足，變得讓另一方難以信賴。

（奈美、佐藤、村上為化名）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觀象台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發布，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