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上，不需要想未來，卻看得到未來。
高三，6月到12月，我每晚都呼吸著凌晨兩點鐘的空氣，在全世界的黑暗裡獨醒著，借著手機螢幕僅有的光亮潛入王家衛的世界。
從最開始的《春光乍泄》到後來的《阿飛正傳》，《旺角卡門》…墨鏡王的世界燈紅酒綠，魅力無限的人形形色色，我沉溺，像宿醉一般停留。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走過一圈，我難忘的，始終還是最初看到的那個少年。
在《春光》里，我窺視過黃昏日落時在後院裡踢足球的他，也跟隨他一起在異國的小酒吧里等待著黎耀輝的錄音。
《春光》的最後，演員表出現，在張國榮，梁朝偉的名字後面緊跟著的——是張震。
後來，了解張震更多，才發現他是一個天生的演員，他身上那種得天獨厚的氣質，恰到好處。
張震身上的氣質是複雜的，既有熱烈躁動的慾望，也有中國古典的儒雅與克制。
兩股力量在他的身體內抗衡，無法說是誰占得了上風，但正是這種對抗，區分開了張震與其他演員。
張震身上的慾望，很奇怪，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是，像冰山爆發。冰山裡岩漿噴涌而出，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火紅色的熱烈，但他本質始終是潔白的冰。
金基德的《呼吸》，張震全戲沒有一句台詞，但他身上表現出來的慾望就像氣味，穿透空氣一直衝擊著我的感官。做愛時的大口喘息還歷歷在目，但轉眼在囚籠里的張真又像是一個犯錯的小孩在等待處罰。情慾感深入骨髓，但張震身上少年的味道又讓色慾，不顯得色情。
同樣，王家衛的《愛神》，小裁縫那長達幾分鐘的手淫行為反而讓人覺得美；放肆地撫摸著華小姐的旗袍進行無休止的意淫，這種帶有變態意味的舉動，在張震的演繹下，我也只感受到其透露出的藝術性感。
這種慾望的存在很難得。
王家衛曾經評價，金城武是男孩，張震是男人。但我覺得張震更像是一個中間態，他既有男人的成熟性感，同時也沒有落下男孩的純粹懵懂。
他的慾望是藝術，沒有色情的衝動，反而更多的是愛的單純。他的性感是骨子裡滲透著慾望，而他的眼神，清澈透亮，蘊含著一個無窮無盡的宇宙。
張震可以很巧妙地把自己這份得天獨厚的慾望氣質運用到所演繹的角色之中，沒有浪費他的天賦。張震自己也說過是電影選擇了他，他不僅具備了演員的氣質，同時也有屬於演員的修養與張力。
因為幼時活潑愛玩，所以無法演出沉重驚愕。《牯嶺街》開機前，楊德昌導演把張震關到道具房裡，罵了他一頓，然後關燈要他面壁思過。半小時後，楊導把呆滯的張震拉出道具房，拍出了他要的感覺。
於是牯嶺街之後，張震變得沉默了許多，也許正是這段經歷，導致了他日後性格里的克制與內斂。這份質感是與慾望完全不同的存在。
很想說一下《吳清源》這部電影，雖然這部電影評分不算高，但張震在其中的演繹，可謂是他演技的高峰。他塑造過很多角色，卻並沒有多少角色可以讓他完全發揮出自己的力量，不過吳清源算其中一個。
導演懂吳清源，但他沒有讓觀眾懂。
張震不一樣，他不僅懂，他還在吳清源的身體里活過了很長的一生。表面沉穩寡慾，像一杯清茶，落水無痕。
張震氣質里關於古典的儒雅，與他克制和坦然是相得益彰的，他緊縮的眉頭，自帶的愁緒更是展現出了角色的故事感與層次。
表現力量不難，難得的，是張震可以將表面寧靜而內在涌動這種複雜的情緒展現出來。吳清源的舉手投足，甚至一個背影，都是淡然之下蘊含著力量的爆發，但終究，力量還是被他克制住，反噬進深淵之中。張震對這個角色的把控，可謂是出神入化。
每當在銀幕上，看到鏡頭將張震的臉一步一步地推近，我腦海里不自覺浮現的就是電影《金陵十三釵》玉墨的一句話:
「He was a young,fresh-face guy,got the most beautiful eyes.」
張震給我的感覺，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慶幸，純粹而熾熱，永遠懷揣感動，熱淚盈眶，見證過冰島極光照影下的星辰閃耀，仍不忘追尋世界隱藏角落裡的自在靈魂。
在他身上，不需要想未來，卻看得到未來。
張震先生，你註定無法平凡，但還是希望，你可以一直像現在這樣，自由地活著。
作者 | 陳允然
活在雷克雅未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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