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健楷
這是人工智慧魔幻的一年。
在一個世界級人工智慧大會上，我刷臉進入會場，放眼望去，方塊狀的粗壯掃地機器人滿地跑，智慧的教育、醫療、安防螢幕到處都是。我走到一個機器人公司的展位，上前問道：你們的人工智慧算法都是自己做的麼？工作人員回答：是。
人工智慧似乎變得越來越容易。一個教授曾跟我講，他做出人臉識別精度96%的算法，只需要兩三天時間。甚至只要一個碩士在開源平台上跑一跑，就可以得出還不錯的結果。但是他不允許學生用開源平台，必須手動敲代碼，因為「容易廢掉」，
當一件事物如此容易，局外人都動起了心思。
一家富裕的礦機廠商只不過試了一次，就驚喜地發現原來他們也可以做人工智慧晶片。新興的初創公司宣稱，自己擁有世界級的自動駕駛傳感器方案。我駐足在他們的展位前，仔細聆聽工作人員充滿魔力的介紹，被大螢幕上的科幻世界深深吸引。
但到了年底，人們發現年關難過。
曾在展位上與我相談甚歡的兩位工作人員都離開了這個行業。一個年輕人從「世界級」的自動駕駛公司跳到了一家汽車零配件企業，他感嘆資本涼了，「AI行業不好生存」。一個年初願意降薪轉型AI的銷售總監，不無傷心地離開了公司，臨走前他剛搞定千萬級別的訂單，但對於游移不定的老闆，他已忍無可忍。
行業起伏、算法瓶頸、商業困局、投資遇冷、內部權斗，人工智慧的2019，像是一場過山車遊戲。
在知乎上，有人提問：人工智慧就業前景越來越嚴峻了，你還在堅持麼？有回答者調侃，在美國，一個機器學習博士的口頭禪是：你別亂講，我和人工智慧可沒關係。
人工智慧專業的應屆畢業生們，曾是天之驕子，只不過一年時間，殘酷現實就將他們打入了一座金色牢籠。牢籠之外，人們在討論這種新技術對隱私的侵擾，以及對機器取代人類這類帶有本體論色彩的擔憂，牢籠之內，這個行業的從業者思忖是更切近的事情：
怎樣才能熬過這個冬天？
人工智慧行業的CEO們，最有資格來回答這個問題。有人在路上掉隊，有人在一旁唱衰，但他們不能失去信心。他們是這個領域最先感知到春江水的人，也是必須在冬季領軍打仗的人。To B，To C or To Die，是他們每天都在思考的命題。
新年前夕，AIPharos月光社邀請了六家人工智慧公司的CEO，向他們提出了十個問題。通過十個問題，我們試圖找到人工智慧在寒冷冬季的生命力所在。
這六家公司分別是：雲從科技、明略科技、雲知聲、數之聯、海雲數據、榮光科技。下面，是他們的回答：
#你認為，今年AI領域最重要的事件是什麼？
美國學術圈對以華裔為首的外籍學者和教職員工的排斥情況愈演愈烈；Deepfake和ZAO的躥紅推動了大眾對人工智慧認知提升與興趣；部分AI企業開始陷入困境，馬太效應逐漸顯現；全球新競爭格局導致自主核心技術愈發受到重視。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AI戰勝多人德州撲克的人類玩家。這說明，AI面向信息不完全的多方博弈問題邁出了一大步，未來人工智慧將應用在商業競爭、股票交易、自動駕駛等多個行業，AI將會深刻影響我們的生活。
數之聯CEO / 周俊臨
AI新藥開發在今年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此領域的領頭羊Insilico Medicine基於生成對抗網路 (GAN) 與強化學習的技術，讓過去需要長達數年的新藥分子研發流程，縮短至46天內完成，並在後續得到一系列實驗驗證，為精準醫療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榮光科技CEO&COO / 陳信煜&顧廷緯
#過去一年，你印象最深的一位客戶是誰？
那是公司2015年第一個大型項目投標。當時，全員準備了將近大半年的項目投標，歷經7輪技術PK，最終卻因為資質不足出局。一瞬間前功盡棄，一無所有。創業後才發現，市場遠不是技術男想像得那麼慈眉善目，任何事情都比我們之前設想的要艱難千萬倍。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我們服務過一位液晶面板製造行業的龍頭客戶。其所在的精密製造行業，跟傳統製造業不同，已非常科學和完備，從生產到運營，成本控制得也很精細化。我們服務他們的過程，既是一次互相學習的過程，對於我們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磨練和提升。
數之聯CEO / 周俊臨
#過去一年，公司克服的最大困難是什麼？
2016年起，我們陸續跟數百家醫院進行合作，獲得了這個領域真實場景下的應用數據。這幫助了我們更快地商業化和技術落地。我們越發意識到，數據不能只停留在算法層面，只有真實場景中的數據價值才會更大。
雲知聲創始人 / 黃偉
明略科技已經是一家近3000人的公司，隨著規模越來越大，今年最大的挑戰一定是如何能讓全公司數千人都去思考同一個問題，向同一個目標努力。我們今年重點從組織架構、內部溝通、制度和績效等方面入手，增加內部的握手，幫助大家達成共識。
明略科技創始人 / 吳明輝
管理是今年公司發展的最大挑戰。隨著公司規模的不斷擴展，對管理水平的要求越來越高，要保持可持續發展，就要構造科學的公司治理結構，提升運營效率與運營質量。2019年，我們主要在這方面下了較大的功夫，從研發流程到部門架構等等都進行了調整。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過去一年，你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什麼？
以客戶為中心。這不是口號式的空話，而是需要落實到所有的行動中。始終以客戶為中心思考問題，看到客戶真正的剛需是什麼，公司的技術能力圍繞客戶需求打造，同時通過端到端的交付解決客戶的痛點。
明略科技創始人 / 吳明輝
這倒不是我說的，是一位前輩贈予我與雲從的：「身出名門，肩負重任」。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最難走的路才是捷徑。
雲知聲創始人 / 黃偉
一件事情的成功，需要很多人的艱辛和努力；一件事情的失敗，只源於某個人的疏忽或失誤。
數之聯CEO / 周俊臨
今年，「場景」成為了全公司業務體系上下溝融的關鍵詞。我們意識到，中國正從AI產業化進入到產業AI化的新發展階段，人工智慧已經進入場景驅動階段，深入落地到各個行業之中去解決不同場景的問題。
海雲數據創始人 / 馮一村
新的突破要來了！
榮光科技CEO&COO / 陳信煜&顧廷緯
#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面試是哪次？
我曾面試過一位項目經理。他是技術出身，有過創業經歷。創業時，他開始涉足運營、商務、公司管理，發現創業這件事不像單純地做技術這麼「舒適」，充滿了不足為外人道的痛苦。他最終創業失敗了，但收穫了一場深刻的學習經歷。他的陳述，令我印象深刻。
數之聯CEO / 周俊臨
當年我們剛起步時，邀請了一位在阿里巴巴待過的年輕人來面試。我們辦公地點比較偏，他來轉了一圈，覺得沒什麼希望，很快就走了。我一路追到公交站，推心置腹地把他挽留了下來。現在，他已成了我們的核心骨幹。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過去一年，投資人對AI的理解，哪個方面變化最大？
我覺得，投資人已明白AI和大數據的落地，僅靠科學家遠遠不夠，還需要真正的產品經理。人工智慧的落地，產品思維是非常重要的。這種思維的本質是，思考事情的終極解決方案是什麼，並把可用的底層技術、元器件都集成過來用。
明略科技創始人 / 吳明輝
投資人對AI領域的投資會更加理性。這是一個行業的正常發展規律，也是AI領域回歸價值的一個信號。人工智慧和網際網路一樣，會經歷泡沫期，但不會改變向前發展的本質，就像網際網路最終還是深刻地改變了我們。未來，一定會出現深刻改變我們生活的人工智慧公司，就像谷歌之於網際網路。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投資人以前會比較看重AI技術本身，他們既相信AI能改變未來，又擔心現有的AI技術不夠成熟。今年開始，更多的關注點轉移到了AI應用場景。技術本身的成熟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現有AI技術能解決的具體業務問題，在具體場景中，AI技術才能發揮價值。
數之聯CEO / 周俊臨
#你會如何向外行人解釋你們正在做的事情？
我們做的事，就像在泳池下安裝一個攝像頭，能自動識別出遊泳者是不是溺水。更進一步，會有救援機器人自動救援溺水者。如果機器人出現誤差，救生員可實時糾正它。我們希望能做好連結專家（救生員）和普通人的智能技術，去服務人類和社會，實現人機協同。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渴了有機器人自動把水送上，餓了電飯煲自動做飯，熱了空調自動開啟降溫，甚至連燈光也會隨外界光線和你的需求變得明亮或者暗淡。萬物對人類的服務將變得「主動」，它們通過晶片感知你的生活指標，並主動提供最舒適的服務。
雲知聲創始人 / 黃偉
如果說機器視覺（人臉識別）是在幫助組織安裝眼睛，我們的數據中台希望幫助組織打造一個最強大腦。這個大腦能夠將行業的專家知識和海量的不同種類的數據相融合，從而幫助企業進行決策，最終指導行動。
明略科技創始人 / 吳明輝
#你最敬佩的一位同行或公司是誰？
李開復老師。他不僅有技術研究和商業化底蘊，修了死亡學分後，對生命也有所體悟。他對AI與人共創的未來想像，更符合人性。但願更多人能領悟到AI不是取代人，而是讓人發揮內在美好的特質，讓人更像人。
榮光科技CEO&COO / 陳信煜&顧廷緯
欣賞的公司有很多，IBM、華為、Facebook等等，敬佩的還是任正非老先生。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華為。華為擁有智慧的管理思想、創新的科技能力、強有力的執行力，這些因素使得華為跨越了多個周期，成為中國最成功的企業之一，並不斷探索「無人區」。
明略科技創始人 / 吳明輝
華為。
雲知聲創始人 / 黃偉
#對年輕從業者，你有什麼建議？
要敢於做出選擇並堅定地做下去。一旦做了選擇，就不要輕易後悔。要快速調整自己的狀態。能堅定地做一件事很難，認識到錯誤能夠立刻改正更難。但只有改了才能及時止損，將成本投放到最有效的部分去。
海雲數據創始人 / 馮一村
在AI不斷滲透各個行業的未來，每一個從業者都要提高自己的領導力，要對多個方向的知識進行跨界學習，包括科技、人文甚至是哲學。這樣才能與AI更好的協作，而不是最終被AI取代。
明略科技創始人 / 吳明輝
學計算機，學人工智慧。
雲知聲創始人 / 黃偉
以需求為導向，不要迷信技術，不要盲從熱點。能解決問題的技術，就是最好的技術；能解決問題的應用場景，就是最好的場景。
數之聯CEO / 周俊臨
保持明確的定位和清晰的戰略，目標千億市值和百億市值的企業，路徑與實操會有很大區別。重點關注的市場還是偏安防與商業，這也是兩個關聯度較高且規模較大的行業，部分技術、產品可以復用。另外，全球競合關係的長期持續，對戰略儲備、融資節奏、產品研發、上市進程有巨大影響，需要提前布局。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隨著技術發展，AI的上手門檻會越來越低，會有越來越多其他行業的人能使用AI解決自己領域的問題。因此技術能力的差異，在很多情況下會變得越來越不明顯。AI公司勝出的關鍵，會是其他軟實力。
榮光科技CEO&COO / 陳信煜&顧廷緯
#用一句話展望2020年，你會說什麼？
長風破浪會有時 直掛雲帆濟滄海。
雲從科技創始人 / 周曦
足智多謀，以少勝多。
榮光科技CEO&COO / 陳信煜&顧廷緯
化繁為簡，順勢而為。
雲知聲創始人 / 黃偉
牢牢抓住「場景AI+決策進化」這個核心，加快釋放信息化的巨大潛能，促進各行業的智能化發展進程。
海雲數據創始人 / 馮一村
2020年是資本的寒冬，同時也將會是科技驅動產業的春天。
數之聯CEO / 周俊臨
對於AI和大數據企業來說，真正的冬天剛剛開始。每個企業都應該修煉好內功，打造自身的核心競爭力擁抱變化，以內在的確定性應對外在的不確定性。
明略科技創始人 / 吳明輝
後記：請回答2020
人工智慧CEO們的2019，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他們的共通點是，每家公司都在強調技術的落地。
今年深秋，我在地壇見到了兩位做AI的台灣年輕人。我們邊走邊聊，聽他們講述，自己的公司如何起源於一個夢境，然後在沒有融資的情況下，活到了第十個年頭。這兩位年輕人，一位在台大讀書時，已投身人工智慧，另一位今年本科剛畢業，從業卻已有四年。
後來，和一位台灣媒體人論及此事。她說這是台灣初創科技企業的常態。從開公司的第一天起，他們就在想，怎麼賺錢才能活下去，而不是從投資人那裡拿錢。
在結束了這一系列對人工智慧CEO的訪問後，我再次想起了這個隱喻般的故事。
夢境已逝。
2019年，我們開始告別一項新技術初興後的幻想時代。在許多個商業概念上的「元年」過去後，我們終於見識到了冰冷的現實牆壁。人工智慧對於看得見摸得著的人類世界，會產生什麼作用，這是成敗背後，更切實的意義。
活下來的公司，正在褪去煩躁與浮皮潦草的創業氣質。接下來，他們需要找到一個偶像。
在我們的訪問中，三家公司都表達了對華為與任正非的欽佩。在時局動盪的2019，這家野蠻生長於冬天的全球巨頭，儼然已成為新一代技術公司的精神路標。
樂觀者從對它的瞻仰中，試圖看見希望。
2019年馬上就要過去了。
年尾，在北京五環外的一家咖啡館，我見到了一位做AI的中年人。他剛剛失業。
我問他，會不會對現在的境況感到失望。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倒大談起人工智慧、雲服務與邊緣計算，條分縷析地給我講三者的聯繫。最後，一臉認真地告訴我：AI晶片仍是一片藍海，現在不上車，以後就晚了。
分別時，他邀請我一起參加周末的一個行業會議。我汗顏地表示，這個會沒聽說過。他沒再多說什麼，跨上自行車，準備去接孩子放學。
那是北京冬天冷風獵獵的一天，一個顫顫巍巍的背影，駛入了未知的、即將到來的2020年。
祝他好運。
祝2020年的人工智慧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