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鴻鸞禧》:做給別人看的是悲劇,活給自己看的才是幸福

北煙朧月 發佈 2020-04-26T05:40:30+00:00

但是,沒了這些觀看的人,她不過是一個自己取悅自己的小丑,戲只能演給自己看。看喜似喜,看悲似悲,卻道看喜是悲,看悲是喜。

做一個盡責的丈夫給誰看呢?她知道她應當感謝旁邊的人,因而更恨他們了。——張愛玲《鴻鸞禧》

「頭髮不要剪成鴨屁股式好不好?」

「不要穿雪青的襪子好不好?」

「不要把襪子卷在膝蓋底下好不好?」

「不要這樣蠢相好不好?」

一聲聲的質問,一次次的嫌棄,一縷縷的厭惡,婁太太早已經活得沒有了自我。

丈夫讓她活成了笑話,她就讓丈夫變成別人眼裡的好男人。

最後她還不忘炫耀一下,你看,我的改造多成功,可惜,你沒有。

但是,沒了這些觀看的人,她不過是一個自己取悅自己的小丑,戲只能演給自己看。

女兒笑話她:「媽,鞋玉清已經買了,你不用做了。」

話里的揶揄和譏諷就像刻畫在心裡的一道刻痕,越深越痛;

想做給別人看的願望無處施展,就像被困的鳥,無處藏身。

自以為做盡一切好事的婁太太,最後悲哀的發現,她丈夫,她孩子,聯合起來想盡辦法的試驗她。

她們一次次的發現她的不足,一次次的把她架在火上烤,最後越發覺得不滿。

或許婁太太這樣的女人不是少數,但活在那個講究婚姻門當戶對的年代,她的存在一開始就是錯。

張愛玲寫婁太太的時候,《鴻鸞禧》還只是一出真正的戲劇,當婁太太越活越為別人而活的時候,她就活成了張愛玲筆下的《鴻鸞禧》。

張愛玲的短篇小說中,我最喜歡的當屬這篇《鴻鸞禧》。

這是一篇真正的好作品,在我看來,真正的好作品應該是悲中有喜,喜中有悲。

看喜似喜,看悲似悲,卻道看喜是悲,看悲是喜。

文學這一層次的境界寫意,張愛玲在《鴻鸞禧》中寫到了極點。

在張愛玲的作品中,《鴻鸞禧》是最為特殊的一篇,相比起其他小說直觀的悲劇色彩,這篇小說卻是一出實實在在的喜事。

人生兩大喜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小說圍繞著人生兩大喜事的結婚之喜作為起點,以新娘邱玉清和婁太太這兩個女人的新婚和已婚作為矛盾的衝突點,為我們展現了,一個女人從懵懂到自私再到人生活法的過程。

在這個小說里,新娘新郎都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是婚姻。

小說中,婁太太的女兒二喬、四美就像孩子,不懂事卻又略帶天真,他們代表的是戀愛前期。

不會演戲,把什麼都表現在臉上,這是愚蠢的表現,確還有點孩童的天性,但她們同樣還是在乎別人的看法,同樣想把美好做給別人看。

如果說二喬、四美是戀愛前期,那麼棠倩、梨倩則是恨嫁期。

梨倩假裝高冷和正經,面上清高內心恨嫁;

棠倩逢人就笑,人群中覓如意郎君,笑的嘴發抖,牙齒恨不得咬掉。

為了攀高枝,為了獲得想要的幸福,她們把自己活成了笑話還不自知,做給別人看的結果,註定只會是悲劇。

相比起這些未婚孩子們的做作,她們還只是小菜一碟。

真正熟稔的高手,還是婁太太夫妻。

俗語有言:「姜還是老的辣。」這話形容婁太太夫妻,一點都不為過。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婁太太夫妻就是一對配錯了的茶壺和茶蓋。

兩個不登對的人配成了對,要麼是撕裂的快感,要麼是互相折磨。

很明顯,他們選擇了互相折磨,卻偽裝的像模範夫妻。

婁太太出身小門小戶,沒見識,沒文化,最重要的沒氣場。

嫁給婁先生,她八輩子燒了高香,所以她很嘚瑟,也很有榮譽感。

然而表面的虛榮心滿足了,可內心的孤寂和排斥感讓她與這個家格格不入。

本就生而卑微的她,選擇了隱藏自己的自卑和真實面目,做一個虛偽的、做作的,有面子的女人。

很快,她融入了,可卻更沒有自我了。

做不到落落大方,處處透著小門小戶的不著調。

無處下手,卻還要趕鴨子上架,東施效顰卻笑點叢生。

婁太太生生把自己活成了笑話,而這一切的悲劇就是,做自己不擅長的事,一切只是做給別人看的。

婁太太好面子,喜歡出風頭,還特意愛宣揚她的受尊重。

事實上,一個女人的面子,不是表演給別人,也不是別人施捨的,而是靠自己爭取的。

可婁太太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活得很卑微,而這一切都來源於她缺乏安全感。

這樣一個家,她的丈夫,兒女,沒有一個真正懂她,也沒人能真正愛她。

婁太太比誰都清楚,她的兒女不愛她,甚至打心眼裡嫌棄她。

她的丈夫更不可能愛她,因為她的存在就是他丈夫的一種恥辱。

可人生就是這樣現實,做不到一拍兩散,就只能互相嫌棄,還要裝作互相恩愛。

婁先生看似在《鴻鸞禧》中,張愛玲並沒有重點去寫,但他是全文至關重要的一個人物。

沒有婁先生的縱容,就不會有婁太太的悲哀。

婁先生是偽裝屆的高手,他可以對外裝作一個謙謙君子。

他把自己的人設立成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但實際上,這一切的高尚都建立在他妻子的痛處之上。

看似最無害,最受傷害的的人,婁先生以一個被害者身份,

得到了人們的同情和好感,而這一切都來源於他的自私和偽裝。

婁先生把生活活成了戲,他已分不清楚什麼事戲,什麼是真實的人生?

而婁太太受婁先生的耳濡目染,又在不知不覺中,被婁先生利用,她活成了別人最不喜歡的樣子,而她的悲劇來源就是她的丈夫婁先生。

婁先生是洞悉人性的高手,從娶親,到生兒育女,再到孩子們結婚,他把自己放在了道德的至高點,也把自己放到了一個崇高的地位。

這樣一個有知識的人,如果動起心眼,那婁太太這樣愛犯蠢的女人,那只能被玩得團團轉。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兩個人同樣的冷漠,也同樣的自私。

在《鴻鸞禧》這部小說中,張愛玲刻畫的人性的自私和悲哀已經到了一個極致。

張愛玲將一出喜事,寫出了悲劇的色彩,以婚姻這樣的人生大事,寫出了眾生百態的多重面目。

而婁太太就是那一根線,牽扯出的是整整一個大環境以及所有女人的悲哀和不幸。

這些女人,這些男人,每一個人,都在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立人設,帶面子,最後把最好的一面給人看。

可實際上那些要笑抽的臉,那些咬碎了的牙,那些咽進肚子裡的苦水,就像一壺餿臭的水,隨著時間的發酵,越來越臭。

而那些做給別人看的幸福,那不是幸福,真正的幸福應該是活給自己看。

即便張愛玲一生悲楚,可她唯一的幸福就是,她前半生為別人而活,而後半生,只為自己而活,最起碼文學就是她活給自己看的,而這才是她一生的幸福所在。

這一點上,張愛玲是幸福的,而婁太太也好,婁先生也好,他們都是悲劇的,他們也只能是悲劇的,要不然怎麼能成就《鴻鸞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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