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長為一個動畫導演?《大聖歸來》《大魚海棠》等導演如是說

三文娛 發佈 2020-01-21T15:57:27+00:00

關於動畫導演的「基因」與成長,《十萬個冷笑話》李姝潔+盧恆宇、《大護法》不思凡、《大魚海棠》梁旋、《大聖歸來》田曉鵬、《神秘世界歷險記》王雲飛等幾位導演,說了這些。

關於動畫導演的「基因」與成長,《十萬個冷笑話》李姝潔+盧恆宇、《大護法》不思凡、《大魚海棠》梁旋、《大聖歸來》田曉鵬、《神秘世界歷險記》王雲飛等幾位導演,說了這些。

剛剛過去的2019,是國產動畫電影的一個大年。

這一年,有《哪吒之魔童降世》的50億票房神話,《熊出沒·原始時代》7《白蛇:緣起》《羅小黑戰記》等影片,也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對於國產動畫電影2019成績單,三文娛此前有過總結和分析,參見《中國動畫電影的2019:《哪吒》50億票房之外,國產動畫電影的「新常態」到了嗎?》一文。

前天,三文娛轉載了一篇《中國動畫電影的工業化,核心是什麼?》。今天,我們要推薦一場主題是動畫導演的「基因」與成長的圓桌論壇,動畫人皮三與《神秘世界歷險記》導演王雲飛、《大聖歸來》導演田曉鵬、《十萬個冷笑話》導演盧恆宇和李姝潔、《大魚海棠》導演梁旋、《大護法》導演不思凡等六大導演進行了對話。

接下來的內容,授權轉載自公眾號:CIAFF,根據2019年12月12日-15日首屆東布洲國際動畫展暨第八屆中國獨立動畫電影論壇現場錄音整理。

皮三:今天談的主題叫動畫導演的DNA,做這場論壇其實是想讓大家了解一個動畫導演的成長的過程。

第一個問題:小時候的家庭背景,有沒有動畫或者藝術的家學傳統?說說一件影響你現在從事動畫的事。

皮三:我爸是工程師,我媽是財務,所以我就沒那個基因,但是我舅舅愛畫畫。講到動畫,我自己最早是做當代藝術,後來一直想做線性的關於時間的作品,我其實是從外行轉過來。引導我走向藝術道路的其實是一張油畫,魯本斯的《劫奪呂西普的女兒》,它是一幅裸體畫。第一次翻到它,是在圖書館裡,當時覺得臉都紅了。那個時候真的信息很匱乏。這是一個很小的事情,多少年以後你才發現,這些可能都變成了你的基因,讓你知道要幹這一行。但是如果要說影響我的動畫片的話,可能是《驕傲的將軍》和《漁童》這兩部動畫。《驕傲的將軍》的故事不錯,那種力量感、畫面張力等等都讓我印象特別深。

姝潔:要說基因的話,可能在美術和音樂方面是有一些的,我也有兩個很會畫畫和寫字的舅舅,而且我奶奶當年在裁縫屆也很會燙花什麼的,從小我姥姥教我拉二胡、爺爺教我唱戲,還有些藝術細胞吧哈哈。那說到影響我做導演的事件和作品的話,我分享兩個吧,一個是我小學時,喜歡在班裡講故事,還有人給我取外號叫故事大王,後來我在一次六一兒童節的演出中導了一台小品劇,那一次我沒有演主角,而是做了大量的幕後組織和導演的工作,當時的觀眾大概也是現場這麼多人,看到同學們鼓掌,開心的笑,我就覺得那一刻的成就感是和以往不同的,當導演真是特別爽的事情,另一個就是在電視上看了一個品鑑碟片的節目,放了一個1999年的動畫電影,叫《鐵巨人》的,我看到鐵巨人在空中伸出拳頭,音樂旋律致敬了超人的那個段落就受不了了,當時就被感動也被強烈地震撼到了,能這樣講故事簡直太酷了,當時就想我長大了如果能做動畫電影導演的話會非常幸福。

盧恆宇:大家看沒看過一部電影叫做《天堂電影院》。我父親和奶奶都是放電影的,所以我看《天堂電影院》的時候就很有感覺,感覺像在看自己的故事。我從小就有印象父親在那攪膠片機之類的一些細節操作。電影是我從小就一直有接觸的東西,它對我而言可能跟很多人不一樣,它不陌生,反而很熟悉。所以我覺得我走上這條路跟我父親早期的職業有很大關係。

那個時候沒有太多片源也沒有那麼多電影院,我們那個縣城有一個電影院,一部電影可能會放一周到兩周,每天從晚上7點鐘開始放,連續放兩場,我母親就告訴我說,你看了完第一場,也就是20:30,必須回家睡覺。那個時候沒有太多的娛樂生活,我就會呆在那裡,想看下面第二場。我媽每天晚上到了20:30,看我還沒回來,就拿手電筒到電影院裡面去找我,逮我,而我就會各種和我媽躲貓貓,然後這邊躲著我媽,在電影院漆黑環境裡面,那邊就看著電影。其實已經看過一遍的電影,我知道下面要發生什麼,但是我就是還想看下去,我說你別逮我,黃飛鴻馬上就要打鬼腳七了,就這個時候,一揪耳朵給我拉出去,回家扔床上。

在那種環境下,我在小的時候就完成很多人在大學才會完成一個工作——拉片,我會在床上默默地把電影在腦子裡面過一遍,而且一部電影會這樣重複至少是一個星期,不知不覺我在小時候已經做過拉片練習了。尤其是像90年代周星馳、徐克為代表的那些香港電影,對我的影響特別重,因為我是一遍一遍地看,很多台詞、很多橋段、很多鏡頭都能背,因為我至少看了7遍以上。

不思凡:從家庭上來說,其實我覺得我應該是沒有這個東西的,我父母到現在就知道我有一部電影上了,他們可能都沒有看過。還有小時候我自己喜歡畫點什麼東西,他們就覺得我老是畫這些沒有名堂的,他們覺得畫畫應該像是國畫這樣的。但是如果仔細思考和觀察的話,我還是繼承了他們身上的某些東西,比如他們在做事的時候非常細心,可以做非常巧的事,他們兩個身上都有這股勁。所以我個人感覺在這個興趣選擇上,其實沒有任何的關係,但是在比如對於事物的觀察,或者在手藝的操作的思考上面,我覺得還是有一點。

梁旋:我爺爺奶奶都是農村的農民,但是我爺爺寫了一手特別好的毛筆字,因為他們沒有文化,他們就特別想要我爸爸能夠從農村走出來。我覺得他們肯定是在我爸的教育上面花了一番功夫。但具體我不知道,因為我奶奶49歲的時候才生了我爸,這些都是我聽來的故事。我知道的是我爸爸後來通過他的努力,從農村出來,到了縣城。他除了繼承了我爺爺的一手好毛筆字,還有一個很突出的特點——我看他在年輕的時候,寫給我媽媽、我外婆的那些信,覺得好感人,每一封信都能把別人看哭那種。我媽媽常說他是縣城裡第一的筆桿子。所以回過頭來看,我覺得我骨子裡受他們的影響,學會了怎麼能用文字把別人感動的技能。另外,在兩歲左右,我就好像會背一些古詩去跟親戚們「騙錢」,背一首「騙」個一毛錢兩毛錢。就這樣,骨子裡會帶上一些詩意,所以到我自己拍電影的時候,就會覺得不要太有意境,有時候一個作品也是受到小時候影響。

還有小時候我覺得看的書也會影響。我記得我會讓我爸爸買來無數的童話書,現在回過頭來再看的時候,就覺得好像我骨子裡面特別浪漫主義,小時候不看那些什麼四大名著,還有別的一些東西,只看童話書。所以到自己去做動畫電影的時候,還是受小時候那些童話的影響很深的。所以我就特別喜歡在作品裡麵塑造那些特別純粹的人格、特別熾熱的情感,這個也是有很深的影響。

王雲飛:我覺得挖掘DNA,要不然從自己身上,要不然從別人身上去挖掘。我跟梁旋差不多,我家裡也是從爺爺開始的,爺爺是有這個基因的,是他的基因傳給了我。我爺爺就是傳說中的八級木匠,就是可以把一塊木頭兩面都刻成鏤空的。但是很早我爺爺就沒有了,連我父親都記不住爺爺長什麼樣子。然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我後來看了我媽從我出生以後的日記,現在說就是手帳,上面有很多我媽剪下來的卡通漫畫,我媽就會照著那個去畫。前面都記的是我的好事,等到4歲以後記的都是壞事,都是各種調皮搗蛋的事。

我是從6歲開始畫畫,照著書上畫。我當時就意識到這是藝術,然後一直都持續畫畫,後來就更堅定要畫畫,因為畫畫好像分數可以低一點(笑),然後當時後來就變得越來越重要。還有就是,我父親他雖然不會畫畫,而且他還有一點色弱,但我父親寫文字寫的好,因為他是軍人,專門給首長寫報告,後來又去了黨員特刊當主編,所以後來我就發現我編故事能力很強,然後從6歲開始就一直被我媽打。我媽管編故事的能力叫撒謊,「你再撒謊就揍你」,一直以來,我發現這個 「謊」不斷撒,不斷撒,後來我就發現我媽有點識破不了了,大概就是這樣了。


王雲飛導演


田曉鵬:我家裡好像也沒有什麼基因。跟剛才雲飛說的有點像,我家有個老的八仙桌,據說是我姥爺自己雕的。還有大概在幼兒園前後的樣子,我記得我媽老是給我畫熊貓,她自己畫,畫的特別好,特別圓,我就養成了強迫症,我就每天都讓她畫,只要她畫的不夠圓,我就讓她重畫,其實這是一種藝術精神,我就老覺得你就應該畫的很圓,不能這樣。可能就受了一些影響,上幼兒園的時候對繪畫或者對顏色還挺敏感,我記得當時有一個惡習,我特別喜歡撅幼兒園裡彩色鉛筆的鉛筆尖,因為我特別喜歡色彩,我就收集了很多戳碎的或者撅折的鉛筆尖,就是因為特別特別喜歡。但是我跟雲飛這個不太一樣,有點反了,我覺得畫畫太早,其實不是個好事,因為其實後來小時候是幸福的,上學以後就煩了,畫煩了,後來就牴觸,很長一段時間就牴觸,直到考大學的時候就一定不要考這個,我當時最大的理想是要當科學家,從來就不想幹這個。


田曉鵬導演


皮三:這個是科技產業園,你來對地方了。太好了,我覺得田曉鵬的心理分析能分析出來這麼多。說老實話,我沒想到你能說這麼多,我心裡一直想冷場了咋辦呀,你這麼說夠意思,行,今晚喝酒。第二個問題,我其實很多問題是替底下很多年輕同學問的,我怕後邊Q&A環節沒有時間。就是說,你走上動畫道路的第一份工作是什麼?在座的很多都是導演,就說第一份工作,或者也可以說是什麼讓你決定了做導演。比如說我以前是做當代藝術,有一天畫我油畫我突然在網上看到flash網站,完了你就發現有個東西讓自己能做一個片子,這片子以前是在一個大的工業系統上做出來的,當然覺得非常興奮,就用自己的手能夠讓自己能夠做這些,所以特別興奮、特別刺激,所以這個可能是我做動畫的一個決定瞬間。當時,我看老蔣他們做的動畫,第一眼看到,這動畫不就是我想做的那種動畫嗎,簡單又有力量,所以說可能影響自己做動畫的一個動力。

田曉鵬:不是想當科學家嘛,後來覺得不靠譜這事。我上大學的時候就覺得自己不是這塊料,就回來了。畢業以後第一份工作,應該是給一個遊戲公司做美工。就這樣吧。

王雲飛:我第一次就是,閃客嘛,在網上我就看到一個人做了一個flash,我當時覺得這人有點二,那個(flash)叫play me,(作者)叫皮三,我說這個人名字挺怪。第二個我看的flash,我特喜歡,鄧偉峰做的《大話三國》,覺得挺好,回家就邊照顧我父親,我父親那個時候得癌症了,邊照顧我父親,空閒的時候回來之後白天就可以自學了。我覺得特別爽,畫畫我感覺我畫半天,畫了一張油畫我要畫很久,而且它也沒有辦法把我想說的話、想表達的東西,給表達出來,所以我當時覺得我又能配音又能自己做,我覺得特別爽,我就瞬間一個月做了四五個,後來我就突然間發現人家都是半年做一個,我那一個月做了四五個,做的都不太好。

梁旋:我也是當時20歲左右的時候,就在學校裡面,那個閃客時代,2002年左右,我就看帕比X(音)我覺得特別打動我,很棒,他對音樂的審美特別在線,而且是我的菜。我當時就覺得說,這樣的音樂的審美和作品的意境的東西跟我有靈魂的共振,我有感受到了,後來認識他的時候發現確實和我是一種人。我覺得如果能做這樣的東西出來,太好了,因為這是自己與生俱來的東西。這個事我覺得很有影響。

另外還有一個作品我覺得對我影響,就上大學看了一本書,叫《麥田的守望者》,他在作品裡面描述的那種氛圍特別吸引我,在小說裡面,主人公最後其實想要去保護那些小孩子,不要被虛偽的成年的社會所污染,所以他說最後我在麥田裡面就看管那些小孩,小孩子只要往懸崖邊上跑的時候,我就把他們抓回來,看到他妹妹在懸崖上面轉的時候,他就覺得特別開心,我覺得這場景特別迷人,我覺得好像如果是做動畫或者做電影的話,好像也是在幹這樣的事情。本質上是在看著那些你覺得特別美好的小孩子和青春的靈魂,不要讓他們往懸崖上面跑,然後掉下去。所以我覺得這是我要做的事情。

不思凡:其實我沒念過大學,我讀書也不好,念了個中技,還是在電信系統裡面,就得了一個飯碗,進了電信公司。我在電信公司一共呆了大概13年。但是在剛進電信的時候,我就被發配到農村去了,其實還好有網絡。但是那個時候漫畫也很難,其實那時候漫畫界全都死光了。那時候想畫漫畫,但畫漫畫也沒人看,到後期的時候,我是覺得好像我以前很喜歡那種的感覺離我遠去了,就好像你這一輩子可能就是電信上班了,就這種感覺。後來是到了前面提到的flash那個時間,說實話(它對)我是一種自救,就是說我感覺我的某一種生命體徵,我有把那種愛好當做一種生命體徵,我覺得它好像要消失掉了。我做flash純粹是想我的漫畫讓人看到。我純粹只是這麼單純的想法,就開始用flash軟體做漫畫,那個時候我就覺得flash可以把我的漫畫這樣做出來,別人就可以讀到我的漫畫,就這樣的一個很簡單的出發點。

這樣做確實得到了很多聲音,然後認識了很多朋友。後來辭職出來到杭州,然後做動畫的時候,突然就叫我導演,我是很不習慣的,因為我是想做漫畫家,但是對我來說是很被動的,我就想活命,就在那樣的情境下活下來。就這樣,最後其實現在作為這樣一個身份來說,對我來說其實很難。

皮三:所以現在更想做什麼呢?

不思凡:其實我感覺我無所謂,就比如說我現在身邊具備了條件,我可以做電影,但(如果)不具備,我覺得畫畫我也挺好,好像就表達了。

皮三:好,接著說。

李姝潔:問題是什麼來的?

皮三:就是,你們問的我有點暈了。第一份工作,或者決定做動畫的一個時刻或者是一個事情。

李姝潔:是這樣。其實第一份工作我投了三份簡歷,因為當時有幾部flash實在是很打動我,比如說《刺青》很打動我,所以我投了其卡通,還有《大魚海棠》短片很打動我,所以我投了B&T。

王雲飛:這說明我的hr那時候做的...那時候沒有hr,要是現在會被罵死。

李姝潔:沒有,你們的hr都很專業,他們都跟我說你對flash軟體不太熟悉,但是沒關係,我們會把你的資料留存在我們的人才庫里。然後當時真是晃了一眼,不思凡的作品,我是很喜歡的,很有俠氣,但是一看肯定不是一個公司,肯定養不起人。這個時候還有一個讓我覺得也不錯也能去的公司,就是中華軒,當時他們做一些青春向的、愛情向的,《女孩,你的一分鐘有多長》啦《雲端的日子》啦,雖然青春愛情題材沒有那麼打動我,但是也投一投看看吧,結果他們看上我了。然後第一份工作就有了,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感覺自己是趕上一個閃客時代的末端,因為我記得當時那個片子做的時候,我還在暢想在flash吧里看到我們的片子上傳的場景,但後來怎麼上傳到騰訊視頻上去了?還轉了視頻格式,所以從flash到視頻平台,那個時候就在變了。我回想起第1份工作做的特別雜,什麼都能做,萬金油,什麼都在做,你在片尾字幕里能看到哪裡都有我都在打雜,但是最終我好像有一件事情確實是一人之力親力親為的,就是配音表演的導戲部分,當時都是遠程導戲,每個演員也都不在一個城市,這個過程也挺有趣的,我就做下來了,所以後來上字幕的時候公司給我打了個配音導演,也算混了個導演的名號吧?哈哈哈,這就是我的第一個工作。

投其卡通和彼岸天的兩份簡歷還是給我很大幫助的,當時彼岸天的簡歷模板最後一句就是說你的終極夢想是什麼?我是真的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我說這個很好啊,這我可以把它寫下來,我就寫下了——我要看人們排著長隊買票看我的電影,然後這句話就深深地打動了盧恆宇。

盧恆宇:其實我都特別羨慕各位,你們好像都特別有表達欲,對於某個思想、對於某個主題的某種表達,比如說梁旋你就對於那種美好的、純真的東西和意境的表達很有慾望...我特別奇怪的是剛才就在想,我是為什麼特別想做動畫的呢?可能是小的時候有一次家裡給我買了獅子王的正版VCD,那時候剛出VCD,是三張碟,兩張是電影,還有一張就是製作花絮。它就演到了迪斯尼裡面他們的各種工作流程,其實我對內容本身我想要表達什麼並沒有太強烈的慾望,但是他們的那種快樂的工作狀態太吸引我了,原來有人可以靠做動畫片謀生,我是對這個狀態、對這個過程很感興趣。當然現在幹這行了知道那可能都是剪輯的力量哈哈哈哈,我們的《漢化日記》的製作特輯也剛剛在B站上播出,也剪的挺好,但過程有多苦逼,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小的時候就是受他們的工作氛圍影響,我覺得這個班上的太好玩了。當時就覺得我可能未來會想要做類似的工作,那可能是一個偏決定性的時刻。

上次和田曉鵬、王雲飛他們去迪斯尼學習的時候,我為什麼全程那麼嗨,那是因為我終於第一次站在小時候在VCD里看到過的那個地方啊!所以這個可能是我的原始動力的東西。我的第一份工作是跟著你做《快樂驛站》,有印象吧,那時候大學剛畢業,然後接活,就是做快樂驛站,正經的能夠掙到錢的工作。

皮三:那也是自己操盤自己做的。那時候主要是中國也沒有動畫工業,不像現在開始產業化,所以什麼都得會一點。挺好,那我接著問。你自己根據關鍵詞來說,你覺得做動畫導演應該有什麼樣的品質,你是怎麼獲得這個品質的?是通過教育還是通過自我學習。隨便你自己的感受,我說的是動畫導演品質,不是說技能。這個比較難,我把最難的留給你,其他人可以思考一下。

盧恆宇:品質?品質的話,我覺得每個導演的品質都是不一樣的。

皮三:你認為作為動畫導演的品質是什麼樣的?或者說你自己。

盧恆宇:我自己的話就是愛玩,玩得開,這個是我的缺點,也是我的優點!

皮三:你說的愛玩帶來的好奇心嗎?

盧恆宇:算是一種好奇心,或者說你可以說是喜新厭舊。我可能唯一比較專一的就只有她(笑,指李姝潔),剩下的所有的不管是遊戲、電影,甚至包括做動畫這件事情,你看《十萬個冷笑話》的番劇做完就想做電影,然後做完二維我就想做三維,可能做完三維又想做遊戲吧,就是這種不停地就想玩新東西,愛玩。玩心對我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如果我自己覺得我不是很想玩了,那就很明顯,我的創作就會遇到很大的瓶頸,因為玩兒不開心,我覺得就很難受。

李姝潔:我覺得是一種悲情主義和英雄主義,因為如果你沒有那些悲傷的東西,你就可能少了一些想要表達的,天天傻樂著,這個人會出問題的。然後英雄主義就不用說了,導演其實是一個痛苦的活兒,也很孤獨,而且是被眾多人盯著的這樣一個角色,所以還是得有英雄主義,想要拯救些什麼。另外還得能熬,能熬夜,能熬得住寂寞,不然在我們當時那種工業體系的水平下,不熬夜是做不出好片子的。

皮三:這叫什麼品質呢?

李姝潔:韌性。

不思凡:我覺得導演的品質可能就是把事做完。這事特別難,這事真的特別難。做導演對我來說,我感覺就得從頭到尾憋著一口勁也得做完,所以大部分有問題的,就是在中途他退卻了,其實真是這樣,沒辦法,走到那就特別難,繼續走更難,再繼續走更難,走到60%以後就簡單了。我覺得導演可能這個方面就是一個核心的品質,就說去完成了,我覺得這是很核心的。

有時候當然我也會去思考,你為何而做,或者有時候特別困惑,包括說你做的東西為什麼是這樣,也會去思考,但我覺得它不是一個核心的問題。導演核心的問題,還是把這個事做到那,去把它完成掉。其他的,我舉例說,我創作的東西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的方向為什麼那個樣子的?我大概在三十幾歲的時候,發現我的夢居然是鬼子進村,我很害怕,是真害怕,那說明是什麼?說明我在小孩的時候,我看到的都是那個東西,那個東西就是我的基因。你眼睛睜開你就會覺得很荒唐,但是在睡夢裡面你就是很害怕,你會發現它是一種真正的恐懼感。醒來以後我就思考這個問題,你就會發現你的自卑,過去的時候。以前我看到這麼多日本的漫畫或者動畫,但是自己從事這行的時候,我看到國內的很多動漫都很無腦,或者說很簡陋,我在做的時候,我希望背後是有那種...所以說我發現原來我最基底是有這個動機的,但我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導演的核心本質,本質我覺得還是要完成。

皮三:我覺得這樣挺有意思,你是恐懼感和完成感,我覺得兩個挺有意思的,被恐懼感驅使著去完成。

不思凡:我覺得我們人格它本身背後就是恐懼,我們去掩蓋它,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狀態了。

皮三:那你怎麼獲得這種能力?怎麼獲得這種品質?本能帶來的?

不思凡:我覺得這就太複雜了,你比如說教育,還有誰的影響,因為初始的時候可能這個小孩你讓他放棄,他可能就真的放棄,慣性,她有這種心理習慣。某種機緣巧合下面或者你的教育就是一種強迫式的去鍛鍊這樣一種能力。我覺得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個核心的東西。

梁旋:我覺得做電影導演跟其他創作者一樣,無論是畫畫,還有文學,最重要的一個品質就是要真誠。我舉個例子,比如說科波拉導演,在一個訪談裡面提到他儘可能在生活中不撒謊,這個做法我覺得在場的幾乎沒有人能做到。但是假設我沒辦法像科波拉一樣做到在生活中不撒任何一句謊,我們至少可以在作品當中不撒謊,我們在作品當中至少可以真實地面對自己和真實地面對外部的世界,我覺得這是我們可以儘可能做到,但其實表面上看好像我們很容易做到,但我覺得要真正能做到也很難。因為人不可避免地會有一些虛偽的成分或者虛弱的成分,你什麼時候能真正坦誠地面對你自己的深處的靈魂,能真實地面對這個世界,那個時候做出的作品才有可能是動人的。

所以我看庵野秀明也是在一個報導裡面說,他說創作者要有露陰癖,我不知道這個詞是不是翻譯的問題,其實露陰癖沒錯,道理是一樣,就是說我要把我骨子裡最本質的慾望和恐懼不堪的東西,要認識它,接受它,理解它是什麼,然後赤條條地站在觀眾面前,觀眾也是赤條條地在這裡,我們倆彼此交流這個東西,這個時候那個東西才能夠傳遞過去。所以我自己是這麼理解這個品質。

皮三:這個對中國人來講更難。

梁旋:確實就在中國環境裡面就是...說到底,中國現在好像好越來越開放,越來越自由,但再往前看的話,其實在我看來,有很多虛偽的成分,很多大家假模假式,很多這種東西。我從小經歷成長,我就會覺得做人不要成為這樣的人,我覺得應該成為一個更真實,像那些童話故事裡面講的一樣,就是一些善良美好的品質。應該跟我們現在看到的一些所謂社會上的東西,我覺得應該不太一樣,我理想中的世界應該是這樣。所以我覺得在創作當中,如果你能夠誠實面對自己,了解自己,然後在作品當中面對外界,我覺得會是一個很重要的品質。

皮三:非常好,王雲飛都聽著哭了(笑)。

王雲飛:咱們今天本身都是業內咖,我比較糾結,真的比較糾結。

皮三:咱不玩虛,你有什麼話跟組織上說(笑)。

王雲飛:糾結就是因為什麼呢?因為我覺得做導演,其實我自己很希望能夠去...就是很想發聲、很想抗爭,抗爭也許比較開心,也許比較失落,也許比較絕望,會有這種,但是到最後都會轉換成一個比較開心的狀態。我覺得這可能跟你的人格有關的,比如說我今天跟他翻臉了,明天我就會忘了,很快就會過去的。所以一直以來我覺得動畫導演的品質,我覺得有太多種。其實我覺得有時候就是,你平時要去感受你自己,感受你所經歷的那些東西的時候,這個可能會給你帶來新的一些創作的體驗和經歷,像剛才旋說的,我覺得真的以前我是特別不敢於講真話,比如說你看我因為很早開公司,所以公司就會帶給我很大的壓力。

皮三:一方面是老闆,一方面是導演,這是特別大的困惑。

王雲飛:對,這個事我覺得千萬不能做,要不就當導演,要不然就當老闆。因為你如果當導演的話,如果你遇到一個不好的老闆就廢了。如果你要是當老闆的話,你肯定當不了一個好導演。

我先開始的時候,很早開公司,我也做閃客,也做過我們叫欄目包,最早的時候很希望能把項目接下來,後來突然間發現,因為廣告公司出身,你所有的思維都是用來怎麼能把這事給干下來。後來我導完第一部片子就是《快樂東西》,2002年,要現在有一個導演給我那麼做片子的話,我一定打死他了,因為什麼都沒幹,回來直接隨便畫一草圖,就立項了,這事就直接這麼做了。然後第一個鏡頭做50秒,為什麼50秒,投資方這錢就比較好賺。後來做完這個片子之後,片子呈現出來的時候,你突然發現視聽的東西,人是有臉的。當你面對你自己的東西,坐在電腦前看你自己做的這段片子的時候,你的臉就像被人抽了幾天幾夜,都是燃燒的。所以說,有很多時候就在這種過程當中,我覺得任何品質他都會有,但是我覺得能去感受到這個東西,你比較敏感,能感受到這些東西。

皮三:曉鵬來講講,詞都用完反正。(笑)

田曉鵬:好,可能就是純粹吧,或者換句話說,就是相信你的作品,相信你做的事情。我不是說片湯的話,我是覺得這很重要。因為三哥知道,其實我們公司有很多的動畫導演,這些年我們接觸了很多項目,然後經常會問大家一個問題,就是說,如果你做這個導演的話,那麼你為什麼要做?很多人會從其他角度說,它市場會好,然後因為這個東西從這個結構什麼的...我覺得那就別做了。就是說,可能那樣會好吧,但是我覺得這個賭博成本太大了。我覺得好的前提是,我也不知道這個東西會不會得到別人的認可,可能它是非常自我的東西,但是只要它出來的話,就像剛才梁璇說的,真誠吧這種東西,它應該會是個好的東西,我覺得這是唯一的出發點。

皮三:純粹,曉鵬我是經常路過他辦公室,他在辦公室完全隱居狀態,我之前經常跟製片人劉偉聊,這點我覺得一般導演做不到,完全就憋著,因為一般人可能也沒看過他在創作。我覺得他說的這點我能理解。

下一個問題。我這問題挺有意思的,如果讓你拍一部真人電影,你會拍嗎?其實這個問題隱藏的話是說你為什麼做動畫電影。因為我當時《泡芙小姐》做完之後,他們讓我拍真人電影,我一點興趣都沒有,然後我就收山了,我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當然能力咱們可以慢慢分析。就我問你,如果給你錢,讓你拍真人電影,你會做嗎?

盧恆宇:我不做,原因很簡單,演員我搞不定。我做動畫,是因為我有一點社恐,我今天來的路上,因為班車中間換了一下座位,我和李姝潔的位置中間就坐了一個姑娘,我不知道她在不在現場,然後我瞬間我寒毛都立起來了,我當時是這樣坐的,你知道嗎?我整個肌肉一下就繃住了,我就一直保持這個動作,半個小時過來。我可能有點兒社恐,拍真人電影,你在現場是需要有很多交流和互動的,我搞不定。而且我其實想拍那種真人品相的作品,藉助現代科技的力量的話,你看我特別喜歡邱淑貞,但是一個人的容顏會老去,這個是沒有辦法,但是大家不知道前段時間有一個遊戲叫做《死亡擱淺》,小島秀夫的「公款追星」,真的是把他童年的時候的女神,就是用三維的方式重現了之後,在他的遊戲裡面又演了一次,我覺得說如果說未來我要拍一個真人品相的東西,一定是用這樣的方式。所以說到底是動畫還是真人,在我而言不重要,它只是故事而已,觀眾就是看的開心就好。

皮三:反正就不想跟真人打交道。

王雲飛:我是願意拍的,因為我覺得能減少一點現在的工業化流程給我帶來的困擾。不斷地品控、QC,天天對著電腦,有的時候干著急,你看各個環節真的是干著急,尤其是在測試美術風格,這是最痛苦的一個階段。但是真人有真人的痛苦,我也想過,我有多次想過自己去拍真人的,但是如果讓我拍,我願意試試,因為反正有人拿錢,試試我覺得好。

皮三:我覺得這個思路好,一看就是老闆的思路。(笑)不思凡,看誰不專心就給誰。

不思凡:我在想這個問題,其實對我來說,我以前畫漫畫、畫動畫,其實對我來說,沒這個概念,真人也好或者粘土也好,特別是現在這個時代,它的技術的(差別)非常模糊。其實對我來說好像無所謂,比如說現在當下的條件和性價就是畫動畫最好,今天你有某個條件進來,我就覺得去搭配它、去混合它,如果你說真人的特別方便,我就去做真人的,因為我覺得都無所謂,我覺得是這種感覺的。就對我來說,所有的外相,它顯現東西都是一個工具,你怎麼樣去做它,但它背後就是一個性價比的問題,對我來說我擅長這個,或者說我目前條件就是做它。對我來說就是這麼簡單,沒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皮三:曉鵬。

田曉鵬:其實沒有想不想拍的問題,只要它適合,其實還挺想挑戰一下,不是說喜歡用真人這個方式,因為我覺得說實話動畫有時候乾的有點煩,有點膩。實際上我們知道它的瓶頸在哪裡,還是工業上的問題。你重複做一件事的時候,其實你就沒有興奮點,沒有興奮點,就是你所有的興奮都沒有,就像剛才說的,我就不知道為什麼要做,實際上有人說你要拍,繼續拍,我就完全不想拍那些規範的東西,所以如果說有一個真人電影,它又是特別想做的類型、題材,然後又只能用真人來做的話,我剛才說了我想去拍,因為這樣的話確實它會好玩,會給你一個很強的動力。

梁旋:我肯定會拍,而且都在我的人生計劃當中,我就打算說拍完《大魚海棠2》,我就跟張春去拍真人。

皮三:演員選好了?有心儀的演員嗎?(笑)

梁旋:我不是這種動機出發的。(笑)

皮三:我沒說那個心儀(笑),我是說有沒有適合表現你動畫里符合這種氣質的演員?

梁旋:沒想到這個問題,我其實想說,真人的電影無非分成兩類,一類是像希區柯克這樣的導演,他就在拍之前就想好我拍成什麼樣子。還有一類就是姜文那種的,我拍,拍一大堆,最後剪出來,就這兩類。但是動畫電影導演天然就適合做希區柯克這樣的導演,我一開始我都得看死了,我才拍,所以特別適合拍那種基於奇幻世界觀的特效電影,因為那些電影特效的錢一分錢花下去就花下去了,就不能浪費。所以你去看現在的那些真人特效片的導演,你會發現很多導演他之前就是做動畫的,包括押井守和庵野秀明他們不也是時不時拍下真人,時不時拍下動畫,《怪物史萊克》的導演不也回來拍《捉妖記》,還有我最近看了《終結者4》,它的導演,我一翻,哎,這以前奧斯卡動畫短片的提名,我不一定確認我說得對。所以我只是確定了我未來做的電影一定是基於奇幻世界觀的電影,那奇幻世界觀電影它實現的手法是二維、三維還是特效,在我看來都是動畫電影,本質上都一樣的!

而且我自己覺得說,真人電影裡面有一種讓我覺得比動畫電影更迷人的部分,就是關於人的美的那部分,因為我始終覺得在動畫裡面設計的角色,它始終是我們作為人設計出來,但是作為一個人的個體,特別美的一個人個體,他是上帝設計出來的,我永遠覺得人是不會在美方面超越上帝。

所以我想說在作品裡面,如果你想要讓那些美達到最高級、最終極的程度的話,需要有這種人的部分參與,所以我覺得在作品上應該是我自己想追求的。

皮三:非常好。算了,我的觀點跟你們都不太一樣(笑)。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其實有點套路,但是我自己這兩年特別愛思考這方面,以前從來沒有,就這這一兩年,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就是你到底關不關心傳統,因為我們的身份是導演,你看著彈幕的片子,對比美劇、nb的國外的俄羅斯電影、好萊塢電影等等,我們作為本土的導演,我們如何看待傳統,或者說你們意識到的傳統是什麼?你們有沒有在作品中有自省式地考慮過傳統這個事情。你明白我說的嗎?我問題問得清楚嗎?

盧恆宇:太哲學了,再具體一點。

皮三:比如說傳統文化,或者說像我,這兩天我翻了很多專家關於中國道家精神的書,總在想,為什麼中國人思考世界的方式跟西方人不同,比如我們宗教,西方人是拜一個神,頂禮膜拜,我們中國人降雨的時候,會曬龍王,逼他讓路、下雨。實用主義影響到我們生活中的很多方面,很多人沒有敬畏。包括說為什麼會形成現在的我,雖然我現在吃了漢堡,但是你去國外,你會發現你就是中國人。

我們作為中國人,比如可以使用西方戲劇結構三幕或者其他套路,但是最後解決問題那一下,我有本能,我不想用西方的方法解決問題,總想是用某種方式,我自己有這樣一種感覺。我以前也有一個感覺,就是我們需要建構一個自己的包括價值觀的(體系)去解決,這問題我說清楚了嗎,可能這還有點形而上。就是視覺上的也包括,解決問題的三觀也包括,你們怎麼看待傳統這個事兒,我覺得這個不一定就是說一致,也可能就認為不存在這個東西,這也是這個時代的一種狀態。要不這個問題自己來,誰想答誰先答。

盧恆宇:先說前面那個關不關心傳統,在我看來我一點都「不關心」傳統。準確的原因就是我比較喜歡看科幻小說,你站到整個宇宙歷史的角度,我們人類其實哪怕學會星際移民,給你個幾百萬年,你也完蛋了。其實我們文明存在過的價值,不管是說西方文明、古羅馬文明,還是什麼文明,它早晚有一天會煙消雲散的。所以說我們就是為了在當下留住它的美,也就是活在當下,那我們再把這個時間縮短,所謂的活在當下,我今天晚上吃的到底是餃子還是漢堡,也就不重要,我想吃餃子就吃餃子,想吃漢堡就吃漢堡。回到你剛才說的創作上來的時候,我覺得傳統裡面有很多好的東西,我們把時間壓縮的正常一點,這種傳統來自於很多地方,包括在古代的時候,文化、文明也有很多交融的部分。在我看來,在我做創作的時候,它們都是我的工具庫。

在解決問題的時候,如果說一個地方卡了很久,它就不好玩了,我就會調動工具庫找辦法解決它,比如說主角要怎麼打敗敵人,他卡了很久不好玩了的話,只要是有用的工具,不管它是西方哲學的,還是說是東方傳統,能解決了問題,讓故事好看了就對了。對我自己而言,我剛才說了我是一個沒有表達欲的人,我只是喜歡去做這件事情的本身,所以在做創作的時候我自己對於是不是依照「傳統」去表達這件事情其實不太關心。

皮三:我再說說我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因為以前媒體貼標籤嘛,我們的動畫都被冠以中國風過,不知道什麼是中國風,是國畫風還是水墨風?但是其實我覺得你們內心也不一定認同,或者說也許媒體說的和你想的一樣,也許不一樣,我只想說從導演角度來講,怎麼看待所謂中國傳統文化,也是我的一個視角。

不思凡:我覺得對我來說它有兩方面,功能性和實質性。從實質性來說,我們去觀察自然的時候,傳統裡面沉澱的美學,經歷了很長的時間,當然沉澱到了一個非常恰當的位置,我覺得它是我們要探索的東西,它會更接近美學終點。另外一方面,我覺得傳統有一個功能,就是讓我們與觀眾之間的交流更方便,就好像性價比會更高。比如在當下這個時間段,我們喊中國風,可能不管是因為現在國家處於一種民粹的階段或者幹嘛,它就是有效的,可能就會給你票房上的收益。另外作者的審美和觀眾的審美,其實都在同一審美下面,其實都是基於以前的傳統,我覺得在這方面,它的性價比就是要高一點。這就偏向於更加實質的東西。

我可能探討問題的時候總是會有點辯證,別人可能覺得我做的東西很東方的時候,我覺得我這樣做,別人才會更加熟悉,更加的覺得你在為中國而做,首先它確實有非常實質的效果。第二,談吐也好,人文也好,我覺得現在很多人都喪失掉了一些我們身體裡面的一種東方的特有的味道。我個人感覺有時候我還是挺喜歡那一種狀態,而且我也感覺當我們處於一種健康發展狀態的時候,它還是會往那個地方去。我是不是說的很模糊?

皮三:沒有沒有,其實回答很清楚,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理性的男人。(笑)看來我以前對你有誤解。(笑)

梁旋:其實我覺得好的導演不會太關心這個問題。因為如果太關心這個問題,你就會變成一個動畫評論家或類似的角色。好導演其實不會關注那麼大的問題,比如說不思凡他以前早期的作品《黑鳥》系列,我也特別喜歡,我反而覺得那個也不是在他關心傳統怎麼做或者怎麼做跟以前不一樣才出來的,是吧?

不思凡:事實上,《黑鳥》很簡單,因為那時候我不會用flash做漫畫,那個時候不是有小忍者,國外的小忍者,我就模仿它去做的,就這樣。

梁旋:但是他做的就很有東方的味道,我覺得他做的時候應該不會想說我要怎麼做傳統之類的,反而我會特別願意從心理學的角度跟他探討,他當時怎麼做這個作品的。實際上,我覺得包括看他後來做的《大護法》這些作品,都感覺好像跟他人的長相一樣,跟一般人不太一樣,我一直覺得說不思凡骨子裡是有另外一重人格的,就像榮格說的他骨子裡住著另外一個靈魂,我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察覺,我自己是有這個感覺,所以我覺得其實導演反而是應該去想辦法找到自己人格的那一部分,他有可能就是傳統的,有可能是別的,然後把那部分講出來。所以假如我們做的電影有傳統部分,那是因為這個題材本身就是想做古中國的東西,才會去加入很多東西,但是本身並不是去研究這個命題,然後從這個視角出發來做作品。

不思凡:有時候可能你反向會去研究一下,為什麼這樣,有時候會有這種的。

王雲飛:其實我覺得你說的基於反傳統還是傳統,可能大家都沒有在最初的時候進行過認真的思考。它還是源自於自己所接觸的一些東西,比如說你自己你所帶的基因,所有小時候吃的東西,長大之後看到的東西,我覺得可能這些東西會潛移默化地給你一些判斷,比如說對故事、人物性格,包括對於畫面的一些判斷,而且這些東西從本身來講,它其實還是源於你自己的比較天然的狀態。我們都有傳統觀念,都想把傳統的東西做得更加好看、好聽,而且我覺得這個意識會隨著所有的人的意識去進化。比如說我當年喜歡那個,後來慢慢地喜歡這個,比如他當年喜歡邱淑貞,可能現在也...因為我當年也喜歡邱淑貞(笑),但...

皮三:你們一夥的,那現在喜歡誰啦?(笑)

王雲飛:現在,現在還是喜歡我女兒。(笑)我現在誇我女兒怎麼看怎麼漂亮,當然我雖然覺得她不漂亮,我就會覺得她怎麼看怎麼好吧。就是說這個時候你會有這種唯心的東西出現,但我覺得對於任何東西都是,你也就在當下,也就在現在,你看到這個東西覺得是我想要的,但實際上我覺得我們還是為了省事,我去聽《Coco》的導演來中國的那次交流,我覺得因為匠人本身是基於他所生的地方,他不太有能力、精力去探索別人的文化的時候,他就做自己的文化、自己傳統的東西,當他有了一定能力之後,有一定機緣巧合之後,他就會去探索別人的文化和核心內容。我覺得就其實還是本身看到啥,喜歡啥,就做啥。

田曉鵬:傳統,我覺得也逃不掉。我們自己做傳統,甭管做現代的、做動畫片,這肯定都是做傳統,因為不會做別的。剛才三哥你說的其實是有同感、理解的,你到那該怎麼發聲,其實是我們自己理解的東西,你拿西方那套東西套,怎麼也套不進去。對吧,不是說美術上的東西。

皮三:對,可能解決不了心理上的那個梗。

田曉鵬:也可以,但那樣做的話,最後就散了,那就是為了讓大家生存,我剛才前一個話題也說過,這樣的話,其實就別做。

皮三:好像還有一個女士沒有說話,一個反傳統女性。(笑)

李姝潔:傳統的話,我會覺得其實在我們這代人可能跟他們不一樣,我們是80後(笑)。

皮三:我們都是80後。台上都是80後。(笑)

李姝潔:(笑)對對,咱們都是00前。

盧恆宇:台下都是95後,在他們眼中,我們台上80後都是老...藝術家。(笑)

皮三:都是傳統。(笑)

李姝潔:我們這些80後動畫人其實接觸的東西挺雜的。我們不是說只會用盾牌,或者只會使乾坤圈,其實我們從小接觸到的東西就已經非常豐富了。其實我認為的傳統是,比如說我們是不是過年必須吃餃子,或者說我們是不是冬至的時候成都的吃羊肉、我就要吃餃子……我為什麼過啥節都吃餃子……就是這種很自然的、從小經歷的東西,我覺得可能就是傳統,讓我們走到哪裡都知道自己是中國人。反倒是在這種信息比較平等的時候,接觸了那麼多的營養、靈感,我們在做的時候會很自然地把傳統東西拿出來,甚至我有時候覺得應該不要太刻意去想這些東西,不然會被它綁住。

皮三:我的問題基本上問完了,反正我的問題背後都藏著有關社會學的...你們自己回去總結,我問的問題都有坑的(笑)。既然問完了,我覺得應該還有時間,可以Q&A一下,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意願問導演,沒有的話就結束了。開玩笑(笑)。坐前面這位女生,她最先舉手。

觀眾1:想問一下李姝潔導演,讓你去拍真人電影,你想拍嗎?

李姝潔:我其實拍過真人啊,不管是《鎮魂街》還是《漢化日記》做完了之後,我都拍了幕後的紀錄片《XXX誕生記》。就全是真人呀,哈哈沒有,開玩笑。(笑)我其實公司現在也搭了動作捕捉錄影棚嘛,一些製片公司和同行來做客就說,這咋二維動畫還搭動捕棚啊。(笑)那實際上我們做三維寫實動畫現在遇到很多挑戰,比如說挑演員、表情表演、肢體表演、武打動作設計、現場製片調配,其實都是在向真人實拍電影去學習,那事實上我們拍出來的效果也是很寫實,很逼真的,連角色模型的做法都是要選到演員後去掃他的臉,所以可能已經非常接近真人拍攝了吧。不過幾年前我們確實有過拍真人電影的機會,之前真的有人邀請過我們,繼《十冷》電影之後繼續走穩喜劇導演路線,然後我們拒絕了,因為我們認真考慮後認為還是要堅定的打造艾爾平方這支動畫團隊。

觀眾1:還有一個問題問在座導演,就是你們如何保護自己的脊椎?謝謝。

梁旋:這個無解的,我的脊椎和腰椎都不好,但我覺得不是做動畫造成的。

王雲飛:我給你推薦一個,把我治好的,我可以把淘寶連結給皮三。大概十年前,我去德勝門醫院,醫生說你這個後面特別直了,本來是應該有生理曲線的,你這不對了。後來我就去查,看哪個能把直的變成不直,它就有一款枕頭,動畫人可以買它、買它。(笑)

皮三:這段卡掉,不提他。還有別的問題嗎?(笑)最後面一個,戴眼鏡這個。

觀眾2:各位老師好,我想問一個比較尖銳的問題,目前國內的動畫電影的觀眾,各位導演認為他們更想看到的是什麼樣的理念?比如說是更多的特效或者說是更好的故事劇情,或者說是不是一定要有一個傳統故事改編的,換句話說市場需求是怎麼樣?第2個問題是各位導演如果在創作過程中遇到自我表達跟市場需求相衝突的時候,你們是如何取捨跟權衡?

皮三:誰來,王雲飛回答。

王雲飛:誰票房高誰回答。(笑)

皮三:打電話給餃子。(笑)餃子又跟我說,三哥,我不能出來。(笑)我看誰,你倆,你倆解決所有疑難雜症,你倆挺受歡迎的。

盧恆宇:第一個問題就是觀眾想要看什麼?我只能跟你說,我的理解是不知道,做出來,如果觀眾喜歡就喜歡了。我相信田導做大聖之前沒人知道(票房),人家說了就單純地堅持做。這(指現場)做出來,這有1億的,有5億的,有著將近10個億的,還有一個不敢出來的,40億的,這個跟市場結果其實是分割開來看的。這個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我不知道。它有太多的像化學反應一樣的機緣巧合,包括排期啊等等。這不是導演的事兒,我們的事兒是去講一個自己喜歡的故事。我們團隊內部有一個「三唯」原則,第一,唯命是從,以講好故事為核心,一切為觀眾服務,第二,唯我獨尊,不重複自己不重複他人,但不得違背第一原則,第三,唯利是圖,時刻考慮商業目的,但不得違背第一、第二原則。

這就牽扯到你第二個問題,我的選擇是,我可能會掙扎一下,我是個特別討好型人格的,某種程度上,在講故事上。如果說我的東西出來之後,大家真的都不喜歡,比如公司內部大家真的都不喜歡的時候,我就會回去想,真的就只有我自己一個人高興了,說了個笑話,自己嘎嘎樂的,那麼我會選擇把這個笑話放進去,但是我一定會再加一個,我知道所有人都會笑的。《十萬個冷笑話2》裡面,我笑得最凶的一個笑話,就是按那個按鈕的時候,旁邊有一個(紙)寫的是「別按」,當時有一句台詞說,「別按,萬一是陷阱呢」,另一個人就說「你是說這個按鈕是陷阱,還是這個紙條是陷阱」,這是我自己覺得最好玩的一個笑話,而我知道對於大部分人這個很無聊,但是我自己莫名笑得很開心,這個是很戳我的點,但是你看我也講了很多,會受別人歡迎的情節橋段,我覺得就這樣做就好。這是我的解決方案。

皮三:其實已經基本上替大家回答差不多,這個意思都一樣,替自己留點主觀的東西。下一位。

觀眾3:各位導演你好,我來自一個不知名的高校,你們都是我們的學生心目中所仰慕的中國的導演大神。那麼我就有一個問題,可能我們的學生是因為看到你們的片子,再選擇到動畫專業來,雖然可能運氣不太好,去一個很普通的學校。我們教學當中也會經常提到你們,各位導演像他們這撥人有沒有這個機會,未來可以跟你們,比如說哪怕去你們的公司去實習一下或者什麼的,這是我作為一個老師就是說特別想去做的事情。

皮三:這好像不是問題。來營銷大會了(笑)。你們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觀眾3:我就感覺學生特別不自信。

皮三:其實,有才藝,學校不重要。

王雲飛:我們接觸學生接觸的多,我建議這樣,你不用操那心,真的,因為你看現在這些自己做片子做得好的,我覺得都是自己的力量是擋不住的,我覺得去到動畫公司去學習的話,要靠他自己的機緣巧合。否則的話他自己沒有辦法融入。就像我小時候學畫畫,我那時候特別痛苦,後來我就終於發現為什麼那麼痛苦了,因為我是一個小孩,別人都比我大好幾歲,我在那個班裡面去學素描,那能不痛苦嗎?肯定很痛苦,我覺得自信很關鍵,就是讓他自己特別有表達,他的自信特別關鍵,然後野生一點,我覺得挺好。

觀眾4:我想問一下各位導演,你們在做片子的時候,怎樣去協調每個環節?怎樣去協調?

皮三:這個問題問錯了,應該問明天那場的製片人論壇。

觀眾4:我還有一個問題。梁導,您對《大魚海棠》做出來以後,自己的感覺是怎麼樣?因為我也是學動畫的,上課的時候我們老師就用您的片子,做我們的樣片,給我們教。就和我們講您這部片子,就真的,就是吐槽。(笑)

梁旋:(笑)你應該去做喜劇,真會埋包袱。

觀眾4:多有得罪!吐槽的話,讓我們全班覺得就是,不會再去看大魚2啦。(笑)。您對《大魚海棠》的自我感覺是怎麼樣的?

梁旋:你們學校的好老師(笑)。說實話,我一向是一個特別自戀的人,我其實不會畫畫,但是我畫過幾張畫,我大概畫了三四張畫,我超級喜歡我畫的畫,我有機會可以跟你分享,我真的超級喜歡。

觀眾4:我們也喜歡,就是您的曹女士很美的。

梁旋:那不是我畫的。(笑)但我覺得作為作者,做完片子的時候,反正我在光線看內部放映片的時候,我自己特別感動。我自己覺得做完這個片子,看它呈現在電影上面的時候,我被這個故事打動了。我不覺得這故事是我自己個人做的。我覺得好像是某種超出我之外的聲音在做這樣的一個東西,我在替這個聲音,我們好像夠到一些東西,所以我自己覺得我很欣慰,而且特別喜歡、滿足。至於說面對觀眾的話,確實很多有喜歡的,也有不喜歡的,而且我本來是一個不招人喜歡的人,所以很正常,我的片子自然會有很多人不喜歡。

皮三:你對自己的意識,我是欣然同意的(笑)。開玩笑,開玩笑。今天的問題太爭鋒相對了。你是混進來的吧,出去(笑)。超時了,最後一個問題。

觀眾5:主要還是想問一些編劇的問題。因為最後放映的時候,包括《大魚海棠》的編劇,也是梁導自己在做。包括不思凡導演,他會陷入到導演的自我,我不知道你怎麼看這個問題。他說的太多,他就會造成自我循環和重複,其實就是這個問題。

皮三:我剛才聽你說,編劇變成一個自我循環。你是在質問自己嗎?(笑)

觀眾5:不是,我不是在質問自己。就是你害怕重複自己嗎?

皮三:哦,我來闡述。就是說,作為導演,會面臨個人風格的重複的問題。不思凡,你要接受挑戰了。(笑)

不思凡: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人就這麼幾年,你會的就那麼多,其實你也沒有多少能做的。在這裡面,所幸你能獲得一點虛榮,或者你靠此活命,我就覺得挺好的。

梁旋:我理解他們的問題是說作品的作者性的問題。其實你看很多導演拍過很多片子以後,他自己回過頭來看,就翻來覆去那幾個命題,它永遠在重複同樣的命題。我覺得反而是一個作者能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我們在討論作者屬性電影,不在說商業屬性電影,這反而是作者在真實地面對自己內心,所以他永遠在面對著同樣的問題,有可能是他在自我療愈,或者是說在探尋自己為什麼成為這樣的人的一種方式,或者是在讓自己的某種人格出來講話,講他在平時生活中不會講的話,這個是我的理解,所以我自己覺得如果是導演的第一部作品,這樣的特性還挺重要的,真誠地去發現自己內在的最協調的部分是什麼,把那個東西找出來,然後去跟觀眾去交流,我覺得容易打動人。

皮三: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先前沒想到,大家都特別捧場,你們分享的都是乾貨,我們論壇就是希望分享乾貨。謝謝大家來到現場,今天論壇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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