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浪蕊》是張愛玲的晚期作品，與《相見歡》、《色·戒》一樣，寫於1950年間，其後經過了多次改寫，後來被收進《惘然記》，於1983年出版。

三篇小說都很好看。《色·戒》已被李安導演拍成電影，不必多說。《相見歡》初發表時受到很多批評，熟悉張愛玲作品的讀者們能感受到小說風格與之前的變化，但是到底變了沒有，變了多少，似乎還在兩可之間。

《浮花浪蕊》則不一樣，可以肯定地說，它跟張愛玲以前的作品有很大區別。在讀過《小團圓》後再讀這篇小說，個人感覺《浮花浪蕊》大概可算是張愛玲小說的承前啟後之作。

後來讀了由英文版譯成中文版的《雷峰塔》、《易經》，這種感受更加強烈。

《浮花浪蕊》有些任性，卻更容易產生代入感

《浮花浪蕊》里也有故事，洛貞的故事和范妮的故事，但比較意識流，作者看到什麼、想到什麼，就寫什麼。

這樣寫聽上去有些任性，對讀者也不負責，實際上剛好相反。

讀者會被張愛玲的筆帶進小說營造的世界中去，香港、廣東、上海、船上（海面上），真切體驗到小說女主人公洛貞的心理感受，體驗到那種浮沉飄渺的茫然感。

原本不大理解這篇小說為何叫作《浮花浪蕊》，讀下去，自然就懂了。

熟悉張愛玲生平經歷的讀者會發現，女主角洛貞身上有作者的影子。洛貞從上海到廣東，再到香港，乘船去日本投靠同學，這不就是張愛玲於1952年底去日本找炎櫻的經歷嗎？

在《惘然記》的序中，張愛玲寫得卻很清楚，《浮花浪蕊》等「三個小故事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些年，甚至於想起來只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也就是說，《浮花浪蕊》中的小故事，一定不會是洛貞乘船投靠同學的故事。

承前：范妮的命運與她的丈夫有關

這樣一來，《浮花浪蕊》最初寫的，顯然就是鈕太太范妮的故事了。

范妮的命運，與浮花浪蕊有關係嗎？有的。

范妮是洛貞姐姐最好的朋友，也是洛貞姐夫一直誇讚聰明、能幹的女人。但她嫁的丈夫艾軍（英文名譯音），則是個很弱的男人。

艾軍弱在哪裡呢？首先他很笨。家裡有錢送他出國讀書，娶了范妮是為了有人照顧他。就這樣，艾軍讀了十多年才拿了學位。

范妮長袖善舞，人緣好，會製造聲勢，在留學圈裡名聲很好，幾個女兒也在她的謀划下嫁得很好，家裡的場面很大，雖然是她拆東牆補西牆撐起來的，但不能否認，這也是她的本事。

反觀她丈夫艾軍，基本上毫無作為。他不僅笨，運氣也很壞。開農場、辦染織廠，做什麼賠什麼，成天就會吃個下午茶，十幾套西裝輪流穿。總之，艾軍就是個飯桶，百無一用，脾氣慢，說話慢，反應慢，要不是有個好太太范妮撐著，這個男人基本上就是個人見人煩的廢物。

鈕氏夫婦搬到了香港，因為沒有錢，艾軍便回上海賣房子。結果他不好好賣房子，也不急著回香港，而是留下來靠著哥哥生活，整天流連舞廳，隨遇而安，即便范妮拍來電報說她中風了，艾軍也沒有想辦法趕到太太身邊。

洛貞到香港後，范妮從她這裡套出艾軍的事，不久後真的中風死了。

顯然，范妮是被她老公給活活氣死的。

身世飄渺，在范妮身上也是適用的。她的命運與她嫁的丈夫有很大的關係。

這一點，與張愛玲過去寫的故事差不多，女人的命運，與男人有著莫大的關係、

啟後：跳出熟悉的框架寫人物的命運

再來看看與洛貞有關的情節。

洛貞的情況與現實中的張愛玲不同，但各種心理活動和從上海到廣東再到香港的歷程，則跟張愛玲是吻合的。

張愛玲去香港本是去港大繼續讀完學位，但跟上次去香港時不同，她的年齡長了十歲，又經歷了大紅大紫和難堪的沉默，經歷了結婚和離婚，各方面心態都很不同。而且這一次，她已沒有任何經濟上的支援，為了生計，她得另做打算。

去日本投奔好友炎櫻，對於張愛玲來說，是無奈之舉。結果我們都知道了，炎櫻並不能幫到她，返回香港後，張愛玲開始為電影公司寫劇本。

這篇小說如果單純寫范妮的故事，感覺上與過去張愛玲擅長寫的內容差不多，但加入了洛貞的經歷和感受，給人的觀感就擴大了。

張愛玲在此之前的小說，雖然也揭示人性，書寫人物的命運，但在《浮花浪蕊》中，讀者會看到另一個張愛玲，一個已經跳出自己畫下的框框的張愛玲。

這一次，她將人物放置在一個更廣闊、更難以預料的世界中，放在了命運的海洋中，帶給人更為震撼的情感衝擊和思考。

看了《浮花浪蕊》，再看張愛玲的幾部自傳體小說，或許你會同意我的看法：張愛玲晚期的作品更為深刻。而這篇小說，可以說是承前啟後之作。從前在她的小說里很容易看到毛姆的痕跡和《紅樓夢》的影響，但在《浮花浪蕊》中，即便她直接寫英印人和日本太太像毛姆小說里的人，讀者也會承認，這篇小說，是絕對的張愛玲的風格。

參考書目：

《浮花浪蕊》、《小團圓》（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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