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9月5日，位於東京的日比谷公園內人頭攢動。數萬名自詡忠君的日本百姓聚集起來，怒斥剛剛打贏日俄戰爭的明治朝廷喪權辱國。群情激奮的人群還對包括首相官邸在內的政府機關發動全面襲擊，最終竟將首都80%的派出所搗毀。而這場令世人哭笑不得的鬧劇，竟因俄國外交官而起。
耗光家底的慘勝
眾所周知，日本由於在此前的甲午戰爭中大獲全勝，成功摧毀了遠東地區的傳統國際秩序。不料半路殺出充當只攔路虎的沙皇俄國，先是牽頭德法聯手，逼日本吐出了遼東半島。隨即又借庚子事件之機，侵占了大清的龍興之地，並不斷滲透李氏朝鮮。然而，縱使日本不顧國際觀瞻，用流氓手段硬闖朝鮮王宮並殺害親俄的明成皇后，也招架不住北方巨熊的咄咄攻勢。兩國的矛盾也因此日趨尖銳。
等到1904年2月8日，貌似衣著光鮮、洋氣十足，實則慣於趁人不備以偷雞摸狗的舊日本海軍又開啟了經典模式。直接對駐紮在旅順港的沙俄艦隊不宣而戰。兩個野心勃勃的競爭者，遂在異國土地上展開殊死搏鬥。好在日軍似乎真有得到天照大神的眷顧，不僅在遼瀋地區屢戰屢勝，還在對馬海峽幾乎全殲了萬里送死的波羅的海艦隊。
一時間，深受壓迫的各族群歡聲雷動，紛紛慶賀起白人帝國主義慘敗。連當時的美國黑人也進行了詭異操作，在約瑟夫-布蘭特與鮑迪牧師等頭目率領下，宣布全力支持日本。甚至還煞有介事地表示，大和民族是自非洲遷往東亞的「黑潮」，故日軍戰績皆可視作黑人種族的偉大成就！
可惜，被「黃克白」所遮掩的卻是日本藉助白人主宰的世界秩序艱難取勝。作為代價，其國力也在短時間內被迅速榨乾。例如沙俄海軍之所以會慘敗，一大原因在於英國偏袒日本，導致波羅的海艦隊在洲際航行中難以使用大部分港口休整。日軍高層自己也沒有戰勝強敵的十足信心，名將秋山真之甚至感覺對馬大捷包含極大運氣成分，故逐漸沉迷靈學、大搞封建迷信。
此外，對俄作戰的軍費開銷同樣飆升到了17億日元，相當於之前甲午戰費的9倍！當時日本一年財政收入不過3億，外匯儲備更是捉襟見肘。為了堅持到戰爭結束，明治政府不僅亂增苛捐雜稅，還被迫4次向歐美借款，最終令國債總額暴增3倍。
同時，島國人力也被徵調至極限。陸軍的13個師團全部投入戰場，國民參軍服役的年齡上限延長了5歲。最後造成50多萬士兵死傷，軍官將校的折損更是慘過俄軍。雖然還有高層幻想繼續攻擊哈爾濱、海參崴與堪察加半島，卻不得不被山縣有朋等軍頭叫停。
相比之下，俄方雖洋相百出，卻仍手握大量人力物力資源，理論上足以同日本奉陪到底。但在農奴制改革後風起雲湧的農民暴亂+工人運動，已經與資產階級日漸高漲的參政呼聲匯合。釀成革命的驚濤駭浪，令沙皇政權如履薄冰。損失慘重的海軍力量，也不可能迅速重建。這意味著沙俄無法在短期內威脅島國本土，完成最終的超級翻盤。此外，俄國也並不特別注重對東部國土的經營，其外交的重點一直柳子西方。對亞洲擴張本質上屬於順手牽羊或摟草打兔子，故俄屬遠東地區時至今日也仍是人煙稀少的荒野。
最終，筋疲力盡的新秀與麻煩不斷的巨人，都在美國介入後坐到談判桌前。儘管日本已加入列強俱樂部，沙俄也坐擁2280萬平方公里國土，雙方卻一致同意使用英語和法語進行磋商。這在不經意間，又向後人透露了當時國際秩序的本相。
無法實現的幻想
此時的日本國內，有著大批快要砸鍋賣鐵民眾，他們普遍對和談成果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水戶寬人等熱衷反俄的輿論領袖，更是做起了春秋大夢。不僅希望政府索要30億日元賠款，還必須接管殘餘的俄艦和作為東北經濟命脈的東清鐵路。吞併對象包括整個烏蘇里江以東、黑龍江入海口、庫頁島以及早就是俄國領土的堪察加半島。
明治政府的頭腦自然要清醒的多。經過反覆思索，只提出了日本獨霸朝鮮、俄軍撤出東北、交出旅大租借地和哈爾濱至旅順段落的東清鐵路等絕對要求。同時索取不超過15億賠款、吞併庫頁島及附近島嶼，並獲得鄂霍次克海捕魚權等附加要求。日本內閣還考慮提出讓俄國縮減在遠東軍事力量，再將海參崴從軍港變成商港，但對這些想法也不抱什麼希望。
可惜俄方的立場卻是要死硬到底，甚至不願為赴美談判的公務活動花錢。沙皇尼古拉二世本來要欽點駐義大利大使穆拉維約夫出面，但只批了1.5萬盧布經費。對方就因自己要求的10萬公款無著落而直接撂挑子。這才由賦閒在家的大臣維特與駐美大使羅森接盤。
使團臨行前，俄皇又明確表示不會給日本任何賠款，更不會割讓本國領土。沙俄軍方的反應更為激烈，讓陸軍大臣薩哈羅夫出面反對談判。提出若君主執意和談，也應設法保證朝鮮獨立，並只將東清鐵路的部分段落轉交清朝。海軍大臣阿韋蘭則表示，和約絕不能限制俄國在遠東的軍事存在。但這種陸海軍聯手的一唱一和，表現雖然慷慨激昂，也是為推卸自己作戰不力而帶來的喪權辱國責任。
好在臨危受命的維特絕對老謀深算。他知道自己作為歐亞大國代表，不能表現得像個莽撞衝動的井底之蛙。而是要讓人覺得己方理智沉著、雍容大度且富有親和力，讓世人真正體會俄羅斯帝國的底氣。鑒於美國是東道主，猶太族群又在華盛頓高層具有極強影響力，就必須刻意隱藏起那根深蒂固的俄羅斯反猶做派。在抵達新大陸後，立刻同美國各界人士談笑風生，似乎根本沒把一系列慘敗當回事。甚至刻意利用美國容易聖母心泛濫的特點，殷勤地聯絡媒體報社，努力向其暗示日本的慾壑難填與野蠻強橫，從而獲得了輿論優勢。
「洋務」經驗遠不如沙俄豐富的日本代表團，則表現得笨拙遲鈍，如同沒見過世面的暴發戶一般低級。外相小村壽太郎等人驚訝地發現，明明日本才是軍事上的勝利者，談判環境卻對己方愈發不利。每當俄國使團收放自如，本國代表就更為戰戰兢兢。不由慨嘆三寸不爛之舌，確實可抵10萬雄師。
面對維特的步步緊逼，日本使團只得退讓，放棄索要長春至哈爾濱的鐵路線。反正分割的是大清財產，少要點也不必在意。但在割讓土地與交付賠款等問題上，雙方依舊是雞同鴨講。小村深知若要不到賠款與已被日本完全占領的庫頁島，那些刺殺過多位政要的日本憤青定不能放過自己。但俄皇尼古拉仍軟硬不吃，讓頭腦靈活的維特也無可奈何。
不過，若是日俄談判破裂，那麼一心大包大攬的美國也會顏面無存。西奧多-羅斯福總統的政府，在總體傾向俄羅斯的狀態下，又不斷雙方施壓。最後索性以取消對日援助為威脅，逼日本代表團放棄了賠款。美國駐俄大使邁耶，則在尼古拉二世面前吐沫飛濺了2個多小時，終於讓心高氣傲的皇帝同意割讓半個庫頁島。兩個霸權巨嬰這才在分贓協議上簽字畫押。
走向毀滅的開始
在維特替俄羅斯打贏外交翻身仗後，卻發現自己回國後的日子並不好過。末代沙皇雖封其為伯爵，但整個作戰無能又愛慕虛榮的統治階層都卻瘋狂嘲笑他為「半個薩哈林伯爵」。仿佛所有罪責都該由他來背鍋，徹底忘了若無維特的努力，自己連剩下的半個庫頁島都不能保住。
此後羅曼諾夫王朝也始終顢頇腐朽。雖在1907年鎮壓了國內革命運動，並在斯托雷平等人的主持下，迎來了經濟發展的黃金期。但還是不能看清自己，最後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檢驗中遭徹底傾覆。
至於美夢破滅的日本民眾，則被失望情緒所引爆。本以為精英都在體制內，沒想到竟是群揮霍國民性命，又搶不來什麼玩意兒的酒囊飯袋。自己拚命工作、忍受著因勞力不足導致的經濟蕭條與糧食價格上漲，眼瞅著父兄兒子拋屍大陸荒野，結局竟是被人當做乞丐給隨便打發。更讓這些島國百姓震怒的是，有媒體出來披露，伊藤博文與井上馨等元老大臣都自認又建大功，愣在稻米歉收的荒年喝起花酒。
於是，往往在戰敗國才會出現的反媾和運動，遂在日本各地爆發出來。日俄《朴茨茅斯條約》訂立當天，以日比谷公園為核心，整個東京都爆發大騷動。有黑龍會背景的河野廣中等人，更是瘋狂煽動百姓暴走。稱天皇一定會體察民情。而明治政府則在費力逮捕了2000多人後，才勉強控制住局面。
通常而言，專制政府的外交失算，本應成為島國臣民思想覺醒和爭取自身權利的機遇。但已被大和魂洗腦的東洋憤青，卻往另一個方向急速發展。他們開始打著天誅國賊名義，愈發嫻熟地威脅那些不願作死硬磕國際秩序的理智政客，並同暴走的軍部勢力狼狽為奸。
債務纏身的舊日本政府，也進一步加緊了對朝鮮與東北的掠奪，以便緩解經濟危機和轉移國內矛盾。在給朝鮮和大清子民帶來了深重災難後，也徹底形成了對這一危險發展模式的路徑依賴。直到為自己贏來了2顆核彈，才讓這段心酸歷程宣告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