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凌晨，溫嶺槽罐車爆炸事故救援現場。 （新華社/圖）
超乎想像的爆炸威力
2020年6月13日16:46許，浙江省溫嶺市大溪鎮旁的高速匝道上，一輛裝載液化石油氣的槽罐車發生了爆炸。
爆炸威力超乎想像。微博網友「Jambo」的公司在高速路口，那一刻他聽到很響的「轟」一聲，「耳膜被刺了一下，整個人愣了好幾秒」。本來緊閉的窗戶全部被彈開，旁邊很多工廠的玻璃都碎了，店門也壞了，路邊的車前玻璃也碎了。「以為是地震了，過了一會看到黃色的煙」。
高三學生陳夢辰是大溪鎮的鎮民。那時她坐在放學回家的公交車上，離爆炸地大約兩公里。爆炸聲傳來時，她覺得耳膜被震得難受，不遠處看到像蘑菇雲的黃煙，以為是哪個地方高樓倒塌。車剛好停站，公交車上的乘客紛紛掀開窗簾向四周看。下車後，她從家的路口往裡走，看到兩邊的玻璃都被震了下來，碎了一地。
距離更遠的一家川菜館老闆李燦，看到了更驚人的一幕。因店內玻璃被震碎，李燦出門察看，恰好看見遠處高速公路上一個油罐從路上彈到對面的房區，巨大的火光出現，緊接著發生了第二次爆炸。
而距離事發地13公里左右的一家超市店主表示，儘管沒有受到實際影響，都能聽見爆炸的巨響聲。
後來的新聞顯示，李燦看到的飛落的罐體，砸塌了大溪鎮良山村的廠房，引發了二次爆炸，而二次爆炸的槽罐又飛落至良山村的居民區。
爆炸發生後，救援很快便抵達了。良山村一家工廠的工人劉染說，最先到達現場的救援的是120，「東方醫院離這就兩三公里，比較近」。另一位公司在高架橋旁的焦先生，在聽到爆炸後三五分鐘，就看到消防車、救護車、警車一路不停地鳴笛經過，很快就封路了。
到了夜裡，村民王春菊說，村裡的路「都快走不通了」，車和人堵滿了路。台州市（下轄縣級市溫嶺市）黃巖區一家醫院的醫生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大約傍晚六點，他們接到通知，前往現場待命，到現場後仍有幾處著火點，消防人員正在撲火。十幾分鐘後，指揮部又請他們前往溫嶺市第一人民醫院待命，以滿足可能出現的重症傷者分流需要。
據應急管理部通報，截至14日上午10時，事故已造成19人遇難，172人住院治療，24人重傷，周邊建築物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參與救援人員2660多人次，救援工作仍在緊張進行中。
遭遇飛來橫禍的村莊
爆炸發生地溫嶺市大溪鎮有99個村子，其中良山村被爆炸直接波及。
一邊靠著青綠色的農田和山巒，一邊靠著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這個普通的村莊人口近兩千人。為了追求更廣闊的發展空間，近幾年，良山村正在進行著有序的拆遷整改和工業園區規劃籌建。而在13日下午的爆炸現場，隨著車輛爆炸，瞬間大量火苗亂竄，黃煙燃至天空，爆破聲響起，衝擊波給良山村和鄰近的村莊帶來了巨大的破壞。民房倒塌，工廠燒毀，門窗震碎後的玻璃橫飛，包括老人小孩在內多位居民受傷。
直到夜晚，良山村上空仍然籠罩著大片黑雲。
6月13日，槽罐車爆炸事故現場。 （新華社/圖）
王春菊記得很清楚，那時剛好是下午四點四十五分，因為接近下班時間，她正在反覆查看手錶。她的小餐館裡所有玻璃都整塊整塊被震落，碎了一地。她後來知道，幾乎整個村的玻璃都被衝擊波震碎掉了。
王春菊說，炸飛的槽罐車掉落的地方恰處隔壁村莊銀河新村和良山村的交界處，台州市甲乙機電有限公司的工廠也在此地，當時工廠里仍有許多工人在工作。而廠房附近的居民樓皆被波及，因事發時間多數上班族、學生不在居民樓，受傷的多是老人和小孩。王春菊說，一位七十多歲的鄰居也受傷了，當時正在甲乙機電有限公司附近，整個人都燒傷了，「我看見他臉都被燒腫了，差點認不出來」。
劉染工作的工廠在附近兩公里左右，在爆炸聲出現後，他決定過去看一眼。走近廠房時，廠房已經著火，工廠坍塌了，他感覺到廠房在抖動。當時距離爆炸點四五百米左右，他便不敢繼續往深處走了。周圍有些受傷的人，臉部、手部都淌著血，等待救治。「有些人是去看熱鬧，然後因為二爆受傷的。」劉染說。
當地的工廠並不少。一名當地村民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良山村是當地工業較發達的村子，很多水泵和風機從這裡產出，有「水泵之家」的稱號，一家當地水泵公司在公司介紹中寫道「風景優美、交通便利」。在村民的敘述中，這也是不少人外出做生意的背景——很多村民在武漢做生意，從事水泵與電機銷售。2020年過年時，二十多個村民從武漢回來，給防疫增添了不小的壓力，浙江衛視還專門到村裡採訪。王春菊感嘆，今年村子真是一直在「出名」。
良山村外，還有更多的村子被波及。
隔壁的大溪鎮東岸村，一個店主和爆炸地點直線距離大約一公里。他和旁邊數家店鋪的櫥窗玻璃都震破了。店員們都被嚇到了，跑到店外，搖動持續了短暫數秒。這位店主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一位朋友的外公被炸傷，在採訪時下落不明，另一個朋友的廠房損毀，員工受傷。
大溪鎮政府一名徐姓工作人員說，良山村旁的鎮西村也受到了衝擊波的影響，房子的門和玻璃受損，倒塌的樓房以民房為主。鎮西村轉移了兩三百位居民，其中一批轉移到周邊的親戚朋友家，一批則轉移到鎮裡面的賓館。
李燦說，6月13日這天，是良山村的一個不眠夜。
「是一輛新車，去年剛上牌的」
初步調查結果顯示，爆炸車輛為液化石油氣槽罐車,牽引車牌號為浙CM9535，屬浙江省瑞安市瑞陽危險品運輸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瑞陽公司）,當時槽罐車由寧波開往溫州,行至G15瀋海高速往福建方向溫嶺西出口下匝道中段發生爆炸。槽罐車裝運的液化氣，則屬於昌泰電力燃氣有限公司。
據南方周末記者了解，這兩家企業的法定代表人均為葉岩福，他是20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大多公司和危化品、運輸、能源等相關，業務範圍遍及浙江溫州、紹興、麗水多地。企查查信息顯示，瑞陽公司有24條自身風險，曾10次被溫州市和瑞安市道路運輸管理局處罰，罰金共計一萬一千元。2016-2017年兩年間，該公司共4次因「未按照規定的周期和頻次進行車輛綜合性能檢測和技術等級評定」而受到行政處罰。
還有更多的人員管理漏洞，也在多條行政處罰決定中被暴露。
2016年8月2日，瑞安市道路運輸管理局執法人員在巡查時，發現浙CJ19Y9普通貨車有違章嫌疑。經查，該車屬於瑞陽公司，該車駕駛員詹國來因2016年7月沒有參加公司組織的安全學習被執法人員查獲。公司安全員萬志堅的交代是，公司每個月下旬都有組織安全培訓，對於未參加培訓的詹國來，有通知其補學。儘管如此，事實表明沒有參加培訓的詹國來依然開著貨車上路了。
半年後，情況沒有變得更好。行政處罰決定顯示，2017年2月21日，該公司駕駛員李發明駕駛、押運員張福相押運的浙CM6337廂式貨車，裝運100支液化石油氣瓶（其中50支空瓶另50支滿瓶），途經104國道線麗岙路口時，被溫州市道路運輸管理局執法人員現場檢查發現，張福相出示的押運員證系偽造。張福相才押運了4天時間，其押運員證件是從湖北老家花錢購買的，未參加學習和考試。行政處罰決定中寫道：「瑞安市瑞陽危險品運輸有限公司對其證件系偽造是不知情的」。
2020年6月14日上午，瑞安市交通運輸局和道路運輸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已陷入忙碌。「我現在都來不及說這個事情，他們要求我提交（這個公司的）資料。」瑞安市道路運輸管理局安全科科長金林微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不過，多名瑞安交通系統的工作人員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輛車是有營運證的，司機也有從業資格。
瑞安市道路運輸管理局副局長林偉哲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據我了解，這家企業今年有一次受到我們運管局的行政處罰。」在他的敘述中，槽罐車的管理，首先是企業對車輛實行管理，其次，運管部門進行市場准入監管、發放營運證等。
提及爆炸車輛，他介紹：「這個爆炸的車是新車，去年剛剛上牌的。」南方周末記者查詢《機動車強制報廢標準新規定》發現，危化品槽罐車、危險品槽罐車、油罐槽罐車等車型使用年限為10年。
前述信息在瑞安市交通運輸局副局長歐陽世國處得到印證。「今年是處罰過一次。運管部門排查時，發現這家企業的安全制度沒落實，給立案處理了。」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事故原因還在進一步調查，版本很多，誰也不確定。台州和溫州的安監、公安交警、交通運輸，都在自查。運輸這邊主要是按我們省條例，看看道路運輸部門的職責有沒有落實。」
歐陽世國還透露，葉岩福已經被公安部門控制。南方周末記者撥打該公司留在網絡上的聯繫電話，一直未能撥通。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陳夢辰、王春菊、李燦、劉染為化名）
南方周末記者 湯禹成 南方周末實習生 皇甫思逸 鄭伊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