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十三年五月,尚未入夏的天津,似乎突然變得熱乎起來了。
街頭巷尾的人們,雖然依舊忙著一天的生計,但稍一得空,便忍不住紛紛拿起報紙,交頭接耳,啃一個「大瓜」。
這個「瓜」的主角是一個叫「楊翠喜」的女人,起因則是登在報刊上的一份「情深意重」的表白信。
天津鹽商王益孫在各大報刊上表示:他早對歌妓楊翠喜傾心不已,為了愛情,已為其贖身並納為小妾。
然而近日謠言四起,說楊翠喜攀上了京城權貴,為證楊翠喜的清白,他才特意登報聲明。
在當時,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大家都是自己關起門來消受,鮮少如此明目張胆擺上檯面讓人品頭論足。
這個「楊翠喜」究竟是何許人也,能讓一方富商為她「戀愛腦」上身?
才子戀上佳人,有緣痛惜無分
楊翠喜原是一個苦命兒,她本來連個大名都不配有,就叫陳二妞兒。
家裡太窮,米都不夠下鍋,爹娘又何曾有心思為多出來的這張嘴取個好聽的名兒呢。
無非是把她賣給一家楊姓樂戶換些口糧罷了。
後來這家人為她改了名,叫了「楊翠喜」。
兒時的遺棄與流離,使得楊翠喜的內心極度沒有安全感。
小小的她早已明白,只有一技傍身才能站住腳跟。
除了老天賜予的好嗓子,楊翠喜練戲極為刻苦,為了讓眼神更靈活,她經常盯著天上的飛鳥轉動雙眼,眼動身不動,一練就是幾小時。
功夫不負有心人,十六歲時她已經成為了戲園頭牌。
只聽鑼鼓陣陣,戲台上楊翠喜款款挪來,柳腰盈盈,眼波流轉,歌喉華麗,聲聲撩撥一眾公子哥的心弦。
這其中,就有富商李家三公子,李叔同。
一日,李叔同放學途中,聽得報童吆喝著:
「天津第一名伶楊翠喜滬上奪魁,一出《拾玉鐲》令申城萬人空巷!」
他不禁好奇接過報紙一看,版心中央是一副楊翠喜盛裝出演的照片,圖中人齒皓腮紅,百媚千嬌。
從小對戲劇的痴迷,以及眼前圖片中女子的光彩,讓17歲的李叔同,不顧母親規訓,重新走進了戲園。
台上楊翠喜的一顰一笑,就像三月芍藥,盛開在他的心房。從此只要是楊翠喜的場子,李叔同每場必到。
而楊翠喜在一眾吵吵嚷嚷的叫好聲中,自然也注意到了李叔同。
有別於其他浪蕩公子肆無忌憚的目光以及看戲時的大呼小叫,李叔同總是安靜地欣賞,克制地鼓掌。
這其中,楊翠喜讀到了一種尊重。
豆蔻年華,兩顆心逐漸走近,李叔同總是等到戲散場後,挑著燈籠送她回家。在回家的這一路上,他們熱烈地討論著戲劇與唱腔。
於楊翠喜而言,這個男子亦師亦友,尊重她的職業,欣賞她的才藝,實在是飄零身世中幸遇的良人。
兩人濃情蜜意之際,李叔同因事出差,暫離天津,忍不住把思念化成詩: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額發翠雲璞,眉彎淡欲無。
夕陽微雨後,葉底秋痕瘦;
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
李叔同認真地想過他們的未來,他希望能衝破母親對家世的芥蒂,娶回這位梨園女子。
然而他沒想到,此時還有另外一人也盯上了楊翠喜。
王爺愛上歌妓,紅顏卻是禍水
這個人,是時任天津巡警道的段芝貴。
段芝貴因為擅長察言觀色,故而深得袁世凱的重用。此時,袁世凱被清政府任命為直隸總督。
當時小王爺載振作為御前大臣,往東三省考察,正巧路過天津。
這載振的來頭可不小,他的父親慶親王奕劻是軍機大臣,權勢正盛。
袁世凱自然想好好拉攏這位小王爺,於是他命天津段芝貴好生招待。
段芝貴是個滑頭,他打聽到小王爺愛聽小曲兒,馬上想到了用美人楊翠喜作為突破口。
果然,小王爺被戲台上的楊翠喜攝住了魂。眼前的女子,讓他完全聽不到周邊的喧囂,仿佛世間只剩一束光攏在楊翠喜身上。
王爺的失神,段芝貴自然讀懂了。
他不惜下重本,找富商借款,籌到了萬兩黃金,為楊翠喜贖了身,並獻給小王爺。
一個流落風塵的歌妓,卻能賣到萬兩高價,還得到小王爺的垂愛,這是何等的幸運!
戲園裡的姐妹們紛紛羨慕起了楊翠喜,都說這個出身貧苦的丫頭終於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然而,自始至終,沒有人聽得到楊翠喜最真實的聲音,作為事件的女主角,她反而是最無足輕重的。
她曾經幻想過可以與懂她的李叔同,在寂靜的長夜裡一路走下去不天明,讓那把溫暖美好的燈籠依稀照亮他們模糊的前路。
然而,一切如泡影。
她在稀里糊塗中,當了小王爺的妾,也斷了李叔同的念。
而段芝貴卻因此官升三級,但紙終是包不住火,此事被有心人彈劾上奏,慈禧大怒,下令徹查。
饒是載振多麼寵愛楊翠喜,大禍當前,美色又值幾分?
楊翠喜被連夜送走,送給了垂涎她已久的王益孫當妾,於是有了開頭堂而皇之的「真愛告白」。
著名歷史學家鄧之誠先生在《書楊翠喜案》一文中說:
「楊翠喜尋常里巷中人,非有傾國之貌;
因緣時會,亦得掛彈章,騰萬口。衰世乏才,乘時擅權者,率不能高於此輩,良可慨也。」
一個女子「非有傾國之貌」,為何能接連虜獲男子的心呢?
原因無他,才藝加持了女人的美色。
楊翠喜最讓人挪不開眼的時刻,就是戲台上的顧盼生姿,光芒四射。
自帶業務能力的女子,才能如《梅蘭佳話》中所言「韻中生韻,香外生香」。
只可惜,生活遠比戲台複雜,命運如螻蟻,萬般不由人。
前程錯付小人,格局暗藏結局
隨著清政府倒台,袁世凱上位,段芝貴自然跟著雞犬升天,志得意滿。
此時,被王益孫養在深宅大院的楊翠喜,日益思念戲台,她喜歡台下一眾人烏泱泱痴迷聽戲的熱鬧,也享受在戲台上唯我獨尊的成就感。
終於,她找到了段芝貴。
她並沒有去深思,當初正因為段芝貴的溜須拍馬,才讓她與李叔同徹底沒了緣分,也讓她成了「色賄案」醜聞的棋子。
美人自己送上來,段芝貴自然順水推舟。
他開始帶著楊翠喜出入各類交際場所,與官太太們曲意逢迎。
楊翠喜通過自己擅長的惟妙惟肖的模仿表演,惹得一眾妻妾們哈哈大笑。
在這恍恍惚惚的笑聲中,她仿佛又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同時她也開始利用一方戲台,為袁世凱歌功頌德,搖旗吶喊。
孰是孰非,她看不明白,也未曾細想,她只是曉得,跟著看似風光的段芝貴,傍上袁世凱這個後台,能讓自己在這亂世中,占有一席之地。
在這觥籌交錯中,在這浮華熱鬧中,楊翠喜徹底迷失了。
她熱愛戲台,卻沒有堅持雕琢藝術本身,反而把它作為了交際籌碼。
正是這選擇的錯誤,一步步將她推向深淵。
袁世凱倒台後,段芝貴立馬倒戈相向,與袁世凱劃清界限,同時拋棄了曾為袁世凱站台的楊翠喜。
自此之後,世人皆說楊翠喜是個不祥的女子:
初戀李叔同入了佛門,小王爺因她丟了官,
袁世凱大勢早去,小人段芝貴也倉皇出逃。
大家紛紛與她劃清界限,甚至於無人再願提起她。
今古事,堪悲詫。身世艱,從牽惹。
不思過往,不分黑白,是一個人糊塗行事的悲哀;
而不懂識人,不辨時局,更是一個人視野與格局的狹隘。
一個人能走至多遠,格局中早已暗藏了結局。
戲劇家翁偶虹先生認為,我國最早的京劇名女伶非楊翠喜莫屬。
她曾經綻放在戲劇舞台上,流過光也溢過彩。
流年亂世中,她曾靠一己之長讓自己的職業生涯熠熠生輝,這是楊翠喜的幸。
然而,世事難料,她本以為通過捷徑能擺脫束縛,卻沒想一旦走錯了路,便再也掙脫不開命運的枷鎖,只好一步步走向沉淪……
楊絳說:
「走好選擇的路,別走好選的路。這樣你才能擁有真正的自己。」
起初的選擇,決定了最終的出路。
正如網上流傳的一句話:
「人生最重要的不是所站的位置,而是所朝的方向」。
作者 | 阿菜,寫千字文記錄人生,行萬里路探索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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