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要是還活著，看到《第一爐香》拍成這樣……
那慘澹的心情，大概只有亦舒看到郭采潔版《喜寶》可比。
張愛玲的《沉香屑·第一爐香》是她在文壇的敲門磚，寫的是「戰前的香港故事」。
上海姑娘葛薇龍(馬思純 飾)，赴香港讀中學，來到半山豪宅探訪有錢姑媽。
原著小說里，倆人第一次見面，有很多伏筆：
葛薇龍來香港兩年，「對於對香港山頭華貴的住宅區還是相當的生疏」。
香港的半山豪宅們，是一種什麼樣的畫風？
(這是林青霞家)
葛薇龍因為新奇、因為大受震撼，才會心甘情願地留下來，才有了後面的墮落。
姑媽梁太太(俞飛鴻 飾)對她，一半是給下馬威，一半是試探，看這個遠房親戚有沒有膽色跟本事。
葛薇龍看似唯唯諾諾，其實心裡已經打定主意了：
不回上海、留在香港、找姑媽贊助點學費。
這本來是跟林黛玉進賈府有得一拼的戲份。
擱在電影裡，就只能看見：
馬思純小姐姐，好不容易進了大門，一臉呆萌地東看看、西看看。
電影的基調，從一開場就註定了。
馬思純一胖毀了葛薇龍
馬思純演葛薇龍，最大槽點是外形問題。
葛薇龍長什麼樣，張愛玲交代得很具體：她的臉是平淡而美麗的小凸臉，現在，這一類的「粉撲子臉」是過了時了。她的眼睛長而媚，雙眼皮的深痕，直掃入鬢角里去。纖瘦的鼻子，肥圓的小嘴。
照這個模子，最合適的是早期的劉亦菲，現在的春夏，或者宋軼。
小馬的眼睛哪是「長而媚」？明明是「圓而鈍」。
普通人身材發胖，不是罪。
葛薇龍這個角色，胖不得。
梁太太說她：你的腿太瘦了一點，可是年輕的女孩子總是瘦的多。
傭人睨兒說她：你看你，這兩個禮拜忙著預備大考，臉上瘦了一圈了！
對不起，說「瘦」是在開玩笑嗎？
葛薇龍參加派對的藍色連身裙，size至少是姑媽的1.5倍。
跟喬琪喬(彭于晏 飾)並排坐，馬思純的肩頸&腰部，與肌肉男彭于晏同寬。
這明明就是元氣滿滿的福子，不可能是學費都成問題的窮學生葛薇龍。
從一開始，觀眾就會本能地不信。
其次，演技也讓人笑場。
浪子喬琪喬(彭于晏飾)為了勾搭葛薇龍，直接坐到她旁邊。
那會兒，葛薇龍已經進梁府倆月，接受過姑媽的名媛培訓。
倆人越坐越近，喬琪喬都開始講讓人面紅耳赤的調情話了。
小馬姐挪了挪屁股，一個嬌嗔，一個招牌的「海綿寶寶式微笑」。
該曖昧的時候不曖昧，到底是怎麼跟喬琪喬搞在一起，為他要死要活的？
倆人的第一場床戲，是喬琪喬翻過陽台，爬進葛薇龍的臥室。
外面下著雨，進來一個濕漉漉的男人，還跟自己有曖昧關係……氛圍已經足得不能再足了。
小馬姐把自己往床上一撂，一動不動，一個招牌的「嘴唇微啟+眼神迷離」，完事兒。
到了喬琪喬發表「不婚宣言」，說出「我不能跟你結婚，但我能給你快樂」的時候，馬思純終於有大幅度肢體語言了。
一把揪住喬琪喬的衣領，把頭擺在他的胸膛，五官揉成一團。
《第一爐香》小說里，女主葛薇龍的走向，其實是一種「清醒的墮落」。
從她第一次進梁府，就知道自己有可能出不去了。
但當時還是有自己的小驕傲、小執念的。
哪怕social 到再晚，回來還會熬夜看書。
不想跟姑媽的老男人們周旋，更想穿得素一點，去唱詩班，跟大學生交朋友。
轉念留在香港，是因為淋雨發了燒，病中想要有個「靠得住的人」。
到底該不該跟喬琪喬繼續交往？是做了一夜思想鬥爭的。
看上喬琪喬，起心動念「我可以賺錢養他」，姑媽問她錢從哪兒來，她張口就是：怎麼見得我不能賺錢？我並沒問司徒協(姑媽的多年老姘頭)開口要什麼，他就給了我那隻鐲子。
這時候已經跟姑媽成了一路貨色，懂得算計男人了。
但是看馬思純演戲，感覺像是在看裝在套子裡的人。
她的演繹，就是在幾款經典表情之間熟練切換：
除了「海綿寶寶式微笑」，就是「嘴唇微啟+眼神迷離」。
還有一招，「半永久式歪頭+不屑的表情」。
用在挑釁姑媽「你求愛的方式，可笑得很」的時候。
以及婚後度蜜月，一個人在賭場玩老虎機的時候。
這些言情劇女主的演法，早就過時了。
越是需要情緒張力的戲，你就越感覺，她又在鬧情緒了；而不是理解她的沉淪、同情她的際遇。
編劇王安憶有個評語就是：她演得太單純了。
她的呈現，說白了就是戀愛腦。這很不葛薇龍，但很馬思純。
順境裡富養長大的星二代，人生三大願望就是：出一本書、嫁個好人、導一部戲。
她的戀愛腦一上頭，可以在世界中心呼喚「七月是歐豪的」；
人人喊打的渣男樂手，馬思純鐵了心要跟他私定終身，旁人拉都拉不住。
在電影裡，就如法炮製，反覆念叨：我愛你愛得好卑微，我都這麼卑微了，你不能愛愛我嗎？
集尷尬之大成者，要數倆人婚後，過年逛花市。
英國水兵調戲站街女，順便留意到她，要帶她走，喬琪喬跑過來拉住她。
馬姐的招牌演繹又來了，眼神放空，悠悠說道：她們是被迫的，我是自願的。
倆人坐車回家，葛薇龍忽然開始45°憂傷：今天過年，你不能說句謊話騙騙我嗎？
喬琪喬抽菸，假裝沒聽見，她就自己來：你不說，我說！我愛你！
還補了一句：你個沒良心的！
許鞍華導演，您這部戲，真不是專門為馬思純定製的？？？
喬琪喬給了彭于晏，也是錯付了。
這個強壯的身型，這張既男人又男孩的臉。
激烈的、正義的、立場正確的角色，交給他沒問題。
哪怕許鞍華上一次用他，拍《明月幾時有》，也是對的。
但這次演的喬琪喬，小說里是這麼寫的：在那黑壓壓的眉毛與睫毛底下，眼睛像風吹過的早稻田，時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閃，又暗了下去了。
他可以依靠的，就是一個「二代」的身份，一副青春正盛的肉體，一套在歡場上察言觀色出來、討好女性的花招。
好看得精緻易碎，雕塑般的美男子，然而不太有腦子。
他是無名分的貴公子，跟同樣是「做小的」梁太太，倆人其實出身相近，所以能玩到一起。
同時他又荷爾蒙滿滿，沒有搞不定的女人，所以去一趟梁家，這邊睡了葛薇龍，那邊還要順便跟睨兒過夜。
之前跟睨兒搭班的睇睇，跟他也有一腿。
現在，網友們已經簡單粗暴地，把他概括為「種馬」，不知道彭于晏作何感想？
從姑媽到名媛配角都比主角強
被不爭氣的同行襯托得，俞飛鴻反而是問題最小的。
雖然這張光潔無暇的臉，不像原著里「白膩中略透青蒼」，嘴唇上也沒有紫黑色的胭脂。
但小說里那句「美人老去了，眼睛卻沒老」，講的不就是俞飛鴻本鴻嗎？！
彭于晏跟他同框，看著就不太有「姐弟感」。
范偉扮演的司徒協，動輒送個金剛鑽手環……他一定是自願的。
而且俞飛鴻至少是想辦法在貼著人物演。
梁太太這個人物，既像妓女，又像老鴇。
她既要沉浸在情慾中的快樂，又對交手的每個男人都有一番算計。
對司徒協，就是欲擒故縱，把他吃得死死的，還安排了葛薇龍繼續跟老男人維持關係。
還有葛薇龍的男同學盧兆麟，第一次進梁府，就被梁太太盯上了。
請小奶狗吃甜品，自己不吃，因為怕發胖。
看人家吃著吃著，又說自己也想嘗嘗。
跟著就動起手來，吃一口他的，餵他一口自己的。
把人家色誘到臥室，俞飛鴻從床上伸出的一條腿，趿拉的拖鞋掉下來，就已經情慾感拉滿。
以姑媽為代表的一眾配角，都蠻可圈可點的。
喬琪喬有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周吉婕，小說里說她是「香港小一輩的交際花中數一數二的」，血統從葡萄牙、英國到印度，混了七八種。
還有誰，比中英葡三國混血的梁洛施更適合？
周吉婕這邊能在舞會上翩翩起舞，那邊坐在梳妝檯前就能跟葛薇龍吐槽。
進，可以隨時上台，展示新學的舞步；
退，跟葛薇龍喝個茶，都可以撩一下男服務生。
人家問她要喝什麼，她說：我要你。
艷光四射又滿不在乎，自己說自己荷爾蒙過剩，大多男人治不住自己……
一堆人的麻將桌上，最吸睛的是一個氣質型姐姐。
她居然是，白冰！
天生的電影臉，精緻的五官&真·名媛的驕矜氣質，雖然只有短短几分鐘的戲份。但看了就是忘不掉啊！網友們自發安利最多的，也是美人白冰。
梁府的兩個丫鬟，一個睨兒，一個睇睇。
後者是張佳寧演的，潑辣刁蠻，敢跟梁太太拍板叫囂。
隨便拎出一個，都比疼痛青春的女主角好太多。
從許鞍華找上馬思純&彭于晏擔綱主演，劇名被調侃《第一爐鋼》《彭于晏倒拔垂楊柳》開始……就讓人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儘管這個班底中，清一色的得獎專業戶，堪稱大師班。隨便兩兩組合搭配，都是個能拿獎的配置。
但，作為掌舵的人，一開始解題思路就南轅北轍地，錯了。
許鞍華已經拍過兩次張愛玲作品，都撲了。
《傾城之戀》拍完，許導才後知後覺：原來戰爭戲跟愛情戲是不兼容的。
《半生緣》裡，倒是木訥的黎明，還有點沈世鈞內味兒。
她拍電影一向快，年年有工開，這次瞄上《第一爐香》，動機居然是：沒拍過愛情戲，希望退休前，來一部。
愛情片……好的，難怪張愛玲引以為傲的「蒼涼」一點沒見著，疼痛青春即視感倒是滿滿的。
編劇王安憶，茅盾文學獎得主，之前給陳凱歌編過《風月》，多年後還在她的《今夜星光燦爛》裡吐槽過：像陳凱歌這樣思想和情感太多的人，迷上電影，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她給許鞍華當編劇，是因為倆人合作《金鎖記》的舞台劇，印象甚好，這次來還許鞍華一個人情。
在《南方周末》的專訪里，王安憶直接就說：這次恐怕一定是一部有些「造作」的電影。
編劇都覺得造作，觀眾看了只會更覺得，真是造作他媽給造作開門——造作到家了。
張愛玲自帶的清冷疏離也好、世事洞明也好、華麗蒼涼也好……在她倆的手下，變成了一個難以置信的雞湯故事。
王安憶2018年7月初開始寫劇本，8月就寫完了，就花了一個月；許鞍華2019年5月開機，8月初就拍完了，不到80天。
她們對自己理解的張愛玲充滿信心，不就是個造作的愛情片嗎？
又選中了著名的真文青＋偽張迷馬思純，幾個人一起，把這經給念歪了。
更何況，許導還跟馬思純的小姨蔣雯麗，有著千絲萬縷的多年友誼。
演員、編劇都是熟人，即使察覺到不對，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
你弄錯一點，我弄錯一點，最後就弄得面目全非，只能靠雞湯金句吸一波不明真相的粉絲了。
這部電影就像是，許導在家做菜請客，明明手裡有花膠、有瑤柱、有海鮮……都是上好的食材，最後被她拿來做了個四不像的，麻辣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