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墨華不冷
所有攝影愛好者，不但愛黃昏，還愛日落前兩個小時的陽光。陽光越來越柔和慈祥，從淺金、到金黃、到暗橙變幻，萬物泛著金澤，天空絢麗如畫，塵世漸漸沉靜，而人一天的心情，仿佛有了溫柔的歸處。
在桂花飄香的秋日裡，我們來到南潯古鎮，邁著鐵蹄，走走停停，從晨至暮。其中，最美的攝影時分，是從下午三點多、到傍晚五點多日落。瀲灩的波光映了老屋，滄桑的歲月鍍了金澤，江南的面容添了嫵媚。
在這兩個小時裡，我們旖旎地走過暖色調的古鎮。除了遊覽張靜江故居，還在通津橋、洪濟橋、廊橋、百間樓、東大街等人少景佳的免費區域溜達。
請聽我細述暖色調的南潯古鎮——
南潯不如周莊、烏鎮、西塘等知名，然在江南古鎮中，給我的印象，是最好的，而它的特色，亦是明顯的：它沒被商業過度開發，相對安靜恬淡，尤其是百間樓一帶，既有地道的居民生活，又是攝影的天堂，有料有顏且安謐；它曾是江南最富庶之地，憑蠶絲崛起，盛極一時，富甲一方，輯里絲成為皇家織造的指定原料，如今這兒留下了小蓮莊、張石銘故居、劉氏梯號、張靜江故居等南潯富商的豪宅大院；財大氣粗與深厚文脈，商賈巨富與書香世家，中式古典與西洋味道，在它身上，並不衝突，反而和諧融合。
當天，我們依次沿著小蓮莊、嘉業藏書樓、張石銘故居、劉氏梯號、便民橋的路線，走完了收費的主景區，進入免費的景區（張靜江故居屬門票範疇）。我們行至通津橋時，正值下午三時多，光線開始由透白轉為淺金，古鎮悄悄地微泛暖色調。連綠意掩映中的紅燈籠，亦變得分外明媚與溫美。
江南是水做的，溫婉毓秀。水孕江南的靈氣，水生江南的文明，水興江南的經濟。南潯的水，清澈如鏡，納入了粉牆黛瓦、輕舟煙柳、吳儂軟語，還流淌著無數光陰如畫的傳奇與故事。
一枚金燦燦的梧桐葉，旋墜水面，揉碎了老屋的清夢。好水養好絲，輯里湖絲，從清澈的南潯湖水出發，悠悠揚揚，纏纏綿綿，盪到遠方，盪到皇宮，盪到海外。南潯成為馳名中外的蠶絲重鎮。
沿河漫步，與一座座飽經滄桑的古橋，劈面相見。古運河上的通津橋，始建於宋代，在清代重建、重修。明清時期，通津橋畔，是繁華的絲市，有一條名叫「絲行垛」的小街，是輯里湖絲的集散中心。如今，繁華落盡，喧聲已杳，漸漸西斜的陽光，撫照著古橋老屋與細水流年。
離開通津橋，往張靜江故居方向前行，便遇見洪濟橋。洪濟橋建造年份不詳，清代重建，後經戰火洗禮又整修。此橋景致娟美，如弦月顧影，如飛虹凌波，水是盈盈眼波，橋是彎彎柳眉。我與悠然的時光，小憩於橋下石凳上。
江南的古橋，樸實秀逸，各具風韻，是河水衣襟上的盤扣，連結著兩岸人家，連結著古今時空，連結著心靈與江南。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等一船舫，攪動夢境。
行至張靜江故居附近，見一位老人在遛娃，孫子在歡快騎車。想起張靜江故居的展館中，張靜江騎單車的照片。
張靜江（1877-1950），南潯名人的星光擔當。他曾為辛亥革命做出巨大貢獻，孫中山先生稱其為「革命聖人」「中華第一奇人」，題「丹心俠骨」相贈。張靜江雖足跛，但擅長騎車，在南潯故園，留下馳騁如風的身影。
想起宋代釋延壽的一句詩：「數朝興廢狂風過，千載榮枯掣電飛。」如今，舊人新人的身影，在窄巷老街中，在影影綽綽中，交織相疊。
古鎮的免費景區，藏盡古鎮人的慢生活。
對百間樓，一見傾心。這兒除了一些客棧與遊船等，就沒什麼商業了。我心目中的江南古鎮，就是這模樣吧——它沒有熙熙攘攘的遊客，沒有濃厚的商業氛圍，亦並非仿古建築一條街，而是原汁原味的居民煙火生活，融入老牆古屋、小橋流水、舟影柳色的視覺盛宴中。
百間樓，由明代萬曆中禮部尚書、南潯人董份所建。它長約400米，東起東吊橋，北至柵樁橋，以河為界，兩岸數百間房，重脊疊檐，高低錯落，磅礴逶迤。於我，其最美的一段，在長發橋與蓮界橋之間。
斜暉浸染中的百間樓，是大提琴的協奏，渾厚、莊嚴而華美。
南潯古鎮的老牆，布滿斑駁的歲月，只管舊，反而比刷得亮白的新牆，更好看。
欸乃一聲，小船緩緩，漸行漸遠，游入了吳冠中的江南水墨畫中。
明明滅滅的時光，在百間樓的騎樓里，綿延了數百年。騎樓不但散布於華南地區，還是江南傳統民居常見的建築模式。它臨河沿街，為住戶與行人，貼心地提供遮陽擋雨、歇腳乘涼的便利。
此時的陽光，已由淺金變成金黃，美得恰好，不烈不燥，心平氣和，灑在蔥綠的竹盆栽上，多麼慈愛。
放學歸家的兒童，在迴廊上，與爸爸嘰嘰喳喳歡聊。日後，他無論走多遠，都走不出枕水而居的美好歲月，走不出故鄉搖籃的悠悠水聲。
張靜江晚年在海外，有意返鄉，但終未遂願。人生有多少意難平，終是風輕雲淡過客一場。
石板路灑滿金光，紅燈籠迎風搖曳，粼粼波光爍於牆上，木製的廊柱與晾曬的衣物，亦投入光影飛舞的唯美世界。
在這樣美好的畫面里，與你立黃昏，笑問粥可溫。
一片陽光，代替已走開的屋主人，像小貓一樣，慵懶地占有舊木椅。
小賣部的老闆娘，正打盹兒。她是畫中人，畫面安暖，綠木扶疏，光影婆娑。
老人在河邊，叮呤咣啷地洗碗。水上樸實的人間煙火，水中絢爛的印象畫，相映成趣。紅燈籠，為古鎮的檐下水面，著實平添驚艷的妙意。
穿行於百間樓中，不斷邂逅人間的煙火與日子的從容。吱呀一聲，木門推開，大爺緩步至河邊，霍霍磨刀，要準備晚餐了。
萌萌的小狗，亦是這兒的小居民。
流金溢彩的倒影，搖碎在船槳下。我想到的是，鳳凰的金翎羽。
金黃的夕光，恰好燃亮了小船，像華麗的曲子，飆起嘹亮的高音。嘩啦嘩啦的槳聲，亦染上明亮的金色。
老屋，路燈，木門，稀落的遊人，清晰的倒影。於我，真正的主角，是光。
水中的倒影，是幻相；水上真實的世界，何嘗不是人間的幻相呢。
晚風柔軟，微瀾明亮，空氣中飄來淡淡的桂花香。我靜靜凝視的，是一枚經歲月打磨的老琥珀。
游完百間樓，來到東大街。金晃晃的小徑，拉長的人影，灼灼的髮絲，梧桐葉篩下的光芒，哪戶傳來的幾聲犬吠……一切平和得動人。
要這樣一個黃昏，有古拙的老房，有溫柔的夕陽，有布滿歲月印記的石板路，還有你。
又折回到廊橋、洪濟橋一帶。此時的陽光，已由金黃變成暗橘，過了美的巔峰，漸漸黯淡下去。而夕陽，開始收斂灼目的光芒，愈來愈美。
秋水長天，白鷺橙暉。
桂花，滴滴嗒嗒，墜了滿凳，恰似朗朗靈眸。
慶幸自己走回頭路，重回廊橋。佇立廊橋，眺洪濟橋，落日熔金，水天一色，仿佛天地間一場豪華又莊重的典禮。
蜜糖色的古鎮，歲月靜好。
天際的色彩，漸漸由金黃色，變成粉橙色，越來越淡，直至消逝。暮色漫城，歸鳥翩躚，一切氤氳朦朧，飛檐白牆依稀可辨。
離開古鎮時，我眉目溫靜。暖色調的古鎮，予我暖色調的心情與回憶，讓我想如洪濟橋上的落日，溫柔地與塵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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