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日本媽媽放棄雞娃:逃離精英教育的深淵

fans news 發佈 2021-11-13T20:59:59+00:00

一個家境優越的日本媽媽,費了很大力氣把孩子送進了著名私立小學。我想,在哪裡生活做什麼工作可能因人而異,但是絕大部分人會同意的一些基本元素應該有以下幾個:人應該生活無憂,幸福快樂,有喜歡的人和喜歡的事情,應該能獨立思考,有足夠的理性和豐富的感情。


文 | 孫欣

一個家境優越的日本媽媽,費了很大力氣把孩子送進了著名私立小學。六年後,她和孩子退出了,遠走美國。這是為什麼呢?

《二月的勝者—絕對合格的教室》劇照

不妨這樣看問題:如果你現在有個七歲的孩子,你很愛他,會希望這個孩子將來成為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可以有另一種形式:二十年後,人的理想生活應該是什麼樣的?

我想,在哪裡生活做什麼工作可能因人而異,但是絕大部分人會同意的一些基本元素應該有以下幾個:人應該生活無憂,幸福快樂,有喜歡的人和喜歡的事情,應該能獨立思考,有足夠的理性和豐富的感情。

我的孩子現在四歲了,如果我能穿越到未來,看到他是一個幸福快樂有追求的人,那我會覺得我這個媽媽做得非常成功,沒有什麼遺憾的。當然,這是很高的要求,我不敢奢望自己的努力和運氣能一定讓孩子成為幸福快樂的人,最多盡我所能,幫助他往這個方向走得輕鬆一些,遠一些。

《回我的家》劇照

剛學會走路的小娃娃,明亮的眼睛,肉肉的臉蛋,揮舞著小手撲進爸爸媽媽懷裡,那是人生里數得出來的最幸福的時刻。

小孩學走路,是自動自發的,完全不是為了取悅誰。他們站直身體,小心地抬起一隻腳向前邁,臉上那種興奮的神情,好像不是他們正向一尺之外的遠方走去,而是整個世界都湧來了他們腳底。看小孩走路,會覺得他們連影子都是快樂的。

那時候會想,如果他們一輩子都能這麼快樂就好了。對初始狀態的人類大腦來說,巨大的世界上任何東西都讓他們激動不已,世界是興趣和快樂的來源。對家長來說,孩子和他們毫無保留的好奇心也是快樂的來源。

《生日卡片》劇照

可是在孩子學會了走路,蹦跳,抓握,用杯子喝水,把一勺飯放進嘴裡,把一塊積木疊在另一塊積木上面……以後,家長就開始變得那麼容易滿足了。他們對孩子的要求變得細緻具體了:期望孩子能很快會讀會寫會畫,母語流利還要會講另一種語言,會背乘法表,會做幾位數的加減法,會滑冰游泳踢球,會在家裡幫忙做家務……孩子每長一歲,這個單子也跟著長長一點。

看到如今的小學生中學生的繁重日程表,學習生活娛樂都要安排得滿滿的,不僅要認真學習,還要認真玩耍,不禁要問孩子們現在都精力這麼好,能挺得住一天又一天這樣高強度的生活了嗎?現在學了那麼多,進了大學以後該學什麼呢?大學畢業以後又該做什麼呢?

《小歡喜》劇照

如果可能,家長總都想為孩子的一生一世做好準備。但是在現代社會,孩子考進大學就會離開父母的家庭,開始獨立生活的過程,所以父母總想盡最大可能在孩子十八歲以前讓他們準備好日後獨立生存,應付社會的挑戰。

現代生活的敘述將人生簡化成了財富和家庭,並將前者約等於職場,將後者約等於婚姻。所以可以理解,父母把讓孩子幸福的的目標,簡化成了幫孩子在職場上搶得一個高收入的位置。

因為各大公司普遍傾向於從名校招生,因此要在職場的起點搶到一個高收入的位置,就要進入頂尖大學;要進入頂尖大學,就得從幼兒園起一路在學校里都做優秀生。全民雞娃的氣氛,追蹤源頭,還是起於父母希望孩子將來起點高,發展平順的苦心。

《二十不惑》劇照

一度,聰明的商業機構迅速開枝散葉,把教育變成了一種可以做廣告,可以預購,多買還能打折的商品。不少在工作中強勢,相信一分錢一分貨,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父母,領著才學會走路沒多久的孩子堅決地踏上了刻苦學習慷慨消費的征途。

到底是教育機構催生了焦慮父母,還是焦慮父母催生了教育機構,已經不重要了。人們在網上轉發著段子:「四歲的孩子單詞量一千五,是不是不夠?」「在美國肯定夠了,在海淀怕是不夠。」可以想像,真的有給四歲小孩測單詞量的補習學校大量存在,而且一本正經地對孩子家長這樣說。

類似的段子還有兩歲登山六歲寫自傳,網絡的笑聲折射出現實的荒謬。每個孩子在校園生活的起點處還懵懵懂懂,他們的爸爸媽媽已經憋足了勁兒,各出奇招,各下苦功,要讓自己的孩子脫穎而出,永占鰲頭。與之對應,孩子們也背上了與他們年齡不相稱的沉重負擔。

《小捨得》劇照

稹原久美子的《私立小學闖關記》,講述了她跟日本著名私立小學搏鬥的六年。她的背景很難讓普通人產生共鳴——父親擔任過三菱商會的會長,母親是三菱創始人岩崎彌太郎的曾孫女,在大資產階級家庭也是頂級配置。

雖然她是離婚單親媽媽帶著收養的孩子,也坦誠經濟不獨立,但錢從來不是問題。孩子的學費,補習費,在美國歐洲度假看醫生,所有花費都不必計較。

即使處在這樣優裕的地位上,她與孩子的私立小學經驗也是苦辣酸甜,一言難盡,以升入初中後遠走美國結束。這位出生成長在日本社會頂層的媽媽,她記述下來的這些事讓人想問一個直接的問題:這樣密不透風四面壓迫著家長和孩子的教育,其終極目標是什麼呢?

《隱秘的角落》劇照

這間小學事無巨細都有極詳細的規定,違反了規定就會有後果。丟三落四的孩子會被認為不負責任。不同場合要穿不同的校服,鞋子的名字要寫在指寫定的地方,做清潔用的抹布都有規定的格式……所有這些密密麻麻的規定,就是為了讓孩子長成一個有條理的人。

但是,孩子之間的肢體衝突是被允許的,老師不干預,這被認為是「獨立社交能力」的培養。向老師交涉的媽媽會被認為是「麻煩」和「溺愛孩子」。在學校課程之外,還有沒完沒了的補習:珠算、英語、柔道、游泳……注意力要集中一整天。

太郎的學校只有八分之一的錄取率,很多孩子為了進這所私立小學,要準備兩年時間。三歲的孩子勤奮練習圖形識別,單腳跳和呼啦圈,快樂的玩耍變成了努力的學習,為了進入精英教育的大門。

中國人不是唯一相信教育有助提升社會地位的國民,精英教育也的確表現出了這樣的作用。英國財政研究所的一項調查顯示,私校畢業生的年收入比公校畢業生平均高出四千五百鎊。在英國,私校尤其是精英男校一直是上層階級培養接班人的搖籃,所以私校畢業生進入牛津劍橋倫敦大學等名校也一向更容易。

《大西洋月刊》今年的一篇文章《面目可憎的私立教育》指出,只有2%的美國少年在私立學校就讀,但是耶魯、普林斯頓、達特茅斯和布朗大學這些名校均有超過四分之一的學生來自私立學校,尤其是頂尖私立學校。曼哈頓的達爾頓學校,三分之一的學生都能進入常青藤。

憑才能進入頂尖大學的窮孩子,來自精英階層的同學讓他們迅速感受到從未體驗過的文化衝擊。英國學生蘇菲·彭德有個酗酒暴力的父親,她十三歲那年,父親死於藥物過量,總算讓她和母親過上了寧靜的日子。她努力學習,為的是考進好大學,可以告別過去的生活。她如願進入布里斯托大學以後,卻發現那些出身私校的有錢孩子赤裸裸的傲慢對她衝擊最大。

有人在派對上對她說:「我的衣服比你的房子還值錢。」為了反擊,她組織了「93%俱樂部」,因為英國93%的學生出自公立學校。自從疫情以來,這個俱樂部擴展到了三十六個大學,有一萬多名學生參加。

精英教育是什麼?在私立教育的「購買方」也就是家長看來,應該是把資質普通的孩子教成精英的教育。幾乎所有的私立學校都以優越的物質條件,較低的師生比,更多課程選擇為招徠,似乎表示孩子們可以得到更多關注和更多發揮潛力的機會。

私立學校的物質條件,公校更是無法望其項背。他們有大片的綠地,先進的運動場,名家設計的教學樓……讓家長和金主一望便相信此處提供優質教育。2020年,一位從德拉瓦州進入普林斯頓大學的學生利安·奧康諾,發現他那些出身私校的同學在學業上早就遠遠地把他拋在了身後,許多私校生已經學過了線性代數和有機化學,這些科目往往在大學時才會接觸到。

但是,私立學校也標榜只有最優秀的孩子才有資格進入他們的學校。牛津城有一所著名的私立學校「龍學校」,是世界上最好的私校之一。幾位著名的英國演員愛瑪·湯普森,休·勞里,湯姆·希德斯頓還有作家阿蘭·德波頓都是這所學校的畢業生。

傳說要想進龍學校,家長們當然要準備好支付每年三四萬鎊的學雜費(大概等於牛津大學永久職位教員的一半年薪),還要一懷孕就在龍學校的申請登記排隊。也就是說,私立學校的起點就是精英,它們接納的那些孩子都來自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家庭,而且必須從一開始就表現出能適應私校紀律和學習方式。

在《私立小學闖關記》中提到,如果孩子的母親表現出精神不穩定的狀態,學校有權讓孩子退學。也就是說,學校可以隨時剔除那些讓校方尷尬,影響學校聲名的學生,保持學校的榮光不墜。就像大學生如果有權從成績表上刪除自己沒考好的那些科目,那麼成績都會提高一大截。然而,這真的能反映學校的教育水平嗎?

《性教育 第三季》劇照

耶魯大學法學院教授丹尼爾·馬科維奇提出了「精英統治的陷阱」。他認為,當下的精英統治壓榨窮人,掏空中產階級,把有錢人的孩子也推向了疲憊緊張瀕於崩潰的邊緣。寫作《私立小學闖關記》的稹原久美子已經是這個世界的頂級精英,還有父母作物質和精神後盾。即使如此,讓孩子完成作業就能日復一日地令她情緒失控,把孩子關在洗手間裡逼他寫,甚至踩碎他心愛的糖果盒。

日本的學校給孩子們在假期里也布置大量作業,一年裡只有幾天沒有作業的時光。這些作業,無論是重複型的還是創意型的,都需要家長的大量參與,學校也公開鼓勵這種做法,認為是家長負責任的表現。粗暴的老師會用貶損的批語甚至謊言威懾學生,要求他們更努力。不管這些老師的用意是不是好的,他們對學生都是很壞的榜樣。

書法教師佐佐木時常威脅成績排名最後幾位的學生他們不能升入初中,把式樣不對或沒有按時交的作業撕碎扔進垃圾桶。最令人無法接受的是,因為作業寫得不好,他把太郎拉進一間空屋子裡,打他的面頰,直到他流了鼻血,然後寫了字條給孩子媽媽,說「太郎今天表現有些懶散,所以我對他有些嚴厲」。

這種作風把母子倆都震驚到了,媽媽斟酌再三,只能洗淨孩子的衣服和老師的手帕,並寫了一封措辭小心的道歉信,要求老師不要再體罰孩子。她沒能聽到學校和老師的回應,反而是另一位特立獨行的母親仗義站了出來,與校方交涉。她打出了太郎外公是日本商界重要人物的這張牌,校長終於當面作出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太郎就讀的這種私立學校精英教育表面上是培育,其實一直都是在做篩選。在篩選的過程中,留下來的幸運兒們因為成長經歷結成同盟,這種關係讓他們利益共享,互相維護。那些沒能留下來的不幸的人,還有更廣大的從來沒能進入他們視野的人群,就成了幸運兒們的食料。

《小謝爾頓》劇照

強勢一方對弱勢一方的霸凌,最終目的是讓被霸凌的一方發自內心地接受自己被欺壓是理所當然。這世界上差不多所有權力上位和下位之間的扭曲關係,都是這樣在人生的早期階段就藉助環境開始生長。

教育的本質不是一種商品,所以不能簡單地用金錢價值來衡量。當教育標上了可怕又誘人的價格,父母就應該想想自己花錢買來的究竟是什麼。如果精英教育是一座隱藏著深淵的山,孩子和父母做好攀登的準備了嗎?

(摘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孫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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