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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匹蒙古母馬與知青的故事。馬的一生共經歷了兩位主人，第一位是草原上的「勇士」，第二位是從城裡來的知青，它也用自己的一條腿換了知青的一條命。它的一生都屬於草原，最後也將自己的生命歸還草原……

它的名字叫「托烏雅」，與它第一位主人的故事。

還記得那是1942年的春天，草原上生機勃發，小草紛紛從肥沃的土壤里鑽了出來，大地一片新綠。「托烏雅」也出生了。

在一支草原民兵隊的馬廄里，身強力壯的阿古拉站在隊長身後，用充滿憐愛的眼神看著這匹剛出生的小馬駒。

「阿古拉，從今往後，這匹小馬駒就交由你照顧，這可是一匹健壯的血駒，你要把它培養成一匹真正的千里馬。」隊長剛說完，阿古拉就興奮地不知該怎樣才好，站在那裡兩隻手不停地搓來搓去。

「隊長，你給它取個名字吧！」

隊長想了想便說：「它是一匹母馬，那就叫『托烏雅』吧！」

三年之後，「托烏雅」到了可以使役的年紀，在阿古拉的細心照料和訓練之下，「托烏雅」的各項能力都非常出色。這是一匹好馬。

「托烏雅」有著一身深棕色的毛髮，跑起來就像一團熾烈的火；「托烏雅」的四肢強健有力，它馱著阿古拉在奔跑中用力一躍，便可以跳過兩米多高的土牆。

有一天，隊長找到阿古拉，要讓他去完成一個重要的任務。

「阿古拉，這裡有一份非常重要的情報，你要在12個小時之內，務必送到和林格爾。」隊長嚴肅地說完，便將一封信遞到阿古拉的手上。

「隊長，和林格爾距離這裡有400多里地，12個小時不可能送到。」阿古拉麵帶為難地看著隊長。

「這是命令，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要在規定的時間內，把信送到規定的地點，這關係到大局。」

「隊長，那麼……我需要兩匹馬。」

「沒有多餘的馬匹給你用，隊裡所有的馬都有任務，你就騎著你的馬去吧。」

阿古拉將信件藏在懷裡，便離開了隊長的住處，這份艱巨的任務也讓他的胸中熱血沸騰。他站在門外打了一個冷顫後，就向自己的馬走去。

臨行前，阿古拉疼愛地撫摸著「托烏雅」的腦袋和脖頸，還在它的額頭上深深一吻。「托烏雅」也感受到了阿古拉的心思，便用腦袋親昵地蹭著主人的臉頰。

「『托烏雅』，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說完，阿古拉就麻利地跨在了馬背上，一拉韁繩，「托烏雅」兩條前腿便騰空了起來，仰頭一陣嘶鳴後，便「蹄噠、蹄噠」的向著遠方急速的奔去。

蒙古馬的速度雖然比不上阿拉伯馬，但它卻有著非常持久的耐力，在古代蒙古國騎兵行軍時，能連續十天每天可走200里，而要在12小時之內奔跑400里地，至少對於阿古拉和「托烏雅」來說都是第一次。「托烏雅」是純種的百岔鐵蹄馬，特別善於走山路，有著堅硬的蹄質，和緊湊勻稱的身材，這也是唯一不需要掛掌的蒙古馬。

他們用了三個半小時便跑了近200里路程，而此時的「托烏雅」早已精疲力竭，剩下的200里就是難如登天。阿古拉的心裡也是焦急如焚，如果用兩匹馬換騎的話，剩下的路程也完全可以到達。一般情況下，馬在長途奔跑後，需要至少休息十個小時才能繼續騎行，但此時已沒有多餘時間讓他們歇息。

為了減少「托烏雅」的負重，阿古拉便牽著馬在草原上奔跑，跑一會，騎一會。就這樣，終於在規定時間的最後十分鐘到達了和林格爾，在把信交給了工作人員的手中之後，「托烏雅」也累到在地上，口吐白沫。

他們在和林格爾休息了三天之後，便準備回程。在回去之前，阿古拉還去拜訪了一個當地的朋友，蒙古人民熱情好客，阿古拉喝得迷迷糊糊地就騎上馬回去了。

但是在回去的途中，他們卻遇到了狼群。

在一道山谷里，「托烏雅」因為受驚停了下來，不停地轉圈和哀鳴。多年的經驗告訴阿古拉，周圍一定有狼，所以馬才不敢輕舉妄動。喝醉的阿古拉此時已經驚醒，他警覺地觀察著兩邊的山包。果然，這時從兩邊山背後走出十幾條飢腸轆轆的狼，他們被狼群包圍了！

阿古拉努力地安撫著「托烏雅」，他在用餘光注意著狼群時，還俯身取下腳上的兩隻鐵馬鐙。阿古拉兩手各拿著一隻馬鐙，然後爬在馬脖子上說：「『托烏雅』，不要怕，你是一匹好馬，狼群追不上你。」

突然，阿古拉將手中的馬鐙「鐺、鐺、鐺」的用力敲了起來，然後「駕」的一聲，「托烏雅」便像箭一樣朝山口跑去。

「跑啊，『托烏雅』，駕，駕！」

狼群本來害怕鐵器敲響的聲音，但是當看到阿古拉騎著馬逃跑時，在猶豫片刻後，就都追了上去。

狼群兇殘地跟在馬屁股的後面，直到出了山口，就實行了三面包圍。這時，阿古拉看到有兩條狼超過了「托烏雅」，跑到了右前方，便知道這又是狼群的伎倆，它們在驅趕。

果然，「托烏雅」變換了方向，朝著左前方跑去。阿古拉一想不好，左前方是亂石堆。但此時馬已經受驚，阿古拉根本無法控制它。

這時，後面的一隻狼咬住了馬尾巴，「托烏雅」後腿一揚，就踢在狼的腦袋上，阿古拉回頭一看，那條狼正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最後，眼看前方即將到達亂石堆，阿古拉就用手中的兩個馬鐙使勁砸向了右前方的狼，趁它們躲避時露出空隙，用力拉住馬韁繩，向右邊跑出了合圍。

到了一馬平川的草原上，狼的速度已經跟不上馬了，跑了近40公里後，狼群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它們只能遠遠地跟在後面，直到停下腳步，放棄追趕。

那一次，「托烏雅」不光帶著阿古拉逃離了狼群的圍追堵截，還踢碎了一條狼的腦袋，它也一「戰」成名，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神馬」。

後來，阿古拉還騎著馬支援過前線，在一次戰鬥中，兩枚彈片鑽進了阿古拉的身體裡，他倒在了馬背上，也是「托烏雅」冒著炮火，跑了三天兩夜，將昏迷不醒的阿古拉馱回了家。

「托烏雅」與第二位主人，它用自己的一條腿換了他的一條命。

1967年，陳克從北京來到內蒙古插隊，開始了屬於他的知青生活。

陳克來到公社後，就被分配到一個牧民生產隊，這個生產隊的隊長就是阿古拉。

阿古拉老人在當地的牧民中，有著很崇高的威望，他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很出色的「勇士」，立下過很多功勞，後來因為光榮負傷，就回鄉當了一位牧民。

陳克每天的工作就是放羊，這個生產隊共負責二百多頭羊和十幾頭牛。與他一起的還有五名知青，他們都是被「下包」來到這個生產隊。

所謂「下包」就是跟隨牧民一起過遊牧生活，住蒙古包，哪裡有水有草，就遷徙到哪裡。

除了遷徙和遇到惡劣天氣外，平常時候，陳克和其他知青的工作還是比較輕鬆的。只要把羊群從羊圈裡趕到草場上吃草就行，有牧羊犬幫助管理，一有時間，陳克就躺在山坡上看書，或者在草原上騎馬。

他們是半天一換班，所以就有充足的時間從事業餘活動。而且他們的生活條件也不錯，草原人民愛吃肉，他們每天早上都喝鮮羊奶，每個人每天都有同樣規定量的肉。他們燒的是干牛糞，白天放牧時，背著簍子在牛群里撿，拿回來曬乾就可以使用。但羊糞卻不適合燒火做飯，用來燒炕不錯。

一年後，阿古拉老人因為舊傷引發，再加上去年冬天受了一次很嚴重的風寒，導致身體每況愈下，這段時間裡又一病不起。有一天，阿古拉老人把陳克叫到了床前，他很欣賞這個年輕人，善良，誠實，有文化。就因為陳克來到生產隊之後，隊裡的人基本都會讀書寫字了，阿古拉年輕時沒上過學，所以他在心裡很崇拜知識分子。他也很信任陳克。

「陳克，我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偉大的『騰格里』在召喚我，我走之後，你能不能幫我照顧『托烏雅』。它跟了我二十多年，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喜歡馬，『托烏雅』雖然老了，但它還是一匹好馬。」

看著阿古拉艱難地說完，陳克就答應了下來。

沒想到第二天，阿古拉老人就去世了，按照當地的風俗，牧民們對阿古拉實行了「天葬」。他被裹上了一層白布，用一輛牛車拉著駛向遠方的山崗，到達半山腰時，牛車輪子硌到一塊石頭上，這一顛簸，就讓阿古拉的遺體跌落了下來。當陳克想上前去幫忙時，被烏力吉攔住了。烏力吉告訴他說：「這裡是他的選擇。」

「托烏雅」因為不捨得主人，始終呆在阿古拉的遺體旁久久不願離去，陳克強拉硬拽也不能讓它離開，最後無奈之下，陳克只好坐在那裡等待，就讓它和主人多待一會兒吧！

「托烏雅」已經26歲了，對於馬來說，這個年紀就好比人類七十多歲的老人，它已經不能幹活了，每天吃得也很少，大部分時間都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陳克作為它的新主人，自然要對它精心的照料，雖然「托烏雅」的毛髮已經快要掉光了，但是陳克依舊每天都用清水給它刷毛，白天牽著它去新鮮的草場吃一些鮮嫩的草尖，晚上還餵它一點精飼料。

在陳克細心照顧的這段時間裡，「托烏雅」突然有了容光煥發的跡象，它也對這位新主人產生了感情，時不時都用腦袋蹭陳克的身體。

那一年的冬天，大雪紛飛，天氣格外的寒冷，草原上落滿了雪。

陳克因為有事，要到距離50里外的公社去一趟，而隊裡的其他馬性子都很烈，他也沒有騎過，所以他就騎著「托烏雅」去了公社。

路上的積雪很厚，陳克也是騎騎走走，直至下午才來到公社，回去時已經到了半夜。

可就在這半夜的冰天雪地里，陳克第一次在野外遇到了狼群。

他沒有經驗，當看到不遠處的山坡上一群眼睛冒著綠光的狼時，陳克的大腦一片空白。「托烏雅」也表現出了驚慌，它早已不復當年的矯健，年老體衰的它又怎能跑得過狼。

但是「托烏雅」畢竟經歷過許多，片刻之後，它就鎮定下來，一揚馬蹄，便使出渾身力量向前跑去。因受驚嚇而渾身酸軟無力的陳克緊緊地抱住馬脖子，爬在了馬背上。

狼群在後面追趕，它們好像也看出來這是一匹老馬，所以就沒有驅逐，而是直接跟在後面撕咬。

「托烏雅」那肌肉退化的四肢根本就跑不快，狼群很快就攆了上來，它們瘋狂地撕抓著馬的身體。有一條狼跳起來咬住了馬的脖子，但被馬奮力地甩脫，還有一條狼咬住了馬尾巴，又被馬蹄子給蹬開了。

不管「托烏雅」怎麼拼命的奔跑，這群狼就像膏藥一樣，緊緊的黏在它的周圍，不大一會兒，馬的身上就遍體鱗傷。

借著月光，陳克看見「托烏雅」的嘴角都是白沫，他知道馬已經跑不動了。陳克用自己手中的馬鞭使勁抽打著狼群，想制止它們的攻擊，但無濟於事，狼群不願意放棄到嘴的食物。

看著狼群像瘋狂的惡魔一樣不斷地發起攻擊，陳克大叫著，哭嚎著，咒罵著，他用皮鞭抽打著馬的屁股，大聲哭喊道：「托烏雅，快跑啊，救救我，你是一匹好馬。救救我啊，托烏雅。」在陳克的抽打之下，馬屁股上已經出現了很多道鮮紅的鞭痕。

而「托烏雅」已經大喘著粗氣，如果此時它停下來，肯定會累得直接趴倒在地上，但是它不能停，它在聽到主人的哭喊和狼群的嚎叫之後，用儘自己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開始提速了。

馬毛里汗氣騰騰，陳克抱著馬脖子的手也是濕漉漉的。

這時，一條狼跳起來咬住了馬的左腿，但是馬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掙脫，只能任憑狼的撕咬，狼牙嵌入身體裡的疼痛，也讓馬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它越跑越快，就好像回到了年輕時一樣。當年它載著阿古拉甩脫了狼群，這一次它相信自己一樣能夠甩脫狼群。

終於，在距離牧區5里多的地方，「托烏雅」實在跑不動了，一下子向前絆倒在地上，但它為了不讓陳克摔倒受傷，用自己的腦袋和脖子先落地，減少了慣性，自己卻受了很嚴重的致命傷。

陳克獲救了，因為在附近正好有幾個牧民路過，他們趕走了狼群。

陳克並沒有受到很嚴重的傷，他的胳膊和腿上雖然被狼抓到了，只要在醫院打兩針青黴素就好了，但是「托烏雅」的情況卻非常危險。

「托烏雅」的一隻後腿已經沒了，它的脖子和肚子上都是抓痕，右腹還被狼咬破了，它的脖子因為跌倒也受了很嚴重的傷，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公社主任知道了這個情況後，立馬就趕了過來，他是阿古拉的舊友，也是當年那支民兵隊隊長的兒子，所以對「托烏雅」也有著很深厚的感情，在他的努力幫助之下，「托烏雅」受到了當地最好的治療，終於保住了性命，但很不幸，它再也不能奔跑了。

在陳克來到內蒙古的第三年，他得到了一個回城的機會，然而陳克放棄了這個機會，他選擇留在這裡照顧「托烏雅」，直到它死去。

此時的「托烏雅」已經28歲了，已近壽終之年，生產隊也念記阿古拉和「托烏雅」當年立下的功勞，破例為它「開了後門」，減少了陳克每天的工作時間，讓他有更多的時間照顧馬，工分照舊。

又過了兩年，「托烏雅」死了，牧民為它舉行了「天葬」，然而比較巧合的就是，它所選擇的地方和當年阿古拉選擇的地方很近，只有三十步的距離。當年「托烏雅」出生的時候，阿古拉正好三十歲，而「托烏雅」也是三十歲這年死去，到後來陳克離開草原回到北京時，那時的他也是三十歲。

「托烏雅」的一生都屬於草原，最後也將自己的生命歸還草原。

陳克在「托烏雅」死後，並沒有馬上回到北京，而是在這個地方當了幾年教師後才選擇回去……

結語

在草原上生活的馬群，它們在物質上也能通過自己的勞動得到滿足；而精神，早已在它們不懈的勞動中體現出來了。它們豪壯，開放，有不顧一切的勇氣，也有堅強不屈的性格，這便足以造就了它們自由而輝煌的一生。

馬，這豪邁而剽悍的動物，它象徵著威武，無畏的精神，但它卻被人類所征服，默默付出；當主人需要它的時候，它慷慨以赴，為主人的成功興奮鼓舞，卻不問回報；當主人不滿時，它便窺伺人的表情，它一切的行動都為主人的意願。

馬就是這樣，它奔放有力卻不讓人畏懼，毫無凶暴之相；它優美柔順卻不任人隨意欺凌，並不懦弱，我說它是進取精神的象徵，是崇高感情的化身，是力與美的巧妙結合，恐怕也並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