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第十七屆中國科技政策與管理學術年會會議論文
作者：董穎，房超，班燕君，薛穎
國家大型科研機構產生於特定歷史時期，旨在解決其他科研組織所不能攻克的國家戰略急需。國家通過為其注入穩定的經費支持與人員保障，確保在有限時間節點內實現既定科研目標。如美國曼哈頓計劃所衍生的一批國家實驗室，為美國在二戰中掌握主導權發揮了關鍵的作用。儘管有國家支持的強心劑，國家大型科研機構同樣要經歷萌芽、發展、成熟甚至衰落的發展階段，如何保持上升而減緩衰落將充分考驗國家大型科研機構的治理能力。那些享有悠久歷史並活躍至今的國家大型科研機構不僅擁有完善的內部管理體系，更能以強大的韌性應對複雜多變的外部環境。
美國國家安全實驗室——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簡稱LANL），是美國能源部下屬的17個國家實驗室之一，是美國主要的核武器和防擴散研發中心。在其78年的發展歷程中，LANL經歷了兩次流變，一是其使命任務的多元化，由核武器國家實驗室升級為國家安全實驗室，二是GOCO管理體制的兩次根本性調整，運營主體首先由非營利性機構變更至營利性機構，再由營利性機構變更為非營利性機構。
無論運營主體是非營利性質的加州大學，還是營利性質的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安全有限公司，都未能幫助LANL擺脫安全事故頻發的厄運，其成因從表面來看是運營主體的內部管理不善，而事實上不同具體歷史階段中的外部環境因素在GOCO模式的流變中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具體包括戰略統籌、監督指導與內部治理三個層面。
本文將影響國家大型科研機構流變的環境因素分為宏觀層次、中觀層次和微觀層次，宏觀層次包括國家意志、國家管理、經濟周期、制度文化等宏觀因素，中觀層次包括機構所處地區治理、區域政策環境、市場條件等中觀因素，微觀層次包括機構自身的治理結構、人才結構、評估方式等微觀因素，宏觀層次與中觀層次是影響大型科研機構流變的外部環境因素，微觀層次是內部環境因素。
（1）戰略統籌層：美國能源部項目管理漏洞與機構改革失靈
自1977年成立以來，美國能源部圍繞全國各地的核設施開展複雜的技術活動，這些活動包括發展、生產和維護核武器；研發新的核能、可再生能源和其他能源以提高能源效率；清理過去核武器生產過程中造成的環境污染。然而能源部在開發設計、成本估算和項目管理方面的表現令人堪憂。在1980年到1996年間，能源部負責的80個重大項目中有31個在完工前就被終止了，支出超過100億美元；其中15個項目已經完成，但大多數項目都落後於計劃並超出了成本；而剩下的34個正在進行的項目也經歷了進度下滑或成本超支。能源部的根本缺陷存在於其複雜且失調的組織結構、不清晰的指揮鏈以及缺位的問責制，權力界限的不明晰導致了長期以來對承包商的監督薄弱以及對項目管理的問責不力。
為了解決能源部組織與管理上的漏洞，1999年6月，總統外國情報顧問委員會提議在能源部內部建立一個管理結構精簡的半自治核機構——美國國家核安全管理局。核安全管理局延續了能源部的管理缺陷，LANL在2004年7月史無前例地關閉了所有研究以解決迫在眉睫的安全問題，導火索是月初發生的計算機存儲設備丟失事件，該事件是LANL在8個月內發生的第三起安全事故。在關閉期間，聯邦政府共計審查出3400多個安全問題。由於能源部本身的組織結構缺陷阻礙了其對項目承包商的監督與問責，而成立核安全管理局的改革舉措在初期也被證明是無效的，這兩方面因素造成了對同時期承包商加州大學的監督不力與問責不善，最終為LANL的安全事故上升埋下了隱患。
（2）監督指導層：美國國家核安全管理局微觀管理弊端與評價體系缺陷
核安全管理局通過統籌科技規劃和方向，弱化了LANL曾享有的科研獨立性和主動性，科研任務開始以自上而下的形式開展。例如，核安全管理局針對特定武器設定了詳細的監視和延長壽命計劃，其中規定了哪個實驗室做什麼，以及何時該維護核武器庫存的安全、安保和可靠性。這種微觀管理方法逐漸將科研的主動權和控制權從科學家和工程師們手中轉移至核安全管理局華盛頓總部，儘管許多官員都是經驗豐富的科學家，但華盛頓總部的工作並不涉及具體的科研工作。
核安全管理局的微觀管理在收縮科研自主權的同時，給科研人員套上了額外的管理枷鎖，其制定的績效評估計劃由於重管理而輕科研，進一步弱化了LANL的科研基礎，從而影響了LANL有效提升安全運營的整體能力。
（3）內部治理層：商業文化與學術文化未能融合為創新文化
以研究為導向的加州大學文化在吸取新墨西哥州的當地特色後，形成了LANL特有的「牛仔文化」，一個顯著的表現是對安全意識的淡薄與不屑。聯邦調查局局長路易斯·弗里曾說：「LANL的文化中沒有安全意識。」
由於公眾普遍認為以LANL為代表的核武器實驗室組織文化中存在著根深蒂固的安全隱患，加之華盛頓一些政客的煽動性行為，最終打破了能源部、LANL和加州大學之間的三角關係，LANL的運營主體由加州大學變為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安全有限公司。核安全管理局引入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安全有限公司，以期提升LANL安全管理的初衷是美好的，然而由於文化建設的缺位，導致了以利潤為導向的商業文化對以研究為導向的學術文化產生了強大的衝擊，兩種文化互為排斥，甚至各自為戰，難以凝聚為利於實驗室長遠發展的創新文化，更無法根治LANL的安全管理痼疾。
綜上所述，從戰略統籌層國家使命的執行與下達，到監督指導層的管理與評價，再到內部治理層的實際操作，美國國家大型科研機構忽略了外部環境的巨大影響，未能及時採取優化內部治理的措施，遭遇了安全管理意識淡薄，科研根基逐漸弱化，創新文化融合失敗等挑戰。因此，國家大型科研機構在應對外部環境影響時的經驗，應以國家戰略為核心，全面部署戰略研究；以評價體系為路標，引領高效科研創新；以創新文化為靈魂，實現多元文化融合。
編輯｜白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