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圍牆:曾將數百萬人割裂成兩半

fans news 發佈 2021-12-29T08:39:54+00:00

望岳 閒時讀書,忙時偷閒,歷史愛好者,自由撰稿人。回家,是所有節日對於每個人的意義。六十多年前,分屬於兩個國家的一家人,彼此相隔或許不過數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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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岳 閒時讀書,忙時偷閒,歷史愛好者,自由撰稿人。


回家,是所有節日對於每個人的意義。

六十多年前,分屬於兩個國家的一家人,彼此相隔或許不過數百米。他們住在同一個城市,卻註定了無法回家。

他們祈禱,在聖誕節來臨的時候,能聽到親人敲門的聲音。


德國的新希望


1945年5月9月蘇聯人拿下了柏林,這對他們的西方盟友來說是個好消息,也是個壞消息。正當美軍的吉普車興沖沖地準備跨過易北河,準備共同占領柏林。望著對岸拿著「波波沙」的紅軍士兵,美國人揮手致意,但那些蘇聯人臉上並沒有任何喜悅,順勢把槍口對準了他們。美軍被告知「排雷工作尚未結束」而且「蘇聯軍隊仍需要時間進行部署」,現在不是進入柏林的好時候。


蘇聯紅軍為柏林戰役的勝利而歡呼


隨著柏林已經被占領了六周,蘇聯方面好像並不想要邀請他們的盟友一同參觀他們「拆遷大隊」的成果。紅軍士兵們正在忙碌著打另一場「攻堅戰」,把這個第三帝國最發達的城市中所有的工廠設施,實驗室還有納粹藏有的黃金統統裝上開往莫斯科的列車。


望著滿載著的火車,心明眼亮的駐柏林蘇軍代表伊凡·蘇洛夫將軍一眼就發現了常人所不能發現的事情,他把手往地下一指,喊道「火車的鐵軌還在啊!把他們拆掉!」。直到1947年3月,蘇占區境內11800公里的鐵軌被拆除運走,這相當於德國1938年鐵路總長度的一半。雖然把值錢玩意兒都拆走了,柏林民眾的生活還是有保障的,蘇聯占領期間,紅軍甚至會拿出軍糧賑濟百姓。柏林城裡沒有餓死很多人,列寧格勒那樣悲慘的故事沒有發生。


紅軍的寬大政策讓德國人似乎看到了希望,5月19日重建的柏林政府的首任市長是亞瑟·沃納博士,是一位沒有共產色彩的大學院長。這樣的舉動讓柏林群眾以為蘇聯人真的會帶給他們自由。面對同志們的擔憂,德共的領導人烏布里希說:「這沒有關係,他的副手會是自己人。柏林的每個區都會有一個值得信賴的同志,他們可以幫助我們建立地方警察組織。」


蘇聯占領區的所有納粹官員都被拉下了馬,換上了左翼的社會黨或者共產黨人士。相比較的是西方盟國只是剔除了司法部門的納粹分子,而經濟領域和政治領域依然沿用了許多的第三帝國精英。因為他們認為如果要完全清除所有的納粹,那就意味著大部分的德國男人都將被清洗,這個國家無法再好好振作起來。


此舉讓德國民眾大失所望,痛恨右翼,扶持工人政府的蘇聯這時的形象光輝無比,但其實蘇聯方面也任用了不少的納粹舊黨。德國民眾仍然相信仿佛將會永遠離開戰爭的泥沼,重回到生活的正軌。


時代周刊封面的瓦爾特·烏布里希


盟國軍隊後來終於得以進駐柏林,形成了一城共治的局面。柏林要求再次選舉新的政府,蘇聯方面出人意料的答應了。烏布里希認為「副手制度」已經在柏林灑下了共產主義的種子,選舉的結果將會是德國統一社會黨的勝利。他說「這一切必須看起來民主,但我們必須掌控一切!」選舉的結果卻讓德國社會民主黨獲得了柏林市議會49%的席位,烏布里希的德國統一社會黨僅獲得了19%的選票。


面對如此不聽話的德國人,德國內務部的「人民警察」這時出動了,他們建立起了德國的「古拉格勞改營」,掀起了一股抓捕納粹分子和顛覆分子的浪潮。


1951年,柏林學生高舉著史達林照片遊行


分裂的柏林


因為柏林全境都坐落在蘇占區,在議會選舉上感覺蒙受欺騙的蘇聯人很快就封鎖了所有從西德通往西柏林的鐵路,公路和運河,西柏林這時已經成為了一個資本主義的孤島。交出柏林,向蘇聯屈服似乎是西方的唯一的選擇。但英法美想到了更好的辦法,決定調遣了大量的飛機給柏林運輸物資。此舉讓剛打完二戰的西方民眾難以理解,他們餵飽自己尚且不易,為什麼要動用國家資源去給柏林這座邪惡的城市投下食物。


這對很多飛行員來說也是一個心理上的矛盾,他們降落到自己曾被炸得稀爛的城市,結果發現那裡的市民正在滿懷期待地歡迎他們。西方政客的說辭和國家意志,使得西方民眾也只能儘其所有地參與到拯救柏林的行動中。截至1949年4月,英美每天投放的物資達到7845噸,完全滿足了西柏林300萬市民的需要。蘇聯的圍困被解決了,接下來就是攤牌的時刻。


柏林市民向西方盟國的空運飛機歡呼


5月23日,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宣告成立。此舉讓試圖逼迫資本主義盟軍交出整個柏林的烏布里希實感到痛心,他渴望一個統一的社會主義德國。在兩極對峙局勢下,德國不過是「冷戰」上的一顆棋子,註定會像朝鮮一樣分裂。蘇占區人民委員會倒是反應迅速,就在西德成立一周後,高效率地通過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憲法,烏布里希被任命為第一書記。


西德這時發行了新的馬克,財大氣粗的美國人允許西德人將手中的舊馬克換成等值的新馬克,很快就穩定了德國的經濟秩序,西柏林正在重生。越來越多的東德人試圖逃到西德去,西柏林則是最方便的一處,僅在1961年7月一個月里就有17791人通過西柏林逃跑。


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宣傳部長霍斯特·辛德曼通告所有的媒體,不准使用「逃離共和國」這樣的字眼來形容那些離開東柏林的人,因為這樣顯得他們好像是自願離開的一樣。他准許記者們使用「人口販賣」,「獵頭行動」這類表達來體現這些人是受到了欺騙,誘惑甚至是綁架才離開東德的。


儘管媒體一再宣傳西柏林的生活是多麼可怕,依然有大量的德國人藉助西柏林這塊「飛地」脫離了重圍,這些「被迫離開」的人不乏有匈牙利人,捷克斯洛伐克人等東歐國家的民眾。眼看著大批的技術工人流失,柏林甚至成為了最大的非法移民集散地,東德政府簡直顏面盡失。


東西柏林地圖


第一書記烏布里希決定用一道圍牆來保護民眾不受西柏林的歪風邪氣侵害,他的這一想法得到了赫魯雪夫認可,儘管當時蘇聯方面並沒有考慮到建設這堵高牆要花費的費用。這也自然,建總是要比拆花的錢多。


這項修建圍牆的行動代號叫「玫瑰」,用帶尖刺的圍牆做保護,建成之後,柏林將成為歐洲最大的「玫瑰」。1961年8月13日晚上,伴隨著蘇聯坦克的轟隆聲,東德人民軍劃出了東西柏林的邊界,他們無視相互連接的街道,將大樓劈成兩半,為窗戶的國籍進行嚴謹的考證。


重重的鐵絲網被扔在地上,拉起了一道沉重的「鐵幕」。柏林人是在一夜醒來後發現原來他們真的生活在兩個國家,那些周末去朋友家過夜的年輕人因此告別了父母,去城市另一端探望親戚的人卻再也回不了家。在「冷戰」的時代背景下,個人的情感和家庭的意義都要服從政治的安排。柏林,這個美蘇爭霸的最前沿,上百萬的民眾們被兩個超級大國撕裂了。


東西德警察在分界線左右兩側對峙


勇闖柏林圍牆


羅馬不是一天就建成的,柏林圍牆也不是一天就修好的。起初的柏林圍牆只是一道鐵絲網,只要跳的夠高,跑得夠快就能跨越。後來的鐵絲網變成了高牆,牆上還會有碎玻璃,會有圓筒,為的是讓試圖爬牆的人抓不住。後來又安上了電網,哨塔,五米高的探照燈,這跟監獄的配置所差無幾。


而且東德內務部在修建圍牆的時候把牆往東德境內修多了幾米,這就意味著哪怕你已經跨越了圍牆,你依然身處在東德,東德的邊防軍就有對你開槍的權力。


東德邊境警察拖走了被機槍擊傷的逃亡者


儘管防護措施已經做得如此嚴密,但依然阻止不了東柏林人對西柏林的渴望。8月17日,一名東德青年彼得·費希特爾跟他的同伴試圖翻越柏林圍牆。他的同伴很幸運地翻了過去,彼得卻在混凝土牆前被擊中,身中十幾槍的他癱倒在牆邊,血流如注,無助地喊著救命。


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上級的命令,沒有一個東德的警察敢上前把彼得帶走。彼得的呼救聲驚動了西德一側的警察,他們把一個急救包扔到了彼得身邊,但此時快要陷入昏迷的他已經沒有力氣自救。在柏林圍牆邊躺了50多分鐘,他的哭喊逐漸變為呻吟,變為嗚咽,直至寂靜。


對面的西德民眾卻憤怒了,他們向開槍的邊防警察怒吼著「你們是殺人犯!」,「你們是法西斯!」在東德人看來,對面叫嚷的西柏林人才是真正的賊喊捉賊,因為這堵牆的全名是「反法西斯保衛牆」。後來又多次出現了卡車衝撞關卡的事件,群眾的憤怒和對邊界的無視讓烏布里希感到有必要加強邊防的實力。


他將守衛柏林圍牆的任務由內務部劃分給國防部,任命「柏林城市指揮官」,授予東德人民軍少將軍銜,統領38000人的部隊。9月20日頒布的「向叛徒和侵越邊境者開火」的密令讓護衛柏林圍牆的軍隊可以肆意殺戮。


垂死的彼得·費希特爾被東德邊境警察帶走

他被送往醫院後不治身亡


可憐的彼得是柏林圍牆下第一個犧牲的人,但他並不是最後一個。客車司機布魯希克瞅准了一處關卡,踩緊了油門猛衝過去,企望一舉衝到西柏林的土地上。此時任何試圖跨越柏林圍牆的行為都被視為叛國,邊防軍朝著客車射擊。客車中彈起火後,乘客紛紛跳下車廂以求活命。


布魯希克不顧一切地撞開了關卡的護欄,衝破了圍牆,整輛客車終於完整地落在了西德的土地上。周圍趕忙迎上來歡迎他們的西德人卻被眼前的慘象震驚了,布魯希克已經身亡,他面前的擋風玻璃上有19個彈孔,沒跳下車的乘客不是身負槍傷就是被燒得滿地尖叫。隨後趕來的邊防警察拖走了這輛面目全非的客車,沒有一個人能留在西德,這場自殺式的出逃以完全失敗而告終。


這些人也許只是想見一見對面的親人,此生卻再無機會。東柏林人想方設法想逃到西柏林,西柏林人想方設法幫助東柏林人逃過來。這場跨越高牆的冒險行動,帶來的是傷痛與死亡。


聖誕頌歌


1963年6月,美國總統甘迺迪訪問柏林,並在柏林圍牆下發表演講,大讚西柏林是自由世界的燈塔。當他在演講的結尾處用德語喊出「我是一個德國人」的時候,聽眾群情激昂,仿佛他們能夠獲得庇護和拯救。


演講能一時讓人心血澎湃,但現實的分隔則是真實的絕望。在接近兩年半的時間裡,東西柏林的人彼此之間失去了聯繫。在經過了漫長而艱難的談判後,雙方簽署了《邊界跨越許可協定》,條款中允許西柏林人在聖誕和新年期間獲得許可去拜訪他們在東柏林的直系親屬。


西柏林的人在通過關卡


政治的天平這一次仿佛傾斜到了民眾的個人需求,整個柏林城的人都歡欣鼓舞。主婦們到商店裡盡情採購食物,手裡都拿著單子,盤算著聖誕節的菜單。男人們則早早地通知親朋好友,三五結伴到酒水商店裡訂購德國黑啤。在節日的氣氛里,人們似乎忘記了「冷戰」這個大的時代背景,小家庭的幸福才是永恆。分離的痛苦記憶猶新,但在人們互相恭賀節日快樂之時都選擇了遺忘。


背負著過去的痛苦是無法享受今日的團圓,聖誕節假期讓整個柏林的人都選擇了集體失憶。看著親人從鐵圍牆的一邊走過,東柏林人手捧鮮花,高舉名牌歡迎他們。這看起來一切跟機場迎接遠途歸來的旅人沒有差別,親人們終於在兩年半的漫長旅行中,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回到了家。


兄弟相逢


當人人都在享受節日的快樂之時,悲慘的消息總是能把人立刻拉回現實。就在12月25日當晚,18歲的保羅·舒爾試著爬越長滿鐵絲網的圍牆。全年無休的東德邊防警察很輕易地就發現了他,於是開槍。起初保羅並沒有被打中,艱難爬到了西柏林的一側。正當他要歡呼的一瞬,一顆冰冷的子彈穿過了他的肺葉,他踉蹌著倒地。他被西德警察送往醫院,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保羅·舒爾的證件


消息很快就被廣播了出去,柏林全城一片譁然。《協定》一度讓人們認為將放下爭執,東西德會走向和解。保羅的死卻證實世界還是只有陣營的劃分和彼此之間的對抗。面對逃亡者,東德士兵只是開槍。當德國依舊是「冷戰」的最前沿時,任何個人的幸福都是虛幻的,像泡沫一樣脆弱。德國戰敗了,從統治者淪為被統治者,所有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都必須接受這個現實。現狀就是如此,柏林人要學會接受才能不會活得那麼痛苦。


他們給整個世界帶來了無法磨滅的痛苦,曾經奴役了眾多的歐洲民眾。他們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給被征服的國家,讓他們按照德國理想的方式去生活。但在1945年以後,他們為當年的惡行付出代價。柏林圍牆就是證明,他們如今就是一個被大國擺布的國家,這是難以抗爭的時代命運。民眾需要為這個國家的歷史買單,個人的意願要服從美蘇的安排。聖誕節的邊境開放只是安慰劑,不過是兩極妥協的產物。柏林人明白,要想獲得自由,過上由自己做主的生活,自己的身份需要改變,柏林圍牆必須被推倒。每一個德國人必須要永遠地銘記歷史,深刻地改變自我。


1989年11月9日,德意志民主德國允許公民訪問聯邦德國和西柏林,柏林圍牆邊境被開放,隔絕了28年的柏林人在這個日子裡迎來了新的融合。柏林人在一代人的歲月里經受了這份考驗,157位犧牲在柏林圍牆下的人可以在天堂里見到同胞們彼此擁抱,微笑的眼睛裡帶著淚水。


這堵牆存在的時間太久了,那些降生在1961年之後的孩子以為在他們的生活里天生就該有一堵牆,他們跟牆對面的人不應該有任何來往。他們也許並不感到痛苦,但當牆被推到的時候,他們忽然意識到這原來都是一個錯誤。父輩們的過去影響了下一代,歷史的罪孽和痛苦,讓重新結合的德國人反思。


柏林圍牆開放的那一天


過去的生活已經過去,新的時代即將到來。對於新德國人,他們可以為自己的足球歡呼,也可以為自己接納難民而感到驕傲,但柏林圍牆的歲月記憶將伴隨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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