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的單親媽媽,決定買一套「凶宅」

fans news 發佈 2022-01-21T18:09:45+00:00

「2022年1月1日起,北京法拍房全面執行限購。所有競買人必須具備北京市購房資格。從明年起,法拍房『漏洞』將被全面堵死。」去年2月的一個下午,我接到小田的電話,她請我幫她找個律師,說要和老公打離婚官司。

97年的單親媽媽,決定買一套「凶宅」

轉載自人間theLivings


「2022年1月1日起,北京法拍房全面執行限購。所有競買人必須具備北京市購房資格。從明年起,法拍房『漏洞』將被全面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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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2月的一個下午,我接到小田的電話,她請我幫她找個律師,說要和老公打離婚官司。當時我正帶著客戶看房,約好晚上在SKP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見面後,就匆匆掛了電話。

見到小田時,她拉著行李箱,抱著半歲多的女兒,正站在寒風中。一問,我才得知她已經被老公從婚房裡趕了出來。見她如此落魄的模樣,我忍不住心疼唏噓:曾經在我們眼中一帆風順、嫁給有錢人的姑娘,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小田是我在英國讀研時的學妹,1997年生人,來自一個二線省會城市。那時我們住得近,很快成了摯友。她專業不錯,英語也好,很受英國導師的喜愛,導師甚至主動提出讓她繼續深造。

快畢業時,小田談了個男朋友。男孩是我們的學長,潮汕家庭出生,北京戶口,簡歷優異,勤奮好學,還沒畢業就已經拿到了國內名企閃閃發光的offer。雖然有時會說出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傳統且男權」的言論,但我們覺得這並不能遮掩他身上的優點。

小田什麼都聽從男友的建議,戀愛不到兩個月便懷了孕。在男友的懇求下,她決定休學回國養胎。不論我們怎麼勸說,她都聽不進去。為此,她沒能參加畢業答辯,也沒有拿到畢業證。

她在倫敦希思羅機場準備登機回國時對我說:「不過這樣也好,雖然沒有畢業,但收穫了愛情。結婚生子,也不失為一種人生選擇。」

半年後,我畢業回到北京,才知道回來「收穫愛情」的小田,居然連婚都沒結成。幾經追問,原來是她男友的父母託了關係讓她去香港做了產檢,知道她懷的是女兒後,便又哭又鬧地讓她做了人流。

到了這一步,就算再戀愛腦的女人,也會做分手的打算了。但男友卻追在小田屁股後面不斷糾纏、道歉、搖尾乞憐。最後,男友舉著昂貴的鑽戒向小田求婚,並拍著胸脯保證,說婚後公婆一定不會幹涉他們的生活,也絕對不會讓小田再去流產。面對男友的懇求,以及男友優渥的家庭條件,渴望獲得同齡女生羨慕的小田,還是妥協了。

訂婚前,遠在廣東的公婆消停了兩個月,還贊助兒子在北京東四環某富人區買了一套四居室的「大平層」——當然,房產證肯定不會寫小田的名字。但很快又懷孕的小田,並不在意這種「細枝末節」,她興奮地和丈夫去做產檢。這一次,醫院由小田指定,產檢護士也是小田家親戚介紹的。小田就一個要求:不論什麼性別,每個孩子都是一個寶貴的生命,出生前,不許讓重男輕女的公婆,知道孩子的性別。

丈夫似乎並不介意小田的決絕,因為他早就得意地和我們這群朋友炫耀過了:「我爸找人算過了,這次我老婆一定生兒子。」

感謝算命師父的失算,讓小田平安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女兒。

然而,女兒的出生,讓小田和丈夫之間的夫妻感情徹底破碎。這半年來,丈夫對自己的失望之情絲毫不加掩飾,小田也難以理解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男人怎麼能如此守舊惡毒,「真想要兒子,以後不也能再生,何必要對親生女兒這般嫌棄?」二人爭吵不休,後來,她丈夫乾脆藉故不著家,小田鬧也沒用,乾脆就各玩各的。沒多久,遠在廣東的公婆倒是大包小包地搬進他們的婚房裡,幫著兒子一起欺負兒媳,並對外美其名曰:伺候兒媳。


女兒半歲的時候,小田的丈夫正式提出了離婚。「因為,孩子再大一點,說不定法院會判父親來撫養。對於女兒的厭惡,已經讓他連養育之責都不想盡了。」

小田給我打電話那天,正好是一個月離婚冷靜期剛結束的當天,按理說,他們夫妻是要一同去民政局辦理手續的。但子女撫養費、房產、股票等都沒有分割清楚,小田不敢輕易簽字。她拒絕和丈夫一同前往民政局,便被丈夫一家掃地出門了。公公揚言,要讓她「淨身出戶」。

「這事兒我也不想拖,早解決早好。」坐在咖啡館裡,小田抱著孩子對我說,「你家是做房地產行業的,能不能幫我找個律師?我想爭取一下我的婚房。就算孩子他爸不給我撫養費,好歹也要讓孩子有個房子住呀!」

我心裡為小田捏了把冷汗——我不干房地產銷售,但有時候也會幫家裡分擔一些工作,幫忙帶客戶看看房。憑我回國後見過的各種房產買賣經驗來說,估計小田分得丈夫的這套婚前房產的可能性為零——婚前財產、公婆出資、房本沒她名字、婚後沒有工作收入沒有參與還貸……種種不利因素,讓小田的婚房爭奪戰,難上加難。

但我還是給小田介紹了一位專業好、共情力強的離婚律師,希望她能為小田爭取更多的權益。


2


過了一段時間,我又接到了小田的電話。她告訴我,她已經辦好離婚手續。房子歸前夫,孩子歸她。法院本來判決在孩子成年以前,前夫每個月要支付3000元的撫養費。可是,小田希望日後不再和前夫聯繫,前夫也不想再與這對母子有所瓜葛,於是在雙方律師的協調下,前夫一次性支付撫養費47萬元,並把名下一台價值35萬元的非京牌SUV給了小田。

這是比我預期的好得多的結果。小田雖然不滿意,但比起淨身出戶,也勉強接受了。這一次她打電話約我,是想請我幫她在北京買房。

她打算買的,是傳說中的「法拍房」。

所謂法拍房,就是被法院強制執行拍賣的房產。我媽媽做了一輩子房地產行業,接觸過不少法拍房,以前我們一家在法拍房誘人的低價面前,也曾動過購房的念頭。北京的法拍房對於沒有購房資格的外地人,雖然也執行極為嚴格的限購政策,但尚有一點空子可鑽,不過其中的貓膩也很多,購買手續極其複雜,一步沒走好,就會落個滿盤皆輸的局面。

我對小田做了一個法拍房購買的風險告知,誠心地建議她:「最好還是不要買法拍房。你爸媽就不能再給你添些錢嗎?」

我以為,她家畢竟也是當年能送女兒出國留學的家庭,應該還是有點家底的。但小田卻告訴我:「當初留學是拿了半額獎學金,還做了組合學生貸款,不然我家也供不起我。再說了,英國留學一年也就花幾十萬,可北京買房那是天價啊。」她說,加上她爸媽的贊助,她手裡的錢只勉強湊到152萬元。

我心裡咯噔一下——小田沒有北京戶口,沒有工作過,自然沒有5年納稅證明,沒有資格以自己的名義在北京購買普通住宅,只能買不限購的小產權房,或者以她女兒(隨父落戶北京)名義買房。但購買小產權房或是以嬰兒名義買房,均不能辦理正常意義上的房貸按揭,只能全款。如果實在想要貸款,也只能考慮不太合規的「公司經營貸」或民間貸款(利息一般都很高)。

152萬,這點錢,不論是作為全款,還是首付,在北京都不太可能考慮好地段的房子。就算買到了,也都是沒有電梯的「老破小」,未來升值空間極低。小田不想碰那些不知道哪天就會被拆除的小產權公寓,也不願意住到教育資源較差的遠郊區縣。不受購房名額限制的燕郊、武清、香河等「環京地帶」,房價近幾年斷崖式下跌,她更不敢輕易購買。

綜合考慮,法拍房的確是她「下下策中的上上策」——有的法拍房比市價便宜不少,而且只有北京的法院查封的房產,才要求得有購房資格,如果是外地法院查封的房產,就算沒有北京戶口,也可以買。此外,還有法院流拍過一次的、有特殊情況的房源,小田也能「上車」。

我家並不是專門做法拍房的,但身邊認識幾個靠譜的房產律師朋友。見小田決心已定,我答應她,從明天開始,陪著她全北京看房,給她們母女倆找個家。


合規的法拍房平台,總共就那麼幾家。我們主要是在人民法院訴訟資產網和北京產權交易所兩家政府官方機構上找房源。這兩個平台相對於淘寶和京東來說,比較冷門,參與拍賣的人數少,「撿漏」的機會也多。我們在上面看好了符合小田購房條件的房子後,就聯繫了專業的法拍機構,開車去做實地考察。

法拍房的戶主一般是很牴觸買家看房的——因為在法拍房正式被拍賣前,戶主可以一直居住在房子內,他們最不希望自己的房子有買家,要是能一年一年地流拍下去,他們也就可以一年一年地住下去。因此,看法拍房,永遠要比看普通商品房費勁。

我和小田看上的第一套房,就遇到了不願意讓買家看房的惡劣戶主。那天,中介小哥帶了四五位買家到實地集中看房。戶主在電話里脾氣很好,還給我們發來了附近的停車地圖。但到了她家,卻翻臉不認人,連樓宇門禁都不給我們開。

這套房子位於豐臺,45平的「老破小」,有電梯,南北通透,價格正好是小田能負擔的。看網上掛出來的圖片,這個房子還挺新,能給小田省一筆裝修費。

可沒看過房就去參加拍賣,小田心裡有些打鼓。我看她不死心,就給她支了一招。我們到樓下的列印店,印了兩張小卡片,上面寫著「豐臺XX家園,免費家政清掃試用1小時,限時一周」。然後,把小卡片塞到了戶主的家門外。果然,第二天,貪便宜的戶主就給小田打了電話,問了好幾遍免費清掃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有其他收費項目後,便「預約」了小田後天到她家做大掃除。小田如期而至,順利進了戶主家,給她勤勤懇懇擦了幾個小時的窗戶和地板,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了小區。

「這房子不行。」小田見到我後,擺了擺手,「說是『南北通透』,但北邊窗戶就那麼一道縫兒,主體窗戶全是『西曬』。而且房間很髒,還有蟑螂。網上掛的照片都是幾年前的了,裝修材料其實挺差的,好多地方都破損了,寶寶住進來會很不安全。要是買它,我最後還是要重新裝修。」


3


我和小田又重新趴在了網上看房,她很快找到了「X通苑」小區的一套法拍房。

這個小區位於常營商業板塊周邊,離通州邊界不遠了,但好歹也算「大朝陽」的範圍內。小區內住戶密度很高,幼兒園、小學、超市、社區醫療站等配套設施齊全,所以房價一直居高不下。但小田看到的這套法拍房,價格居然只有同戶型其他房子的一半。

我倆激動地衝到了這個小區,考察了周邊情況後,小田滿意得合不攏嘴。於是找機構,幫我們聯繫了戶主去看房。

給我們開門的是一位和藹的北京老奶奶,她詳細地為我們介紹了房子的情況,還端來茶水點心,跟我們感慨她兒子做生意不容易,破產了,只能把家裡抵押的房子拍賣掉。老奶奶說得是滿眼淚花,臨送我們出門前,還十分有涵養地祝福小田,說希望她能在這套充滿回憶的房子裡,過上更好的生活。

離開小區,我和小田坐在旁邊肯德基里對付一頓晚餐,小田已經高興得手舞足蹈了:「你看著房子格局多好!實際面積55平,有2個臥室!洗手間面積大,還能做乾濕分離。奶奶生活那麼講究,把家裡保護得很仔細,裝修也挺有文化的。雖然是老社區,採光卻特別好。我將來可以把廚房的玻璃隔斷拆了,做成開放式廚房,給我家寶寶做輔食吃!」

她幸福地憧憬著自己的未來生活,當晚到家,就按捺不住地要去交保證金參加拍賣了。

我也覺得這套房子就該是小田的「夢中情房」了。可看我媽媽混跡地產行業這麼多年,我實在不太敢相信這麼大的「漏兒」能被我們這對倒霉姐妹給撿著。出於對閨蜜負責的謹慎心態,我又一次仔細扒了遍房源信息——這套房子先前已經參加過一次法拍了,當時降價30%,竟然流拍!這次是這套房子的第二次競拍了,降價50%。可下周就是拍賣日了,真正為這套房子繳納了保證金的買家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不應該啊!這麼好的房子,怎麼會沒人買呢?

我拿著房源信息向專門做法拍的律師朋友諮詢了一下,這才知道,原來這套房子身上「背」著一個16年的租約,租房人就是那位北京老太太,而戶主則是她兒子!這算怎麼回事?媽媽向兒子租房?而且租金200多萬,那老太太居然一次性繳納清了。

律師在電話另一端遲疑了片刻,告訴我:「這套房還是別買了。有租約的房子,就算順利過戶了,新戶主也不能把租客趕走。也就是說,就算你閨蜜把房子買了,那老太太也不會搬家的。」

「不是吧?」我驚呆了,「那老太太脾氣挺好的呀,對我們可和藹了。她還讓我閨蜜買了她家房子好好生活呢!她應該會理解吧?」

「就算她理解你們,同意搬走,你們也得還她租金啊。」律師回答我,「你閨蜜不僅要付法拍的錢,還得把她的200多萬房租給退了,不然,你閨蜜只能16年以後再搬進去住了。」

「親媽還真能給親兒子付200多萬?」我不信。

「當然不可能,這都不符合正常交易習慣。」我聽見律師無奈地笑了,「估計就是他兒子借了點錢,擺了下帳,走了個合同。但這租金是有轉帳記錄的,而且租房合同在抵押合同之前,法院都不支持幫你『清場』。所以,要是老太太和她兒子非跟你們較真,你們會很麻煩。當然了,你們要是找我幫你們去起訴租約真實性,倒也不是全無勝訴的可能——不過,有那時間成本,你們還不如看看別的房源呢。」

見我無語,律師又安慰我道:「現在知道這套房子為什麼總是流拍了吧?沒辦法!這種事情在法拍房裡很常見。別看那老太太脾氣好,那都是騙著你們趕緊把房子拍了,好讓他兒子拿著錢去解燃眉之急,以免她兒子上『徵信(失信人名單)』!等你們真交了錢,那老太太立刻就翻臉當『釘子戶』——你們不信可以試試,這種人我可是見得多了。到頭來,你閨蜜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買一套房子,自己住不進去,還收不著租金!」

我掛了電話,開車直奔了小田那裡。坐在堆滿嬰兒用品的出租屋裡,小田失望地抱緊了女兒,跟我怨聲載道:「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買豐臺的那套房呢,裝修多花點錢,咬咬牙也能堅持呀。」

「你也別太傷心。」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們再看看別的房子。」

於是,我倆又開始了看房、核房的一系列重複操作。


4


2個月眨眼就過去,小田的房子卻依然沒有著落。

我們看的每套法拍房,不是價格不合適,就是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我們越看越灰心,小田甚至動了回老家投奔父母的念頭。可她父母好不容易把女兒送到了更好的城市生活,她找到的工作也逐漸步入正軌,就這樣放棄北京、放棄孩子的未來,忍受那些曾經對她的羨慕變成嘲諷,一想到這些,她又不甘心。

就在我也感到精疲力竭時,小田又找到了買房的新思路。她告訴我,她發現了一家專門做「凶宅」業務的中介,對方手裡有適合她預算的房源。

「這段時間實在太麻煩你了。」她愧疚地說,「但我還是想厚著臉皮請你幫我走完最後這段買房路。那個中介公司門臉兒特別小,我怕他們騙我,你幫我把把關吧!」

出於對閨蜜的責任,也是好奇什麼中介居然敢做凶宅生意,我答應了小田。周末她輪休的時候,我和她一起開車去瞭望京,造訪了那家「凶宅中介」。

那家中介的門臉兒確實非常小,不及鏈家和我愛我家這種房產中介的一半規模,員工連個正裝都不穿。我們到達時,正好趕上午飯的時間,滿辦公室飄著外賣味兒。

經歷過數月的法拍房體驗,小田已經對買房這件事心力交瘁了,看著這家中介這麼不正規的樣子,當下就想掉頭走。但我還是按住了她,跟著那位聯繫她的年輕男中介走進了辦公室深處的會客區。

男中介自稱「小金」,看樣子三十五六歲,說自己已經做「凶宅中介」十餘年了。望京是北京的韓國人聚居區,中介的老闆先前在韓國留學,回國後,就在這片兒專門做起了韓國人的房產買賣和租賃生意。韓國人和中國人一樣介意「凶宅」,但對購買兇宅的包容度卻略高一些,陰差陽錯,中介老闆就進入了「凶宅」這一行。目前專門做這塊的中介非常少,別看這家中介店面小,但卻是北京乃至環京地區在該領域做得最好的中介了。

小金這話說得很實在——的確很多人都不願意做「凶宅中介」。一方面是成交率低,很多買家都是抱著獵奇心態來看房的,不是真心想購買;另一方面,這種中介有很多法律糾紛,經常會有買家在購房之後起訴中介,說他們沒有告知自己購買了「凶宅」,輕則要求退還中介費,重則甚至要毀約退房,大部分情況下,中介都很難告贏對方。因此,小金他們做有法院流程保護的「法拍凶宅」會更多一些。

我們剛一坐下來,小金就拿出了錄音筆,向我們請求能否錄音確認他已經盡到了「房產特殊情況的告知義務」。我和小田是誠心來買房的,自然不會為難他,就按照他的文字模板,念了段語音,確認對方已經告知我們接下來給我們看的兩套房子曾發生過命案。

小金拿出兩套房子遞給我們。一套就在望京廣順南大街的盡頭,一居室,公寓化住宅;另一套是百子灣的loft,實際使用面積稍大一些,價格也便宜一點。

「百子灣離我上班的地方近一些,地段也比較靠CBD。明明這套房子更好,但為什麼更便宜呢?」小田問。

小金誠懇地拿出手機,找了幾張照片遞給小田。照片上是一面打了馬賽克的白牆,白牆下方有一攤烏黑凝固的血跡。

「這是我帶著專業清掃公司去整理時拍的。百子灣的這套房,死的是個年輕女人,被她老公家暴,拎著頭撞牆上給撞死的。她老公在外地有賭債,進監獄後房子就給查封了。望京的房子,是個獨居老人因為生病難受跳樓自殺的。雖然都是『凶宅』,但望京這套,人沒死在家裡,價格自然也不會比市場價低太多。」小金淡定地跟我們解釋,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那您更推薦我們哪套房子呢?」小田問。

「望京的唄!」小金說,「去世的這位奶奶呢,是這家房子的租戶,戶主另有其人。戶主呢,是對中韓夫婦。這本來是他們閒置的一套房子,租給了這位來北京長期看病的奶奶。死的不是戶主,而且奶奶跳樓時,她兒子也陪著她住在這兒看病呢,房子裡是有活人的——在我們行業里,這套房子都不算是『凶宅』,一開始戶主委託我們時,我們也沒把房子當『凶宅』賣。不過這對中韓夫婦做的跨境電商生意受了疫情影響,資不抵債,房子上個月被掛了『法拍』。『法拍』要求寫明特殊情況,這不,被人說成『凶宅』了——但是啊,說它是『凶宅』也有好處,這房子沒人敢租了,房子空了有小半年了。要我看啊,就是乾乾淨淨一套房,沒有暗病。而且,因為是外地法院查封的,你沒北京戶口也可以參加競拍,走正規流程,買就完了。」

小田耳根子軟,立刻被小金給說動了。可我還是覺得百子灣的那套房性價比更高,於是多嘴幫她又問了句:「金經理,要是您自己買房,您會買望京的,還是百子灣的?」

小金笑了起來,眯著眼帶點流氣地說:「那當然是百子灣的!便宜啊!那套房子已經流拍過一次了,現在降到半價了,買到就是賺到。說實話,你們不買,我們老總都想買呢。盯著百子灣那套房子的人可多了,前段時間平台為了打消買房的人對『凶宅』的購買顧慮,還專門搞了個『凶宅試睡』的系列直播,其中就播了這套房子。現在光是平台『法拍』的保證金就有20多人繳了。」

「不會吧?」我有些起疑,「現在學區房、二手房都在跌,區區一套『法拍凶宅』,能有這麼多人搶著買?」

「在法拍房行業,你們這種買來自住的不多。」小金自信地說,「但是,總有人相信北京的房價不會跌,也總有人相信中國的樓市會持續上漲。」

我和小田聞言,都呆住了——原來,「凶宅」這種我們以為的「燙手山芋」,在北京這緊俏的房市里,居然還是個人人爭搶的香餑餑。

「那……要不兩套房咱都看一下?」小田建議。

她想看房,我想看到底是誰在買房,等小金第二天取了鑰匙,我倆就直奔房源。


5


小金先開車帶我們去了百子灣。

即將被拍賣的「凶宅」外,已經等待了好幾組前來看房的客戶以及他們的中介。這些買家大多是小金所在的中介的客戶,也有的是在法院平台上看到房屋信息後自己跑來圍觀的。

「集中看房」是中介的慣用套路,目的是製造「羊群效應」,讓客戶們感覺這套房子很難搶、很難買似的,進而促進上頭的客戶做出消費的決定。這一招看來對於賣「凶宅」來說也十分有效,我們一群人呼啦啦地進了屋,整個房間人頭攢動,別說屋子裡有什麼「鬼氣」了,「人氣」倒是旺得不行。

如同小金所說的,房間被專業團隊清掃得乾乾淨淨,牆壁粉刷得雪白無瑕,落地窗戶陽光灑滿,要不是提前告之,我們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會是「凶宅」。小田走進西側臥室,看到東南角擺了一個神龕,神龕外灑了一圈米——這恐怕是全屋最像「凶宅」的地方了。

「這是我們公司聘請的風水師父特意給房子做的法事。」小金向我們解釋。

這些潛在的買家們聞言,紛紛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我和小田觀察了一下身邊的人,他們看起來年紀都偏大,衣著打扮雖然算不上貴氣,但也不像是樸素的上班族。家裡畢竟也在房產行業里謀生,我便湊過去和幾位大叔大嬸們套了套近乎。可沒想到的是,大部分人對我愛答不理,甚至充滿敵意。

開車回望京的路上,小金告訴我,「法拍凶宅」的客戶和普通購房客戶不一樣,這些人不會把你當成交流房源信息的朋友,而是當成拍賣的競爭對手。大家都怕拍賣時互相抬價,你越熱衷於這套房子,他們對你越仇視。

「至於嘛,就是套房子而已。」我不禁脫口而出。

但身旁的小田卻很能體會那些人的心態。這一整年,她經歷了從離婚時爭奪婚房、到四處去看法拍房、再到核看凶宅的心路歷程,「房子」的重要性在她心中已經被無限放大了。房子在一位單親媽媽的心中,就是家、是港灣、是穩定,是她未來獨自參加家長會時的體面和底氣。她目光中對房子的渴望,強烈到了讓人心疼的地步。

「在北京買法拍房的,都是相對有錢的人,做生意的居多。我微信里的客戶很多還是回頭客,他們會不斷地買進賣出法拍房賺取差價。還有很大一部分人,買法拍房不是為了賣,而是為了抵押。」小金耐心地向我解釋,「法拍房,特別是像百子灣這樣流拍過一次的房子,最終拍賣價格會低於同小區其他房源至少40%。有的時候還能低到三折、四折。因此,越『凶』的房子,盯上的人反而越多。這些生意人買了房,反手就去銀行做抵押貸款,拿著大額現金流再去做生意或者做投資。至於那些『凶宅』,願意操點心的,就雇我們幫他們再租出去,收點租金,要是看不上那點租金的,基本就閒置了。」

「房子啊,就是最好的抵押物,以後房子或許不會暴漲了,但你想讓房子暴跌,那銀行都得跳出來阻止你。所以,田小姐要是想買房,就趁早上車吧!2021年是好時機啊!」

小金的這番話多少帶了點營銷的意味在,可也不失道理。更何況,對於小田這樣的剛需購買者來說,買了房就跟上了岸一樣——她再也不必在北京這座苦海之城裡漂著了。

拿定主意後,小田和小金正式簽下了協議。在小金的輔導下,我們決定把百子灣和望京的2套房子都納入考慮範圍內。這2套房子的競拍前後相差15天,如果百子灣的沒拍上,這個時間段正好夠小田把保證金從第一套挪出來,放進第二套里。

從簽下協議後開始,小田就四處借錢。這2套房雖然都對外地人不限購,但也意味著需要全款購房。在小田和父母的努力奔波下,他們最終借到了67萬元,加上先前湊出來的152萬,總共攏了219萬到手裡。

小田在網上繳納了拍賣保證金。到了競拍的那一天,她捧著筆記本電腦和我一起去了小金的中介。我們進行了長達2個小時的線上競拍,最終,百子灣那套起拍價只有170萬的小loft,以285萬售出,成交價還是遠遠超出了小田的預算——但這個小區內同戶型的其他房源,沒有一家的掛牌價格是低於400萬的。

小田不知道是誰那麼幸運地拿下了這套房子,滿眼的羨慕,同時又惴惴不安,生怕兩周後望京的小一居室她也拍不到。出於這種恐懼的心理,她又迅速把前夫給她的那輛SUV抵押出了17.5萬元,拿著這236.5萬元參加瞭望京一居室的競拍。

這一次,她以237.4萬元的價格,買下了那套心心念念的48.2平的一居室——多出來的這9000塊錢,正好是她那個月即將發放的工資。

交完房款後,小田的銀行卡里只剩下100多塊錢。她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在晚秋的寒風中對我慘笑了一下,說:「看來這個月,我得靠『花唄』養女兒了。」

比起法拍房要攆租客那些麻煩,「凶宅」的交易程序簡單一些。全款買房,一周就能拿房本。11月初,小田拿到了房本,她父母早就知道她買的是「凶宅」,但他們都是無神論者,當然也是經費有限,私下裡也沒再多過問。



尾聲


12月初,小田終於搬進屬於她自己家。我和幾個共同好友,帶著紅酒和蛋糕,敲開了她的家門,見她年輕的臉龐終於綻放了笑容。

這間小小的一居室,被她布置得溫馨舒適。暖黃的燈光下,女兒的嬰兒床在輕輕搖晃著。我們圍坐在餐桌前,煮起了熱騰騰的火鍋。

12月19日,一條新聞推送發到的我手機上,點開一看,眼都亮了:

「2022年1月1日起,北京法拍房全面執行限購。所有競買人必須具備北京市購房資格。從明年起,法拍房『漏洞』將被全面堵死。」

我趕緊轉發給小田,沒想到她已經在我們小群里把消息發了出來,還無不感慨地說:「我一直覺得,住進『凶宅』里應該挺倒霉的。但沒想到,我一個外地人,沒戶口、沒錢,居然還趕上了最後這趟末班車!」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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