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菲律賓博彩業說起,亞洲線上博彩新野蠻之地——杜拜

海外華人傳奇 發佈 2022-02-26T04:08:19+00:00

亞洲線上博彩帝國新的駐足之地,儘管伊斯蘭教視賭博為罪惡、是惡魔的行為。她說,過往杜拜的發展史中,中國製造業會以此當成中東地區的中轉據點,一批批中國製造的貨品從中國送來,交到中東或非洲國家的商人手上,再送往其他地區。

杜拜,這座被譽為「沙漠中的奇蹟」的城市,擁有全球最高建築哈利法塔、一晚住宿要價十多萬人民幣的帆船飯店,和世界第八大奇蹟的人工島;它同時也是阿聯人口最多也最發達的城市。

如今,這座以奢華著稱的城市有了新的定位──

亞洲線上博彩帝國新的駐足之地,儘管伊斯蘭教視賭博為罪惡、是惡魔的行為。

關於杜拜風貌的變化,嫁到當地多年、本身從事貿易的台灣人良軒自有一番觀察。她說,過往杜拜的發展史中,中國製造業會以此當成中東地區的中轉據點,一批批中國製造的貨品從中國送來,交到中東或非洲國家的商人手上,再送往其他地區。搭著貿易便車,約莫20萬華人就留在杜拜的老城區生活下來,新生代則聚集在較新穎的商業區,試圖融入當地社會。

然而2020年年底,杜拜周遭卻出現了一批與眾不同的面孔。「我發覺社區突然多了很多不太講英文、不喜歡與人交涉、神秘感很重的華人;照理來說,遇到同樣語言的人通常比較好奇、會多聊幾句,但這些新搬來的華人幾乎不理會我的攀談,」她觀察到。

隨著這些神秘面孔的進駐,整個阿聯的華人Facebook社群里也多了不少關於資訊業的招聘訊息。業主多半是標榜高薪、環境佳的金融公司,職缺從客服專員到軟體工程師都有,月薪多以人民幣計算,落在人民幣1~3萬元不等,紅利與條件誘人,只是鮮少提及「博彩」兩字。

在良軒眼裡,這些二十歲出頭的年輕華人參雜了中國內地人和台灣人,也有少數的馬來西亞人,他們總是由大巴接送集體進出,與過去十多年來外派杜拜的青壯年族群顯得十分不同;他們更為謹慎、封閉和獨樹一格。

「神秘華人圈」的故事從菲律賓說起:亞洲線上博彩起源之地

從台灣來的陳米森(化名)也是近期才移居當地的年輕人之一,他和近進的中國人一樣沉默,幾乎只用簡短的英文與其他人對話,在杜拜只有英文綽號而沒有本名。

「在這裡,即便同是同胞也不能相信。你也不能問別人的全名或是出身,這是禁忌。」

陳米森曾在亞洲各國遊歷,熟稔多國語言的他告訴我們,這樣的潛規則基本上是從菲律賓傳過來的,那是「菠菜圈」的習慣。

早在2017年初,他就隻身一人前往馬尼拉,在線上博彩業尚未被菲律賓政府納管之前,成為早期當地少見的台灣員工,為來自內地的老闆設計遊戲網站介面與策劃各種線上活動,吸引內地賭客上網試手氣。產業發展蓬勃的時期,他一個月能賺取新台幣十餘萬元的收入,讓他有餘裕自行在外租屋,甚至買車到處遊歷。

2017年至2019年期間,線上博彩業年年成長,帶動菲律賓經濟成長率向上竄升,像陳米森一樣的元老級員工也很快獲得公司拔擢,並存到了第一桶金。不過隨著更多人力進駐,博彩這塊本就晦澀不明的灰色地帶變得更加混亂。

線上博彩這項職業自此參雜了更多的詐騙、色情與暴力。像是賭客贏錢公司就捲款潛逃,利用直播色情來吸引賭客進場,哄騙未成年人進場賭博,管理階層動用手銬、電擊棒或拳腳來高壓管制員工等。

當中最出名的莫過於有「東方監獄」之稱、來自內地的博彩集團。在那裡,所屬員工會被扣押護照,關在大樓里限制出入,每日工作12個小時以上,從拉客業績未達標、吃飯超過時間到上廁所抽菸次數太多,員工動輒被處以數千至數萬元的罰款,想逃跑都沒辦法。

摸清產業的底細後,他很快決定要離開,於是轉到外商的大數據公司就業,過著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以為自己與博彩業再無瓜葛。直到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不只改變了全球經貿的動向,改變了亞洲博彩版圖的劃分,也改變了陳米森的職涯與人生。

疫情爆發、斷卡行動,「菠菜菜農」從菲撤離

菲律賓作為亞洲線上博彩唯一合法國家,自2017年產業陸續被政府納管後,便累積聚集了超過百萬名以上的中國從業者;然而隨著2020年新冠確診人數暴增,菲律賓一下成為東南亞疫情最嚴峻的國家,日漸擴大的公衛危機因此重創當地經濟,連帶使得線上博彩產業受到巨大衝擊。

2020年9月,菲律賓財政部長多明格斯三世在參與聽證會時就指出,疫情使得境外博彩經營商( POGOs)開始陸續出走。

根據馬尼拉負責地產物業出租的李超地產顧問行估計,至2020年年底就有27.7萬平方辦公空間因博彩公司停業而閒置,造成14億披索租金損失和約12.7萬個工作機會消失。

為彌補逐漸擴大的經濟空窗,菲律賓政府的應對之策,是決定從現有的博彩公司身上抽取更多稅收。根據頒布的《同舟共濟紓困法》(Bayanihan 2)規定,當地博彩營運商所收取的總賭注量會被再加課5%的稅額,此舉預計可為菲國國庫帶來450億披索的收入,這些錢將用來購買疫苗和提供企業低利貸款。

此外,在菲律賓眾議院所通過的法案中,也規定年收入60萬披索以上的外籍員工需繳納25%的個人所得稅,該項準則被視為替線上博彩業所量身定做。

不僅是菲國加重的稅負,我國政府展開一連串的打擊行動,成為博彩公司離境的最後一根稻草。

幾年前,我國公安部就勒令要整治跨境網絡賭博犯罪;而在2020年10月,公安部展開「斷卡行動」來切斷電信詐騙和跨境賭博的資金流動。

將矛頭對準博彩業後,公安部宣布,光是2020年就破獲了8,800個跨境賭博案件;在與菲律賓、馬來西亞、緬甸和越南的官方合作中,也逮捕了超過600名涉及跨境賭博的中國籍嫌犯,成功阻斷數兆人民幣外流。

在兩項重大政策因素影響下,菲律賓的線上博彩產業迅速凋零。隨著社會對於該產業的批判聲浪升高,菲國國稅局(BIR)也於2020年5月宣布所有博彩營運商必須先結清欠款,牌照才能正式恢復啟用;這導致約莫三分之一的博彩公司停業或是離境,整體博彩量能大幅衰減。

博彩野蠻之地——杜拜

只是線上博彩產業並未真正消失,而是迅速尋覓到了新的地點:杜拜。

在《報導者》過去2年對線上博彩持續的調查報導中,我們曾仔細梳理這個產業的分工模式,大抵上是內地金主、菲國總部、台灣代工

受限於各國法規的不同,線上博彩公司們以高於平均1.5至2倍的薪資,吸引內地和台灣的年輕員工遠赴菲律賓,從事賭金出入和招攬內地賭客的任務;為分散營運風險,台灣也被打造成博彩代工之島,散落各地的科技公司里,擠滿許多線上客服和軟體工程師,負責提供技術服務。

橫跨菲、中、台三地之間的博彩產業鏈,在過去3年都是依循如此模式運作。而在中菲政府強力打擊下,如今博彩板塊正在發生變動。

自去年開始,大批華人面孔的從業者猶如拓荒者,一路趕往7千公里外的阿聯淘金。

在月薪數萬元的誘引下,不只原本在菲律賓的博彩從業者,還有更多來自台灣省或馬來西亞的年輕人,取代原本的內地從業者,成為新生代「菜農」,儘管他們並不一定知道自己錄取在阿聯的工作機會,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杜拜,野蠻之地

才剛過完新年不久,一天凌晨,通訊軟體Telegram上在杜拜的台灣群組上出現求救訊息,吸引了不少人關注。

「突然被踢出宿舍,有台灣人可以收留我兩天嗎?」發出訊息的同時,杜拜當地的氣溫是攝氏13度,貼文者的下場如何,沒有人清楚。

透過這則求救訊息,我們聯繫上陳米森,他向我們訴說這段過程,有如陷入流沙一般的陷阱。

當菲律賓深陷公衛危機後,陳米森一天比一天擔心病毒會找上自己,因為治療所費不貲,職涯也將因此中斷。於是他把當地的房子退了租,車子賣了,重新開始求職。他在網上找到與先前相同的職位,做同樣的數據分析工作,只是對方是一間標榜「外派杜拜」的科技公司。

曾是一名「菜農」,他心裡清楚,不少博彩業者會以「資訊公司」或「科技公司」來掩飾賭博的本質,甚至在招聘廣告上都多少有些取巧。因此他想盡辦法去查探公司底細,但一無所獲;只好在線上面試時,再三向對方確認工作內容與博彩無關。

鏡頭裡,來自中國的人資信誓旦旦地作出保證,說他們在杜拜申請的是「科技產業牌照」,做的是技術相關產業,他的工作就是後勤工程師,人資還秀了一張海景套房照片,強調公司提供優美的住宿環境,月薪約新台幣10萬元(2.2萬人民幣)。

種種條件讓陳米森終於放下戒心。去年11月,他從菲律賓正式飛抵杜拜後,才發現自己被騙。

「到了當地我才知道,什麼東西都跟面試時說的不一樣,什麼科技公司,我的工作內容就是找賭客來下注。然後大房間變成0.5坪傭人房,護照被扣,一天要工作12小時以上,還要被限制自由,公司連門都不給你出去,完全封閉管理,」他說。

為了拿回護照,陳米森跟公司的內地人主管起了衝突,對方要他拿錢贖身,否則雙方法庭上見。僅僅工作兩周後,陳米森便被裁撤了,理由是不熟悉業務內容兼做人太假,主管要求他立即離開公司提供的住處,最後在當地警方的介入下才結束這起糾紛。

監禁、集體行動、強迫加班與暴力,這些過去大多發生在內地工作者身上的行徑,在杜拜當地,卻理所當然地施加在所有博彩從業者身上,即便是像陳米森這樣有經驗的「菜農」也不例外。

另一名在阿聯的博彩工作者仕傑,更以「野蠻之地」來形容線上博彩業所在的地區。

仕傑說,和他不同部門的同事同樣是台灣人,在內地主管的高壓治理下,一天只有兩個小時能夠外出,護照也在抵達當天就被公司收走,兩個月來還沒回到自己手中過。

社群里,他更看到不少台灣人被騙來做殺豬盤,在各種電子遊戲中,無良業者會在中國賭客贏錢後就關閉網站、捲款潛逃;博彩公司則是向員工謊稱會按期給薪,結果想盡辦法苛扣各種款項,最後指責員工違約要賠款,讓員工在被榨乾後狼狽地逃跑回國。

黃金之城,海市蜃樓

隨著線上博彩業在阿聯和杜拜的持續擴張,龐大的產業鏈為當地經濟注入了一針興奮劑,也吸引了更多年輕的台灣人成為新一代「菠菜菜農」。在他們奮力地「耕作」下,亞洲博彩帝國得以續命,只是這些從業者的工作的風險加劇,逼得他們在加倍蠻荒的境地里掙扎。

根據德意志銀行在2018年的統計,杜拜的平均月薪為3,447美元,當地人的薪資則為5、6千美元不等。而根據不少招聘廣告內容可以發現,客服、風控、推廣等職位的基礎博彩業員工,月薪近1.5萬元,軟體工程師的薪資則好一點,來到2.2萬元上下。

儘管這樣的薪資與在菲律賓或台灣一樣,是高於平均的水準,但在杜拜的消費同樣高。產業轉移之際,博彩業的薪水卻沒有跟上當地2至3倍的高消費水準,這讓不少原本懷著淘金夢的員工頓時捉襟見肘,卻還得面對更高的法律風險和暴力,在沒有自由的日子裡拼命加班。

還留在產業內的仕傑,就對這樣的低薪環境有些怨言。他說自己始終對一則新聞印象深刻:2016年杜拜《海灣新聞》報導,當地政府與警方在抓捕專業乞丐時,發現每個乞丐平均每天可以賺到9千阿聯迪拉姆(約1.5萬元)。這種盛況還不僅是單一事件,2019年,警方又宣布在齋戒月期間逮捕了一名月收10萬阿聯迪拉姆(約17.2萬元)的乞丐。

「乞丐的日薪比我的月薪還高,杜拜真是富得流油,」儘管知道這是極端狀況,仕傑依舊苦笑地說道。

最終逃出博彩公司的陳米森也有一番體會。他還記得初到杜拜的情景,象徵著熱帶景致的棕梠樹遍布在高聳的現代大樓和購物中心旁;幾公里外,土色磚牆下混合了五顏六色的織布與奇特香料,商人在傳統阿拉伯式建築下進行買賣。新舊城區以捷運串聯,各色人種穿梭其中,形成傳統與現代混雜的獨特景致,一切都很新奇。

「但很快我就知道,那些風景不是屬於博彩業員工的,是屬於觀光客的。」

帆船飯店、棕櫚群島、拉風超跑與璀璨夜景,黃金之城的奢華,大多數線上博彩工作者仍舊難有機會體驗得到。

因為多數時間裡,他們都被困在黃沙滾滾的宅邸內,冒險犯難地為網站帶來更多博彩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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