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次性打工人,公司用完就丟

陀螺電影 發佈 2022-03-10T10:29:54+00:00

在經歷改編大IP受挫,頒獎季長期萎靡、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屈指可數之後,Apple TV+在兇猛的流媒體競爭中急需重新確定自身的位置。





在經歷改編大IP受挫(《基地》),頒獎季長期萎靡、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屈指可數(《早間新聞》)之後,Apple TV+在兇猛的流媒體競爭中急需重新確定自身的位置。




近兩年來,蘋果開始將科幻題材尤其是將故事時間設定於近未來的「軟科幻」作為其公司招牌,包括《為全人類》(2019-)、《看見》(2019-)、《基地》(2021-)、《入侵》(2021-)、《駭人來電》(2021)等都獲得了較高的關注度,但口碑參差不齊且並無業內業外公認的旗艦之作;


電影方面,去年的《芬奇》(2021)和《天鵝輓歌》(2021)也順應了蘋果倚重科幻題材的製片方向。




在野心勃勃的《基地》讓人大失所望之後,所幸,2022年似乎將要成為蘋果的轉折點:


坐擁聖丹斯三大獎的《健聽女孩》和科恩導演的《麥克白的悲劇》均獲得了良好的口碑並為蘋果拿下數個重要的奧斯卡提名;




電視方面,除了關注度頗高、將於4月29日上線的《閃亮女孩》之外,本文將要介紹的《人生切割術》(又名《離職》)獲得了極佳的口碑。




首季共有九集,目前播出四集,豆瓣評分8.7,爛番茄新鮮指數高達97%/8.5分(73媒體評),可以說,前期沒有多少宣傳的、同樣是科幻題材的《人生切割術》或許將是蘋果推出的所有原創劇集中口碑最佳也最有潛力的作品。


自從劃時代的《黑鏡》播出之後,所有探討科技對人類社會之異化的作品都或多或少以之為標杆,但至今鮮有作品能超越它。




《人生切割術》有力地挑戰了這一僵局。


在故事一開始,異化便被毫無保留地展現:Helly(布麗特·洛薇爾 飾)俯臥在會議室的長桌上醒來,她似乎失去了大多數記憶,房間裡除了她和對講機之外沒有其他任何能夠識別出人類特質的實體。


「你是誰?」「你出生在美國的哪個州或區域?」「請說出美國的任何一個州或區域的名稱」「伊根先生最喜歡吃什麼早餐?」「你母親的眼睛是什麼顏色?」對講機那頭的聲音向Helly提出了這五個問題,不知自己身處何處的Helly無法回答這些問題,她勉強地在第三個問題想起了「內華達州」的名字。


在她給出四個「不知道」的答案之後,男主角Mark(亞當·斯科特 飾)在一扇與會議室相連的房間的門後出現,告訴Helly她的回答是滿分。




最淺層的真相很快浮出水面,以「職場驚悚」定位的《人生切割術》告訴觀眾這是一部關於技術、異化和奴隸制的作品。


英國諾丁漢大學教授凱文·貝爾斯(Kevin Bales)這樣定義「新奴隸制」「用完了奴隸,資本家就把奴隸扔掉;它的焦點在於高利潤和廉價的生命;它不像舊奴隸制的傳統方式那樣擁有奴隸,而是完全地控制他們;為了掙錢,人變成了完全可廢棄的工具。」




儘管貝爾斯對新奴隸制的討論更多建立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但是當越來越精細的算法和勞動控制催生了一大批數字勞工,當人們用「社畜」「碼農」等稱謂來自嘲時,當網際網路大公司員工猝死的新聞不時見諸熱搜時,某種新型的現代奴隸制似乎並不是在聳人聽聞。


在殘酷的現實下,《人生切割術》只是將技術稍微向前推了一小步:


盧蒙公司重新想像了工作和生活的關係,它的其中一個區域被稱為「分離層」,而在「分離層」工作的員工都接受了「分離手術」(severance),分離手術阻斷了員工在工作和生活的記憶,即員工在公司外不會有任何在「分離層」的記憶,而在「分離層」時也不知道公司外的生活如何。




故事的鋪開得益於Mark下班後一位自稱他的前同事Petey (尤爾·瓦斯克斯 飾)的突然造訪。Petey 告訴Mark在工作中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他已經從盧蒙離職並接受了「記憶修復術」,因此才會在公司外認出Mark。Petey認為盧蒙向他們隱瞞了公司的真正目的以及對待員工的方式,並希望Mark能夠協助他調查。


但是,就如盧蒙所宣稱的「分離手術」對記憶的作用是不可逆的那樣——記憶被「修復」後,Petey時常在恍惚中看到公司內的場景,精神分裂和軀體的疾病讓他的狀態越來越糟糕,在見到Mark不久後,他在又一次記憶錯亂中失去了神智,並再也沒能醒來。




尚未走出喪妻之痛,目睹Petey被抬上救護車的Mark對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感到更加恐懼和迷茫。而一旦進入「分離層」,他的生活變得簡單,但是危機接踵而至:不服從的Helly屢次試圖「離職」(這也是劇名「severance」的另一重含義),


公司外的她又屢次堅決地駁回上班時的「自己」的要求,並在後者採取了更激進的反抗後通過錄像的方式告訴她「做決定的是我,而不是你」——《人生切割術》調動了傳統的精神分析電影常用的路數,即人物「自我」和「本我」的分裂。




但是,如果簡單地將《人生切割術》所做的工作理解為加入技術批判的精神分析,似乎過於粗暴且錯誤,因為它實際上強調了盧蒙公司的員工在上班和下班——這兩個理想情況下互不干擾的狀態中分別的人格和心理實際上都處於演進的「做」(doing)的狀態。讓我們用這個問題以更好地理解它:


當完成「記憶切割術」的Helly從會議桌上醒來時,她和術前的或下班狀態的Helly能夠被稱得上是同一個人嗎?




當我們意識到這個問題難以被回答,或者說它作為科幻類型,以我們如今所擁有的知識和倫理體系無法回答它時,我們會意識到《人生切割術》所操演的是一場賽博格或後人類的敘事實驗。


凱薩琳·海勒在《我們何以成為後人類》中提供了一條理解「後人類」的便捷路徑:「後人類」的「後」字具有接替人類並且步步緊逼的雙重含義,暗示著「人類」的日子可能已經屈指可數,人類要麼「走進那個溫和的良夜」即終結自身的文明,要麼變成(實際上已經變成)賽博格再堅持一陣子。




區別於其他同類型題材,《人生切割術》通過物件的藝術性配置前所未有地貼近現實——沒有機械義肢,沒有肉眼可見的晶片接口,沒有眼花繚亂的科技產品,只有極簡的現代主義建築、單調重複的辦公空間以及冷色調的燈光。


這些極具視覺衝擊力的布景和構圖讓影迷們幾乎可以肯定《人生切割術》借鑑了斯坦利·庫布里克的美學風格,以及他的電影對科幻、知識和人類文明意義深遠的探索。




儘管故事發生的空間重複單調——尤其是角色處於上班狀態並用不可理喻的語言同彼此溝通時,但《人生切割術》所埋設的大量符號和隱喻幾乎使它成了一場尋寶遊戲。


我們很快就知道,並非在「分離層」工作的每個人都接受了「記憶切割術」,Petey在現實生活中的鄰居塞爾維格夫人實際上是他在公司里的上司Cobel(帕特麗夏·阿奎特 飾)。


在第二集中,當她為尋找離職的Petey的下落而找藉口到Petey家做客時,她經過昏暗的玄關,玄關的三展燈只有兩盞亮著,她問Petey:「你還在等第三個燈泡自己亮起來嗎?」結合Mark被工作切割的人生,很容易想到這三盞燈實際上隱喻了每天24個小時的8小時,那盞故障的燈便意味著Mark所缺失的記憶。




除此以外,Petey在他曾經的辦公桌里留存了一張「分離層」的手繪地圖,這張充滿未知和可能性的地圖讓原來的三位員工都開始重新思考自己和其他在盧蒙公司工作的員工的工作究竟為何。


在路過會議室時,曾經對盧蒙公司忠心耿耿的員工Irving(約翰·特托羅 飾)在路過會議室時在椅子上發現了一本名為《你之為你》的書,上面有留給Mark的贈語。




而當Irving在進入公司的心理醫生的診療室之前,等候室有一幅文藝復興時期風格的油畫,這一宣揚家父長統治的畫作與展列盧蒙公司歷任董事長宏偉雕塑的「永恆廳」似乎服務於同一種目的。




如果要說《人生切割術》與近年來哪部作品構成了對話,那應該是2018年亞馬遜出品的《歸途》,朱莉婭·羅伯茨主演,這部獲得包括最佳劇情類劇集在內三項金球獎提名的作品在當時並沒有獲得太大的熱度。


《人生切割術》和《歸途》都發生在因「機密」而封閉的空間中,它們的主人公都經歷了被迫的遺忘,而操縱他們記憶的不是政府就是巨頭公司。




但無論是以政治驚悚還是科幻驚悚的形式包裝,它們最終都將回到米蘭·昆德拉的那句名言——


「人與權力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


對於所有人來說,此時此刻,更甚於以往任何時候,保衛記憶,就是保衛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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