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千秋奇女子」的她,也擁有過最美的愛情

河南博物院 發佈 2022-03-15T01:01:35+00:00

1998年迪士尼出品的《花木蘭》動畫,幾乎是8090後不會錯過的童年回憶,花木蘭這個叛逆少女用她過人的膽識和勇氣鑄造出的燦爛傳奇極具感染力。

原創 龔曼 河南博物院

1998年迪士尼出品的《花木蘭》動畫,幾乎是8090後不會錯過的童年回憶,花木蘭這個叛逆少女用她過人的膽識和勇氣鑄造出的燦爛傳奇極具感染力。

而「巾幗不讓鬚眉」這句話在典籍、小說、詩歌、電影或者某個時刻總會與我們相遇。想必一定有不少人曾在婦好墓出土的那些驚艷的青銅器前,為這位遠古的女將軍立下的赫赫戰績心生敬意,不禁嘆服她可真了不起!

長大後,當我再次重溫《花木蘭》,忽然意識到花木蘭最動人心魄的魅力和最寶貴的女性氣質,恰恰是她沒有盲從於外在的壓力,忠於內心,努力成為她自己。

可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舊時代,一個女子從窈窕淑女到兩鬢霜染的老嫗一輩子都被「女誡」「女訓」等規範層層裹挾,能做自己,活成自己期望的樣子就像海底的游魚夢想著天空,是件多麼任性又多麼難以想像的事。在我們往事千姿百態的中華民族歷史上,能被我們銘記的,智慧與能力不輸於男子的女子鳳毛麟角,但事實上有更多尋常巷陌、籍籍無名的女子積極拓展著自己的生活版圖,試圖在行動和前進中不斷讓人生變的立體和飽滿。

只不過,面對過往的倫理道德和社會風氣,有機會在歷史上留痕的才女大多數都囿於家庭的身份和地位——她們在史冊中往往被錄為某某的妻子、夫人、姬妾、妹妹、女兒甚至母親等等。

感受一下,像不像你們通訊錄里的備註名?

比如唐代張彥遠所著的《歷代名畫記》收錄了自軒轅時期至唐會昌年間的三百餘位畫家,其中獨有一位女性畫家:三國時期的吳王趙夫人(河南人,孫權的嬪妃)。據說趙夫人還持有網眼蚊帳的專利證書,多部文獻都發表了她在織造技術上的閃光事跡。遺憾的是,即使趙夫人為自己爭取到了萬古流芳的機會,她的完整姓名也只能永遠被封印在歷史裡。

好在時代在變遷,許多固有的東西都會變化。明末清初,就是誕生才女的好時代!此時社會禮教的繩網已不再那麼嚴密,女性文藝群體迎來了枯木逢春般的生機,她們如一淙小小的溪流,歷經千峰萬壑的艱難跋涉,一往無前,匯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浩蕩之勢。

河南博物院就藏有那麼幾位明清時期寶藏女孩兒的作品,其中有一幅落款為李因的花鳥長卷,有專家認為它是乾隆年間的託名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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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生命不息,仿作不止。任何有市場有名氣的人或事物都很難避免這一現象。李因在當時究竟多有市場呢?明清時期的文壇宗師黃宗羲專門為李因作過傳記,提到李因在晚年的時候「假其畫者」單同縣就四十餘人。倘若加上縣城之外的恐怕是個更冗長的名單。

如果要在明末清初女畫家的舞台上推舉出幾個出色的,李因絕對算一個!她十五歲便因驚才絕艷而聲名遠播。且李因的精彩履歷不只停留在繪畫上,與她生命相始終的還有詩詞創作,在當時,她與柳如是、王修微並稱為「江左女子三大家」。不過名氣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老天也很少把幾樣好東西一股腦加在同一個人身上。

李因出生在一個經濟基礎較差的家庭,這幾乎奠定了她所有的人生基調。雖然缺少翰墨飄香的環境,但李因的父母並沒有在她的教育上打過任何折扣,並全力支持她從小習詩作畫。要知道,用書畫來提高品格修養是這個時代大門戶女子的流行趨勢。李因倒不像大家閨秀那樣以書畫來消磨休閒安逸的時光,相反,她對詩畫極其痴迷,又愛極了書里的大千世界。

怎麼來形容她的熱愛呢?一個花容月貌的小姑娘竟一點也不愛胭脂粉黛,李因把所有充沛的精力和童年時光都用在了讀書、寫字、畫畫上。貧困也無法沖淡她的熱愛。

不知道多少個無燭可燃的夜晚她「帷螢為燈」,沉醉書海。除此之外,周遭能利用的一切都被她當作過畫紙,無論是「積苔為紙」還是「掃柿為書」,都完全超出了我們平庸、日常的經驗。從各方面來說,李因的自律和勤奮都足以傾動視聽,而她在石頭、青苔、樹葉上落下的每一筆和翻看的每一頁書可能都滿載著對未來的探索、憧憬和渴望。

可李因畢竟是個女子,無法用科舉考試來完成階級跨越,她前景的不確定性在某種程度上始終取決於家庭的因素。或是一場無可挽回的變故讓本就落魄的家庭雪上加霜,她到底沒能逃脫女子在社會裡的被動,一度淪落風塵……

不要帶著俗世的偏見輕看此時的青樓女子,她們中間有很多是有較高文化修養的「犯官」妻女,並且在妓家圈的激烈內卷之下,僅靠華服美顏PK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想要立於不敗之地,提升琴棋書畫等文藝技能才是關鍵。因此她們往往詩、書、畫各有擅勝,乃至讓男人自愧不如。而妓女畫家(明清時期女畫家主要分為妓女,閨閣,姬侍)是明清時期女性繪畫藝術創作中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她們與文士大咖的交往更像是互相欣賞的朋友,一起飲酒賦詩、品古論今、切磋書畫技藝……青樓一時間甚至成為文人雅集之地。

一般情況下,以李因的學養和智慧,在青樓打拼出一方自己的小天地不是什麼難事兒,但對於這段時光,史料隱去了許多不可考的往事。我想即使李因內心足夠強大,也還是個涉世未深的花季少女,生存狀態跌落到另一種境況,不知她是否有過焦慮、困惑,以她不甘隨波逐流的傲骨性格,聽天由命是不可能的,或許她難掩的心情都在詩畫創作中得到了消解。直到一個名叫葛征奇的青年文士偶然讀到了她的心事,讓她短暫的青樓生涯迅速畫上了句號,那一年李因剛滿十七歲……

情緣這種東西該碰上的時候擋都擋不住,一定是有特別的緣分,才能讓這位崇禎元年的進士邂逅李因那首潤人心田的《詠梅詩》,當葛征奇讀到「一枝留待晚春開」的時候,伴隨著一種不可遏制的怦然心動,愛慕之情猝然而生,仿佛這是月老早早牽下的紅線,一個極具浪漫的念頭——迎娶李因,當即掉進他的腦中。與其說這愛情來的有些草率不如說他們的愛情有如神助。

雖說葛征奇只能納李因為妾,且二人屬於閃婚,僅憑一句詩就定了終身大事,假如深入了解後再發現不合適,很有可能在將來彼此成為相互消耗的黑洞。但李因是有福分的,經過時間的檢驗,葛征奇的確是她的理想歸宿,他們猶如雲與霧的天作之合,註定要成就一場人間的美妙。

周作人曾說:「士人的高下在他對女性的態度中即可鑑別」。婚後葛征奇以一種完全平等、尊重的態度對待李因,他十分看重李因的詩畫才華,只要是李因的創作,他都鼎力支持,我們在李因的畫上常能見到葛征奇的題跋,這是一種心靈與藝術的雙向溝通,也是李因作品獨特的防偽標識。能詩善畫的二人情趣相投總有說不盡的共同語言,就像當年的管道升和趙孟頫一樣,才子佳人相扶相協、亦師亦友,即使生活一地雞毛也能被他們過出詩意。

在李因心裡,葛征奇無疑是她一生最大的安慰和最溫暖的避風港,亦是她的心靈照明和精神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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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要給葛征奇和李因的生活總結出幾個關鍵詞,必有一項是「旅行」。隨著葛征奇工作的頻頻調動,李因一路相伴,他們「溯太湖、渡金焦、涉黃河、泛濟水、達幽燕」十五年裡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中國,如同一段經久而唯美的人生蜜月。他們一邊將所見所聞塗抹成詩詞佳句,相互唱和,一邊踏雪看風、飛花逐月,在四季輪迴里感受時光的不徐不疾,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議。

在李因的世界裡,勤勉已然變成了一種生命慣性,儘管行旅路上舟車勞頓、路途顛簸,她依舊手不釋卷,利用碎片時間完成大量閱讀。再加上葛征奇的多年濡染以及行旅路上雲天渺渺、月暈清輝的感召,李因煥發成了一個新我,一個視野磅礴,更自信和成熟的人。她的花鳥畫逐漸跳出女子繪畫構圖小氣、用筆纖弱的局限,繪畫題材也不只拘泥於花鳥畫,還作山水,這在女畫家裡並不常見。

然而每個人在大時代外部情勢的碾壓下,都顯得那麼無能為力,李因和葛征奇的幸福小日子很快因明末的動盪戛然而止……

清軍在關外虎視眈眈,盜賊蜂擁而起,災異流行,朝廷內部分崩離析……噩耗一個個接踵而來,撞擊著葛征奇夫婦的心扉,況且,他們行舟山野時親眼目睹了饑民遍野,百姓生靈塗炭的慘狀。大明王朝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亡,幾乎看不到任何轉機。在此期間李因義憤激烈,寫下了大量憂國憂民的詩,「徒懷報國慚彤管,灑血征袍羨木蘭。」她鐵骨錚錚恨不能如花木蘭一樣,倚劍揮戈,征戰疆場。

無奈的是,人力有時而窮,一腔熱血也不能改變大明萬劫不復的走向。葛征奇為此心灰意冷於崇禎十六年(1643)辭歸故里。可當他們坐船到了江蘇宿州時,忽然遭遇兵變,船上「凶鋒猋突、飛鏑如雨」情境驚險萬狀,同舟的人紛紛倉皇而逃,誰也顧不上誰,只有李因心急如焚的找尋葛征奇的身影。四起的呼救聲中,混雜著李因「主人何在,主人何在!」的遑急的喊聲,她沒能躲過如飛蝗般的箭雨,結果「叢矢創胸,且貫其掌」當即血流不止,李因竟毫無意識,直至確認丈夫無恙後,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才猛然感到劇烈的疼痛……

這一驚心動魄的時刻被葛征奇的學生吳本泰詳實的記錄了下來,李因就像小說中理想筆墨下塑造出的人物那樣在巨大危險的籠罩下,心繫夫君,展現出令人震驚的強悍和勇敢。

雖然我們無緣得見這樣的名場面,但李因畫上反覆出現的鴛鴦,相知相契、雙宿雙飛的樣子,就是二人感情篤深的縷述。

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所有的「苦難、歡樂、遺憾隨著生命的發展發生一輪又一輪新的轉變」。1645年,葛征奇憤懣至極以殉國而終。對李因來說這是一種無可逃避的殘酷,幾乎一夕之間,國破家亡!年僅34歲的李因人生再一次進入生存的暗房,曾經擁有的庇護、溫暖、慰藉隨葛征奇的離開一併遠去。她愁腸百結、悲慟、迷茫,那種靈魂深處的劇痛,想想都覺得淒涼。

之後的四十年裡她孑然一身,誓不再嫁,將一身的詩畫才華化為後半生獨自安身立命的資本。她既無子嗣供養,也不願求得他人的幫助,憑賣畫和紡織為生,與青燈古佛相伴,以詩畫對抗孤獨。她為夫守節,自稱「未亡人」,她為國守志,在畫上從不署清代年號,她的精神定力、節操、品格、骨氣,每一項都該標上驚嘆號。

多少次她在詩中寫下自己的追念、神傷,也有埋怨,她說「夢裡若逢泉下使,問君可念妾淒涼」,她說「此身久許從君死,為問泉台路幾何」……仿佛這些詩能呼喚亡魂一般喚回既往的生命。

站在光陰的結點上,陳年舊事、旖旎風景從來都沒有消逝過,少年時的貧苦、流落風塵的無奈、和葛征奇暢聊未來的喜悅、故國淪陷的憤恨,像疏落的星星似的一遍遍從李因眼前飛過,她見過世間的繁華、也嘗遍人生的苦澀,就像歌中唱的那樣:

「你曾擁有最美的愛情

你聽過最美的旋律

觸摸過一個人孤獨的恐懼

也看到過最美的風景

……」

時間攸忽而過,縱然昔日明眸皓齒的佳人變成白頭翁媼,可總有一樣東西依然未變——「白髮蓬鬆強自支,挑燈獨坐苦吟詩」是李因對自己晚年的寫照,明明是描寫她刻苦到老的樣子,可當我用鍵盤打完這行詩,李因瘦削、清冷的背影仿佛就在我眼前,蕭索的讓人心疼,薄涼的月光照在窗前,映著她無處安放的哀傷,落寞里似乎還能聽到一聲不可聽聞的嘆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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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上海博物館 《中國書畫家印鑑款識》【M】文物出版社 1987

5.赫俊紅《丹青奇葩——晚明清初的女性繪畫》,【M】,文物出版社 2008.1

6.蔣艷芳《李因研究》,【D】,湖南師範大學2016.5

7.吳林 《明清易代與才媛李因詩風之變》,【N】,《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13.8

河南博物院藏品管理部書畫庫助理保管員,西安美術學院美術史論系、藝術考古專業碩士研究生,不愛寫論文,只想講故事。

一個平平無奇的插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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