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時間的今天晚上，中國時間的明天上午，第94屆奧斯卡金像獎將在洛杉磯杜比劇院揭曉最終榜單。雖然因為疫情原因，大片紛紛跳檔，獲得提名的影片質量每況愈下，但畢竟是每年一度的電影界最重要獎項，關注一下還是必要的。
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要寫幾篇對獲得奧斯卡提名影片的點評，今年當然也不例外。首先我盯上的是大牌導演史蒂文·史匹柏的《西區故事》。因為它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攝影在內的7項奧斯卡提名，在爛番茄、IMDb上口碑甚高。甚至有影評人認為，這版《西區故事》要好於1961年羅伯特·懷斯導演，最終獲得10項奧斯卡金像獎的那部《西區故事》。
果真如此的話，那是不得了的成就。所以，我想辦法找來看。好在影片已經在流媒體網站Disney+播出，視頻資源到處都是，國內的B站也可以免費觀看。但是，看完之後，卻失望得很，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西區故事》鼎鼎大名，1961年版囊括10項奧斯卡大獎如雷貫耳，但我卻始終沒有看過。這次看完之後才發現，這不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爆米花版本嗎？
紐約曼哈頓西區即將拆除的貧民區，白人瑞夫率領的火箭幫與波多黎各人貝爾納多率領的鯊魚幫勢不兩立，經常鬥毆。一次舞會上，和瑞夫共同創立火箭幫的托尼，與貝爾納多的妹妹瑪麗亞一見鍾情。但是，他們的愛情不被自己的親人和朋友接受。在一次鬥毆中，貝爾納多刺死了瑞夫，而一怒之下的托尼又刺死了貝爾納多。當托尼準備和瑪麗亞逃亡時，被聞訊趕來的波多黎各人齊諾一槍打死。
《西區故事》本是一部音樂劇，首演於1957年。該劇由百老匯公認的「第一編劇」阿瑟·勞倫斯操刀劇本，後來名聞天下的指揮家萊奧納多·伯恩斯坦作曲，史蒂芬·桑德漢姆作詞，傑羅姆·羅賓斯編舞，哈羅德·普林斯導演。他們共同打造了一部音樂劇史上的里程碑作品，獲得過奧利弗獎、托尼獎等重要獎項。這部音樂劇的亮點，一是在音樂劇舞台上首次展現了格鬥、兇殺等社會黑暗面，二是融芭蕾舞、拉丁舞、爵士舞、現代舞風格於一體的舞蹈遒勁有力、活力四射，三是配樂融合古典樂、拉丁樂、爵士樂，完美無缺，展示了年輕人的熱情狂放和街頭黑幫的粗俗率真，留下了Tonight、America等膾炙人口的經典名曲。
但是，畢竟這是根據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改編的，仇殺背景下的愛情悲劇故事在舞台和銀幕上演繹了500多年，只要讀過書的人都耳熟能詳，想讓觀眾對這樣的劇情提起興致實在太難。更加要命的是，《西區故事》的改編甚至不如莎士比亞的原著，因為它抽離了莎士比亞用年輕戀人的鮮血化解家族仇恨的努力。
大家都知道，在莎士比亞筆下，因為傳遞消息的錯過，導致了兩位年輕戀人的自殺。鮮血讓兩家人後悔不已，世仇終於化解。而《西區故事》則以托尼的死結束，兩個幫派的仇恨並未化解。莎士比亞強調的是人道主義的真摯愛情與封建家族世仇之間的對抗，用生命來戰勝封建舊勢力。但是到了《西區故事》裡，卻只有強大的幫派仇恨，托尼與瑪麗亞的愛情最終被扼殺。當然，這樣的悲劇結局也許更加符合現實，但是《西區故事》並沒有按照這樣的悲劇結局來構思劇情，只是把這個劇情作為簡單的框架，往裡面填充了音樂劇常見的歌與舞，成為一部蒼白無力的淺薄作品。
從《羅密歐與朱麗葉》和《西區故事》的明顯區別，可以看出歐洲文化和美國文化的不同。歐洲人喜歡莎士比亞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體現出來的悲劇美，體現出來的生命戰勝世仇和偏見的強大力量。而美國人喜歡《西區故事》裡的歌舞場面和暴力情節，喜歡那種桀驁不馴的力量。怪不得以法國人為代表的歐洲電影人瞧不起好萊塢，因為好萊塢確實在審美上低人一籌。看看如今好萊塢盛行的超英電影邏輯的淺薄，再看看DC和漫威一統天下的電影江湖裡漫無止境的續集電影浪潮，我們就可以理解了。
這裡並沒有瞧不起好萊塢的意思，而只是說好萊塢電影工業經過上百年的發展，已經形成相當成熟的商業電影體系，在電影的聲色娛樂上已臻化境，但卻失去了思想和審美的深度。具體到史蒂文·史匹柏和這部《西區故事》上，就很能說明問題。
史匹柏在好萊塢堪稱大師，先後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提名16次，但只獲得1個最佳影片獎和兩個最佳導演獎，因為《辛德勒的名單》和《拯救大兵瑞恩》。這兩部影片加上《慕尼黑慘案》《ET》，就是史匹柏電影成就的頂峰。我也因此喜歡上他，但那已經是20多年前的舊事了。
史匹柏多數的作品，尤其是近些年的作品，顯示出他對好萊塢娛樂電影模式爐火純青的掌握。《西區故事》是最新的證明。在基本沒有對1961年版本《西區故事》做改動的前提下，這一版《西區故事》在攝影、舞蹈上做了大量創新。從片頭開始那無所不在的攝影角度，以及和舞蹈節奏完美吻合的攝影調度，令人嘆為觀止，那種青春的氣息從銀幕上噴薄而出。托尼和瑞夫奪槍的舞蹈簡直完美無缺，大街上的歌舞America也氣勢宏大。但是，除此之外，卻難以給人留下回味。哥哥剛被打死，瑪麗亞就和兇手上床，還把嫂子也拉上為兇手傳話。這樣超級無腦的情節讓那些華麗的舞蹈、攝影都成了笑話。
其實，這也是好萊塢的通病。我們看過了無數好萊塢娛樂大片，那種緊張刺激，那種震撼場面，那種華麗炫彩，給人以無以復加的視覺、聽覺享受。但是，出了電影院之後，我們的腦子裡卻沒有留下即便是一點小小的回味，沒有感受到哪怕一點點思想的啟發和審美的感動。這就像電影院裡的經典賣品爆米花一樣，雖然香甜好吃，但沒多少營養。
5年多前，我曾經給史匹柏導演的影片《圓夢巨人》寫過這麼一段話：「雖有神奇的想像力和奇幻的視覺效果，但卻缺少開創性和勇氣，停留在一般的童話作品水平上，與他過去的作品比較，沒有任何進步。可能是人到老年思維枯竭的緣故吧，史匹柏已經無法再給人驚喜了。」
5年多過去，史匹柏依舊如此。花了1億多美元拍攝的《西區故事》，只不過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爆米花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