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說個千禧年的奇事小說。
夜晚十一點,祝有肉和葉麗青坐上一輛開往成都的綠皮火車。
站票,坐在軟臥鋪外的凳子上,臥鋪的門大多敞開,睡著的旅客看不清臉,只能從襪子分別品味。
穿紅色聖誕襪的應該是個悶騷男人,黑色肉絲襪的是個中年男人。
二人小聲猜測著。
車廂內的空氣中瀰漫著無法描述的混合怪味,夾雜著濃郁的噴香——在這時候吃泡麵的人是有些過分了。
葉麗青裹緊風衣,頭靠著車窗,窗外出現一晃而過的電線桿和村莊。
噠、噠之聲,車輪摩擦鐵軌。
「還有多久到成都?」葉麗青問。
「24小時。」
「那還要整整一天啊。」她有氣無力地依在窗邊,「感覺坐火車的時間最慢了。」
「你知道我們的人生會度過多少個24小時嗎?」
「你對這事也有研究?」
「一年有365天,倘若我們都活到了70歲,那就會渡過25600個24小時。」
「你真的是蠻無聊的,算這個東西幹嘛?」
祝有肉說,我是在追求24小時的意義。
大多數的24小時在時間長廊上忽而即逝。就比方我,十八歲,活到十八歲,已經莫名其妙逝去了 6600個24小時了。
我好像想不起來這6600個節點有什麼特別令我難忘之事,而現在我還剩下不到2萬天可活,就要珍惜。
但現在不同,從現在開始的這24小時,我是在綠皮火車上,和你渡過。
我們在密閉的車廂,聞著方便麵味、聞著旅客們脫了鞋後臭腳的味道,討論人生,一起度過。
「這很有意義,我會記住今天。」祝有肉說要,看著葉麗青。
2000年流行過一陣王家衛和無厘頭文學。講一堆奇奇怪怪的話,聽起來像什麼也沒什麼,卻又很有道理。
「對了,還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想去成都?」祝有肉問。
「去找我爸。親爸。」葉麗青閉上眼。
·
大多數的時間如雲煙,看似困成一團,又突然消散。
24小時後,綠皮火車到達成都。
出站後,白熾路燈照著廣告牌,周潤發正在給一個漂亮女人洗頭,百年潤發。
下面有好幾個路邊攤,小販正在洗碗,潑水,倒水,飄著炊煙,煮滿鍋麻辣燙、串串香。
火車站邊停著幾輛桑塔納計程車。
祝有肉走過去,探下頭,說,「司機大哥,附近有沒有旅館,能帶我們去嗎?」
司機五大三粗,不怎麼樂意,大晚上的誰願意跑個短途。
這時一輛破舊的銀色麵包車開過來,搖下車窗,一個眯眯眼的司機看起來很真誠,「二位是要住旅館?我認識一家,就在附近,很便宜,上車。」
祝有肉和葉麗青上車。
祝有肉和葉麗青坐在後排,眯眯眼司機與二人聊天,聽口音,眯眯眼不像是本地人。
他說,「我來成都十幾年了。」
祝有肉感覺成都和廈門很不一樣,廈門的路很平,到處是海。
成都的路起起伏伏的,一會兒上,一會兒下,房子也特別少,好像到處都是荒郊,也沒人。
想到了王家衛,祝有肉忍不住念誦感悟,「成都啊,成都,時常有霧,風颯颯刮過大樹,突然地找不到方向,宛如置身一座迷宮。」
「你有這個覺悟就對了。」眯眯眼的司機吱呀一聲剎住車,車輪冒著煙。
車停在荒郊無人之處,眯眯眼拿出一把小刀,回過頭,說了句,「打……打劫」。
三分鐘後,被搜颳得分文不剩的葉麗青和祝有肉被趕下車,眯眯眼一踩油門離去。
兩人站在路中,一個掀開的紅色行李箱,葉麗青蹲著整理行李箱裡散開的衣服。
祝有肉一臉鎮定,說,「我很佩服那個司機大哥。」
「佩服什麼?」
「他用眯眯眼偽裝,讓我們認不出他的樣子。」
對於剛才發生的打劫,二人談不上驚魂未定,因為時間太快了,二人又都很配合的,摸出錢包,打開行李箱,交了七百元。
「我覺得眯眯眼大哥也是第一次打劫,他剛才拿錢的時候很緊張,說話結巴了,一定是生活所迫,這是我第一次面對打劫,我竟然一點都不恨他。」祝有肉笑說。
「那是當然的。」葉麗青合上行李箱,嘆了口氣,「因為他搶的都是我的錢。」
這七百元,有六百二是葉麗青的,八十是祝有肉的。
凌晨時分,祝有肉幫葉麗青拖著行李箱,沿著山路緩緩前行,又餓又困。
祝有肉對葉麗青說:「你爸不是在成都嗎?我們去找他吧?」
「現在不行。」葉麗青搖頭,「七歲那年,我離開我爸,身無分文,現在我十九歲,見面至少也要帶個果籃吧。」
「那我打電話想想辦法?」
「不用。」葉麗青阻止,「我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我想買一個芭比娃娃,剛好我媽的男朋友在,我就去求他給我買,他買了。後來他和我媽分手,這些年手頭緊,就打電話問我借錢,我不借,他就說,你個沒良心的忘記我給你買過芭比娃娃了嗎?」
「所以呢?」祝有肉疑惑不解。
「所以你最好不要求人,關於錢的事每個人都會記得很清楚。」
·
他們決定靠自己。
走了很久,探討如何賺到第一筆錢,直到黎明才看到一家麥當勞亮著燈。
「終於到市區了。」祝有肉看著那M的霓虹招牌,「只要看到麥當勞,就是市區。」
進入後,裡面空蕩蕩的。服務員正在清洗機器,倒掉一堆冷了的薯條。
二人在洗手間裡清洗和換了一身衣服,趴著睡了一會兒。
太陽升起,二人揉揉眼,開始行動。
出了麥當勞,找了一個地下通道,祝有肉把外套脫了,放在地上。
葉麗青清了清嗓子,開始唱歌。
賣藝是最快的,葉麗青選擇了三首歌——披頭士的《yesterday》,鄧麗君的《小城故事》,蕭亞軒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按機率可以吸引到老中青三類人群。
但一開嗓,就發現效果不好,只是清唱,沒有配樂,感覺很敷衍。
「你要幫幫我了。」葉麗青說。
「我要做什麼?」
「我唱歌,你跳舞,隨便跳點什麼。」
「我只會跳小虎隊和郭富城。」祝有肉腦中回想起一些MV片段,甩手、揮手、旋轉一圈,握緊拳頭。
葉麗青說,行,那我遷就你。
她唱小虎隊的《愛》,郭富城的《對你愛不完》。
一個清唱,一人尬舞,氣氛還是很怪,祝有肉小幅甩手,臉漲得紅,他感覺不會有人給錢。
「怕什麼,反正沒人認識你。」葉麗青繼續唱。
唱了有十分鐘,一位行人佩服地投下了一元硬幣,一元,只是渺小的一元,卻燃起了他們鬥志。
再唱下去,再跳下去,也都放開了。祝有肉越跳越起勁。
斷斷續續唱了有三個小時,獲得了20元。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葉麗青啞著嗓子說。
「我的手好像抽筋了。」祝有肉左手按著微微抖動的右手,葉麗青咯咯笑,笑得時候嗓子都痛。
他們買了一瓶水,一個包子,坐在麥當勞分食,累得不太想說話。
簡單梳洗,休息了半個小時,一同前往附近的批發市場。
到了批發市場後,開始挑選第一輪商品,用僅有的18元買了60個冰棒,借了一個泡沫箱。
祝有肉扛著泡沫箱,去了一座天橋。
天橋人來人往,充滿商機,是小販的必爭之地。這時候是中午,午飯後,成都人愛吃辣,吃過嗓子干,需要潤一潤。
冰棒好,一根賣1.5,二人叫賣。
用了兩小時,這60根冰棒就賣了58根,最後兩根,他們一人一根,獎勵自己。
下了天橋,他們發現在附近有一個幼兒園。
於是帶著87元又去了批發市場,買了100個氣球,還有30個海綿寶寶的卡通氣球,灌入氫氣。
四點半,幼兒園放學,他們拿著五彩氣球去幼兒園門口叫賣,小孩朝著要,家長拗不過,給二三元。
一個人買了,一群孩子都嚷著要。
半個多小時,他們就賣了100個氣球。
幼兒園的人群散去,他們快速返回批發市場。
這時候是批發市場的收攤時間,很多物品被更便宜的折價賣。
他們用賺得錢買了幾十朵玫瑰、彩色報紙,還有幾十雙促銷絲襪。
葉麗青看到有孔明燈,買了十幾個。
買完東西,二人分頭行事,各去一座天橋,葉麗青賣玫瑰,用彩色報紙包著每一朵,祝有肉賣絲襪。
「玫瑰,先生給女朋友買一朵玫瑰花吧,女朋友那麼漂亮,祝你們的愛情長長久久。」
「五塊三雙,廠家虧本甩賣,大叔買雙絲襪吧,納米高科技,透爽絲滑。」
兩個天橋,兩種聲音,混雜著天橋下來往的公交車、汽車聲、天橋上行人匆匆的腳步聲。
夜晚十點,他們相聚。坐上公交巴士前往杜甫草堂湖邊的公園。
將孔明燈銷售給路過的情侶,直至凌晨。
二人坐在長椅上,葉麗青累得躺在祝有肉的腿上,數著零零散散的鈔票,「我們今天賺了一百一十元。」
「那做上一個月豈不是能有三千多元,這可比打工強多了。」
「這樣的日子我不想再有了,但我一定會記住這個特別的24小時。」葉麗青喃喃說了幾句,便打起呼嚕睡著了。
一個女孩兒打呼嚕,實在是太累了。
祝有肉靠著長椅撐著,撫摸葉麗青長而捲曲的頭髮,看著她嘴角的小痣,漸入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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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們吃上了快餐,在批發市場逗留了一個多小時買東西。
昨日的玫瑰和絲襪銷售不佳,他們挑了一些梳妝鏡,頭髮繩之類的生活用品。
這次他們目標明確:
中午賣冰棒,下午去幼兒園賣氣球,晚上在天台賣一些生活用品。
只不過他們估計錯了一件事。
就是他們選擇了昨日那個幼兒園賣氣球,昨天家長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吼了孩子幾句,「這東西家裡一大把,昨天不是買過了,要了做什麼?」
氣球沒賣出幾個,二人各帶著剩下的氣球,去了不同的天橋。
祝有肉從自己所在的天橋看到另一座葉麗青所在天橋的氣球,如同遙遙相望的戀人,感覺很妙。
氣球還是沒賣出去,不過一些不看好的小品種,鏡子、頭髮繩大受歡迎,賣出了高額差價。
「又上了一課。」相見時,葉麗青說。
「那這些氣球怎麼辦?」祝有肉問。
「放生吧!」
葉麗青鬆開手,祝有肉鬆開手,五顏六色的氫氣球升入成都的夜空,有一種似夢似真的感覺。行人紛紛抬頭看著,大家都在等氣球消失。
兩日結束,他們一共獲得了一百九十元。找了一間三十元的小旅館安頓下來。
「終於可以洗個澡了,我覺得現在的我像一具浮屍。」葉麗青去浴室,渾身洗了個乾淨。
祝有肉下樓在路邊攤買了一份涼粉、一份甜水麵,二人分食。
夜裡兩人睡同一間房,葉麗青睡床,祝有肉睡地板。
他們看著破舊的天花板,窗外時而響起的汽車聲,叫鬧聲,某個宿醉男人在打電話,「你到底愛不愛我啊。」
旅館的霓虹招牌就在窗外,閃爍著曖昧的紅色燈光。
「喂,你在想什麼?」葉麗青問,「胡扯八道的說點什麼吧。」
「我在想...」祝有肉思索著說,「這個旅館店的老闆,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
「剛才我買宵夜上樓的時候,他問了我一個問題。問題是什麼我不知道,因為他是用成都話和我說的。」
「這有什麼問題?」
「他明明知道我不是成都人,為什麼要突然對我說成都話?」
「我覺得你想的太多了。」葉麗青翻了個身,沒一會兒就傳來呼呼酣聲。
但願是這樣,祝有肉心想。
自從被麵包車司機打劫之後,他心有餘悸,看什麼都比較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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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葉麗青去面試了幾家舞蹈房,談好了周薪結算的方式。
她每天跳六七場舞,什麼都教,累得夠嗆。
祝有肉去學生街售賣商品。
他按照葉麗青的指示購買了梳妝鏡、收納盒、指甲油、面膜等商品售賣。
上午十點,葉麗青出門跳舞。
下午三點,祝有肉去批發市場買貨,而後去學生街賣貨。
他們共同生活在一起,住在一起,見面的時間只有早晨和深夜。
住的那家便宜旅館離府南河很近,到了深夜,他們會一起去吃宵夜,在府南河上走一段。
喝著藍劍啤酒,輪流抽著一支嬌子香菸。
醉了以後,祝有肉吟詩,「大海啊,你是如此美麗。樹啊,又在呼喚誰的名字。我走了,我來了。回到你懷抱。」
葉麗青指了指前方渾濁的水,「這是河,而且這條河很臭。」
府南河「臭名昭著」,成都人總是調侃,掉進府南河不是被淹死的,是被臭死的。
他們嘻嘻哈哈地說要釣魚,便在雜草里挖蚯蚓。
挖出一條蚯蚓,而後突然恍悟原來根本沒有釣魚杆。
「那怎麼辦呢?」兩人無可奈何地坐在岸上看著滿地坑窪。
「在河裡做臭魚,總比變成辣椒烤魚強。」
「那把這條蚯蚓放生吧。」
祝有肉拿起土中的蚯蚓,用力過猛,蚯蚓身子一縮,死了。
「生在土裡,死在土裡,埋了吧。」葉麗青說。
她在一旁折斷了兩條樹枝,摘了些藤草,將樹枝捆成十字。
祝有肉又從土裡挖了五條蚯蚓,和那條死蚯蚓一塊隆重地葬下。
「它(蚯蚓)也算是個帝王了,死後有伴。」
他們唱了許多歌,出席了一場蟲子的葬禮。
過了兩天,葉麗青休息,她買了兩張票,和祝有肉去成都的大熊貓基地。
他們在棧道上看著兩隻熊貓坐著,吧唧吧唧地吃竹子。
「竹子有那麼好吃嗎?」
半小時過去,兩隻熊貓依然坐在原地,還在吃竹子。
「大熊貓是貓嗎?」葉麗青問。
「我教你,大熊貓俗稱貓熊,是像貓一樣的熊。而且它們長期混在密密的竹林,導致目光短淺。」
「這挺好的。」葉麗青看著大熊貓:
「我從小都在各處各地跑,遇見的人一大堆,一直都沒停下來,要是能像熊貓一樣,一直留在一個地方,會很有安全感。我也不想看得太遠,人看的太遠,容易見異思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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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過去,他們一共賺了一千三百元錢,剩下一小堆退不出去的貨品。
他們在府南河岸邊找了一塊空地。
葉麗青喝了一口燒酒,將剩下的酒倒在貨品上。
想到一個畫面,周潤發的電影《英雄本色》。
葉麗青拿了一個打火機,把一張50元的鈔票點上,用鈔票火點了一支香菸,抽了一口,將煙丟在貨品上。
火苗噗嗤作響,葉麗青大喊,「去她媽的,這樣的日子我再也不會來一次了。」
這七天,葉麗青瘦了足足七斤。
「不過,這會是我今年最好的回憶。」她轉頭看著祝有肉,微微一笑,「去吃頓好的吧。」
聽說在成都有一家耀華餐廳不錯,他們打車前往。
點了牛排、色拉、紅酒,是有蠟燭的「燭光晚餐」。
「乾杯。」葉麗青晃動酒杯,輕啐一口,「這才是人生。」
酒喝到嘴裡,既酸又甜。
她覺得這種感覺很棒,從身無分文到吃上紅酒大餐,用了七天。
她嘗到的甜味,是那種不求人、撐過來的甜。
酒足飯飽,葉麗青摸出一疊錢,這幾日賺的。她分了一半給祝有肉,「明天,我可以去見我爸了。」
她很開心,終於決定去見父親,至少此刻,她覺得自己體面了一點。
飯後兩人去了春熙路,四周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有一種十里洋場的感覺。
他們去了太平洋百貨商店。
葉麗青為即將要見的父親挑了一身好看的外套,三百多元。
她心想,男人都應該有一套體面的西裝。
店員問她西裝的尺碼大小時,葉麗青將雙手攤開,想像了下,「應該是這麼大吧?」
她不知道父親現在是什麼尺碼,已經有幾年沒見過父親老葉了,老葉現在應該沒發福吧?葉麗青想著。
·
回到小旅館已是深夜。
洗過澡,葉麗青躺在床上,祝有肉躺在地鋪。
屋頂的牆上有蜘蛛網,樓上隱隱傳來床的吱呀聲與男女的歡愉聲。
天花板滴滴答答的漏水,落在祝有肉臉上。
「你到床上來睡吧。」葉麗青小聲說,「這幾天辛苦你了,都沒睡好,你到我邊上睡。」她挪了半張床。
祝有肉抱著被子上床,頭頂的吊燈輕微晃動,是樓上那屋,男歡女愛聲欲漸強烈,祝有肉捂著耳朵,想不去想,又怎麼不想。
突然葉麗青轉過身,將手放在祝有肉的胸口,然後朝他的懷中靠了靠。
她移上頭,親吻祝有肉的臉頰、耳垂。
祝有肉很激動,猛得一用力,把葉麗青按在身下,按住了她的頭髮。
「你壓到我頭髮了,很疼!」葉麗青尖叫道。
「不好意思,我...我第一次。」祝有肉麵紅耳赤。
「沒關係。」葉麗青撫摸祝有肉年輕的面龐。
他們繼續完成親吻,葉麗青除去睡衣,用滾燙身體的溫度傳遞不確定的訊息。
祝有肉也開始脫衣服,但每個動作來回多次,不熟練,衣服脫了一半,卡住了。
意外突如其來。
房門在一瞬間被強行撞開,衝進來三個警察,齊聲問道:「你們在幹嗎?!你們在幹嗎!」
「衣服穿上!」一個警察吼道。
接著,祝有肉和葉麗青被分開了。
祝有肉和四五個衣冠不整的中年人被押上了一輛警車,一路上有人說:「哥,我和你們局的所長會認識。」
另一人求情:「能不能別通知我老婆。我下次不敢了,罰錢吧,多少錢都可以。」
葉麗青與四五個渾身香水味的女子上了另一輛車,有個女的問葉麗青:「喂,你跟哪個大哥的,他有辦法救我們嗎?」
「我……我不是做這個的。」葉麗青的手緊緊抓著褲子,感到緊張、害怕又很委屈。
那女的又說,「都到這一步,你就認了吧,不認,警察以為我們不知悔改,不知道會被關多久。」
葉麗青正欲爭辯,坐在車前排的警察吼道:「都給我閉嘴!留著一會兒到派出所再說。」
葉麗青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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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你們在幹嗎?」
再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祝有肉坐在了冰冷的審問室。
警察告訴他,他們所居住的旅館是一家半賣淫場所,那個旅館的老闆是個皮條客。
祝有肉猜得沒錯,這人真的有問題。
警察讓祝有肉提供身份證明,祝有肉說,身份證丟了,七天前來成都的時候被一個麵包車司機打劫了。
在另一間辦公室。
葉麗青混在四五個妓女中,警察給這些女的做筆錄。
葉麗青咬裂嘴唇,頭髮垂著,低著頭。
這是她活到十九歲最狼狽不堪的一次,她抓著一名警察的手說:「警察叔叔,你聽我說,我不是……」
「你有沒有家人在成都?」警察問。
葉麗青想到了父親老葉。
這個時候,她只能給老葉打電話。
老葉正和朋友在喝酒吃火鍋,聽到女兒出事,急忙趕來,和警察說了一堆好話,開了證明,才把葉麗青放了出來。
葉麗青真沒想到,和自己的父親竟是在這樣一個場合見面。
祝有肉也被放了出來,幾人都站在派出所外。
老葉拍了拍祝有肉的肩,對後頭同來的朋友說:「你去幫我買瓶水和紙巾。」
朋友離去。
「不用了,叔叔。我不渴。」祝有肉回答。
「不是給你喝的,一會兒用來擦血。」
話音剛落,老葉掄起拳頭,朝著祝有肉的臉上給了一拳,祝有肉登時就暈了過去,癱倒在路邊的花圃中。
今日,註定被祝有肉銘記,活了十八年,第一次進派出所、第一次被揍。
「敢動我女兒!」老葉仍不解氣,用腳在祝有肉的胸口重重踹了七八下,撿起花圃中的一塊磚頭在手中掂了掂,「我他媽要乾死你。」
「爸,你停手!」葉麗青拽著父親的西裝外套,「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給我閉嘴!」老葉丟下磚頭,給了葉麗青一巴掌,「你都做了什麼,還嫌不夠丟我的臉嗎?!」
凜冽的風吹過,葉麗青的臉上陣陣滾燙,紅紅的掌印。
那一肚苦水翻湧出,長久以來,壓抑著、期待著、幻想的、落空的、無助的...
她對老葉大聲吼道:「那你又做了什麼!七歲你就把我丟給我媽,每年中秋寄盒月餅,春節打個電話,三五年來看我一次,你當我是綠皮火車中轉站,周邊一日游嗎?」
在葉麗青七歲那年,父母離異,老葉在成都娶了一個女人,生了一個兒子。
而她的母親從此流浪愛情,換了一個又一個男朋友。
葉麗青跟著母親去了很多地方,上海、新疆、廈門、深圳,等等等等。
不可選擇,永遠在光臨,光臨她父母一次次嶄新的愛情之旅。
此時的葉麗青,崩潰了,剛剛她已經夠狼狽了,在審訊室內被當成一個「妓女」。
她沒想到老葉一見面,並不是關心安慰她的,而是在意這件事讓他丟了臉。
葉麗青用力推了老葉一把,「我再也不要看見你!」
她轉身跑開。
沿著成都的街頭跑了很久,路過繁華與冷清,路過火鍋店與炊煙四起的麵攤,那些陌生人的臉從她的面前一一掠過。
能去哪?偌大的城市、陌生的成都。
回到旅館,葉麗青在洗漱台前用清水洗面,用毛巾擦去眼淚。
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起身,帶上行李箱與屬於她的現金。床邊的袋子裡有一件西裝,昨日她特意為父親挑選的。
忽然覺得很冷,她將外套披上,寬寬大大,這是她懷念的尺寸。
她記得那是年少時,她要張開雙手,才能夠著父親的雙肩,可現在這個尺寸,已經很陌生了。
出了門,沒有身份證,她去報刊亭買了一份地圖,自己看地圖,決定下一個目的地——重慶。
重慶離成都很近,她從沒去過。
到了車站,她吃了一碗麻辣燙,讓自己暖和一些。
而後買了車票,坐上一輛夜間大巴,順著山路駛離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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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派出所後,祝有肉在街上走了很久,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相較於葉麗青的快速應對來說,祝有肉明顯慢了半拍。
從小的成長環境不同,這是祝有肉第一次面對突發逆境。
他蹲在小巷子裡,蜷縮著身體,漸漸適應接受。
過了兩小時,他回到旅館。
房間內被翻得亂七八糟,葉麗青走了,桌子上放著六百元。
她去了哪?祝有肉想著。
「我要去哪裡?」他看著牆上的老舊時鐘,自己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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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註:欲知後續,關注作者,繼續收看《千禧年奇事》第三集——重慶。
關於祝有肉和葉麗青之前的故事,請看——《22年前的一顆藥丸,改變了一個小鎮姑娘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