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燈,枕邊書

半道拾柴 發佈 2022-04-17T21:20:07.247845+00:00

年幼時,我們一家六口人住一眼土窯洞,窯洞裡只掛一盞15瓦電燈泡,燈繩從高處垂下來,正好吊在兩個土炕中間的炕台位置,到了晚上,「啪」的一聲,燈熄了,窯里一片漆黑。

床頭燈,枕邊書,寫下這六個字,我的心裡溫暖極了。

年幼時,我們一家六口人住一眼土窯洞,窯洞裡只掛一盞15瓦電燈泡,燈繩從高處垂下來,正好吊在兩個土炕中間的炕台位置,到了晚上,「啪」的一聲,燈熄了,窯里一片漆黑。躺在被窩裡,我常奢侈地幻想,何時能有個小屋,即便不是很大的空間,只要有一盞屬於自己的床頭燈,我可以關起門來,自由自在地看書,看一頁翻一頁,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看到夜深人靜,看到雞叫頭遍,多好啊。

後來這個願望實現了。

父親在院子裡搭了三間矮小的土坯房,最南一間餵牲口,緊挨的一間堆滿曬乾的草料,北間放糧食和雜物。在不足10平米的北間裡,父親把裝著糧食的麻袋摞起來,上面鋪幾塊木板,成為一張床。我用空了的墨水瓶改造為一盞煤油小燈,掛在床頭牆上,算是我的床頭燈。我的枕邊書五花八門,文學的,歷史的,醫學的,甚至有語文課本。白天我跟著大人們下地勞動,只有到晚上,我踏踏實實躺在我的糧食床上,鑽進書本里,身體的疲勞、物質的貧窮一概煙消雲散。我人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獨立的空間,覺得自己富有極了。我在北間看書,能清楚地聽到牲口在南間有節奏的吃草聲音,我不擾它,它不擾我;我起身給牲口添草,再鑽進被窩拿起書本,能聞到手上淡淡的青草味。有風的晚上,我怕漏進來的風吹滅煤油小燈,拿衣服擋在舊式的窗棱那裡;月朗星稀時,月光從窗縫擠進來,撫摸我的臉,偷看我的書;下雨天,雨水從椽頭滴進房檐下的鐵皮桶里,發出叮咚叮咚好聽的響聲。我曾經一個晚上看完張揚的《第二次握手》,蘇冠蘭「20年後結婚」的愛情約定,丁潔瓊不計前嫌的第二次握手,二位主人公超越時空的愛國情懷深深震撼和吸引了我。我迷戀魯迅的文章,普普通通的房子和長著野草的後園子,先生取了雅致的名稱「百草園和三味書屋」;讀散文《秋夜》時,我幼稚地質疑「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該不是寫錯了?直至長大後,我才領悟其中的含義,先生用兩株棗樹表達「秋後要有春,春後還是秋」,實在是寓意深遠。

成家以後,我的床頭燈是一盞橘色的檯燈,挨著床頭有個專門放書的原木書櫃,但我仍然習慣把要看的書隨手放在枕頭邊。剛開始,妻子經常把我枕頭邊的書歸置到書櫃裡,後來看我「惡習」不改,也就由我了。每晚我臥床看書時,妻子會一如既往端杯熱茶遞給我。偶爾我喝了濃茶,看書看到很晚,妻子突然睜開眼問你打盹了?怎麼聽不見你翻書?我伸臂擁擁她,幫她蓋好被子,看她再度入眠。那一刻我真是幸福的,也是被感動的——聽不到我翻書的聲音,妻子已然睡不著覺了,這該是多麼大的理解和支持。

後來有了電視,有了手機,有了無處不在的網絡,我難免受到手機和電視劇的誘惑,床頭燈不再亮了,枕邊書不經常看了。我似乎失去挑燈夜讀的激情和興致,再也沒有熬個透夜看一部長篇小說。我像溫水裡的青蛙滿足於安逸舒適的工作生活,在手機上鬥地主、下象棋、刷抖音,看頭條里的短視頻小文章,當然頭條里有很多知識,可以看小說,也算是讀書吧。

但我骨子裡的讀書全然不是這樣。我喜歡紙質書本,喜歡嗅聞書本散發出來的縷縷清香,喜歡聽到慢而遲緩的翻書聲,更喜歡在雨打窗棱的夏夜和風雪吹進寒窯的天氣里臥床讀書。這一切的偏好應該歸功於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曾做過十幾年的農村民辦教師,印象里他的枕頭下永遠壓著幾本書,有時候他乾脆用書本當作枕頭。無數枯燥的夜晚,父親頭靠被垛給我們讀人民日報、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不管讀什麼內容的文章,父親一定是聲情並茂,他常把書本卷握在左手心,常用沾過唾液的右手食指翻動書頁,常把大大的報紙弄得嘩啦嘩啦響。在那清苦貧飢的歲月里,父親傳遞給我們的是一筆高貴的精神財富,我因此度過青澀的童年,從此後也偷偷學著父親的樣子鑽進被窩裡看書。父親的言傳身教讓我愛上紙質的書,而父親當年讀過的那麼多書,我竟然幾無保存,實屬遺憾之至。

我曾在農村老家看到過一塊門匾「晴耕雨讀」,很是喜歡,覺得這家的主人至少是嗜好讀書之人,晴天耕耘,雨天讀書,猶如李清照「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多麼和諧、多麼有意境。電視劇《激情燃燒的歲月》有段劇情,夜晚,屋裡的燈光不是很亮,與石光榮鬧了彆扭的褚琴披衣服靠在床頭,手裡拿著厚厚的舊舊的一本書在看,心有不甘的石光榮躺在旁邊不停地碎語著;電視劇《父母愛情》裡,江德福看《紅樓夢》老是看歪了字行,安傑遞給他一把戒尺,要他用戒尺擋著字。這些畫面有著強烈的年代烙印,再現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就像身邊發生的或親身經歷的,既熟悉又親切。

而最念念不忘的讀書,我以為就是夜裡讀書,一盞床頭燈,幾本枕邊書,「香生帳里霧,書積枕邊山」,書不多讀,也不必多讀,讀幾頁算幾頁,待睡意襲來,身心俱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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