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裡，只要有空閒，我就跑到那個小圖書館去看書。有一次，老人問我：「小盧，大學在哪裡讀的？」「內工大！」「內蒙古工學院？」「啊？你還知道我們學校？現在，叫內蒙古工業大學！」「內蒙古工學院有一個搞電機控制的老師，叫張潤和，水平還可以的！」「啊，張老師，你也認識，他教過我們的……講課極有特色，我最喜歡的老師了！」又一次，老人問我：「小盧，你告訴我，同步電機和異步電機的區別？」「同步電機和異步電機的區別很明顯，就是轉速不一樣嘛！」我笑著回答。
「那你再回答我，男人和女人的區別是什麼？」「這，這太簡單了！就是那個東西不一樣嘛！」我有些不好意思。「哈，你理解的還是不夠深刻呀！」老人笑道，之後，他接著解釋：「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在骨子裡的基因，至於外面的形狀嘛，並不重要！由此類推，同步電機與異步電機本質區別，也不在於表面的轉速，而在骨子裡的勵磁。同步電機為硬勵磁，異步電機為軟勵磁！什麼是硬勵磁呢……」老人口若懸河。當時，我都聽地痴呆了。「好厲害呀，真想不到，一個在圖書館打雜的老頭，竟然能夠把電機講得如此透徹，如此有趣。」我心中感嘆道。
除了讀書，對我更具吸引力的是聽老人「講故事」。土改，四清，大躍進，蘇修美帝，四人幫，文化大革命，還有他那跑去台灣的哥哥。漸漸地，我對社會、歷史、政治和人生有了一種新的認識。漸漸地，我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澄明了許多。至今，我仍記得老人說的那些話：「要了解真實的歷史，就要多讀有影響力的文學作品，多看那個年代的回憶錄。並且，要相互對照著看……讀書，幹嘛？不就是，為了求真求實，了解真相，理解事物骨子裡的東西。不管是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所以，我們讀書人，最大悲哀，就是被人賣了，還在幫別人數錢！」
後來，老人又給我講了「雙水內冷」和「扁擔精神」的故事。另外，在老人那裡，我還知道了李文華和孟慶元一些往事。每講到這些，老人總是感慨萬千：「當時，咱們可是萬人大廠呀，能在電機廠工作，那是一種榮耀哩！當年，毛主席來咱們這裡視察，還特意地選擇在勞動節……」記得，老人曾說：「在技術上，我最服孟慶元。孟總是民國時期庚子賠款的留學生，英國利物浦大學的工學博士，雙水內冷的主將。雖然，沒有被評為院士。但是，絕對算院士級別的專家。很可惜，你們小年輕聽不到他講課了……」
「在管理上，我最服李文華。李廠長，有能力，有性格，有思路，能鼓舞士氣……很可惜，兒子不爭氣！人生在世，沒有十全十美！所以，你以後也不要太苛求自己。人生苦短，適可而止。差不多，就可以了！」說完，老人沉默了。坐在旁邊的我，同樣沉默了。不久，廠區飄來一陣和諧的旋律。我知道，那是下班的曲子。這時，我站起身，透過陳舊的窗戶，望著廠區主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