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機,放不下出身的「包袱」

原點課堂 發佈 2022-05-09T19:16:36.704620+00:00

一個人的出身是無法選擇的。如果生於權貴之家,人生或許相對容易一些,如果出身寒素,就必須面對殘酷的現實。不過,好在一個人的處世態度是可以選擇的。你可以選擇接受殘酷的現實,儘量讓自己生活得輕鬆一點,也可以選擇在心中堅持自己的高傲,為此不惜一次又一次地與現實發生衝突。

一個人的出身是無法選擇的。如果生於權貴之家,人生或許相對容易一些,如果出身寒素,就必須面對殘酷的現實。不過,好在一個人的處世態度是可以選擇的。你可以選擇接受殘酷的現實,儘量讓自己生活得輕鬆一點,也可以選擇在心中堅持自己的高傲,為此不惜一次又一次地與現實發生衝突。西晉的大詩人陸機,偏偏選擇了後者。


貴族英才淪為寒門青年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朝代更迭頻繁的時候,最尷尬的身份恐怕就是「前朝貴族」了。陸機就有一個這樣的身份。

  陸機的爺爺是三國時期大名鼎鼎的陸遜,曾在戰場上讓劉備敗亡,後來一直做到孫權的丞相。陸遜死後,他的兒子陸抗被當做有才能的貴族子弟的典型,繼續成為吳國君主的依靠對象。陸機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中,從小就表現出優異的才能。如果吳國不滅亡的話,可以想見他有著多麼輝煌的前途。不過很不幸,吳國在陸機20歲的時候就被魏國所滅。後來司馬氏又以晉代魏,陸機淪為了西晉的一個普通青年。

  陸機本人參與了保衛吳國的戰鬥,吳國滅亡後,沒殺他,允許他當老百姓,陸機就帶著弟弟陸雲,回老家隱居讀書了。10年後,陸機北上洛陽,作為「寒素」的人才被舉薦為官。陸機在吳國本來是頂尖貴族,到西晉居然成了「寒素」了,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但是30歲的大男人總賴在家裡也不是個事,所以,陸機只好離開前朝貴族的鄉村別墅,又帶著弟弟到敵國去當寒門青年。

  「總轡登長路,嗚咽辭密親。借問子何之,世網嬰我身。永嘆遵北渚,遺思結南津。行行遂已遠,野途曠無人。山澤紛紆餘,林薄杳阡眠。虎嘯深谷底,雞鳴高樹巔。悲情觸物感,沉思郁纏綿。佇立望故鄉,顧影淒自憐。」

  這是陸機《赴洛道中作詩二首》之一,表現出的情緒可以說是五味雜陳。

  當時南方人和北方人之間的歧視非常嚴重。陸機侍奉的北方人是他看不起的,然而,這些被他看不起的人更看不起他。當時有個叫王濟的北方士人,就認為沒有必要舉薦東吳的士人,覺得這些人都是亡國之奴,不會有什麼出色的才能。一次陸機去見王濟,王濟桌上正擺著一碗羊酪,他很輕蔑地問陸機:「你們南方有這樣的好東西嗎?」陸機也不含糊,充滿自豪感地回答:「我們的蓴菜羮足以和它媲美,還不加你們北方這些怪味的作料。」

  還有一次,眾名士聚餐,在一片歡快的氣氛中,一個叫盧志的冷不丁對陸機來了一句:「陸遜和陸抗是你的什麼人啊?」要知道,即便是今天,在別人面前,直呼對方祖父、父親的名字,也是極不禮貌的行為,何況是極重視門第威望的西晉?盧志的問話,可以說是對陸機的極大侮辱。

對此,陸機自然怒不可遏,馬上反擊道:「就同你與盧毓、盧廷的關係一樣(盧毓、盧廷分別是盧志的祖父、父親)。」事後,一同在場的陸雲不解地問陸機:「何必這樣呢?盧志可能真的不知道。」「什麼話,我們的祖父、父親名震四海,這小子豈會不知!」陸機憤怒地回答道。


名聲蓋過恩人

  好在,並非所有洛陽人都對陸機不友好。畢竟西晉是一個愛才的時代,一個文人不會永遠被埋沒。何況真正懂得文學的人,不會不去愛惜陸機這樣一個文學天才。

  當時,洛陽的文壇泰斗張華很賞識陸機。陸機這個受盡歧視的南方人,還能去拜訪不少名流,大概都是出於張華的推薦。慢慢地,陸機的文學才華開始受到大家的重視,他的詩賦被洛陽人接受。當時有「二陸入京,三張減價」的說法。所謂「三張」,就是張華與張載、張協3位詩人。陸機的名聲逐漸蓋過了援引他的恩人,最終成為西晉最有名的詩人。

  陸機曾經這樣描寫葵花:

  翩翩晚凋葵,孤生寄北蕃。被蒙覆露惠,微軀後時殘。庇足周一智,生理各萬端。不苦聞道易,但傷知命難。

  春花都零落了,只孤零零地剩下晚生的葵花,離開了南方,寄生在北方的土地。世界背後的真理只有一個,但是世間萬物的命運為什麼這樣變幻莫測呢?詩人的筆觸,充滿了身世之感。

  陸機最拿手的絕活是「擬古」。古人寫一首詩,他看了喜歡,就模仿一首出來。陸機的模仿,能達到「亦步亦趨」的程度。

  一般認為,好的詩人都是至情至性,極端情緒化的,而且陸機對北方官員的那些不客氣的反擊,也容易讓人認為他就是這樣的人。其實,陸機這個人,尤其在寫東西的時候,是很善於節制情感的。他曾經寫文章冷靜地分析三國為什麼滅亡,在寫到他的祖國吳國時,同樣能客觀地把吳國滅亡的原因一一列出來,跟寫另外兩國沒有什麼不同,沒有一點痛楚,鎮定得令人吃驚。

  在文學創作之外,陸機還寫了一篇《文賦》,用賦的形式討論文學創作的理論,給後來的文學家以很大啟迪。也許,只有陸機這樣冷靜客觀的文學家,才能做到一方面擁有詩人的感覺和文采,一方面又理智地將詩人的感受條分縷析地寫下來吧。


捲入內鬥的外鄉人

  在中國古代,一個文人名聲大了,很容易被政客巴結,不管是不是真的投緣,也要來借用你的名聲。利益集團之間的內鬥,也喜歡拉進來一些本來不在利益集團中的外鄉人,以壯聲勢。陸機這個有名的外鄉文人,最終被西晉政壇上臭名昭著的賈謐拉下水了。

  賈謐屬於外戚,是當時執掌大權的賈皇后的侄子。無論是司馬氏還是賈氏,跟遠在南方的陸氏都沾不上半點關係,陸機本該兩不相幫。但因為陸機名聲太大,賈謐便總是明里暗裡拉攏陸機。陸機對司馬氏並沒有感情,對賈氏也談不上仇恨,一來二去,就難免開始感激賈謐的好意。加上陸機的恩人張華也傾向於賈氏,所以陸機也就不再否認自己是賈謐的朋友。時間長了,大家也逐漸相信陸機和賈謐關係密切了。時人把和賈謐關係密切的文人稱為「二十四友」,其中就有陸機兄弟的名字。

  其實「二十四友」大多是北方人,他們與陸機到底有多少交情很難說。名列「二十四友」之首的潘岳就跟陸機矛盾很深。

有一次,陸機正坐著,潘岳進來,陸機起身就走。潘岳下不來台,鄙夷地說:「清風至,塵飛揚。」嘴上從不吃虧的陸機回過頭來說:「眾鳥集,鳳凰翔。」

同在「二十四友」之列的左思想寫《三都賦》,陸機笑話他說:「就憑這個『傖父』(粗鄙的人),還寫賦?」可見他有多看不起左思。

當然,在公眾面前,想必修養很好的陸機還是會周全這些人的面子,以至於竟然有不少人認為陸機跟潘岳他們是一夥的。對這種議論,陸機也不加辯解。

  後來,陸機的上司趙王司馬倫誅殺了賈謐。陸機大概確實跟賈謐交往不深,因此並未受到牽連。最後,陸機被同屬「二十四友」的王粹、牽秀陷害,被誣陷有反叛之心。身為外鄉人的陸機,被誣陷反叛後百口莫辯,很快就被處死了,死時年僅43歲。

  臨死的時候,陸機長嘆道:「我再也聽不到故鄉華亭的鶴唳了!」其實,這句話也不是陸機的原創,他仍然在「擬古」。

秦朝的丞相李斯在被殺的時候,曾感嘆說:「我再也不能牽著黃犬出城打獵了!」不過,李斯是在懊悔自己不能再安享榮華富貴,陸機則似乎有更複雜的感情。

他是在懷念家鄉,也是在懷念吳國的事業,懷念自己曾經顯赫的家族。隨著這聲長嘆,一位高貴的詩人與塵世的矛盾抗爭永遠地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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