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雜記 第六集 波斯文化之旅

史嘯虎雜談 發佈 2022-05-18T18:32:42.365706+00:00

說起文化之旅,有人可能就會想到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其實我的這個文化之旅一詞也只是一說,沒有那麼高深,更沒有多少嗟嘆,而且還是說一個離我們中國十萬八千里遠的國家——伊朗的,所以一點不苦。


公元前6世紀波斯帝國疆域


說起文化之旅,有人可能就會想到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其實我的這個文化之旅一詞也只是一說,沒有那麼高深,更沒有多少嗟嘆,而且還是說一個離我們中國十萬八千里遠(波音747約飛8個小時)的國家——伊朗的,所以一點不苦。當然,這個文化之旅也不是有些文人所說的孤旅、愁旅或倦旅什麼的,相反,我的這個波斯文化之旅隨意而輕鬆,只是有時會有比較,也許有些人讀了會不理解或不舒服吧。具體怎麼回事,就容我細細道來吧。


我最早對伊朗產生濃厚興趣是在1974年,那年第7屆亞運會在伊朗首都德黑蘭舉行。這也是中國首次派體育代表團出國參加國際賽事,這也讓我們從電影紀錄片中看到了德黑蘭亞運會開幕的盛況。


這部紀錄片除了記錄了我國運動員的體育成就外,還首次讓處於落後與瘋狂文革時期的國人看到了一個二流亞洲國家——伊朗的富庶和繁榮:滿街的小汽車、滿目的別墅豪宅以及滿處的俊男靚女……


但不知何故那個記錄片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並不是這些,更不是躊躇滿志的禮薩·巴列維國王,而是在那個能容納10萬觀眾的德黑蘭阿梅亞里爾體育場(即前幾集中曾多次提及的阿薩迪體育場)開幕式上那個上千人表演的古波斯武士們的鏡頭:這些武士個個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滿臉鬍鬚,頭戴氈帽,身披戰袍,袒露著滿是胸毛的上身,左手持盾,右手舞矛,隨著鼓樂跳著一種耀武揚威的慢節奏舞蹈,並不時發出一陣陣震耳欲聾的臨戰吼聲……


這個表演鏡頭雖然為時很短,也許只有十幾秒鐘,但卻深深地留在了其時還較年輕的我的心裡。也許從那時起,我就對伊朗這個具有悠久歷史的國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之後的10多年裡一直為稻糧謀,無暇他顧,那個興趣也就始終只是興趣了。不過,1990年初當派我到伊朗去工作徵求我意見時,不知為何我又想起了那個波斯武士的鏡頭,於是便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下來。


這又是為何呢?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此其一。其次,與我而言那就是:要看就看古波斯,尚武而神秘。也許這有點誇大,因為其時也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但我當時的心情確實如此。誰知去了伊朗便一頭扎進工作之中,而且觀察和體會到的都是伊朗伊斯蘭革命後的宗教文化,伊朗的古文化,尤其是古波斯文化便在頭一兩年裡始終停留在以前讀書的印象之中。一直到了1992年春,我駐伊大使館又一次組織旅遊,這才真正開啟了我的波斯文化之旅。


在去伊朗之前,我曾補課式地讀了一些有關伊朗歷史的資料,但那多是囫圇吞棗。比如關於伊朗詩人哈菲茲、大流士一世以及古波斯帝國創建者居魯士二世等伊朗古代歷史英雄人物,都是知道一點皮毛,而對於伊朗歷史上的本土宗教瑣羅亞斯德教(即《倚天屠龍記》小說中的拜火教)、摩尼教以及後來的伊斯蘭教等宗教也知之甚少。但隨著在伊朗生活的耳聞目濡,有些知識碎片也開始逐漸連貫起來了。


比如哈菲茲,我去伊朗前僅知道這個人是個詩人,在伊朗詩歌史上的地位很高。後來看到在房東澤塔先生家的檯面上就放有哈菲茲的詩集(英文Divan of Hafiz),很舊的樣子,幾次去都看到,有一次我還拿起來看了,但沒在意。後來小譚,即譚國保先生,跟我說,這個哈菲茲是伊朗的一個大詩人,學波斯語的人沒有不會朗誦幾首哈菲茲的詩的。這時我才有點留心了。


那年春天我們準備隨大使館組團去伊朗南部旅遊時,我們公司的秘書海達麗小姐在問了我們的行程後就對我說:史先生,你們放心去吧。我負責的事不會耽擱的。祝你們一路平安!然後她拿出一本書轉而用波斯語問譚國保先生:我給你們占卜吧?小譚立即說,好呀。此時海達麗就翻開那本封面是波斯文的書,對著隨手翻到的那個頁面就誦讀起來。還沒讀完,小譚和海達麗兩人就都笑了起來。


看我茫然,他倆笑了一會小譚就對我說,海達麗用哈菲茲的詩為我們此行算了一卦,很吉利呀!用哈菲茲詩集算卦?我當時聽不大懂,也記不得海達麗誦讀的是哪一首哈菲茲的詩,只記得小譚跟我說,海達麗翻到的那頁是哈菲茲的一首有關玫瑰花的詩,而玫瑰花能讓人感受到愛和激勵。愛和激勵當然是好事,但就吉利嗎?而且與我們去旅遊又有何干?儘管心裡還是不甚明白,但我第一次知道了伊朗人居然喜歡用哈菲茲的詩占卜。真讓人意外!


那年春天,天氣晴朗。我們一行10來人,分乘大使館的麵包車和兩輛奔馳車,首站就去了位於伊朗中南部法爾斯省的設拉子,抵達時天色已晚便尋找一家旅館住了下來。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興沖沖地開車去參觀古波斯帝國的幾處遺址了。


波斯人是公元前2000多年從烏拉爾山南部草原上遷徙到伊朗高原的遊牧部落雅利安人的後裔。那時他們不叫波斯人(Persian),而叫雅利安人(Aryan)。伊朗(Iran)這個詞就是從雅利安讀音上演化而來的。Persian是希臘人對這部分雅利安人的稱呼,意思是放馬的人。其實,雅利安人確實是最早馴化馬匹的人類,馬車和戰車等生產與打仗工具也都是雅利安人最先發明的,距今約4000年。波斯人最終接受了希臘人這種稱呼,也是沒有辦法。


我最早聽說雅利安人還是中學時代,那時看了有關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書,得知血統論鼻祖——希特勒就曾說他們日耳曼人祖先是雅利安人,金髮碧眼,血統純正,人種優等。後來到了上世紀末,現代基因學出來了才知道希氏當初是完全弄錯了。據說,德國人的雅利安基因僅約占18%,還不如他一直認為的「劣等民族」東歐的斯拉夫人高(20%),而古波斯人卻都是實實在在的雅利安人後裔。這真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當然,經過那麼多次外族侵占,伊朗人的雅利安人基因也混雜很多了。我在伊朗時雖也常見到金髮碧眼或棕發灰眼的波斯人,但更多的伊朗人是那種黑髮黑眼睛黑鬍鬚的人,顯然他們身上的古代雅利安人基因也被大幅度稀釋了。何況伊朗還有30%或以上的人不是波斯人,而是喬治亞人、亞美里亞人、庫德人或俾路支人。


《伊朗雜記》第四集中,我說到了最早的伊朗文明是公元前3000多年發端於胡澤斯坦卡爾赫河谷的埃蘭文明(Elam)。埃蘭文明屬於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即兩河文明的一部分,甚至與蘇美爾文明一樣古老,當然也是世界最早的文明之一。


埃蘭文明可了不得,一是5000多年前就有了文字,而且先後出現了三種文字系統,即象形文字(可能與公元前40世紀的古埃及象形文字同源,卻比中國殷商時期的象形文字——甲骨文早了1500多年)、線性文字(公元前30世紀,屬於古希臘克里特文字體系,迄今未解)和楔形文字(公元前16世紀至公元前8世紀)。這些文字大多是以泥板或石刻方式留存至今。讓人沒想到的是,古老的舊約聖經居然是分別用希伯來文和埃蘭文寫就的。


其次是青銅冶煉術。埃蘭人居然在公元前3000年就進入了青銅時代。蘇薩博物館中就陳列有大量的埃蘭時代的青銅器。可見,無論是文字還是青銅器,埃蘭人都比位於東方的中國華夏族人早了至少1500年。西學東漸的軌跡一目了然。然而,這些文字和青銅器的主人——古埃蘭人及其文明與曾經征服過它的古巴比倫人和亞述人一樣都早已消逝在歷史的長河中了。


公元前12世紀至公元前8世紀,埃蘭人先後被巴比倫和亞述帝國(Assyrian)統治,而到了公元前7世紀,與波斯人同為雅利安人後裔的米底人(Median)打敗了亞述建立了米底王國。但100多年後,即公元前550年,另一撥波斯人的領袖居魯士二世經過3年戰爭又滅掉同宗同族的米底王國,建都蘇薩,開啟了為時200多年的波斯帝國(Persian Empire,又稱阿契美尼德王朝)時代。


這個波斯帝國很牛,其最強盛時,即其第三代國王大流士一世時期,控制的疆域西至非洲埃及,東至亞洲崑崙山和印度河,北至歐洲巴爾幹半島中南部地區,橫跨歐、亞、非三洲。那一年在東方,中國的華夏民族則剛剛進入東周的春秋時代,即周靈王二十二年,秦景公二十七年,330年後秦始皇統一中原地區的中國。


那天我們先是驅車100多公里拜謁了居魯士二世的用巨石壘就的陵墓,然後又折回頭來到了波斯波利斯,參觀古波斯帝國的王城遺址以及位於其不遠處的帝王谷,即修葺有波斯帝國第三代君主大流士一世及其兒子和孫子等人墓穴的一處陡峭的山崖。那次參觀也讓我印象深刻。

我太太在波斯波利斯王城遺址,攝於1992年春


波斯波利斯王城是波斯帝國居魯士大帝建都蘇薩之後由其遠房堂兄弟大流士一世建造的第二個都城,200年後卻被馬其頓的亞歷山大焚毀了。這個都城宮殿遺址規模宏大,長近500米,寬近300米,殘餘的廢墟上多是巨石砌就的宮牆、立柱和城礎,遍布精美的石刻與石雕,其中有一些還是刻滿了古波斯楔形文字(埃蘭楔形文字的繼承者)的石板。


那次讓我印象深刻的除了波斯波利斯的古波斯王城遺址的恢宏和悽美之外,就是那裡殘餘的一些波斯武士的浮雕。站在雕刻於2500多年前的那一排排威武雄壯的波斯武士像前面,我不禁想起了約20年前在那部德黑蘭亞運會紀錄片中看到的那些揮舞盾牌和長矛進行表演的波斯武士,心中嗟呀不已。


我一直在想,雖然馬其頓人、阿拉伯人、突厥人和蒙古人都曾征服過伊朗這塊土地及其土地上生長的波斯民族並混入了他們的血統,但古波斯帝國的輝煌以及波斯人的那種尚武精神對伊朗這個民族或者說對伊朗人的民族性會有怎樣的影響?


比如,巴列維王朝時期就曾試圖重現古波斯帝國的輝煌,為此,還在德黑蘭建造了一座紀念塔(以前叫國王紀念塔,1979年後改稱阿薩迪紀念塔,即自由紀念塔),建造中還使用了2500塊巨大的白色大理石以象徵波斯帝國2500周年祭。

波斯波利斯遺址上殘留的古波斯武士浮雕


毫無疑問,伊斯蘭革命後,古波斯帝國顯然仍頑強地存在於伊朗人的潛意識中。從艾哈邁迪·內賈德到卡西姆·蘇萊曼尼,伊朗的宗教和世俗領袖們如此執著於在中東地區輸出其伊斯蘭革命,就試圖擴大伊朗什葉派穆斯林或波斯民族的影響力而言,不也與之有著密切的關係嗎?此類問題限於篇幅,再者也不好過細地闡述下去,還是請各位讀者自行思考吧?


設拉子的那次旅行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有一尊幾乎無處不在的神祗雕像。波斯的帝王谷是一座突兀矗立於沙漠上、長約200米的花崗岩山崖,在離地數十米高處從左到右依次是古波斯4個皇帝的石窟陵墓,著名的大流士一世墓穴石窟是第三個,旁邊都是他的兒子和孫子。這4個石窟陵墓上方均雕刻有一對延展很長翅膀的神祗叫阿胡拉·馬茲達(Ahura-Mazda),即光明之神。這是古波斯最早的一神宗教——瑣羅亞斯德宗教的神祗。日本汽車馬自達(Mazda)品牌就源於這尊神。順便說一句,我現在開的車就是馬自達Wagan旅行車。


瑣羅亞斯德教(Zoroastrianism)成教於公元前7世紀,是在基督教誕生之前在中東最有影響的宗教、古代波斯帝國的國教,也是摩尼教之源,在中國稱為祆(xiān)教或拜火教。金庸先生那部《倚天屠龍記》中重筆描述的波斯拜火教就是指的這個宗教。以前古波斯也有很多宗教,公元前522年波斯大流士一世執政後,為了統一波斯的政治需要,開始獨尊阿胡拉·馬茲達。這是因為一神論比較方便其宣揚君權神授。這個出發點與比他晚了近400年的中國西漢朝代的漢武帝的獨尊儒術幾乎同出一轍。

波斯波利斯王城遺址上的阿胡拉馬茲達雕像,即瑣羅亞斯德教神像


瑣羅亞斯德教認為,亘古以來就有善惡二神互相戰鬥,善神(阿胡拉·馬茲達)逐步打敗惡神(Deva,即《聖經》中魔鬼Devil一詞的來源)並對惡神殘餘物進行提煉而最終產生了人類始祖——一對緊密相抱的男女人形,最後繁衍後代,形成了人類,從而開啟了創世紀。但這些人後因遭受誘惑而墮落,開始了戰爭、奴役、殺戮和貪婪,所以需要向善,信奉阿胡拉·馬茲達。但是,經過數千或數萬年的修行和發展,人類最終還會進入天堂生活,即過上沒有前述那些罪惡的美好日子。


就人類起源說法而言,這一點與舊約聖經中的亞當夏娃的故事很像,也和印度婆羅門教的梵天將自己分成兩半,分別形成了男人和女人的傳說也大致雷同。或許它們互相有所借鑑吧。至於我國的女媧摶黃土造人的傳說那就晚多了,還是宋代《太平御覽》中說的,而可能成書於戰國晚期或西漢,即公元前300年至公元前8年的《山海經·大荒西經》中也只是提到女媧是一個神而已(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作者注)。而人是怎麼來的這一重大哲學問題,在古代中國似乎沒有人感興趣。


瑣羅亞斯德教認為人類起源於惡神殘餘物一說隱含了人性本惡的理論,這與公元前3世紀中國荀子提出的性惡論,即「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一說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儘管荀子的性惡論在戰國時代不被人們所接受,影響不大罷了。


瑣羅亞斯德教的因果論也值得重視。該教提出人的思想、言論和行動都有善惡之分。行善者的靈魂可以進入光明之路,作惡者則要下地獄,而善惡混雜的人,則進入第三境地,該地陰暗,沒有快樂,也沒有悲傷。兩個世紀後在尼泊爾和印度出現的佛教理論中的因果論顯然源於瑣羅亞斯德教。


公元3世紀首先在波斯出現的、現在依然在全世界傳播的摩尼教也是源於瑣羅亞斯德教。摩尼教基本理論也是行善止惡,但對信徒有不殺生不吃肉等要求。雖然不多,但我認識的伊朗朋友中就有摩尼教徒,而且不只在伊朗。比如,我在波札那就遇到過來自伊朗的一位摩尼教信徒,相談甚歡。10多年前我在深圳公司工作時曾訪問過印度,也認識了幾位印度的摩尼教徒。這些摩尼教徒都是各國社會中高階層人士,給我的印象也都是溫文爾雅,為人誠實,不吃葷食,也不喝酒,但吃雞蛋。


值得注意的是,佛教早期並不提倡信徒吃素,只是到了魏晉南北朝晚期,也即公元4世紀至公元6世紀,中國引入的佛教經典中才開始有了不准吃肉和喝酒的規定。按照時間順序分析,顯然是波斯的摩尼教的教義影響了位於其東方的印度佛教並最終使其作出了這一改變,然後又成為了位於更東邊的中國佛教信徒的信條。


有必要說一句,這位瑣羅亞斯德教創始人瑣羅亞斯德另一個譯名叫查拉圖斯特拉,也就是德國哲學家尼采最崇拜的一個古代哲人。尼采曾寫過一本書,書名就叫《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eech Zarathustra)。在這本書里,尼采借查拉圖斯特拉之口說了很多自己想說的話,以體現自己的超人理想。不過,從前面所述瑣羅亞斯德教的教義看,其創始人瑣羅亞斯德或叫查拉圖斯特拉先生也確實了不起。尼采推崇他是超人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作者在波斯帝王谷前,汽車後面遠處山崖上那個石窟陵墓是大流士一世的


說實話,那年的波斯波利斯以及波斯帝王谷之行,在對瑣羅亞斯德宗教的教義及其對後世的影響問題上,我並沒有想這麼多。我當時只是感嘆於那些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及其所創建的帝國,無論多麼偉大和輝煌,最終還是歸於死亡並最終湮滅於歷史的長河之中。為此,我在大流士一世的陵墓前還吟哦了一首詩,現附以下:


七絕

《波斯帝王谷有感》


聲名顯赫亦英雄,霸業雖成萬事空。

奴隸君王同化土,惟余石窟對蒼穹。


註:平水韻上平一東。此詩 1992年春作於設拉子。


第二天,我們又驅車去了位於設拉子郊區的伊朗最負盛名的兩位大詩人薩迪和哈菲茲的陵墓拜謁。薩迪和哈菲茲,前者是13世紀的詩人,後者則是14世紀的詩人。他們的共同點都是以寫抒情詩而著名。比如,薩迪的成名作有《果園》和《薔薇園》(也譯為《真境花園》),而哈菲茲最著名的作品就是前文提及的伊朗人經常拿來吟誦和占卜的《詩頌集》。


薩迪從青年時代起就開始遊學和行吟,因蒙古人入侵,其生活更是顛沛流離。他的足跡遍及中東、北非、印度、阿富汗以及中國新疆的喀什等地。也許他的經歷太過於豐富,他的詩集也多是敘事詩。他的《果園》(中國有多種漢譯本)就是由160個涉獵面很廣的小故事組成的,但語句精煉雋永,多格言。比如,


講話氣勢洶洶,未必就是言之有理。

誰沒有耐心,誰就沒有智慧。

有知識的人不賦予言行,等於一隻蜜蜂不釀蜜。

誰若想在困厄時得到援助,就應在平日待人以寬。

不論你是一個男子還是一個女人,

待人溫和寬大才配得上人的名稱。

一個人的真正的英勇果斷,決不等於用拳頭制止別人發言。……


薩迪的詩歌很有特點,似乎是在講故事,幾乎每一首詩都是一個引人深思的故事。喜歡講故事也是波斯人的一個傳統,比如著名的阿拉伯古代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多是源於古波斯的故事集《赫左兒·艾夫薩乃》,而其中那個女主角,即宰相的女兒莎赫里扎德就是一個波斯人。


薩迪和哈菲茲是伊朗文學史上最亮的兩顆星星。如果將薩迪比作中國的大詩人杜甫,那麼哈菲茲的詩在伊朗更是家喻戶曉,似乎每戶伊朗人家都有一本哈菲茲的《詩頌集》,而且時不時被拿來占卜,可見其影響力至少也相當於中國的《易經》加上李白的詩了。我問過一些伊朗人,為何你們要用哈菲茲的詩算命?遺憾的是,他們居然都說不知道,只說很久以前他們就這麼做了。


我沒有研究過哈菲茲的《詩頌集》,但讀過他的一些詩歌。比如這首:


為什麼玫瑰能敞開她的心

將所有的美麗獻給這個世界?

因為她親身感受到光的激勵,

否則,我們都將太恐懼了。


還有這首:


……

昨夜,鮮花與美酒曾相聚,

夜鶯曾婉轉動人歡樂地唱起。

飲酒人啊,睜開你的眼皮,

莫要錯過啜飲晨酒好時機。


這杯酒你看多麼神奇,

亞歷山大曾從這個鏡面上,

一窺國家的機密,

只要杯中映現愛人的笑意。……


歌詠美人的則有這首:


你的姿容那樣美麗。

胡達把你繪進畫裡,

畫兒也叫人心曠神怡。

波光雲影閃在你的眼裡,

常常排解我的憂慮。


幸運光顧了你,

你穿上了水仙的衣履。

我就站在柏樹那裡,

傾慕地凝視著你。


玫瑰花吐放香氣。

就在那時,我愛上了你。

我的心弦被你輕輕地觸擊,發出溫柔的樂曲。

我們在一起,就如和風細雨。

所有的花蕾展開笑意。……


哈菲茲的詩一般沒有題目,內容則多是吟詠三種東西:美酒、美人和頌神。有人說,哈菲茲詩中追求的美人有的是世俗的,具象的,有的則不是,而是他心目中的神祗——真主。如系前者,他的愛情詩多寫得熾烈而哀傷;如屬後者則多真摯和隱晦。


哈菲茲的詩在歐洲影響很大。恩格斯和歌德都曾稱讚過他的詩。但據說上世紀末及本世紀初,哈菲茲的抒情詩在中國的一些大學生群體中也很受歡迎,但具諷刺意味的是,有些人誦讀他的詩的結果卻多是喝酒、談戀愛及無信仰。

作者夫婦在薩迪陵前,攝於1992年春


哈菲茲的玉石墓碑上用波斯語刻著他的一首詩,其中有兩句是:當你來看我,請帶上美酒;當你來看我,希望你快樂!(大意)那天,我站在哈菲茲的陵墓前,聽到譚國保先生邊看邊翻譯墓碑上鐫刻的這句詩時,不知為何我的心也被觸動了。傳統上祭奠一個人總是虔誠或痛苦的,可哈菲茲卻教人微笑著來拜謁他。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啊!於是,我便寫下了那趟伊朗文化之旅的第二首絕句:


七絕

《拜謁薩迪和哈菲茲陵》


雙星往事已如塵,不朽詩篇勵後人。

詩頌集中多占卜,薔薇園裡長精神。


註:平水韻上平十一真。此詩 1992年春作於設拉子。


其實,以上所說的所謂波斯文化之旅僅僅是我個人對古波斯遺址及其歷史的一次浮光掠影的遊覽和回顧而已,也許很膚淺,或者說僅僅涉獵了一點皮毛。要知道伊朗是一個擁有6000年文字記載歷史的國度,而我們中國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僅有3000多年。


古波斯之後,伊朗曾連續遭受希臘人(馬其頓人)、阿拉伯人、突厥人和蒙古人的入侵與占領,其土生土長的曾經影響了當下世界三大宗教的波斯民族宗教——瑣羅亞斯德教則被毀棄,而接受了阿拉伯人的伊斯蘭教(儘管信奉了不同的宗教派別——什葉派);原有語言文字也曾幾度湮滅和更新並最終在阿拉伯語基礎上形成了當下的新波斯語,但伊朗人依舊保持了一種頑強的文化和民族認同,這個認同就是——波斯。


到了16世紀,在伊朗這塊土地上建立了第三波斯王朝——薩法維王朝。經過幾百年阿拉伯人為首的外族血與火的宣傳和灌輸,這時的波斯本土宗教瑣羅亞斯德教早已衰亡,伊朗人已大多接受了伊斯蘭教,並且為保持與奧斯曼帝國的獨立性,在伊斯邁爾領導下伊朗人又改信了伊斯蘭教的什葉派,即將以穆罕穆德女婿阿里為首的十二個伊瑪目作為其信仰對象。這是一個巨大的變化,也讓波斯人自此在宗教信仰上與周邊阿拉伯國家保持了一種宗教信仰上的獨立性。其實這一過程也是血腥的,殺了很多人。但是伊朗人依然創造了很多奇蹟。


其中最傑出的建築奇蹟就是建造於薩法維王朝時期、位於伊朗中部伊斯法罕的大清真寺。該寺建築面積兩萬多平方米,裝飾典雅,氣勢恢宏,是伊朗境內保存下來的最古老的清真寺及第一處按照宗教需要來調整建設的四院落布局的伊斯蘭建築。它也是整個中亞地區清真寺的設計的原型。

作者夫婦在伊斯法罕大清真寺外的伊瑪目廣場上散步


在波斯這種民族認同下,伊朗的古建築、園藝、手工藝(地毯、細密畫以及木骨金屬鑲嵌工藝等)、音樂舞蹈、廚藝和茶藝等生活方式以及某些運動(如馬球)等也都體現了波斯的文化特色。這裡幾乎每一項都可以也值得寫很多文章予以介紹,但限於篇幅,此文最後只想約略說一下波斯的園林藝術。


自從阿契美尼德王朝起,在人間創造天堂般的花園就成了古波斯人的生活方式並且深刻地影響了其它文明。英語中的人間天堂(paradise)就源於古波斯語花園一詞(pari-daiza,封閉式花園)。而阿拉伯人的經典文學《一千零一夜》中則有著大量的描寫波斯園林的文字。印度的泰姬陵也如實借鑑了波斯園林的特色。據說很多年前,伊朗就有9座花園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產。現在國內外很多廣場或公園裡設置的水池或噴泉無不都是波斯花園在現代園林上的結晶。


在伊朗期間,無論是拜謁薩迪或哈菲茲陵墓,還是參觀各地名勝建築,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漂亮的波斯園林。波斯園林最重要的是兩種要素:水和樹。噴泉、水池或清水流淌的溝渠等是所有波斯園林的基本構成,再加上在周圍種植具有濃密樹蔭的高大樹木,使得波斯花園成為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而大面積的清澈池水則無一例外地輝映出藍天白雲,又讓人們有了一個可以隨時與自己以及與天上神祗對話的場合。


波斯文化對中國的影響也是巨大的。除了前文說到了祆教、馬車以及園林藝術外,僅蔬果一項就很可觀了。比如,僅漢代張騫帶回的蔬果就有10多種,如核桃(原稱胡桃)、葡萄、蠶豆(原稱胡豆)、石榴、芫荽(香菜)、黃瓜(以前叫胡瓜)、大蒜(當年叫胡蒜)、菠菜(原稱波斯草)、胡蘿蔔和芝麻(原稱胡麻)等數十種蔬果都是原產波斯的,而且迄今國人無不都在享用。


還有,中國的民族樂器,如琵琶、笛子和鼓等也是引自於波斯。中國唐代時,胡服、胡曲和胡舞更是長安一景,敦煌壁畫上的飛天就說明了這一點。前年病故的秦始皇陵考古隊隊長段清波先生更是說過,從兵馬俑和銅馬車的藝術手法和風格看,受到古波斯文化的影響是顯然的。不僅如此,他還披露,2003年在修陵人亂葬坑的發掘中,更是出土了具有歐亞西部特徵DNA的遺骸。


寫到這裡,我的波斯文化之旅就要結束了。雖然自己並非研究波斯文化的學者,但我卻清楚地知道波斯文化的厚重和悠遠之處及其對世界以及對我們中國文化的影響。這也是我之所以撰寫此文的目的。最後我要說,沒有比較就沒有理解。對於我們很多人來說,了解一些古波斯文化顯然是不無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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