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世家們重金買下的這張「貧窮體驗卡」，可能是不少人一輩子無法掙脫的宿命。

俺們剛吃飽飯，你們卻開始減肥了；俺們剛吃上肉，你們卻開始吃野菜了；俺們剛把破褲子扔掉，你們卻在褲子上剪洞了；俺們剛到城裡買房，你們卻到鄉下修別墅了；俺們剛換上新鞋子，你們卻開始在重金買舊鞋了——曾是「鄉下人」自我調侃的搞笑段子竟在時尚圈真實上演：近日巴黎世家推出「Paris sneaker」系列新鞋，價格1850美元，破洞、磨損、須邊應有盡有，穿上它之後，出門撿破爛別人都不忍心來搶！在疫後貧富差距進一步擴大之時，為什麼富人們還頗有閒心地玩起了「貧窮」的梗？

巴黎世家又出天價舊鞋

巴黎世家最新發售了一款「極度做舊」的限量運動鞋，號稱「巴黎運動鞋」（Paris sneaker）。它的版型輪廓類似經典匡威，鞋子上處處是刮痕、破洞、磨損的織布和明顯的污漬，看起來已經面目全非。而這樣一雙看上去已經爛得已經穿不了了的鞋，限量100雙，價格竟然需要1850美元。

同一系列另外一雙戰損程度較低的做舊鞋，少了一些磨邊和破損，但依然有著髒髒的鞋底和故意設計的使用痕跡，價格需要650美元。

意料之內，新系列的發售信息一出，大家就在網際網路上吵得熱火朝天。

「Paris sneaker是一種營銷手段，目的在於引起憤怒，並為該公司的社交媒體帳戶和網站帶來流量，」雪梨科技大學時尚與紡織專業的副教授Timo Rissanen評論道，「(巴黎世家的)現任負責人是本世紀20年代最傑出的營銷總監之一，可能只有時間能告訴我們，這個公司是否有一天能讓業務回歸本源——時尚的設計。」

「破爛風」從何而來

這並不是巴黎世家第一次出現奇葩設計。巴黎世家已經不止一次引火上身，無視他人意見，進行不恰當的文化挪用。2017年，巴黎世家推出了一款售價2145美元的手袋，因為外表和宜家99美分的「Frakta」手袋非常相似而受到嘲笑。

2020年的七夕土味廣告也依然歷歷在目，充滿鄉土氣息的背景，潦草隨意的「我愛你」「他愛我」刻字引起群嘲一片，不知是迎合審美還是特意降級。

而這樣看起來敷衍、奇葩的產品，定價也在13900元人民幣。

它的荒謬的天價產品已經算不上什麼新聞了，重要的是，都是誰在購買這些產品？有錢人們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地將自己cos成窮人？

最開始的這種「破爛」，藝術化地表達了一種朋克搖滾的態度。1971年，被稱為「朋克教母」的西太后Vivienne Westwood和「性手槍」樂隊的經紀人馬爾科姆·麥克拉倫（Malcolm McLaren）共同開了一家「Let's Rock」的精品店，讓搖滾有了具體的形象。

店內的服裝往往被刻意撕出各形各狀的裂口，人為添加了很多磨損的痕跡，縫線也是歪歪扭扭，完全顛覆了以往用料高端、做工精細的主流時尚。西太后開始讓破洞、拉鏈、裂口等在時尚中占據一席之地，將服飾作為挑戰財富和階級的載體，盡顯動盪時代的反叛情緒。

之後，在Vivienne Westwood分解式針織衫和反建制思潮的啟發下，日本設計師山本耀司和川久保玲結合東方美學作出呼應，解構主義服裝大勢興起。

解構主義服裝，顧名思義，即將衣服拆解成各個部分，再將這些零件重新拼接、建構。這種設計往往是不規則的，看起來雜亂無章，同樣是一種態度的表達，代表著現代人對種種束縛和規矩的掙脫，突破對性感、優雅等性彆氣質的刻板印象，對平淡無奇的生活作出反抗。

隨後，中古熱的到來也讓許多品牌都開始流行做舊的設計，加入「環保」「復古」等概念後進一步盛行。

現在，有錢人們似乎正在千方百計地讓自己「看起來很窮」。巴黎世家連旗艦店都搞起了毛坯房，毛坯房的名字還很洋氣，叫作Raw Architecture（原始建築）。店鋪內是粗糙的地面、老舊的金屬、褪色的塗鴉，誰看得出這竟然是一個奢侈品牌的旗艦店，而不是一個尚未完工的廢棄工地？

對此，巴黎世家表示，他們這麼做是「希望顧客可以忘記奢侈品鍍金和奢華的一切」。

這一招早在上世紀90年代時就被玩過，被譽為「清水混凝土詩人」的日本建築大師安藤忠雄，從這種自然淳樸中開創出了一種獨特的建築美學，打破了人們印象中的混凝土單調乏味的粗野形象，賦予它更多的質感。

如今的有錢人們不再追求名牌logo的堆砌，而是展示自己對藝術的品位和見解。只是沒想到，厭倦了奢華之後，他們的興趣是回歸「家徒四壁」。

同樣，對於這雙Paris Sneaker，巴黎世家的解釋是：以「註定要穿一輩子」的設計理念對話快時尚行業盛行和過度消耗能源對地球造成的影響。這雙鞋的設計師也在採訪中承認這是他特意設計的：「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沒用的舞會禮服、貴得離譜的市場包包，都不會偷偷溜進我的收藏，除非這是我有意為之。」

後疫時代的貧窮和富有

可是，正如Coco Chanel所說，奢侈的對立面不是貧窮，而是庸俗。

巴黎世家將這雙鞋極度毀壞的設計理念解釋為「註定要穿一輩子」。「然而，它和巴黎世家的其它產品並無二致，無非都是財富的證明，強調巴黎世家的顧客可以放縱地購買即使是最不實用的單品。」知名品牌資訊網站BDG對此評論道，「這雙鞋堂而皇之地展示了奢侈品牌的特權和優越感：對巴黎世家的顧客而言，破爛的外觀並不是一種對生活的疏忽，而是他們時尚的選擇。」

可是，這種時尚的選擇的靈感來源，其實是他人的「沒有選擇」。「徹底毀壞」的設計，更會讓人聯想到的是那些對服飾沒有話語權的人，那些風餐露宿的流浪漢，那些無家可歸的難民……他們掙扎著解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襤褸的衣衫只是為了蔽體，因為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選擇。

可是，當這樣的服飾變成「有錢人同款」時，我們不禁疑惑，貧窮什麼時候竟然能夠成為一種「審美」，一種「風格」？

後疫情時代下的貧富差距進一步擴大，社會被割裂，一面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另一面是脫實向虛、產業蕭條，普通群眾收入水平下降，生活成本上升。

Oxfam（牛津饑荒救濟委員會）發布的報告顯示，自從疫情以來，億萬富翁的財富增長超過了過去14年的增長，最大激增5萬億美元，世界上最富有的10個人的財富在疫情中翻了一番，而99%的人類的收入則都有下降。

根據瑞信《2021年全球財富報告》，財富基尼係數小於0.7為貧富差距較低，大於0.8為貧富差距較大。在2020年疫情的衝擊下，世界多國基尼係數上升，貧富差距顯著拉大，巴西、俄國、美國都達到了0.8以上，英國、德國、印度等國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對於懸殊且正在不斷加大的貧富差距，Oxfam也表達了擔憂：「這種極端不平等是一種經濟暴力，是少數特權階層的財富和權力永久化的政策和政治決定，對全世界絕大多數普通人和地球本身造成了直接傷害。」

不可否認，同處一個時代的我們卻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偶爾窺見差距的冰山一角，讓人不敢想像背後的整座冰山。巴黎世家的顧客們可以全憑心意試穿或脫下的這張「貧窮體驗卡」，可能是一些人一輩子無法掙脫的不幸命運。

以「極端」的限量設計作為宣傳噱頭，忽視他人的苦難，甚至企圖美化它、紀念它，這場以時尚為名的冒犯，讓社會的割裂刺痛了很多人，也暴露出某種無知和傲慢。這樣的設計，是否就是庸俗？

《GQ》法國版的內容總監Pam Boy在ins上評論道：「Demna（巴黎世家的設計總監）讓那些買得起奢侈品的人用1450歐元的價格買一雙破鞋，徹底顛覆了奢侈品的本質。」不知是一種讚揚還是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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