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燈籠高高掛》原著:被頌蓮逼著吃下草紙的雁兒,她的死不冤

黎筱羊 發佈 2022-05-24T23:19:29.580712+00:00

《大紅燈籠高高掛》片尾,已經精神失常的頌蓮,在陳家那個深宅大院裡,一遍遍地轉圈,她多麼想走出這個院子,卻永遠出不去了。

文|筱羊

《大紅燈籠高高掛》片尾,已經精神失常的頌蓮,在陳家那個深宅大院裡,一遍遍地轉圈,她多麼想走出這個院子,卻永遠出不去了。

可是還有人,渴望走進這個院子,渴望做上姨太太,為此不惜丟掉了性命,她就是頌蓮的貼身丫鬟——雁兒。

電影裡,雁兒嫉妒頌蓮,看不起頌蓮,處處給她使絆子,把她假孕的事透露給了口蜜腹劍的二太太卓雲,導致頌蓮徹底失寵,被封了燈。

頌蓮為了報復,把雁兒在房間裡偷偷點燈的事捅了出來,她把雁兒掛在房間裡的,那些帶著補丁的破燈籠扔了滿院子。冰天雪地里,雁兒就跪在那堆燈籠燒的灰燼里,任自己的「太太夢」化為烏有,也任自己的生命一點點走向盡頭。

大太太讓雁兒給頌蓮認個錯,就免了她的罰跪,也能救下她這條命,可雁兒就是不肯低頭,她寧願死也不肯給頌蓮認這個錯。

最終,她死了,頌蓮崩潰了。

原著里,頌蓮並沒有「假孕」,她和雁兒的積怨是一點點加深的,從她進門時的不屑,到後來發現雁兒和陳佐千之間的曖昧,以及「扎小人」事件,還有偷看她和陳佐千在一起。雁兒就如一個幽靈一般,侵擾著頌蓮的生活,並時時刻刻想著取而代之,有這樣的丫鬟在身邊,頌蓮不對她恨之入骨才怪。

頌蓮對陳佐千厲聲說:你別護著她,我隔多遠也聞得到她身上的騷 味。

後來,頌蓮在馬桶里發現了畫著她頭像的草紙,她逼著雁兒吃下了這腌臢物,雁兒一邊哽咽一邊把草紙塞進了嘴裡,發出撕心裂肺的乾嘔聲。

頌蓮冷冷地看著,並沒有自己想像的報復的快感,她只是感到一陣陣地寒心,為雁兒,更為狠戾的自己。

雁兒第二天就病了,病得很厲害 ,醫生說她得了傷寒,頌蓮聽了,心裡像被什麼鈍器割了一下。

陳佐千把雁兒送到了醫院,並對管家說,別怕花錢,不要讓人罵我們不管下人死活。原著里,是這樣描寫頌蓮最後一次看到雁兒:

抬雁兒的時候,頌蓮躲在房間裡,她從窗簾里看見雁兒奄奄一息地躺在擔架上,她的頭皮因為大量掉發兒裸露著,模樣很怕人。她感到雁兒枯黃的目光透過窗簾,很沉重的刺透了她的心。

雁兒最終還是死了,死在頌蓮生辰那一天,好似冥冥之中是一種註定。此後,陳佐千再也沒來過頌蓮的屋裡,每天清晨頌蓮都會被雁兒張牙舞爪的夢驚醒,再也無法入眠。

再後來,三太太梅珊被投了井,頌蓮徹底瘋了。她圍著那口枯井,一遍遍地說著:我不跳,我不跳井。

頌蓮說她不跳井。

多年前我看《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原著——蘇童的《妻妾成群》,很膚淺地以為,頌蓮說得不跳井,只是單純指的是梅珊跳的那口井。現在重新翻看這本書,才明白,頌蓮的「井」,是陳家大院這口被高牆和封建禮教圍起來的「井」,它深不見底,又吞噬人性。

雁兒卻為了進入這口『深井」,變得面目全非,變得慘不忍睹。她的死,一點都不冤。

四太太

頌蓮進陳府,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雁兒。那天她提著一口破皮箱滿臉塵土,疲憊不堪地出現在陳家大院。

她走到水井邊,對著洗毛線的雁兒說:「讓我洗把臉,我三天沒洗臉了。」

雁兒給她吊上來一桶水,並友善地問:「你要用肥皂嗎?」

頌蓮沒說話,雁兒心裡猜測她是陳家哪個窮親戚。

等到管家喊頌蓮四太太時,雁兒眼中那份善意不見了,她狠狠地把水盆里的水潑了一地。此時的頌蓮還不明就裡,不知這個丫鬟是怎麼了,但還是走了幾步回過頭來,說道:「我遲早要你知道我的厲害。」

後來從吳媽的口中才得知,雁兒因為生得俊俏,頗得老爺陳佐千的喜歡,也因此生出了想當太太的心。吳媽勸導她:「雁兒,你可不能這樣,咱們就是個下人,即便老爺這次不娶,四太太也不會是你,可別胡思亂想了!」

從一開始,雁兒就把頌蓮當作了自己的假想敵,覺得是頌蓮搶走了自己「當太太」的好運,她的扭曲和無知,註定了後面的悲劇收場。

等第二天雁兒見頌蓮時,兩個人的交鋒就開始了。

頌蓮要給雁兒個下馬威,回擊她昨天對自己的不敬。她扒開雁兒的頭髮看有沒有虱子,並說她的頭上有味兒,讓她趕緊洗洗。

雁兒站著沒動,說自己昨天才洗過頭。

剛剛喜得「嬌妻」的陳佐千,訓斥道:「別廢話,讓你洗就得去洗,小心揍你。」

從陳佐千對雁兒的態度就可看出,他只把她當傭人,呼來喝去,甚至為了討頌蓮的高興,對她冷言冷語,大呼小叫。

可雁兒卻沒有覺得「老爺」有什麼問題,而是對頌蓮的怨恨更深了,她看著頌蓮昨天穿得那身白衣黑裙的學生裝,趁著四下無人,朝著白衫吐了一口唾沫,又朝著黑裙吐了一口。

看《大紅燈籠高高掛》,總是有一種腐朽的壓抑感在心中,無論是雁兒和頌蓮,還是卓雲和梅珊,她們都不能算是壞人,卻在互相碾壓和絞殺,她們將痛苦一齊拴在了一個男人的脖子上,就像四棵枯萎的紫藤在稀薄的空氣中,爭奪著她們的泥土和空氣

如果說,頌蓮和梅珊,還有卓雲,她們的爭奪是為了更得寵,為了在這個家裡有更多的話語權和自主權,那雁兒又是為什麼呢,難道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太太」夢嗎?真是可悲又可笑!

扎小人

頌蓮進陳府後,大太太的態度很冷淡,當著她和陳佐千的面說:「作孽,真是作孽。」

她的這兩句作孽不知是說給陳佐千的,還是頌蓮的,但從後來的結果看,也真是作孽。

三太太梅珊避而不見,甚至在頌蓮「新婚」當夜,就以身子不爽為由,把陳佐千給叫走了,讓頌蓮獨自守了空房。

唯獨二太太卓雲,對頌蓮很好,妹妹長,妹妹短的,還把自己捨不得穿的衣服料子,給了頌蓮,瞬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的關係,讓頌蓮覺得在陳府有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頌蓮很得陳佐千的寵愛,不單是因為她年輕,還有她身上某種微妙又迷人的力量,這讓陳佐千很迷戀,他對頌蓮的寵愛,陳府上下的人都看在眼裡。

那時的頌蓮,甚至想給陳佐千生一個兒子,當然也是為了鞏固她在陳家的地位。

唯一讓頌蓮不爽的,就是雁兒,她對她越來越厭惡了,其中至關重要的一點,就是雁兒有事沒事總往梅珊屋裡跑。

頌蓮說雁兒,你整天掛著臉給誰看,要是不願意伺候我,就去隔壁院吧。(梅珊住在頌蓮隔壁)

雁兒沒抬頭,反駁道:我哪敢掛臉,天生就沒有臉

頌蓮氣急,抓起桌上的梳子朝雁兒砸過去,雁兒便不敢吱聲了。

頌蓮很清楚,雁兒在梅珊那裡沒少說自己的壞話。

所以,等頌蓮丟了蕭,去雁兒的箱子裡翻找,竟然翻出了刻著她名字的小布人時,她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梅珊,因為雁兒根本不會寫字,這個字到底是誰寫的,這個疑問才讓頌蓮更揪心。

她知道,無論雁兒怎麼對她不恭敬,也只不過是個丫鬟,翻不出多大浪花。可藏在背後的人要是加害她,並且還使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就讓她不寒而慄了。

她承諾雁兒,只要說出幕後主使是誰,她便不追究雁兒的責任。在頌蓮的追問下,雁兒終於在頌蓮最後說到「卓雲」的名字時,點了點頭。

頌蓮感到反胃,她乾嘔著離開了雁兒的房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頌蓮終於領教了什麼叫作「菩薩面孔蠍子心」。

那一夜,頌蓮拒絕了陳佐千的親熱,因為她得知自己要找的那隻蕭,那支父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卻被陳佐千付之一炬了,理由竟然是懷疑哪個男同學送的,怕頌蓮分心。

頌蓮此刻才真正感受到,進入陳府大院的悲涼與孤獨。她徹底失去了自由,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這個大院的陰霾所籠罩了。

陳佐千看著頌蓮蒼白如雪的臉,看著她眼淚一點點地從臉頰滑落,他試圖去撫摸她,卻得不到一點回應。

陳佐千急了,說道,你太過分了,我最恨別人給我臉色,幸虧我還有三房太太。說完拿起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夜也成了頌蓮失寵的開始。

頌蓮和雁兒,好像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因為頌蓮找不到父親的遺物——一管蕭,懷疑到了雁兒頭上,誰讓她整天鬼鬼祟祟,甚至陳佐千留宿在頌蓮屋裡,雁兒都要趴在窗戶上偷聽。

頌蓮沒找到蕭,卻意外發現了雁兒和卓雲聯合起來害自己的小布人。她瞬間寒徹骨髓。

頌蓮崩潰了,她突然感覺什麼都是假的,恩寵是假的,友善是假的,就連自己都感覺是假的。她心灰意冷,她萬念俱灰。她再也不想敷衍陳佐千,也不想怎樣在陳府站住腳了。

雁兒看似達到了目的,她讓頌蓮失寵了。可又能怎樣呢,除了成全了卓雲,她也徹底激怒了頌蓮,這為後來頌蓮逼她吃下草紙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雁兒這個傻姑娘,她這把別人手中的刀,最終還是刺向了自己。

吞下草紙

電影裡,頌蓮想用「假孕」來挽回陳佐千的心,她享受點燈,捶腳,點菜的過程,為此不惜鋌而走險。

後來她被雁兒出賣,徹底失了寵。被逼得發瘋的頌蓮,新仇舊恨一起算,雁兒最終被她反噬,丟掉了年輕的性命。

原著里,頌蓮不可能用假孕爭寵,因為陳佐千在過完五十歲生日後,身體被多年的放縱掏空了,再也不可能讓頌蓮懷孕。

隨著懷孕變得可望而不可及,頌蓮不知道,自己這葉孤孤零零的浮萍還能在陳家漂流多久。

就在頌蓮愈來愈傷感,常常淚滿衣襟時,卻在扔紙巾的時候,發現了馬桶里的一張污紙。

起先,頌蓮只是罵了一句「懶貨」,她以為雁兒又忘了方便過後沖馬桶。

頌蓮剛要放水沖,一種超常的敏感和多疑使她心生一念,她找到一柄刷子,皺緊了鼻子去撥那團草紙,草紙攤開後原形畢露,上面有一個模糊的女人,雖然被水漚爛了,但在草紙上的女人卻一眼就能分辨,而且是用黑紅色的不知什麼血畫上去的。

頌蓮渾身顫抖著把那張草紙撈起來,她一點也沒嫌髒,她夾著草紙去了雁兒的小偏房,把草紙直接甩到了雁兒的臉上。

當雁兒看清楚是什麼東西時,她的臉瞬間灰了,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頌蓮瞪著雁兒的目光,憤怒中帶著絕望,她的聲音好似從地獄中發出來:「說吧,現在有兩條路,一條是,我把這髒東西拿給老爺看,給大家看。你不是來伺候我,你是想要我的命啊!還有一條,就是你把這草紙吃下去。咱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雁兒聽清楚了,卻還是忍不住問:四太太,您說什麼?

你把它吃下去!頌蓮又重複了一遍。

雁兒的身體開始發抖,蒙住臉哭起來,說道,那你還不如殺了我。

頌蓮沒說話,只是還是那種眼神看著雁兒。

雁兒哭了很長時間,突然抹了一下眼淚,一邊哽咽一邊說,我吃,吃就吃。

然後她抓起那張草紙就往嘴裡塞,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嘔聲。

頌蓮冷冷地看著,並沒有什麼快感,她不知怎麼感到寒心,而且反胃得厲害。

寫在最後

吞下草紙的雁兒,連羞帶辱,加上對未來的絕望,第二天就病了,再後來,就死了。

雁兒的死,代表著頌蓮的心徹底在陳家終結。

初入陳府時,頌蓮給自己提前過了十九歲生日。在陳家她經歷了從受寵到失寵,從人模狗樣,到貓狗不如。而這僅僅不過一年的時間。

頌蓮曾和梅珊說:我就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女人到底算個什麼東西,就像狗,像貓,像金魚,像老鼠,什麼都像,就是不像人。

是的,頌蓮不想這樣活著,她是有著新思想的大學生,她不堪活成富貴人家的籠中鳥,缸里魚。她不願活成為了搶奪一點生存空間,而不擇手段,而不顧廉恥。

可最終,她變成了什麼樣子?她變得冷酷,暴戾,兇殘,甚至變 態。她用及其下作的手段逼死了雁兒,逼死了一個年輕旺盛的生命,這離她進陳府也不過一年,她徹底變成了最厭惡的那個自己,她的靈魂已經消逝,只剩軀殼在苟延殘喘。

再來說雁兒,她的死太不值得了,就因為陳佐千在背地裡摸了她那麼一把,就勾起了她當太太的野心,為此和頌蓮結怨,被卓雲利用。可最終呢,除了哭得死去活來的家人,又有誰能記得起分毫呢?

吳媽說,生死由天,怪不得四太太。

頌蓮說,活著受苦,死了乾淨。死了比活著好。

可這份苦是誰讓她受得呢?

頌蓮本可以憑著自己的本事,做一個小職員,嫁一個志同道合的小青年,過一份雖清貧,但自由自在的生活。

雁兒呢,無論她在誰家做工,只要安分老實,自尊自愛,憑勞動吃飯,依然能贏得尊重,起碼能安穩過一生。

可她們都沒選擇這條路,她們選擇了一條在她們眼中的「捷徑」來走,可最終卻走到了懸崖,墜崖而亡,粉身碎骨。

更可悲的是,頌蓮們,雁兒們,這些人物還在不斷地上演,不斷地痛苦,不斷地嗚咽。前赴後繼,永無止境。

蘇童在他《妻妾成群》的後序里曾這樣說:

我不期望在小說中再現陳家花園的生活,只是被想像中的某種聲音所打動,頌蓮們在雪地里躡足走動,在黑屋裡掩面嗚咽。

不能大步走路是一種痛苦,不能放聲悲哭是更大的痛苦,頌蓮們懼怕井台,懼怕死亡,但這恰恰是我們的廣泛而深切的痛苦。

痛苦常常釀成悲劇,就像頌蓮的悲劇一樣。

《妻妾成群》這個故事,如果把它讀成一個「舊時代女性故事」,或者「一夫多妻的故事」,那就太膚淺和單薄了,我們更應該把它理解成一個關於「痛苦和恐懼」的故事。

什麼是痛苦?什麼是恐懼?讓我理解就是,人生而痛苦,如果能多些敬畏和尊重,那或許痛苦能少些,再少些。

突然想到錢鍾書先生的一句經典名言:

「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裡的人想出來。」

一句話,放之四海而皆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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