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寫的是一個年輕人,一把劍,雖然一貧如洗,但身懷絕學,抱負不凡,到大城裡去碰碰運氣,闖他的江湖,建立他的江山。
——他能辦到嗎?
烈火,鑄就了寶劍。
絕境,造就了英雄。
——《溫柔的刀》小引
到京城來碰運氣的人,王小石是其中之一。他年輕、俊秀、志大、才高,遠道而來,一貧如洗。但他覺得金風細細、煙雨迷迷,眼前萬里江山,什麼都阻擋不了他闖蕩江湖的雄心壯志。就連春雨樓頭、曉風殘月里的簫聲,他也覺得是一種憂愁的美,而不是淒涼。
王小石跟許多人有點不同,他帶了一柄劍。
他的劍當然用布帛緊緊裹住,他並非官差,也不是保鏢;衣著寒酸,而且是個過客,若不用布把這利器遮掩起來,難免會惹上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被厚布重重包裹起來的劍,只有一個特性:那就是劍柄是彎的。
劍是直的。
劍柄也是直的。
他的劍柄卻是彎如半月。
「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如果王小石不是因慕黃鶴樓之名,借路過特意在湖北勾留,遊覽一下這名樓勝景,就不會見到白愁飛。
假使他沒見著白愁飛,那麼往後的一切就不一定會發生;就算發生,也肯定會不一樣。
人生其實就是這樣,無意中多看一眼,多聽一句話,可能會造成極大的改變。刻意為之,反而不見得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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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愁飛的飛(想飛之心,永遠不死):
王小石說這句話的時候,是非常誠心誠意的。
但他卻聽到一聲冷笑。
冷笑起自耳畔。
他迅目一掃,身旁的人,全在看場中畸形「小人」的表演,時而發出喝彩拍掌聲,卻不見有人向他望來。
只有一人,抬頭望天。
此人華衣錦服,俊朗年輕,在人群中那麼一站,猶如鶴立雞群。
他仰首向天,眉目便看不清楚。
因為眾人視線俱投場中,只有他一人擠在人堆里看天,王小石才注意起他來,但也不清楚冷笑的是不是此人。
另外還有一個人,一進來就似有意無意,往王小石這兒看了一眼,剛剛好正跟王小石的眼光對了一對。
王小石一震。
那人就是日間所見那個仰臉看天的人。
這時候他不看天。
他看燭火。
燭火閃在他眼中。
他的眼神是亮的。
他的眉是飛揚的。
他的人在房裡一站,燭光仿佛只為他一人而亮,但他又灑脫得連燭光都沾不上他的衣衫。
──他是誰呢?
他一步一步地上塔。
就像一步一步地登上巔峰。
——也一步一步地接近權力的極致。
他珍惜今天。
他珍惜這種感覺。
——有時候,快要得到了的心中狂喜,要比已得到了時的滿足還要可珍可惜,令人如痴如醉。
他覺得他已一步步地進入了他一生的最好時機。
——雖然偶然也有挫折。
他覺得現在是他最好的時機。
所以他很愉快。
他哼著歌。
甚至還巴不得把這種得意的機會用歌聲唱出來。
其實,他心裡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念著這樣的一天。
念著這一天。
——但卻不敢宣於口。
到了今時,今天,他,終於,能夠,把它,唱出來了:
「我原要昂揚獨步天下,奈何卻忍辱藏於污泥;我志在叱吒風雲,無奈得苦候時機。龍飛九天,豈懼亢龍有悔?轉身登峰造極,問誰敢不失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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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夢枕出場:
英雄落難時,最不喜歡談落難,這跟凡人稍遇挫折,就埋怨個沒完是不一樣的。
所以他們只好找話說。
王小石抹去發上的水珠,笑道:「這雨,下得真大啊!」
白愁飛伸長脖子張望天色:「這雨可得要下一陣子——」
忽然看見四個人,冒雨跑了進來。
經過這廢墟前的一條小路,一旁儘是枯竹葦塘,另一旁則是民宅破居,這小路卻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將軍胡同」,這四人便是從牆角旁閃竄出來的。
由於躲雨之故,行色匆匆,白愁飛也不覺詫異。
四人進入廢墟里,兩人留在入口處探看,兩人走了進來。
進來的兩人中,有一個甚是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精光瞿瞿的眸子往王小石和白愁飛橫掃了一眼。
另一人忽然咳嗽了起來。
咳得很劇烈。
他用手帕捂住嘴唇,嗆咳得腰也彎了,整個人都像龜一般縮了起來,連聽到他咳聲的人都為他感到斷腸裂肺的艱苦。
那高大威猛的人想過去替他揩抹淋濕了的衣發。
咳嗽的青年搖首。
他手上的白巾已沾上觸目的一染紅,而他雙眸像餘燼里的兩朵寒焰。
王小石向白愁飛低聲道:「他的病害得可不輕。」
白愁飛道:「我們也快害病了。」
王小石問:「什麼病?」
白愁飛道:「窮病。」
兩人都笑了起來。
白愁飛道:「難怪有人說窮會窮死人,再這樣窮下去,別的不說,志氣便先被消磨掉了。」
王小石道:「人說京城裡臥虎藏龍,看來,很多虎都只能臥,許多龍仍在藏……」
這時候,那青年咳嗽聲已經停了,只是胸膛仍起伏不已,一步挨一步的走到王小石和白愁飛身邊,三人橫一字平排似的,都在茫然地看著外面交織成一片灰濛濛的雨網。
雨仍下著。
下得好大。
好大。
白愁飛望著雨絲,牽動了愁懷,喃喃自語地道:「好大的雨。」
王小石在旁不經意的搭腔道:「雨下得好大。」
那病懨懨的公子居然也湊上了一腳,凝望著在檐前掛落眼前的雨線,道:「真是場大雨。」三人都同是在說雨,不禁相視莞爾。
——摘自「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第一部《溫柔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