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繁華何處是

桱珩思維 發佈 2022-06-06T07:45:43.873621+00:00

川流不息的人潮不停涌動,在這喧囂中我站住腳步,任燈火通明、路人擦肩,而我將這一瞬站成了永恆。已經不知這是第幾次,同樣的夢境。


  繁華的街道,不夜的城市。川流不息的人潮不停涌動,在這喧囂中我站住腳步,任燈火通明、路人擦肩,而我將這一瞬站成了永恆。
  我閉上眼不去對視那些驚異的目光,再睜眼時,夢便醒了。
  已經不知這是第幾次,同樣的夢境。意識一點點恢復,我感到嗓子乾燥的疼痛。於是起身去倒一杯熱水。爸媽在隔壁的房間中熟睡,夜裡的一切寂靜地安詳,竟讓我有種噩夢後的餘悸。估算著每月的開支、研究如何生存……不變的地圖,無味的文字,枯燥的數字——都成了我的樂趣,我像中了毒上了癮似的渴望著,仿佛它成了我唯一的光亮。


  早已預定的機票只會通往一座城市。那裡有我逃不開的學業,枷鎖般的制度,有我親切的朋友,還有我將繼續揮霍的青春。
  我深知自己終歸是銀河中的一顆星,逃不出重力的軌道。
  我深沉的悲傷一如宇宙里的黑暗,深沉的藏在陽光後面。我在明媚里歡笑,在夜裡哭泣。人人都看見我的喜悅,卻只有自己知道,夜才是永恆的背景。
  我按部就班的生活,心卻早已在遠處跳躍等待。我感到深深的空洞,而那種空洞洞的東西來自我的胸膛,我不知它在喉嚨翻滾還是在鎖骨舞動,我只聽見它砰砰作響好像恐懼時的心悸。
  我有多嚮往便有多悲傷,因為我知道這是夢與現實的抗爭,只消一個睜眼,便足以將夢驅散。
  心中的藍圖愈描愈清晰,有個堅定的聲音在我腦中迴響。我似乎相信了那場夢必然是我不久的將來,也堅信自己會為了實現它而迎風前行。我在悲傷里希望,在希望中絕望。
  我在現實里忙碌,在熱鬧中歡笑。唯有寂靜時,才真實地感到那砰砰的心悸。我總想哭泣,卻連落淚也無力。

  我猜想我也許在害怕,然而——怕的是什麼呢?我不知道。
  胸膛里那樣熱烈的沸騰。無法停息。日日叫囂。
  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那沸騰的名字,叫做掙扎。
  .
  二
  我想休學。
  為著那不成原因的原因,不成理由的理由。
  為著那零星破碎的片段,那想像中的繁華。
  為著那蕭條又孤獨的自由——又或者,是蕭條又自由的孤獨。
  還為著那對「屈服」的恐懼。我在害怕屈服,害怕終有一天我忘卻了所有的夢與想像,安靜而踏實地活著。在現實里活著。
  我曾給濱鄭姐姐說我想休學。她說休個頭啊,你老老實實地蹲著,好好地活著吧。
  我問她為毛是蹲著,但沒等到答案,我們的話題便轉向生命了。
  我給金燦說我想休學。他說休吧,做你想做的,我支持你。
  我當然知道他支持我。他溫暖地像他的名字,從不會否認我。我們討論我將面臨的困難和代價。然後他勸我找個伴——不久前他曾說也許我該找個合適的人戀愛了。

  我給夢蝶說我想休學。她說如果你考慮好了的話。我知道她未說出口的是支持。
  她問我,你知道我們倆在哪一點上最像嗎。
  我說不知道。
  就是永遠都不安分。——而我從未覺得她一個是不安分的人。
  她又說,我覺得你要是不休學一次,就是全世界的人來勸你一次你也不會被說服。
  哈哈,也許還有一部分人會被我說服反而支持我。
  我只會勸說那些想要中規中矩生活的人。對於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想去阻止你去做任何事。
  要是大家都這麼想就好了,我就會無敵了。
  有阻礙才會顯得我們瘋狂啊。
  也對——不然就太無聊了。
  我想了想,覺得我與她相像的並不是不安分,而是那不安分同樣藏在了乖巧而淡然的外表下面。
  她問,你相不相信有一天,這些瘋狂的想法會變成泡沫,連自己都會遺忘。

  但緊接著,我又說,我怕。
  怕有一天這一切真的變成泡沫遺忘。
  她說,我也怕。
  .
  三
  我掙扎了很久。從期末考試前掙扎到假期將近。我眼看著新學期步步逼近,心中的惆悵愈發的強烈。
  夢蝶說羨慕我仍有一顆敏感的心,不像她已經開始瞻前顧後。她卻未看到每一件我敢想敢做的瘋狂事,卻都是有著漫長的猶豫和掙扎的。
  臨近開學的某個夜裡,我終於開口向媽媽說出那四個字。
  笑容在她臉上凝固又迅速消失了。
  她要我別胡思亂想,說她掙錢是為了供我學習而不是玩樂,說遠離家鄉是我自己的選擇,說開學和補考不可逃避,說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夢想需要努力,她說生活,也不是可以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
  媽媽問我為什麼會想休學,我張嘴卻發不出聲來,淚水早已控制不住。我在心裡解釋著媽媽的誤會,可那話語和我準備了很久的想要說服她的理由一樣,卡在喉嚨里講不出來了。

  我用阿狸抱枕捂住臉,一同捂住那流不盡的淚。媽媽說,瞧你那熊樣,現在又長著一張熊臉了。
  我帶著淚花笑出聲來,我說才不是,那是狐狸。
  我的淚水於是被鎖住了,難過的門卻大開了,曾經只從縫隙里鑽出的悲傷,在這一晚洶湧而來了。
  我躺在漆黑的夜裡聽著窯子的歌,那首第一聲變抓住我耳朵的卻帶著無盡悲涼的再見旅人。
  我想起前不久的凌晨,黎兒突然發來消息,我以為他是失眠發瘋時,他卻說我難過了,就叫你了。知道你在。
  於是這一次,換我叫他了。果然他也在。
  難過。我說。
  他問我我什麼,我卻說不出原因來。
  不知道。
  他便輕嘆——我想,如果他在我面前的話,大概就是嘆息的語氣吧——他便輕嘆,你呀,就是個孩子。
  我想休學。想休學。想休。想。

  真好吶——我想。但沒有接話。
  黎兒,我好難過。
  我知道。
  我天南海北大扯了一通,他便陪我天南海北的聊著。
  然後我說,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再說什麼。
  他說嗯,我知道。
  他說,以後難過了可以說說,我都在。
  我說好。然後接著東一句西一句地講。
  我感到頭隱隱作痛。
  我想哭。
  那就哭吧,他慷慨地說,肩膀借你了。
  我們亂七八糟的話題仍在繼續。
  他說起別人都說他脾氣古怪。
  我說我喜歡古怪。
  他笑了,說,我們都是一類人。
  我也同意,大概我們都是怪人。但我沒有回答。我在悲傷中睡去了。
  .
  四
  我的倒計時在一天天的消減。
  我曾經從未注意過學期和假期的界限。此時卻突然意識到五個月的束縛只換來一個月的休假。
  多麼不公平的事啊,我還模糊地以為我每年有冬夏整整兩個季節的假期。
  我在離家前一遍遍渲染著悲傷。我想像下一個半年家鄉會如何變化,我想像爸爸養的小藏獒在半年會怎樣飛速地長大,我想像當我遠走後爸媽生活的樣子,我想像有一天,這座讓我最溫暖的城市,變得怎樣遙遠而陌生。

  當我曾忽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嘆息了。我想像有一天他們的生活我不再參與,而是變成一個旁客,我便祈禱時間啊慢點慢點走——而如今的我,離那一天又還有多遠?
  離開的前一天我開始計劃學校的生活,想著早起和考試,想著添補日用品,想著周末節日和假期——然後我突然從想像中驚醒,我忽然想起幾天前我還堅定地想要休學似乎沒有什麼能夠阻攔。我突然悲哀地發現,曾經在我胸膛里沸騰的渴望此刻已不再強烈。仿佛成了兒時的寶物,珍藏在閣樓上落了灰的匣子裡。
  我爬起身來找出紙筆,飛快的寫下一行字——「當現實來臨的時候,夢就遠了。」仿佛我慢一秒,這句話也就如夢一般遠去了。
  然後我的淚也落下來,無聲地砸在裝著夢境的匣子上。
  那匣子卻緊緊的閉著,怎麼也打不開了。
  .
  五
  飛機的起飛因為機身故障延誤了一個小時。當後排的小女孩叫嚷著起飛時,我卻希望飛機就這樣壞下去。
  我的心情大概是抗拒而不是留戀,我抗拒即將到來的束縛。
  然而生活終究不會如我想像一樣的發展,當飛機降落,我走出機場,熟悉卻沉悶的氣息在一瞬間包圍了我。看見接機的表舅我扯出笑容,心情卻怎麼也明朗不起來。我低頭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踩在水泥路上,然後告訴自己,已經站在那片被我抗拒的土地上了。
  回學校放下行李,便出門轉了轉。超市裡看見旅行裝的洗髮露,心一動便買了下來。回宿舍後翻了翻背包,發現看上去癟癟的背包里竟然那麼豐富——旅行裝的洗髮露和洗漱品,錢包和銀行卡,手機,充電器,身份證,還有紙和筆。
  我對舍友說隨時可以遠行了。下鋪妹子說,你終於知道自己是個任性的人了。
  我笑了,沒有反駁——然而我如何去任性呢?在周末才能出校門的制度下,家人殷切的希望里?
  我搖搖頭,收起所有的心情,獨留著那微笑,淡淡的掛在臉上。
  新學期又換了老師。新老師在自我介紹時說,我也曾像你們一樣,懷揣著夢想,希望考到遠離家鄉的地方去,不受約束。
  我幾乎脫口而出,想問她現在呢?那時的夢想還在嗎?然而我沒有,我早已習慣了沉默。
  直到下課後,我才在網上問她,現在的夢想是什麼。
  她的回答是希望自己和家人健康幸福。
  那以前的呢?我追問。
  其實我沒什麼大理想,一直以來就覺得只要一家人開開心心就行,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錢呢,夠花就可以。
  我無聲了很久。我想問她喜不喜歡現在的工作,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有沒有找到她的快樂——但最終我決定不再追問。而是告訴她我提問的原因。我說人的夢想好像總在變化,從恢宏遠大變到平淡渺小。我不知道這是在對現實低頭還是不再虛渺幻想。大概前者是悲哀的後者是安然的。
  這不是低頭,她說,人都是從年少輕狂慢慢成熟的,只是生活歷練多了你就會慢慢認識清楚什麼是自己最需要的。
  有的人的放棄是無奈的。
  不可能事事如意,這就是生活。
  我不滿意這個答案,又或者是不喜歡。可也許她是對的。我無力反駁也不知反駁什麼,於是結束了提問。
  我又跑去找黎兒聊天,給他看我們討論的內容。
  說那話,想削他。
  我笑起來,問他是哪一句。
  最後一句。他說。
  理由呢?
  有理由還削他幹嘛。
  我哈哈地笑出聲來。怪人啊,邏輯總是那麼的清晰卻無法理解。大概這就是我喜歡怪人的原因——他們總是這樣有趣。
  .
  六
  新開的理論課,老師是一個帶著孩子氣的大男生——至少我眼中是這樣的。
  他講生活要有目的和意義。
  如果生活沒有了目的和意義,那這個人的一生——他頓了頓,想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語。
  螻蟻。我在下面暗暗猜測。或者——虛無?
  他終於找到形容,卻讓我大跌眼鏡——他說,那這個人的一生就會很無聊。
  我笑了起來。他說的對。只是我原以為他在講一個高深的哲理,卻不曾想他會用「無聊」二字。
  樹立目標,有所追求,讓生命變得有意義——這一切只是讓自己覺得不無聊。
  我真想為他喝彩。我喜歡他的觀點。
  他又問我們,「藝術來源於生活」這句話的問題所在。
  我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然後在心裡說,鬼知道它有什麼問題——至少先有個人來解釋清楚生活是個什麼玩意兒啊。
  我曾經就突發奇想地問很多人生活是什麼。
  金燦說是平凡。黎兒說是餓了吃,吃了睡。橘子說不過是粗茶淡飯,精神飽滿。
  濱鄭姐姐說,生活是發高燒加停機加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兩天後,發現這個世界還一切正常,你還得繼續在你的臉色里枯燥的活著。
  還有許多陌生人,他們說生活是生下來活下去,是受罪,是個後代當奴隸,是過完一天二十四小時……
  我喜歡他們每個人的答案。
  生活大概就是每個人按照自己的意願和方式活著,追尋生活的意義,努力讓自己過得不無聊。我想,當我們意識到我們從無到有也終將化為虛無的時候,就在思考著生活的意義了。我們知道有一天我們會消失,但我們仍樂此不疲的活著。
  我曾和濱鄭姐姐討論過,人最大的自由就是可以自由地選擇死亡,然而我們為什麼仍然選擇被束縛的活著。
  金燦說,網上流傳的神回復是「來都來了」。
  這世上每個人都在追求著不同的東西:或是功名,或是權位,或是利益,或是精神的充實,或是為後世有所貢獻,又或者只是健康,平凡,和安寧。
  但倘若我們站在另一個角度,我們原本都清楚這一切將化為虛無——我們在追求的,也是虛無嗎?
  我想,大概是快樂和滿足。
  當我們無所追求時,總覺得日子和心都是空洞洞的,於是我們尋找能將日子填滿的東西——而能填補內心空洞的東西,唯有滿足感。
  尋找為了獲得,而獲得帶來滿足。
  飢餓的時候肚子總會空洞洞的難受,我們為了擺脫這種痛苦,於是尋找食物來填補它——有人用米有人用面,最後得到的卻是一樣的飽腹的滿足感。
  而我們無聊的時候,心也空洞洞的叫囂,於是我們追尋功名或知識填補,來獲得滿足感。
  也許這就是生活的意義。追尋和獲得滿足。生活的意義是滿。
  .
  七
  我帶著瘋狂的夢安穩的過活著。
  有時我安靜下來,依舊想著那片繁華。我心裡仍相信著它會到來,只是被推遲了。然而推遲到何時呢?遙遠又未知的地方吧,我這樣想到。卻回答自己說,就在不遠處的某一天,一定在。
  有時我回想曾經的幻想,卻發現腦中已開始模糊。好像一幅即將完成卻停止的畫作,線條已經開始褪色。我有些驚慌的扯拽,希望能把它揪出來,卻毫無作用。我沮喪的放棄,感到無力。
  黎兒說,我也不想讀了。
  不讀做什麼呢?
  不知道,啥也不會。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好像是寄生蟲。
  我也是。
  我想起初中時就告訴媽媽說,等畢業了我就用稿費帶著弟弟去北京找舅舅玩。而最終,我掙到25元稿費,用今百元請朋友慶祝。
  再後來我在心裡暗暗決定,大學前能開始有稿費,可以養活自己。
  然而直至如今,我所掙到過的稿費,仍然只有那25元。
  我們一路走來,考初中考高中考大學,被教導著好好學習將來能有好工作,但假若誰要放下學習跑去掙錢,卻會被當作不務正業。終於有一天,我們漸漸體會父母的辛苦,感到他們正在慢慢老去開始力不從心——我們才恍然發覺自己一無是處,無能為力。
  這種悲哀是帶著內疚的,而更悲哀的是你曾以為自己會不同於他人。
  有一次帶著妹妹跟小哲吃飯,不知怎麼就說起學習的意義。
  哲頗有興趣地問妹妹學習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以後能有好工作啊,妹妹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我不學習就能找到好工作就能掙好多錢養活自己,我幹嘛還要學習?
  我感到有些可悲,為著這樣的想法根生蒂固的存在一個孩子的心裡。
  我說,但是——有時候學習不好的人並不一定過得很差,學習好的人也未必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啊。
  那姐姐你學習是為了什麼?小傢伙反問的伶牙俐齒。
  吶……學習其實是件好玩的事情。很多知識是很有趣的。
  不,我不覺得學習好玩。如果可以選擇我一點兒也不想學習。
  我不確定曾經我是不是也這樣厭惡學習。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向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解釋所謂的精神需求或是內心的充實感。
  我只希望她的學習不是生存的途徑,而是生活的工具。我只希望不要有一天,她會像我像黎兒一樣感到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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