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惠斯勒堡(三)

泉哥說書 發佈 2022-06-16T23:31:15.574105+00:00

加拿大,惠斯勒堡詹森心想,這會是個轉折點。或者我被當成老瘋子。他站在屏幕左側的小講台上。投影機關掉了。他們等了在托菲諾過夜的安納瓦克幾分鐘,現在人都到齊了。皮克、范德比特和黎坐在最前排。皮克顯得筋疲力盡。他是連夜從紐約飛回來的,看起來像是在那裡耗盡了大半精力。

加拿大,惠斯勒堡

詹森心想,這會是個轉折點。或者我被當成老瘋子。

他站在屏幕左側的小講台上。投影機關掉了。他們等了在托菲諾過夜的安納瓦克幾分鐘,現在人都到齊了。皮克、范德比特和黎坐在最前排。皮克顯得筋疲力盡。他是連夜從紐約飛回來的,看起來像是在那裡耗盡了大半精力。

詹森半輩子都是在講台上度過的,習慣了對著聽眾講話。不時用自己的認知和假設補充課本知識。講台是全世界最輕鬆的地方,你將別人的發現傳授給別人,最後用別人找到的答案去回答之前的提問。

這天早晨他意外地產生了自我懷疑。他該怎麼講他的理論,而不至於讓所有人笑得從椅子上跌倒呢?黎承認他可能有道理,這已經很不錯了。帶點謹慎的樂觀主義甚至可以說,她接受他的想法。但他心存猶豫,不知道做得對不對、會不會失敗,這份猶豫在他心裡發酵,使他大半夜的時間都在一遍又一遍地改寫報告。詹森不敢幻想,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不是他以突襲虜獲人心,就是人們宣稱他瘋了。

眾目睽睽,盯在他身上。室內籠罩著死一般的靜寂。

他瞟一眼手稿的最上頁。導言很詳細。現在,在三個小時的睡眠之後,他突然覺得它們深奧複雜。他真的應該這樣報告嗎?夜裡,當他累得幾乎無法清楚地思考時,他曾經感到滿意。但現在讀起來理由牽強附會,廢話連篇,拐彎抹角。

詹森猶豫不決。

後來他放開講稿。一下子感到無比輕鬆,好像那薄薄的幾張紙有數噸重似的。他的自信像準備作戰的騎兵一樣回來了。他向前走上一步,掃視眾人一眼,確定了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說道:「非常簡單。結果會讓我們絞盡腦汁,不過事實真的很簡單淺顯。我們經歷的不是一連串的天災。我們要對付的也不是恐怖組織或流氓國家。演化也沒有發瘋。這一切都不正確。」

他換口氣。「我們所經歷的是在神話中被傳誦歌詠的世界大戰,戰爭雙方的兩個世界,因為被系在一起,長久以來我們都以為是同一個世界。當我們仰望天空,期盼看到外層空間來的智慧生命時,另一種智慧生命其實一直與我們並存,棲居在地球上我們不曾探訪的角落。兩種截然不同的智慧生命共處在這顆星球上,一直相安無事直到今天。其中一種智慧生命自遠古以來就看著另一種的發展,另一種卻至今仍無法捉摸水下世界。

「水下的世界,就是共同和我們分享這顆地球的陌生宇宙。遙遠的宇宙就在地球上,在海洋里。外星人不再是來自縹緲的銀河,而是形成於深海海底。陸地還是一片荒涼時,水中的生命就存在已久。這個種族會比我們要來得古老許多。我不清楚它們是什麼模樣或者它們如何生活、如何思想、如何溝通。但我們得開始習慣這個想法:存在著上帝創造的另一個物種,我們不是地球上唯一聰明有智慧的。幾十年來我們一直在破壞它們的生存空間。——女士先生們,下面的那些生命似乎對我們氣得要命。」

沒有人講話。

范德比特盯著他。他鬆弛下垂的面頰在發抖。他龐大的身軀戰慄起來,好像裡面晃蕩著一陣大笑,肉嘟嘟的嘴唇抽動著。范德比特張開嘴來。

「這想法給了我啟發。」黎說道。

就像有人在那位中情局副局長的肋骨間捅進一把刀子。他的嘴又合上。他嚇一大跳,失神地望著黎。

「你不是當真的吧?」他喘息著說道。

「是當真的。」黎平靜地回答說,「我沒講詹森博士說得對,但我覺得聽他講很有意思。我想,他能夠解釋他的猜想。」

「謝謝,將軍。」詹森輕輕地一鞠躬,說道,「我確實能夠。」

范德比特嚇呆了似的。詹森的目光一排排地掃過人們,他儘量做得自然,免得人家以為他在觀察他們的反應。幾乎沒有人表現出公開的拒絕。大多數人臉帶驚奇,有些被吸引住了,另一些不相信,有的面無表情。現在他必須邁出第二步了。他必須讓他們接受他的想法,獨立發展下去。

「過去幾天和幾星期里我們的主要問題,」他說道,「在於將各種各樣的事件聯結起來。事實上,直到我們發現一種膠狀物之前,聯結似乎不存在。它出現的數量不等,一遇新鮮空氣就融化掉。但這一發現只是讓我們更迷惑,因為無論是在蟹和蚌類,還是在鯨魚頭顱里都發現了這東西,三種差異極大的生物體內。可能性解釋是一種瘟疫。一種黴菌,一種物質化的狂犬病。但這一切又無法解釋船隻的沉沒或蟹體內為何會有殺人藻。沒有發現大陸邊坡上的蟲子有任何膠狀物。而它們身上有蠶食甲烷的細菌,造成了大量溫室氣體的釋放,最終導致了大陸架邊緣的滑塌,引發海嘯。同時,世界很多地區都出現了突變的生物,魚群的表現有違常態。

「這一切都無法統一起來。傑克·范德比特堅信有個陰謀的幽靈對這一切負有責任,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的。但他判斷錯誤,沒有哪位科學家對海洋生態體系知道得如此詳細,能這樣操縱。人們喜歡聲稱,我們對太空的了解多於對深海的了解。沒錯。我們還應該補充說明事情為什麼會是這樣:因為我們在太空比在海洋里能更輕易移動、看得更清楚。哈勃望遠鏡能毫不費勁地望進陌生的星系。相反的,最強的探照燈在水下世界裡也只能照出頂多幾十米的範圍。穿著宇宙飛行服在太空裡就能到處自由走動,但一位潛水員到達一定的深度就會被壓碎,哪怕是穿著最精良的潛水衣。潛水艇、自主型水下載具和水下遙控載具,它們都得在特定條件下才能發揮作用。

「最後,我們沒有將數百億隻蟲子放置在水合物上的技術,我們更缺乏必要的知識,為一個我們幾乎陌生的世界去養殖它們。—深海電纜遭到破壞,不僅僅是由於滑塌。從海底深處升起一群群蚌類動物和水母。是的,假設有一個陰謀的幽靈,我們可以簡化對這些現象的解釋,但那樣的陰謀之所以能發生,是因為某個物種對水下的世界,如同我們對陸地一樣熟悉。某個生活在深海、統治著另一個宇宙的人。」

「我對你的理解正確嗎?」魯賓激動地叫道,「你想說,我們和另一個智慧物種共享著這顆星球?」

「對。我相信是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皮克問道,「為什麼我們至今從沒聽說過或看過這個物種呢?」

「因為它不存在。」范德比特陰沉著臉說道。

「錯。」詹森使勁搖頭,「至少有三個原因:第一,深海隱匿現象。」

「什麼?」

「深海里的大多數生命看到的不比我們多,但它們形成各種能取代視覺的感官。它們對最輕微的壓力變化做出反應。它們能接受數百、數千公里外的聲波。每艘潛水艇在自己能看到什麼之前,就已經被注意到了。理論上,某個地區可能生活著數百萬條某個特定種類的魚,但如果它們待在黑暗處,我們就看不到它們。在這裡我們面對的是智慧生命!只要它們不願意,我們就永遠觀察不到它們。

「第二個原因是,我們不清楚這種生命是什麼形狀。我們將一些神秘的形象錄了下來:藍色雲團,閃電狀的發光,挪威大陸邊坡上的東西。它們體現了一種陌生智慧嗎?這種膠狀物是什麼東西?默里·尚卡爾無法歸類的那些聲響是什麼東西?

「還有第三個原因。以前人們以為,只有陽光能穿透的海洋較上層是可以居住的。如今我們知道,所有水層都有生命群集。在 11000 米的海底都有生命。許多生物根本沒有理由住到上面來,到了上面也無法存活,因為對它們來講上層的水太暖,壓力太小,沒有它們需要的食物。而我們調查了水的表層,但也有幾個人乘坐潛水艇加上幾隻機器人到過很深的地方。如果我們將這些偶然的出遊比作大頭針的話,我們就得將我們的星球想像成乾草堆那麼大。

—就像外星人乘著宇宙飛船拿攝影機對著地球,它的鏡頭只能拍攝幾米範圍內看得見的東西。這些攝影機中有一架拍下了蒙古荒原。另一架瞬間拍了一張喀拉哈里沙漠,第三架放在南極上空。還有一架確實進到了一座大城市裡,我們就說是紐約中央公園吧,在那裡拍到幾平方公里的草地和一條對著樹撒尿的狗。外星人會得出什麼結論來呢?一個無人居住的星球,在上面偶爾可以碰到原始的生命。」

「它們有什麼科技啊?」奧利維拉問道,「要做到這一切,它們必定擁有某種科技。」

「我想過這問題。」詹森回答道,「我相信,那會是一種足以完全替代我們現有技術的科技。我們將無生命的物質加工成技術設備、房屋、移動工具、收音機、服裝等等。但海水比空氣更殘酷。那下面只重視一件事:優化適應。一般情況下生物是適應得最好的,因此我們可以假想一種純生物技術。如果我們認為它們是一種高等智慧,那它們也具備了高度創造性,並對海洋生物學有著熟稔而精密的知識。

「想想我們自己怎麼做到的?人類數千年來就在利用其他生物。馬匹是活的摩托車,騾子拖著重物翻越阿爾卑斯山。我們一直在訓練動物。今天我們改變它們的基因。我們複製羊,種植轉基因玉米。如果我們將這個想法繼續發展下去會怎麼樣呢?何況是一個文化和科技完全建立在生物學基礎上的物種!它們需要什麼就養殖什麼:為了日常生活需要,用以代步,或者,進行戰爭。」

「我的老天。」范德比特嘆息道。

「我們培養伊波拉病毒,拿天花進行試驗。」詹森接著說道,不理會那位中情局副局長,「人類也將生物應用在戰爭上。我們還將它們裝進炸彈,但這很複雜,一顆飛彈,即使是衛星操縱的,也不一定就能命中目標。如果我們訓練體內帶有這種病原體的狗,這或許是造成破壞的有效途徑。或者鳥兒。還可以訓練昆蟲!你們能拿一群染上病毒的蚊群或被傳染的螞蟻怎麼辦?或是數百萬隻運輸殺人藻的蟹?」

他停頓一下,「大陸邊坡上這些蟲子是基因工程培養出來的。我們以前從未見過它們,這毫不意外。以前它們不存在。它們的目的只在於將細菌運到冰里,因此我們某種程度上是被古老生物的巡弋飛彈襲擊了。某個全部文化都建立在操縱有機生命基礎上的物種,我們面臨的是它們研製出來的生物武器。—所有突變的解釋就迎刃而解了!一些動物只做了少許改變,另一些完全是新產物。譬如這種膠狀物:它是一種可塑性極高的生物產品,但肯定不是自然演化的結果。它也有一個目的:入侵其他生物的神經網絡,控制它們。它不知以什麼方法在改變鯨魚的行為。相反的,蟹和龍蝦從一開始就被簡化得只剩下機械功能,帶有殘餘神經的空殼。膠狀物控制它們,殺人藻是船上的貨物。這些蟹或許從未真正活過。它們被培養成有機宇宙飛行服,以便能闖進外層空間,我們的世界。」

「這東西,這種膠狀物。」魯賓說道,「難道人就培養不出來嗎?」

「不太可能。」安納瓦克插話,「詹森博士的解釋,我覺得更合理。如果是人類躲藏在背後,那他為什麼繞過深海這條彎路來攻擊城市呢?」

「因為殺人藻出現在大海里。」

「那他為什麼不試試其他東西呢?誰能夠培養毒性比紅潮毒藻還厲害的殺人藻,他就能找到某種不必以水為介質的病原體。如果他用螞蟻、鳥或老鼠就能做到,那他為什麼要培養蟹呢?」

「老鼠無法造成海嘯。」

「膠狀物來自一座人類實驗室。」范德比特堅持道,「那是一種合成物質……」

「我不相信。」安納瓦克叫道,「我相信連海軍都辦不到,而天知道他們最擅長教壞哺乳動物了。」

范德比特搖搖頭,好像患了帕金森氏症似的。「你在講什麼啊?」

「我講的是代號 MKO 的實驗。」

「沒聽過。」

「你想否認,海軍多年來一直在試驗操縱海豚和其他海洋哺乳動物的腦電流嗎?通過將電極插進顱蓋下……」

「鬼扯!」

「只不過到現在都尚未成功,至少不及期望的那樣,於是人們研究雷·庫茨魏爾的論文……」

「庫茨魏爾?」

「神經信息學和人工智慧的權威之一。」費尼克插進來說,他的神情忽地一亮,「庫茨魏爾發展了一種遠遠超過目前神經研究水平的未來觀點。如果你想知道,人類為什麼能夠……不,不止,他的論文能讓人理解另一種智慧物種如何控制大腦!」費尼克明顯地興奮起來,「庫茨魏爾的神經元計算機!這確實是一種可能性。」

「對不起。」范德比特說道,「我不清楚這裡在談什麼。」

「不清楚?」黎會心地一笑,「我一直以為,中情局對洗腦興趣濃厚呢。」

范德比特呼吸困難,望望周圍的人。「他在講什麼呀?我不知道。有誰他媽的能替我解釋一下嗎?」

「神經元計算機是完整複製一顆大腦的構想。」奧利維拉說道,「我們的大腦由幾十億神經細胞組成。每個細胞又和無數其他的細胞相連。它們相互之間透過電脈衝交流。知識、經驗和情緒就藉由這種方式不斷更新、排序或歸檔。在我們生命中的每一秒,哪怕是在我們睡覺時,我們的大腦都在不斷進行重構。現代的掃描技術能將活動的腦區域精確表現到一毫米。像一張地圖。我們可以看到大腦如何思維、如何感覺,在一個吻、一場疼痛或一次回憶的瞬間,哪些神經細胞被同時啟動。」

「掃描顯示了大腦的哪一部分負責什麼,海軍就可得知必須在哪裡用電施加脈衝,引起期望的響應。」安納瓦克接過話題,「但這仍然很粗糙。比作地圖的話,大概只能夠看見 50 平方米大的物體。但庫茨魏爾相信,我們很快就有可能掃描一整顆完整的大腦,包括每個單獨的神經突觸、每個神經傳送和所有化學信息物的濃度—一直到每個細胞的完全細節!」

范德比特哦了一聲。

「一旦有了完整的信息。」奧利維拉接著說,「就可以將一顆大腦連同全部的功能安裝到一台神經元計算機里。計算機會完整地複製那個大腦被掃描的人的思維,連同他的回憶和能力。一個完整的複製。」

黎抬起手。「我向你們保證,MKO 還沒到這一步。庫茨魏爾的神經元計算機暫時只是一種想像。」

「朱迪。」范德比特吃驚地低語道,「你為什麼在這裡講這話?這是極高機密啊。」

「MKO 是軍事上不可或缺的。」黎平靜地說,「另一種選擇就是犧牲人。我想你們會了解,我們沒有選擇戰爭的權利。實際上這個項目陷進了一條死胡同,但這只是暫時的停滯。已經導向人工智慧的道路了。醫學距離使用晶片取代人體器官已經不遠,盲人已經能透過這種移植物模糊地看到了。這將會產生全新形式的智慧。」她頓了頓,將目光盯在安納瓦克身上。「這就是你所說的,是不是?如果人類到了庫茨魏爾所想的這一步,一切證據都會贊成中東假設,我們就使用這個討厭的字眼吧。但人類還沒有。沒有人能培養這種膠狀物,而它作用起來顯然是一台神經元計算機。」

「神經元計算機實際上就等於完全控制每一個思維。」安納瓦克說道,「如果這種膠狀物是這樣的東西,那它不僅控制動物,它會成為這種動物。它會成為它大腦的一部分。這種物質的細胞替代了腦細胞的功能。它們如果不是增加大腦的容量……」

「就是它們取代掉大腦。」奧利維拉總結,「利昂說得對。這種有機物不可能出自人類的實驗室。」

詹森心跳加快地聽著。他們在考慮他的理論。他們研究它,用新的觀點補充它,隨著講過的每一句話,都使這理論更加紮實。他開始想像這台能複製腦細胞的生物計算機,直到羅什跳起來講話。「有一點我還不理解,詹森博士。海底的那些生物對我們所知甚詳,這如何解釋呢?我認為,你的理論很了不起,但一個深海居民如何能獲取這些信息?」

詹森看到范德比特和魯賓在附和地點頭。「這不難。」他說道,「當我們解剖一條魚時,是在我們的世界,而不是在水裡進行。這些生物為什麼不能在它們的世界裡獲得它們的知識呢?每年都有許多人淹死,如果需要更多樣本,同樣可以抓幾個。

「另一方面你說得對:它們到底知道我們多少呢?直到大陸架滑塌前不久,我才開始相信這是有組織的攻擊行動。奇怪的是我從沒有考慮過人類會躲在背後。我覺得這整個戰略太不尋常了。北歐的基礎設施一下子就被摧毀了,計劃得很出色,帶給我們嚴重的後果。相反地,用鯨魚沉沒小船就顯得天真。劇毒的水母群也無法阻止人們濫捕。船業災難重重地打擊我們,不過我懷疑,這些突變的水母群是否真能讓全世界的航海業癱瘓。格外令人注意的是,它們對船隻的情況很清楚。和它們的生活空間有著直接接觸的一切它們都很熟悉。但布列塔尼龍蝦開始時,其實是失敗了。顯然它們沒有考慮到壓力的問題。當這種膠狀物在水下鑽進龍蝦體內時,它被高壓壓縮。離開水面後自然就膨脹開來,有幾隻龍蝦就炸開了。」

「蟹似乎就吸取了教訓,」奧利維拉議論,「它們很穩定。」

「那好吧。」魯賓噘起嘴唇,「它們一到陸地上就死了。」

「為什麼不呢?」詹森回答道,「它們的任務完成了。所有這些培養物都註定要迅速死去的。它們是要與我們的世界戰鬥,而不是在我們的世界居住。—在這場戰爭中,不管你怎麼看,人類都不會這樣做!為什麼要繞道海洋呢?為什麼人要進行這種試驗呢?他有什麼合理的原因,偏偏要改變生活在水下數千米的生物,比如火山口蟹的基因?這當中找不到人為因素。它們不斷嘗試,是為了找出我們的弱點。首先是引開注意力。」

「引開?」皮克重複道。

「對。這位敵人同時開闢許多戰場。一些給我們噩夢,另一些其實是小麻煩。完美的是,它們隱瞞了實際發生的事情。我們僅僅為降低損失,就看不到真正的危險。我們成了馬戲團小丑,將碟子放在棍子上旋轉,不讓它們掉下來。他不得不在棍子之間來回奔跑。剛穩住最後一隻碟子,第一隻又開始搖晃。碟子愈多,他就跑得愈快。碟子的數目遠遠超過了小丑的能力。

「我們應付不了這麼多同時的襲擊。如果這些現象繼續擴大,整個國家都會失去控制,其他國家就會利用這局勢,會出現大規模的區域性衝突,情況將失控,誰也不會贏。我們在削弱我們自己。國際援助會自行崩潰,醫療網絡會癱瘓。我們將不會有足夠的醫藥、力量、知識,最後會沒有足夠的時間來阻止悄悄進行的事情。」

「阻止什麼?」范德比特感到無聊地問道。

「毀滅人類。」

「你說什麼?」

「這還不夠明顯嗎?它們決定以人類對待害蟲的相同方式來對待我們。它們要滅絕我們……」

「夠了!」

「……在我們滅絕大海里的生命之前。」

中情局副局長猛地站起身,將一根顫抖的食指指著詹森,「這是我遇過最愚蠢的事!你以為你在這裡是做什麼的?你電影看太多了吧?你想告訴我們,這個……這個來自深海《無底洞》的外星人坐在那裡,用手指威脅我們,因為我們沒有教養嗎?」

「《無底洞》?」詹森考慮道,「哎呀沒錯。不,我指的不是這種生物,這些是外星人。」

「一樣愚蠢。」

「不,在《無底洞》裡,來自宇宙的生物降落到我們的海洋里。那部電影將它們當作更好的人。它們在傳遞一個道德訊息。關鍵在於,它們不會將我們從地球進化的峰頂放逐。但任何一群與人類平行發展而且共享這顆星球的種族都會這麼做。」

「博士!」范德比特掏出一塊手帕,從額上和上唇拭去汗水,「你不像我們是專業的私家偵探,你沒有我們的經驗。謝謝你成功地取悅我們十五分鐘,可是你必須先自問,它們用於什麼目的。誰能從中得到好處!這會讓你找到正確的線索!而不是這樣探查,在……」

「誰都不會得到好處。」有人說道。

范德比特困難地轉過身去。

「你搞錯了,范德比特。」波爾曼站了起來,「昨晚基爾完成了設想模擬,即別的大陸邊坡滑塌的話,將會發生什麼情形。」

「我知道。」范德比特沒好氣地說,「海嘯和甲烷。我們會遇上小小的氣候麻煩……」

「不。」波爾曼搖搖頭。「不是小麻煩。我們會得到死刑判決。5500 萬年前,當所有的甲烷揮發到大氣層里,地球上發生了什麼,這是眾所皆知的……」

「你他媽的怎麼知道 5500 萬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們重建當時的情況。現在我們預估的是,海嘯將越過海岸湧入,消滅沿海居民。然後地球表面會慢慢地變熱,熱得難以忍受,大家都會死去。還有中東,范德比特先生。還有你的恐怖分子。光是美國東海岸和西太平洋甲烷的揮發就足以左右我們所有人的命運。」

頓時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

「而你,」詹森繼續望著范德比特,輕聲說道,「對此根本沒有辦法,傑克。因為你不知道怎麼做。你沒有機會去思考,因為你疲於應付鯨魚、鯊魚、蚌類、水母、蟹、殺人藻和無形的食電纜獸,它們消滅我們的潛水員、潛水機器人和我們能用來瞄水底一眼的任何東西。」

「大氣層被加溫到對人類構成真正的威脅,需要多久?」黎問道。

波爾曼皺起額頭,「我估計,幾百年。」

「多麼安慰人啊。」范德比特呢喃道。

「不,絕對不是。」詹森說道,「如果這些生物發動戰役的理由是我們威脅到它們的生存空間,它們就必須儘快擺脫我們。從地球史的角度來看,幾百年根本算不了什麼。但它們又悄悄地前進了一步——它們成功地攔截了墨西哥灣流。」

波爾曼盯著他。「它們做什麼?」

「墨西哥灣流已經被阻斷了。」韋弗說道,「也許還有一點在流動,但已經奄奄一息了。過上幾年,世界就可能準備進入一個新的冰河期。」

「等等。」皮克叫道,「我們知道,甲烷會使地球變暖。大氣層會傾覆。可是,如果墨西哥灣流停止,就會出現一個新的冰河期,這怎麼吻合呢?我的老天,到底會出現什麼事啊?一場恐怖平衡嗎?」

韋弗望著他。「我寧願說是恐怖的擴大。」

一開始似乎范德比特是唯一冷淡拒絕的人,但隨後一小時裡形勢發生了變化。科學家分裂成兩個陣營,他們針鋒相對。一切又都被翻了出來。最早的突變。最初的鯨魚襲擊。發現那些蟲子的情形。相互提供證據,雙方交替領先,不斷用新的觀點包圍對手,試圖說服對方。一種安納瓦克感覺熟悉的爭辯出現了:人們拒絕接受另一種平行的智慧在與人類爭奪控制權。沒有人公開講出來。但安納瓦克對關於動物智慧的爭辯很有經驗,他感覺到每句話里較深的攻擊性。

詹森的理論不僅分裂了科學,也分裂了科學家們的認同。范德比特周圍聚集了魯賓、福斯特、羅什、尚卡爾和有點猶豫的皮克。詹森得到了黎、奧利維拉、費尼克、福特、波爾曼和安納瓦克的支援。起初,情報人員和外交官們坐在那裡,好像他們眼前在上演一出荒謬劇似的。後來他們慢慢地加入。

真叫人吃驚。偏偏是這些人,職業間諜,保守得要命的安全顧問和恐怖主義專家,幾乎全部站在詹森這邊。其中有一位說:「我是一個理智思考的人。只有當我聽到了某種給我啟發的東西時我才相信它。如果有什麼反駁需要先修正才能符合我們的經驗,那麼我是不會相信的。」

皮克率先逃離范德比特。跟著是福斯特、尚卡爾和羅什。最後范德比特筋疲力盡地提議休息一下。

他們走到室外,那裡準備了果汁、咖啡和點心。韋弗來到安納瓦克身旁。「你毫不懷疑詹森的理論,」她說道,「為什麼呢?」

安納瓦克看著她,微笑道,「要咖啡嗎?」

「好的。加牛奶。」

他倒滿兩杯咖啡,將一杯遞給她。韋弗只比他矮一點。他突然發現自己喜歡她,雖然他們到目前為此幾乎沒有交談過。從他們的目光在惠斯勒堡大門外相遇的那一刻,他就喜歡她了。

他講道,「這理論是深思熟慮過的。」

「僅因為這樣嗎?或者是因為你多少相信動物的智慧?」

「不是這樣的。我是相信智慧,但動物是動物,人就是人。如果我們能夠證明,海豚跟我們一樣聰明,結論將是:它們不再是動物。」

「你這麼認為嗎?」

安納瓦克搖搖頭。「但只要我們從人類的角度來判斷,我們就永遠無法證明海豚是不是跟我們一樣聰明—你認為人類是智慧的嗎,韋弗女士?」

韋弗笑了。「單獨一個人是智慧的。但許多人聚集在一起就會變笨。」

這話他喜歡。「你瞧?」他說道,「正是這樣,我們也可以……」

「安納瓦克博士?」一名男子快步向他跑來,是個安全人員。「你是安納瓦克博士嗎?」

「對。」

「有電話找你。」

安納瓦克皺起眉來。惠斯勒堡里的成員與外界基本上是失聯的。但有一個號碼,成員們可以留消息或在情況緊急時打電話。黎要求指揮部的成員將它流出去時要謹慎。舒馬克有這個號碼。還有誰?

「在大廳里。」那人說道,「或者你想將電話轉到你的房間嗎?」

「不用,這樣就行。我馬上來。」

他跟隨那位安全官員穿過大廳。廳側安裝了一排臨時電話亭。「第一個。」那人說道,「我讓人將電話轉過來。鈴會響。你拿起來就行了,你就和托菲諾接通了。」

托菲諾?那就是舒馬克了。安納瓦克等著。鈴聲響起。他拿起聽筒。「哎呀,利昂。」傳來了舒馬克的聲音,「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忙,可是……」

「沒關係,湯姆。昨晚很愉快。」

「是的是的。還有……這件事也很重要。是……呃……」舒馬克似乎在字斟句酌。然後他輕嘆一聲。「利昂,我必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我們接到一通來自多塞特角的電話。」

安納瓦克霎時覺得像是有人抽去他腳下的地面。他知道是什麼在等待他。在舒馬克開口前就知道了。

「利昂,你父親去世了。」

他麻木地愣在電話亭里。

「利昂?」

「一切正常,我……」一切正常。像一貫的那樣。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該怎麼辦?一切都不正常!

「外星人?」總統鎮靜得出奇。

「不是。」黎再次重複,「不是外星人。這顆星球上的居民。人類的競爭對手,如果你想這麼講的話。」

奧福特空軍基地和惠斯勒堡是相連的。除了總統,在奧福特的還有國防部長和國務卿等。現在再沒有人懷疑華盛頓將遭受和紐約同樣的命運。這座城市正在疏散。內閣絕大部分搬去內布拉斯加。第一批死亡事件已經發生,撤入內陸的行動在悄悄地進行,大致上是按計劃進行。這回準備得比較好。

惠斯勒堡里,黎、范德比特和皮克正在開會。黎知道,奧福特的那些人痛恨自己得閒坐在那裡。中情局局長想念在波托馬克河畔情報局大樓六樓他的辦公室。暗地裡他妒忌他那負責反恐的處長,這位處長拒絕疏散他的手下人員。

「請將你的手下帶到安全的地方去。」他曾經下命令。

「這是一場人為操縱的危機。」對方回答道,「一場恐怖攻擊。反恐中心的人員必須守在他們的計算機旁工作。他們必須完成一項重要任務。他們是我們用來觀察國際恐怖主義的眼睛。我們不能疏散他們。」

「襲擊紐約的是生物殺手。」中情局長回答,「你看看那裡發生的事情吧。華盛頓也會一樣。」

「成立反恐中心,不是為了在這種形勢下逃之夭夭的。」

「好,不過你的手下可能會死去。」

「那就讓他們死去好了。」

還有國防部長也寧願從他的寬敞辦公室里指揮形勢。總統更是這樣一個人,你必須拉緊他,不讓他搭乘下一架飛機飛回白宮去。你可以說他許多壞話,但不能講他膽小。正確地說,他是那樣的大膽,以至於他的一些對手懷疑他因為太遲鈍了,而感覺不到害怕。

奧福特空軍基地布置得就像是第二個政府所在地。但他們是被迫逃到那裡去的。因此黎預估,他們會主動接受大海里存在高等智慧的假設。而不用在人類的對手面前落荒而逃,這是行政機構無法忍受的恥辱。詹森的理論讓這件事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它排除了對於政府能力的指責和懷疑。

「你們怎麼認為?」總統問在座眾人,「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嗎?」

「我個人認為有沒有可能,無關緊要。」國防部長生硬地說,「專家們坐在惠斯勒堡。如果他們得出了這樣的推論,我們就必須認真對待,問接下來該怎麼做。」

「你要認真對待此事?」范德比特驚愕地問道,「異形?小綠人?」

「不是外星人。」黎耐心地重複道。

「我們面臨新的兩難。」國務卿議論,「讓我們就當這理論是正確的吧。可以向社會公布多少呢?」

「什麼?什麼也不能公布!」中情局副局長使勁地搖頭,「不然全世界會亂成一團。」

「反正已經亂成一團了。」

「儘管如此。媒體會用輿論把我們吊死,會認為我們瘋了。第一、他們不會相信我們,第二、他們不肯相信我們。這麼一個物種的存在會動搖人類的意義。」

「這主要是一個宗教問題。」國防部長打斷他,「與政治無關。」

「政治的確是無關緊要了,」皮克說道,「剩下的只有害怕和痛苦。你應該去曼哈頓親身經歷。你想像不到那些一生從未進教堂的人都在怎樣地祈禱。」

總統沉思著望向天花板。「我們必須想一想,」他說道,「上帝的旨意到底是什麼。」

「我想提醒你,長官,上帝不坐在你的內閣里。」范德比特說道,「祂也不站在我們這邊。」

「這不是個好觀點,傑克。」總統緊鎖著眉毛說道。

「只要事情聽起來有道理,好壞已經不重要了。這裡的每個人顯然都認為,這理論有點道理。我不禁自問,我們之中誰嚇壞了……」

「傑克。」中情局長警告道。

「……我承認我是嚇壞了。儘管如此,我還是要等有了證據才讓步。等我跟這個水裡的討厭鬼講過話之後。在那之前我強烈地警告,不要排除一場大規模恐怖攻擊的可能性,不要鬆懈我們的警惕心。」

黎將手放到他的小臂上。「傑克,為什麼恐怖攻擊要從海里來呢?」

「為了讓像你這樣的人相信是外星人在搞鬼。媽的,你真的信了!」

「這裡沒有人是天真的。」安全顧問生氣地說道,「我們不會放鬆警戒,不過老實說,你的恐怖主義心理學讓我們毫無進展。我們可以不停地尋找發瘋的穆斯林神學士或國際要犯。但有幾座大陸邊坡將要崩塌,我們的城市會被淹沒,無辜的美國人將死去,請問你有什麼建議呢,傑克?」

范德比特惱怒地將雙臂交叉在肚子上。

「我剛剛聽到傑克提了一個建議。」黎慢條斯理地說道。

「什麼建議呢?」

「與那些討厭鬼談話。取得接觸。」

總統將手指交叉,慎重地說道:「這是一場考驗。對人類的一場考驗。也許上帝是將這顆星球指定給兩個物種的。但是也許聖經說得對,它講到了從海里爬上來的動物。上帝說,請你們征服地球,祂不是對海里的隨便哪種怪物說的。」

「不是,絕對不是。」范德比特嘀咕道,「他是對美國人講的。」

「也許這是與邪惡的戰爭,那常被預言的大戰。」總統坐直,「我們被選中來進行這場戰役,打贏它。」

「也許,」黎接過這個想法,「誰打贏這場戰役,就會贏得全世界。」

皮克從一側望著她,不吭聲。

「我們應該對北約國家和歐盟各國的政府公開討論詹森的理論。」國務卿建議道,「然後報告聯合國。」

「也為了讓他們明白,他們幾乎沒有能力應付這種局面。」黎迅速說道,「我建議,也通知結盟的阿拉伯和亞洲國家。無論如何這會給人一個好印象。同時也是我們藉機領導這個世界集體的時候了。這不是會將人類從地球上統統掃走的彗星撞擊。這是一場可怕的威脅,但我們要勇敢地面對它、戰勝它,只要我們不出錯的話。」

「你的應對措施有效果嗎?」安全顧問說。

「世界各地都在馬不停蹄地研究免疫物質。我們則設法採取措施反擊蟹的入侵和鯨魚的攻擊,捕捉那些蟲子,這相當困難。我們做了很多事來控制風險,但如果我們繼續墨守成規的話,這是不夠的。截斷墨西哥灣流讓我們手足無措。甲烷災難無法停止。即使我們成功地將數百萬隻蟲子從海里撈出來,我們也無法看到它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它們還會捲土重來。已經無法再將機器人、探測器和潛水艇放下水去,我們成了瞎子。我們完全不清楚那下面發生了什麼事。今天下午我得到消息,我們在喬治灘沿海損失兩張拖網。我們和三艘清除海底的拖網漁船徹底失去聯絡。」她停頓一下,「這是數千起事故中的兩例。幾乎所有的消息都反映了我們的失敗。直升機偵察進展順利,我們已經多次用噴火器阻止了蟹群,但這樣一來它們可以從別處爬出來。而現在……」

「那聲吶襲擊呢?」

「我們在繼續,但尚未取得真正的成功。只有殺死那些動物時才有效。鯨魚不像任何一隻具有正常聽力的動物那樣會逃避噪音。我猜想它們很痛苦,但它們受到操控,依然在威脅水域。」

「既然講到了操控,朱迪。」國防部長說道,「你在這一切背後有發現任何策略嗎?」

「策略是有的,五個階段互相銜接。第一步是從海面和海底趕走人類。第二步加劇消滅和驅逐沿海居民。看看北歐吧。第三步毀滅我們的基礎建設。同樣是看北歐,那裡的海上工業受到慘重打擊。第四步目標是大城市,人類文明的支柱,將民眾逼回內陸——最後一步:氣候顛倒,讓地球不適合人類居住。人們將凍死或淹死,被熱死或冷死,也許一起來,具體情況我們還不知道。」

出現一陣壓抑的沉默。

「那樣一來,是不是整個動物界也無法居住?」

「在地球表面—是的。或者我們說,大部分的動物界可能會因此滅亡。但是 5500 萬年前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一次,最終後果是導致了一批動植物的滅絕,讓位給新的物種。我想,這些生物會考慮周詳地讓自己安然無恙躲過這場災難。」

「這麼一場浩劫,這太極端了,這……」國土安全部長竭力搜尋適當的話語,「……這相當不人道。」

「它們不是人類。」黎耐心地說。

「那我們怎樣才能阻止它們?」

「找出它們是誰。」范德比特說道。

黎轉頭向他。「你終於想通了?」

「我的立場不變。」范德比特冷漠地說,「認出一個行動的目的,你就知道誰在執行它。在這件事上我承認,你提出的五步策略目前是最具說服力的。因此我們必須進行下一步。它們是誰,它們在哪裡,它們在想什麼?」

「我們怎樣才能對付它們,」國防部長補充道。

「邪惡。」總統眼睛眯緊地說道,「怎樣才能戰勝邪惡?」

「我們和它們談判。」黎說道。

「進行接觸?」

「就算是魔鬼也可以談判。現在我看不到其他的途徑。詹森認為,它們在騷擾我們,讓我們沒空去思考解決方法。我們不可以讓事情這樣發生。我們還有行動能力,因此我們應該尋找它們,取得接觸。然後,我們出擊。」

「對深海生物出擊嗎?」國防部長搖搖頭,「我的天。」

「大家是否都同意這理論有點道理呢?」中情局長問眾人道,「我們談論著此事,好像一切懷疑都已經排除了。我們真的願意相信,我們是和另一個智慧物種共享著這顆地球嗎?」

「只有一個信仰上帝的物種。」總統堅決地強調,「這就是人類。大海里的這種生物有多聰明,這是另一個問題。它是否有權和我們一樣共享這顆星球,我們可以深表懷疑。聖經沒有預言過這種生物。地球是人類的世界,是為人類創造的,上帝的計劃就是我們的計劃。但是,這一切的責任歸罪到一種外來生物,我覺得可以接受。」

「再說一遍,」國務卿問道,「我們怎麼告訴世界?」

「要告訴世界什麼,現在還為時太早。」

「人們會提出各種問題。」

「你就自己發明答案,這是你身為政治人物該做的事。如果我們告訴世界,在海洋里住有另一個智慧生物,人們會嚇壞的。」

「另外,」中情局長轉向黎說道,「我們到底該怎麼稱呼海里的這個異形?」

黎莞爾一笑:「詹森有個建議:Yrr。」

「Yrr?」

「這是一個偶然的名字。手指在鍵盤上無意識的結果。他認為,這名字和其他任何名字一樣好,我贊同他的看法。」

「好吧,黎。」總統點頭道,「我們會看到這個理論如何修正成熟。我們得考慮到各方意見,各種可能性。但是,如果最終的結果是,我們的確在和一種姑且稱之為 Yrr 的異形戰鬥,那我們會戰勝它,我們會對 Yrr 宣戰。」他望望在座眾人,「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很大的機會。我希望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在上帝的保佑下。」黎說道。

「阿門。」范德比特咕噥著。

韋 弗

軍事封鎖的這段日子裡,惠斯勒堡的好處就是什麼都一直開著。特別是科學家必須日夜工作,黎規定,就算是清晨四點也要能供應丁骨牛排。結果是全天候都有熱食,飯店、酒吧和會議室時時都有人,包括桑拿和游泳池統統二十四小時開放。

韋弗在游泳池裡遊了半小時。此時已經是一點多。她光著腳,頭髮濕淋淋的,裹著一條浴巾,穿過大廳走向電梯,這時她從眼角瞟見了利昂·安納瓦克。他坐在酒吧的吧檯旁,她認為那是最不適合他的位置。他失落地縮在那裡,面前放著一罐沒有動過的可樂和一盤花生,每隔幾秒撿起一粒,望望,又放回去。

她遲疑著。自從上午的談話中斷後她就沒有再見過他。也許他不想受打擾。大廳和隔壁房間裡仍是一片忙碌,只有酒吧幾乎是空的。

安納瓦克看起來很不快樂。

當她還在考慮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她人已經踏進了酒吧。她雙腳輕踩在木地板上,走到他所坐的吧檯盡頭,說聲:「嗨!」

安納瓦克轉過頭。他的目光一片空洞。

她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你會破壞一個人的隱私,自己卻意識不到,然後會永遠背上一個討厭的名聲。她倚在吧檯上,將肩膀的浴巾拉緊。他們之間隔著兩張高腳椅。

「嗨。」安納瓦克說道,他的目光閃了一下。直到這時他似乎才發現她。

她微笑著。「你在……呃……做什麼?」蠢問題。他在做什麼?他坐在一張吧檯前,玩著花生。「今天上午你突然不見了。」

「是的。對不起。」

「不,沒必要說對不起。」她慌忙說道,「我是說,我不想打擾你,只是我看到你坐在這裡,想……」

有什麼東西不對勁。她最好是趕快離開。

安納瓦克似乎完全從他的發呆中甦醒過來。他伸手拿杯子,高高舉起,又將它放下。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高腳椅上。「想喝點什麼?」他問道。

「我真的不會打擾你嗎?」

「不,絕對不會。」他遲疑道,「另外我叫利昂。利昂·安納瓦克。」

「好,那麼……我叫卡倫,那……請來杯百利甜酒加冰塊。」

安納瓦克揮手叫來吧檯服務員,點了摻水的酒。她走近些,但沒有坐下。冷冷的水滴從她的頭髮之間沿脖子流下來,聚在她的雙乳之間。通常她不在乎半裸著身體跑來跑去,但她突然感覺到不對勁。她應該儘快喝光離開。「你還好嗎?」她問道,一邊啜飲著那冰淇淋似的液體。

安納瓦克額頭皺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他拿起一粒花生,將它放在面前,用手指彈開,「我父親去世了。」

哎呀該死。她早就知道。她不應該走進來的。「怎麼去世的?」她小心問道。

「不清楚。」

「醫生們還不知道嗎?」

「我還不知道。」他搖搖頭。「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想要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今天下午去森林裡。連續走了好幾個小時。有時慢慢踱步,然後又發瘋般奔跑。在尋找一種……感覺。我想,一定有適合這種情境的情感狀態,但我那段時間就只有對自己的憐憫。」他望著她,「你有過這種感覺嗎?不管你身在何處,你都坐立難安想趕快離開。似乎一切都在催促你,但你突然發現不是你想離開,是那些地方要擺脫你、排斥你、說你不屬於那裡,就是不會跟你解釋你屬於哪裡,於是你只好繼續跑啊跑啊……」

她跟著酒吧里的音樂不停地輕聲哼唱著。「你和你父親關係不好嗎?」

「我和他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真的嗎?」韋弗皺起眉頭,「一個人可以和一個你認識的人沒有一點關係嗎?」

安納瓦克聳聳肩。「那你呢?」他問道,「你父母親還好嗎?」

「他們過世了。」

「噢……對不起。」

「沒關係。根本沒什麼。我認為,人都會死去,父母親也是。事情發生時我十歲。澳洲沿海的潛水意外,一切都很平靜,突然間被暗礁上的激流拖進海里。他們是經驗豐富的潛水者,但是……哎呀。」她聳聳肩,「大海總是變幻莫測。」

「後來有找到他們嗎?」安納瓦克低聲問道。

「沒有。」

「那你呢?你是如何適應的?」

「有一段時間相當苦。我的童年過得很幸福。我們一直在不停地旅行。我們什麼都做了,在馬爾地夫駕駛帆船,在紅海里潛水,在尤卡坦探洞。我們甚至在蘇格蘭和冰島沿海潛水。如果有我在,他們就待在離水面較近的地方。只是危險的潛海時他們不帶我下去——一次潛海後他們再也沒有回來。」她微笑道,「不過你看到了,我還是熬過來了。」

「是的。」他對她微微一笑。

那是一種傷感、無奈的微笑。有一會兒他只是望著她。然後從他的高腳椅上滑下來。「我想我該去睡覺了。明天我要飛回去參加葬禮。」他猶豫著,「那好,晚安……謝謝。」

之後她坐在喝了一半的百利甜酒前,想著她的父母和那一天的情形,飯店管理人員走過來,一位女經理告訴她,她現在必須非常勇敢。勇敢的小姑娘。堅強的小卡倫。

她來回晃動杯子裡的酒。她沒有跟安納瓦克說那有多難。她的祖母將她領回去,一個茫然嚇壞的孩子,她的悲傷化成了怒火,讓那個老太太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她在學校里的成績變差了,同時變差的還有她的交友情形。不斷的逃跑和遊蕩,第一根自製的大麻煙,在街頭混朋克,一直醉醺醺地和隨便一個對她有興趣的男人上床。事實上男人總是對她有興趣。還有當扒手,被趕出學校,一次草率的流產,毒品,偷車,少年看守所。全身滿是穿孔和傷疤。心靈和肉體都是一座戰場。

但這場事故並沒有中斷她對海洋的愛。相反的,它對她更具有一種說不清的吸引力,在召喚她下到深處,她的父母在那裡等候她。大海是如此強烈地引誘著,於是她一天夜裡攔車坐到布萊頓,遠遠地游離岸邊,當月光下黝黑的水幾乎吞沒了小鎮照來的光暈時,她讓自己緩緩地下沉,想淹死自己。

但要淹死沒那麼容易。

她漂浮在運河的黑暗中,屏住呼吸,數著她的心跳,直到耳朵嗡嗡響。大海沒有吸走她的生命力,而是告訴她:這顆心臟十分強大!它那麼固執地跳動著,反對她順從於那冰冷的擁抱。

她被沖了上來,從她十歲那年開始的夢魘中逃了出來。被衝到一艘漁船旁,人們將體溫過低的她送進醫院,在那裡她有足夠的時間來鼓起勇氣下定決心。出院後她在鏡子裡凝視了她的身體足足一小時,決定不想再看到它這樣子。她摘掉穿孔的金屬環,不再剃光頭髮,試著做了十個伏地挺身,癱倒在地。

一星期後她就能做二十個。她努力想奪回她失去的東西。她重新上學,條件是她得接受心理治療,她同意了。表現得好學、守紀律。對誰都和善客氣。手邊的書統統都讀,特別愛讀關於地球和海洋生態的書。自從運河將她從噩夢中釋放之後,她沒有一天不鍛鍊身體,她跑步、游泳、拳擊、攀岩,企圖消滅失落時間的最後痕跡,直到再也沒有人會聯想到那個消瘦的、目光空洞的女孩。當她十九歲那年獲頒優秀畢業證書、在大學裡修生物學和體育時,她的身體已如一具古希臘運動員的塑像。

卡倫·韋弗脫胎換骨了。

懷著一股久遠的渴望。

為了幫助自己對這世界的運行有更好的理解,她另外學習信息科學。計算機通過程序得以仿真複雜的運作讓她很興奮,她不肯休息,直到能夠模擬出海洋和大氣層的運作過程。她的第一件工作是重現了一張完整的洋流圖,它沒有為已知的研究增添新東西,但非常清晰和準確:獻給她曾愛過卻失去的兩個人。

她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深藍海洋,為《科學》和《國家地理雜誌》撰稿,得到科普雜誌的專欄,引起研究單位的關注,受邀去考察,因為它們需要有人能清晰表達出他們的想法。她乘坐米爾級潛艇下海探勘沉沒的鐵達尼號,阿爾文號帶她前去大西洋深海背脊的熱泉,還乘坐北極星號去南極採訪過冬客。她四處跑,凡事盡力而為,因為自運河裡的那一夜以來她就無所畏懼。沒有什麼還會讓她害怕。

除了孤獨。有時候。

她從酒吧的鏡子裡看到自己,濕淋淋的,被浴巾裹著,有點不知所措。她迅速喝光甜酒,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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