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瓜子
鄢文龍
最近，不再沉醉於讀書與寫作。
生活，已由讀書、寫作逐步拓展到思考。
而真正進入最好的思考狀態，便是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展開豐富的想像。
說起嗑瓜子，過去一直不擅長，因為不擅長，更沒有這個閒心。
嗑瓜子，還真是一樣細活。
最早，總是直接扔入嘴中，直接咬碎，那吐出的殘渣總是不堪入目，瓜子仁與瓜殼雜混的滋味也是怪怪的。
自然一段時間就再也沒有了興趣。
直到最近，感覺到不能成天沉醉於閱讀與寫作，於是嘗試著把生活分為三大塊：
上午進入深度寫作，下午喝完申時茶後讀讀書，晚上散步之後便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看看電視，一邊進入自由地思考世界。
從此，算是進入馮友蘭的第四境界——無功利境界。
沒有壓力，沒有預定目標，沒有時空的限制，只剩山水，只剩詩書，只在思考中創作。
每天，嗑著南瓜子，那淡淡的香味，沁入心扉，就仿佛少女從身邊不經意路過，分明是Sisley—法國希思黎，一縷獨特的玫瑰香味，緩緩飄來，清新，燦爛；就仿佛少婦從遠方款款而來，儼然是Eyes on Me—霓裳天驕，一襲淡然的覆盆子馬卡龍香與迷人的清新玫瑰和魅惑的溫暖安息香融匯，蕩漾，耀目，優雅。
嗑著，嗑著，瓜子，一旦拿起，就始終不肯放下。
每天，嗑著南瓜子，每一次不知不覺堆起的造型，簡直是鬼斧神工。
有時，無意中成了一個心形；有時，偶然成就一條項鍊；有時，宛然是長城；有時，似乎是天造的護城河；更多的時候像假山。
有時鱗次櫛比，有時井然有序。
原來，自然，就是一幅天然圖畫。
嗑著，嗑著，瓜子，一旦拿起，就始終不肯放下。
每天，嗑著南瓜子，就浮想聯翩……
嗑著，嗑著，就嗑出生活，嗑出人生，嗑出哲學……
有時，想起馮友蘭，每每浮現他那長長的美髯，我就發自內心的膺服他的哲學，後來才知道，因為口吃，練就了他的高度綜合能力。
有時，想起金岳霖。每每在大腦中出現他戴帽子的細節，我就好奇他為什麼總是戴著帽子，哪怕是炎熱的夏天。後來才知道，是因為青光眼。他的邏輯思維，造就了他驚人的分析能力。
一個綜合，一個分析，天造地設，竟成就了兩大主導性思維模式。
嗑著，嗑著，瓜子，一旦拿起，就始終不肯放下。
有時想起莊子的《庖丁解牛》，我就慚愧在中學時的講解竟然也是拾人牙慧，人云亦云。竟然告訴學生這篇文章的主旨是：熟能生巧。
成熟了，不再先入為主，不再藉助註解，不再相信參考書的說法，而是首先進入文本，聽從作者的召喚，知人論世。這才發現，我們在解讀《庖丁解牛》時，竟丟棄了最後一句關鍵的話：「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原來，庖丁的話是在告訴我們養生的道理——順應自然。
這麼一來，自然也讓我想起莊子的《運斤成風》主旨，殊途同歸。
嗑著，嗑著，瓜子，一旦拿起，就始終不肯放下。
有時，想起武則天，我便想起有關她的無字碑的解說；想起她的哺乳大地說；想起人們常說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記得到過一次武則天墓，當時導遊建議我們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然後再正視前方，問我們看到了什麼？大多數遊客茫然。後來，經導遊暗示，向遠方瞭望，發現兩座山，導遊說，展開豐富的聯想，那就是武則天的兩個乳房，再想像，仿佛就是她躺在大地上一樣。這麼一聯想倒還真像哺乳大地。看來，想像還真是有神奇的效應。
當爬到山頂，發現了一塊碑，碑上確實看不見一個字。導遊便又給了我們一通解釋，說是武則天生前有意不讓立碑，功過留待後人評說。這麼一說，倒也提升了武則天的心靈境界。真否？姑妄聽之。
自然，我就聯想到生活中人們的祝壽詞：「壽比南山，福如東海」。渾言之，通用；細析之，迥然有別。「壽比南山」，當是對男性；「福如東海」，當是對女性。
嗑著，嗑著，瓜子，一旦拿起，就始終不肯放下。
想著，想著，最不能讓我忘記的是：
每當我漫步在明月山腳下這條明月河的時候，我就會驚嘆於河流的發現。
以前，我一直喜歡河流的執著，一直喜歡靜水流深，一直喜歡……。
現在，當我看到水勢自然分流，繞道而行，我幡悟到人生的哲理：拐彎，是最好的前行；自然，才是最好的歸屬。
每當我有機會路過廣州，路過花城，路過南國，我一定會停下腳步，佇立欣賞南方的榕樹。
看著榕樹的高大，我覺得這才是人，尤其是男人應有的崇高，偉岸，高尚。
看著榕樹的滄桑，我覺得這才是人，尤其是男人應有的歷練，沉著，從容。
看著榕樹的參差，有時懸在空中，像老者的髯須，那是一種歷史；有時隨風飄蕩，像少婦的裙，那是一種擋不住的誘惑；有時在烈日下緩緩微揚，像一排排掛麵，那是一綹綹豐收的招告。
沒有矯揉，更無造作。
這才是一種自然，一幅幅天然的圖畫。
嗑著，嗑著，瓜子，一旦拿起，就始終不肯放下。
路遙說過：「每個人都有一個覺醒期，但覺醒的早晚決定個人的命運。」
或許，我就是在嗑著瓜子，才慢慢嗑醒。
或許偏晚，但還不晚。
我願聽從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的箴言：「安度晚年的秘訣是，和孤獨簽下一份體面的協議。」
人生有三階：閱世，越世，悅世。或許，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已算是閱世，但不深；我不敢妄言越世；但我願意像梭羅一樣，在自己的「瓦爾登湖」悅世。
儘管，我們置身兩座山脊上，遙遙地彼此不能相望，卻能聽見你溫柔的聲音傳來。
地上的山水，妙在丘壑深邃；胸中的山水，巧在時空自如。
我年輕過，幸福過。
我願在嗑著瓜子中，幸福著自己的幸福。
對生活一往情深。
2022年6月13日於天沐溫泉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