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 !

春十里揚州路 發佈 2022-06-22T11:08:47.854354+00:00

在對父親的思念中,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跟父親說,天幕上父親的音容笑貌仍然清晰可見,天堂里父親那抑揚頓挫的吟詩聲和振聾發聵的教誨聲,依然激盪在我的耳邊。


作者:劉龍父親節到了,對我而言,父親節給予我的是對父親無盡的思念。在對父親的思念中,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跟父親說,天幕上父親的音容笑貌仍然清晰可見,天堂里父親那抑揚頓挫的吟詩聲和振聾發聵的教誨聲,依然激盪在我的耳邊。父親的一生很平淡,他由當初的一個懵懂青年,背著一隻奶奶用家鄉土布做的布包,踏入安徽省白湖這片土地後,便以白湖為家,55年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沒有離開過勞改農場。父親像絕大多數老白湖人一樣,一路走來,風雨相隨,苦累相伴,無怨無悔,不離不棄,將自己的一生無私地奉獻給了白湖這片土地,奉獻給了黨的監獄事業,也將自己的知識和處世哲理傳給了後世兒孫。父親沒有進過學堂,他的知識是祖父心傳口授,手把手一橫一豎教的。據說,祖父的知識也是他的上輩用同樣方法傳授的。父親說,我們家這一房的知識到父親這一輩都不是從學堂里所學得來的,而是靠一代代口授心傳延續下來的。父親從祖父那裡繼承下了一肚子古典文學知識和一手正宗規範的毛筆字。父親在講「四書」「五經」時不看書,而是大段大段地背誦出來,父親年輕時使用過的筆記本,全是蠅頭小楷。我們家從來沒買過春聯,家中的春聯都是父親親手寫的。父親是如何參加工作的,他沒有跟我們細講。但我知道,共和國建國之初,國家百廢待興,急需大量建設者和管理者,尤其是像父親這樣懂得醫術的人就更缺少。這大概就是父親作為獨子當年忍痛離開爺爺奶奶,響應黨的號召,走出山村,走出大山的一個主要原因吧。父親常講他當年帶著罪犯來開墾白湖時的場景,講他們面對著滿湖白浪滔天的水,如何住自己搭建的老鴨棚(一種用三根樹棍支撐在地上,再用稻草披蓋在上面,類似錐型的簡易草棚);講為什麼先挖兆河後挑白湖大堤;講老場長夏長根、老書記沈健是如何親自帶頭揮鍬挖土的;講那時藥品奇缺,門診所設備是如何的簡陋,疫情病情是多麼嚴重的。父親那時是一人既看內科,也主刀外科,同時還兼做五官科、婦科和兒科。令父親無比驕傲的,是現在白湖的許多第二代民警就是父親當年接生的!光看門診還不算,父親還監管著一個百十來號生病罪犯的養練中隊,既要給這些老弱病殘罪犯看病,又要抓這些罪犯的思想教育改造。養練隊駐地在原一大隊的後湖中隊,遠離農場和場部機關,因養練隊醫療設備落後,藥品奇缺,對一些重危病犯,必須送總場醫院(當年白湖醫院設在青山過去的馬家山處),那時的白湖沒有車也沒有船,幾十里路全憑兩條腿,有時晚上送急診病號,就將附近老百姓家夏天用來納涼的竹床翻過來,插上兩根毛竹槓就是一副擔架,再在擔架扶手上吊只防風的馬燈,就成了現在的「120急救車」了。路程需要斜穿整個湖區,一個來回就是整整一夜,第二天回到家時,天也亮了,父親就用冷水洗把臉驅趕一下睡意,就又開始了新的一天工作。父親說,那時干工作,沒有人講苦講累,也沒有時間講苦講累,更沒有人去找組織上提什麼條件。事無巨細,量無大小,無需領導監督,更談不上說什麼特意去表現。干,就是你份內的事。不干,裝孬才會被別人恥笑。當年,老白湖人的思想就是那麼單純聖潔,不摻一絲一毫假。給現在某些人看來,也許會認為那是一種「傻」吧。我想,正是有許許多多這種「傻勁」,才生成和豐富了「白湖精神」的內涵。父親對我們小姊妹們非常疼愛,說我們能投胎到他這個「窮」家來,這就是一種緣分,所以對我們小姊妹四人個個他都疼愛有加,在他的心目中都是寶。但父親對我們的管教也極嚴,從小就要求我們做一個誠實的孩子,不許說假話,不准貪戀別人的東西。到我們上學的時候,父親就講很多很多古人苦讀求學的故事給我們聽,什麼「鑿壁借光」「囊螢映雪」「懸樑刺股」等等。當我們在學習上稍有懶惰時,父親就會吟誦一首古詩來激勵我們,「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青年苦讀時,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髮後悔讀書遲」;當我們每取得一點點進步時,父親就會吟誦起另一首古詩來鼓勵我們,「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並常以微笑算是對我們的獎賞。而當我們犯錯誤時,尤其是犯了不聽話,不該犯的錯誤時,父親的懲罰也是嚴厲的:上小學二年級,一次家庭作業挺簡單,父親讓我把毛主席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認真練習一下,晚上回來讓我默寫給他看,結果一下午的時間我都耗在了玩上,等看見父親下班回來時,我已無路可退,自然是默寫不出來,這時父親尚寬容,改默寫為聽寫,無奈我也是三字只能寫出一個字,於是父親大怒,一棍子打過來,木棍立刻折為兩節,好在床頭架子替我先擋了一下,就那樣,手臂也立時起了一道紅印。母親趕緊將父親手中的木棍搶了下來,父親丟下一句話:「明天早上默寫給我看,一筆一划認真寫,不准錯!」說完便值夜班去了。我在母親的嘮叨聲和窗外小夥伴們的玩耍聲中,把那十六個字不知道寫了多少遍,第二天才算過的關。現在想來,自己的字之所以寫的能得到同事們的認可,我想都是父親幫我從小打下的基礎。父親晚年被疾病困擾,四次住院,大約是第三次住院回來後,他將四個孫子喊到床前,給每人寫了一首古典律詩,並將詩的平仄韻律標註在詩句的下面。父親說:這是中華民族的瑰寶,現在很少有人去學它了,將來也許就沒有人去講解它了。似乎很無奈,也很傷感。如今那首詩靜靜地壓在他孫子學習的桌子玻璃台板下,睹物思人,時時激勵著他的子孫們。父親對待生活的態度是現實加理想主義的,一生仰慕平和,他所嚮往的是那種沒有爾虞我詐、沒有你爭我奪、可以夜不閉戶、到處路不失遺、學者有其用、耕者有其田,人人自食其力的恬淡日子,這從父親閒時經常吟誦的詩中可見一斑,「綠遍山野白滿川,子規聲里雨如煙。鄉村四月閒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瞧,多麼忙碌而又充實的農家生活啊!又如「著意尋春懶便回,何如信步兩三杯?山才好處行還倦,詩未成時雨早催。攜竹杖,更芒鞋,朱朱粉粉野蒿開。誰家寒食歸寧女?笑語柔桑陌上來。」大自然是那麼的美,野花遍地,在嫩芽初綻的桑林小道上,歡聲笑語地行走著從娘家省親歸來的俊俏小媳婦。多麼美的意境啊!只有熱愛生活的人,只有嚮往和平幸福生活的人,才會嚮往這樣的意境。父親時常想把自己融入到這種生活中去,所以他有時一邊走,一邊就情不自禁地吟唱道:「古木陰中系短蓬,杖藜扶我過橋東。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父親一生熱愛自然,熱愛生活,熱愛他所從事的監獄事業,悉心呵護著每一位前來向他求醫的病人。父親只是一名白湖農場普普通通的老警察,一名窮畢生精力救死扶傷的醫務工作者。對待名利看得很淡,他認為人要過的充實,在人生這短暫而有限的時光里,如何使自己的生活過的有意義,應該有一種自我追求。他常講:一天過去了,晚上臨睡覺時,當你的頭落到枕上之前,你要把一天的時光過濾一遍,是否過得有意義,是否值得,哪怕這天只是讀了一首詩,寫了兩頁大字,或者是將一塊絆腳的磚頭移到了道邊,方便了他人行走,就值。人不能渾渾噩噩,不能一無所是,那樣生存就毫無價值,活著也是一具行屍走肉。父親對待生死的態度也是樂觀的,他常講:人有生就有死,這是自然界恆古不變的法則和規律。他反對那種生前寂寞死後奢侈鋪張浪費的做法,在講到身後事時,他曾經吟唱過一首詩:「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日落狐狸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所以他常說:人死如燈滅。燈一滅就什麼也沒有了,作為子孫在清明時節來燒兩張紙,寄託一下哀思,也就足夠了,這是中華民族五千年來倡導的人文美德,美的東西要繼承,不必殺豬宰羊地弄上一大堆祭品,那樣做既是封建迷信,也污染了環境,勞命傷財,祭品最後好了野鴉。2007年8月10日,父親走了,永遠地走了。父親沒有過多地在病塌上糾結,也許他不忍心拖累他的子孫。正因為如此,才使我時常愧疚於心的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多想他能在病床上再多堅持一些時日,讓我為他再多端幾次湯藥,多盡一點做兒子的孝心,但我又不忍心看著他病痛難受的樣子。我有時常常在心底祈禱,人類啊,早一點攻克這些頑疾吧!父親節,這個沒有了父親讓我傷痛的節日,因為那是親人之間,陰陽兩界,相互無法表述,永遠思念而痛傷的「節日」!(作者劉龍是安徽省白湖監獄管理分局退休民警;題圖書法作者吳順新是湖北省江北監獄退休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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