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戰爭中,中東歐陷入了恐怖的循環

萬有引力圖書 發佈 2022-06-24T08:16:47.975650+00:00

中東歐地區再次站在了世界的風口浪尖上。一戰前期,俄軍包圍普熱梅希爾要塞,希望快速拿下要塞、進軍中歐,然而在奧匈帝國孱弱守軍的抵抗之下,圍攻意外地進行了六個月之久。

2022年2月24日,俄烏戰爭爆發。中東歐地區再次站在了世界的風口浪尖上。

為何中東歐地區動亂不斷?說到烏克蘭、俄羅斯、波蘭等地區的衝突,就不得不提及1914年的「普熱梅希爾之圍」。

普熱梅希爾要塞位於波蘭東南邊陲,毗鄰烏克蘭,歷來被戰爭與民族衝突所困。一戰前期,俄軍包圍普熱梅希爾要塞,希望快速拿下要塞、進軍中歐,然而在奧匈帝國孱弱守軍的抵抗之下,圍攻意外地進行了六個月之久。

這是一場影響一戰進程的重要戰役,也是高烈度的圍城之戰。在恐懼支配下,普熱梅希爾城陷入瘋狂、猜忌、暴力、放縱之中。一戰結束後,由這場戰役生發出的民族矛盾越演越烈,最終演變成20世紀人類最大的悲劇,並開啟了中東歐反猶浪潮和民族衝突的序幕。

事實證明,普熱梅希爾的故事影響之深遠,傳播之廣泛,遠遠超越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範疇。中東歐「流血衝突」的故事,或許可以從1914年開始說起。


深入黑暗

第一次世界大戰在中東歐引發的仇恨和暴力經過幾十年的醞釀,爆發了難以想像的惡性流血衝突。這個地區各地都籠罩在這樣的陰雲之下。1914—1915年的圍城戰,伴隨著危險、飢餓和分裂,敵對情緒進一步激化,並且這種情緒只會進一步加劇。儘管這座城市不再是前線,但隨著戰火愈演愈烈,飢餓和死亡也在步步蔓延。波蘭民族主義爆發了。現在羅塞尼亞人是波蘭人了,他們對社會地位的渴望也在增長,也不願放棄普熱梅希爾。1918年秋,當奧匈帝國解體,戰爭的勝利者,尤其是美國總統威爾遜承諾為中東歐人民實現「自主權」時,普熱梅希爾內部分歧很大。11月3—4日晚,烏克蘭獨立主義群體發動了一場政變,想要奪取這座城市的控制權。波蘭人奮起反抗。有幾十人傷亡,5名平民死亡。當烏克蘭起義軍在11日和12日被趕出城外時,勝利者們發動了一場大屠殺;這只是這段時間內多次大屠殺中的其中一次。猶太商店遭到搶劫。商店的主人遭到毆打。一位叫亞伯拉罕·羅特的猶太老人也被殺害。


在1914年的戰爭之後,普熱梅希爾一直沒能回到多民族和諧共處的狀態。可以肯定的是,種族緊張的局面早在衝突發生之前就已經存在。猶太人和烏克蘭人不再是一個多民族帝國的組成部分,而是在一個信仰天主教的波蘭人建立的國家中不受信任的被邊緣化的少數民族。為了贏得東加利西亞,波蘭立即與羽翼未豐的西烏克蘭共和國進行了一場惡戰。1919年7月的最後勝利和1923年國際聯盟對其主權的承認鞏固了波蘭對該地區的控制,該地區被明確更名為「東部小波蘭」。對此,烏克蘭激進分子從未接受。比起波蘭政府承諾的自治和同化政策,他們更相信暴力,而且極端程度比1914年以前任何時候都更為嚴重。恐怖主義就此產生。20世紀20年代初,在普熱梅希爾附近,有人試圖炸毀火車,並襲擊駐紮在舊城遺址的波蘭士兵。極端分子的行動不僅是為了反對波蘭的統治,更是為了挑起波蘭人和烏克蘭人之間的矛盾,甚至是仇恨。任何與波蘭人合作的烏克蘭人都會被暗殺。在普熱梅希爾,最悲慘的受害者是受人尊敬的教育家和烏克蘭女子師範學院院長索夫龍·馬特維亞斯,她於1924年9月1日被謀殺。


從表面上看,在1918年11月兩天的大屠殺之後,普熱梅希爾的猶太人已經很配合了。猶太人繼續派代表參加市議會,在1928年的市政選舉中,鼓吹種族間和諧的「民族聯合黨」贏走了所有席位。然而,這種明顯的寬容只不過掩蓋了潛在的反猶主義。在1914—1915年圍城期間,對猶太人進行食品投機的指控,引得民憤高漲。1920年與蘇聯的戰爭,導致種族歧視升級。在整個內戰期間,艱難的經濟狀況也加劇了其他族裔對猶太人的嫉妒,儘管猶太人中的許多人都很窮,但他們仍然主宰著普熱梅希爾的商業。經過20世紀20年代初的民主和30年代下半期的壓迫,公眾對猶太商業的抵制在這個城市屢屢得到廣泛支持。1937年聖誕節,為期一周的競選活動在「沒有猶太人的普熱梅希爾」這一充滿威脅性的口號中進行。


1939年9月1日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以及隨後德軍的入侵和占領,註定會讓任何一個普熱梅希爾的中年公民感到恐懼。敵人逼近時的恐慌,難民成群結隊逃亡的景象,以及德國人一到,就立即出現的由多種語言寫就的關於限制自由、嚴格管理和脅迫服從的告示,與25年前所出現的情況並無不同。兩個在1939年9月瓜分波蘭的政體,儘管打著革命的旗號,共同主導了那段歷史。他們劃定的邊界大致沿著基督教世界邊界,或沿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之間模糊的斷裂線延伸。在南部,沿著桑河,普熱梅希爾被一分為二。德國人占據了扎薩尼,給它取了一個不和諧的名字「德國的普熱梅希爾」。而舊城、猶太區和現在的東郊利沃夫斯基在1941年前都歸蘇聯統治。


那條邊境線強有力地象徵著這座城市和中東歐的苦難,在兩個帝國之間僅有的兩個主要中轉站之一的普熱梅希爾(另一個位於布雷斯特市),猶如由醜陋的混凝土碉堡、炮兵陣地和纏結的鐵絲網匯成的疤痕。這象徵著幾個世紀以來文化交流、民族融合和流動的終結。取而代之的是永久的恐怖和壓迫。在邊界後,新的血腥計劃開始了,以重塑占領區的民眾。納粹並不是第一次在普熱梅希爾和周邊地區實施殘酷的意識形態變革了,這一點如今顯而易見。對25年前曾面對沙俄軍隊的俄國化計劃的居民來說,一切都似曾相識。對學校和宗教的干涉、人為的民族對立、暴力、腐敗和掠奪都是這些占領政權的共同特徵。然而,儘管沙俄軍隊由於缺乏中央政府的指導而只能取得有限成就,納粹政權卻想方設法進行全面的改造,追求不受限制的、擴張的意識形態為目標。大規模屠殺政策終將導致中東歐約1400萬人的死亡。

蘇聯於1939年9月28日控制了桑河以南的普熱梅希爾。他們的占領是建立在大俄羅斯主義和反猶主義的意識形態之上的,一直持續到1941年6月。1939年11月1日,蘇聯做了尼古拉二世從未敢做的事情,正式吞併了「東部小波蘭」,以及更北部的其他前波蘭領土。對蘇維埃政權來說,不同於沙俄,民眾支持的表象總是很重要的。為了給吞併披上合法的外衣,10月22日舉行了一次全民公投,範圍是當時的「西烏克蘭」。據稱,選民投票率達到92.83%。在被吞併的土地上,行政和經濟體制進行了重整。在農村,地主土地被沒收,建立了集體農莊。在城鎮,銀行、工業以及政黨和慈善組織的財產被國家徵用。甚至小工匠也被命令「自願」加入集體。民眾的公寓都被沒收了。


蘇聯占領的主要特徵是帶有強制性,這是實現社會階級根本轉變的必要手段。與之前的沙俄政權一樣,流放是一種最常使用的控制手段,尤其在曾是加利西亞東部地區,應用得更廣泛。有25萬人被迫遷移到蘇聯東部荒蕪地區。1939年10月至11月,流放工作很快開始,之後發生了4次大的高潮,分別在1940年2月、4月和6月以及1941年6月。一些被流放者只被帶到蘇聯的烏克蘭東部或白俄羅斯。大多數人是用擁擠的牛車運走的。許多人最終到了哈薩克斯坦,就像25年前要塞守軍的遭遇一樣。知識分子、國家官員、軍官和警察、神職人員、企業主、小商人、農民、居民和難民以及他們的家人都被帶走——所有不認可蘇聯占領現實的人。內務部(NKVD)從普熱梅希爾及其周邊地區流放了1萬人,又逮捕了2000人,其中500至1000人被秘密警察殺害。


普熱梅希爾北部與波蘭西部其他地區被一起併入希特勒的種族帝國。希特勒於1941年6月22日對蘇聯發動「巴巴羅薩計劃」,整個城市將落入納粹的控制之下。然後,普熱梅希爾成了前線。經過一個星期的猛烈轟炸和來來回回的拉鋸戰,五分之二的房屋被摧毀,舊猶太區也被夷為平地,德國人占領了桑河以南的地區。納粹占領區的指導原則,正如一位國防軍將領的無情之言:「德國人是主人,波蘭人是奴隸。」該地區前期主要是作為蘇聯產品出口的通道,以及作為外籍德國人的主要中轉站——曾是蘇聯國民的德國人經此「返回」希特勒的「大德國」。波蘭人受到關注僅僅是因為他們是奴隸的來源。納粹殺害了5萬多名受過教育的波蘭精英。對其他人來說,殘酷的鎮壓、剝削和飢餓是日常生活的基本特徵。在普熱梅希爾和周邊地區,26431名波蘭人和烏克蘭人作為勞動力被運到德國。大約5000人(猶太人除外)在納粹占領期間被殺害或失蹤。


納粹意識形態的核心是反猶主義。這是一種比沙俄軍隊更為強硬的反猶種族主義,也更容易採用極端的暴力手段。然而,在加利西亞東部地區,這方面,德國人——而不是蘇聯人更像是1915年沙俄占領最突出的繼承者。事實上,在一開始,納粹和25年前的俄國人一樣,雖然有更強大的力量,但還是選擇驅逐而不是消滅猶太人。在扎薩尼,他們做得尤其成功。在1939—1941年,只有66名猶太人留在郊區,而在戰前,郊區的居民已經超過2500人。1915年至1939年,占領當局沒有更換,也沒有證據表明是早期的俄國軍事行動激發了納粹極端政策;相反,這種相似性最好的解釋是,帝國主義將多民族的東加利西亞視為試驗和改造之地,極端反猶主義、民族主義和軍事管制的共識,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早期就已經存在。


直到1941年下半年,納粹對猶太人的政策才轉變為種族滅絕。1941年7月,普熱梅希爾的猶太人被迫離開他們的家園,2.2萬名不幸的人被迫擠進了在火車站後面的加爾巴爾澤區。一個「猶太委員會」奉命按照占領者的要求管理這個地區。這裡的生活是殘酷的,滿是艱苦的勞動、貧窮、疾病和飢餓。1942年春,蓋世太保在普熱梅希爾歷史悠久的南部猶太墓地殺害了許多猶太人。一年後,1942年7月16日,這裡變成了一個封閉的貧民區,不到兩周後,宣布「重新安置猶太人從事勞動」,這是滅絕猶太人的委婉說法。在1942年7月至8月和11月的兩次清理行動中,普熱梅希爾的大部分猶太人被帶到東北100公里處的貝茲剋死亡集中營,該地一年來用毒氣殺害了共434508名波蘭猶太人。1943年9月,普熱梅希爾最後一批猶太人,僅僅5000人,男人、女人還有兒童,幾乎全部被送到奧斯威辛集中營。最後1580名未被送進集中營的猶太人,都在貧民區被槍殺。1942年6月,自1939年以來在扎薩尼納粹占領區居住的66名猶太人,被驅趕到納粹執行死刑的地點。在要塞外圍建造的第一個堡壘中,這群猶太人被殺了,這只是要塞歷史與20世紀中葉對中東歐的破壞交織在一起的縮影。


即使走過如今的普熱梅希爾,仿佛還能看到1914年,殺戮開始之前的世界。這座城市的18世紀建造的鐘樓仍然矗立著,俯瞰著整個城市和東方。人們可以漫步在密茨凱維奇街,經過奧匈帝國的軍事建築,或者漫步在老城區,參觀歷史悠久的教堂。但猶太區和老猶太教堂都已不見蹤影。沙皇尼古拉二世也從未被允許在那裡舉行東正教彌撒的希臘東正教大教堂,失去了東面的圓頂,成為羅馬天主教教堂。這裡的人口構成也發生了很大變化。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這個城市只剩下28144人,大約是1939年的一半;只有415名猶太人倖存下來。不久後烏克蘭人也不見蹤影了。蘇聯重新劃分了波蘭領土,波蘭共產黨上台執政,對烏克蘭民兵組織在周邊有爭議地區對波蘭人實施的可怕暴行心有餘悸,決心在民族問題上淨化波蘭,遂將烏克蘭人驅逐出境。普熱梅希爾的種族清洗於1947年完成。在蘇聯占領區上流離失所的大約1.5萬名波蘭人被帶到普熱梅希爾,以取代被屠殺和驅逐的原有居民,建立一個純粹的波蘭城市。


城外舊要塞的遺蹟提醒著人們,在這場戰爭中,中東歐陷入了恐怖的循環。1914年,這裡爆發了20世紀第一次席捲歐洲大陸的大戰。原有的秩序不再,人性的醜惡被從封印中釋放。這些廢墟有力地證明了文明多麼脆弱,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從來沒有想到文明會如此突然、如此可怕地結束。瓦礫也許是對隨後發生的一切恰當的紀念吧。

​本文節選自《血色要塞:普熱梅希爾之圍與歐洲浩劫的降臨》[英]亞歷山大·沃森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