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長津湖,弟弟犧牲哥哥凱旋,父親問長子:你怎麼救不了親弟弟

戈未央 發佈 2022-06-24T15:09:41.115201+00:00

車轔轔,馬蕭蕭,將士出征膽氣豪, 路嶇更兼風吹雪,猶記長津劍與刀!——非虛構《鐵血長津湖》系列第18個故事。

車轔轔,馬蕭蕭,將士出征膽氣豪, 路嶇更兼風吹雪,猶記長津劍與刀!

——非虛構《鐵血長津湖》系列第18個故事

1950年12月11日凌晨1時,美陸戰1師1團團長普勒帶領的後衛部隊跨過了水門橋。

見自己的團長徒步走了過來,守在水門橋南陣地的陸戰1團1營A連禁不住狂叫歡呼起來。

「上馬,撤啦!」連長巴羅帶著每人扛著雙份槍械的士兵撤下了1081高地。

A連1排機槍手戈登扛著兩挺輕機槍,最後一個滑下了山坡,回頭望了望1081高地,急忙走進了南撤的隊伍里。

恰好路過的普勒問:「機槍手,你在看什麼?」

「長官,我在看是否有中國人跟來。」

「他們不是都凍死在陣地上嘛?」

「是的,整整一個連,無一倖免,我親眼所見。」

「看得出來,你受感染了,現在還是。」

「是的,長官,我給中國軍人打了軍禮。」

「沒有人怪你。」普勒邊走邊問:「你是A連那個排?叫什麼?」

「A連1排,機槍手戈登。」

「哦,說說你們的第1排。」

「1排原本64人,可現在,只剩下了18名隊員。」

普勒問道:「如果有人現在命令你向後轉,再殺回北邊去,如何?」

長官,我將隨時準備那樣做。可我已經活過來了,我不想再回到地獄裡去再次集合!

普勒笑了:「如果有人這樣問我,我也會這樣回答。」

「笑一笑!」美軍戰地記者鄧肯舉著照相機來到了戈登面前:「揮揮手,顯得高興點!」

雙手扶著輕機槍的戈登,迎著閃光燈勉強地笑了笑,接著又追趕起自己的隊伍來。

這時,成功指揮搶修了水門橋的美軍工兵營長帕特里奇也徒步走了過來。

回頭看了一眼即將炸毀的水門橋,帕特里奇不禁朝身邊的工兵連長沃德感嘆起來:「如果有一支中國軍隊——哪怕是一個排甚至是一個班的人,這時突襲我們……」

突然,1081高地方向傳來一陣猛烈的槍聲,隨即公路邊也響起了還擊的迫擊炮聲。

看著慌忙臥倒在路旁雪地里的帕特里奇和沃德,一名陸戰1團1營的中士說:「別擔心,那是我們的人在打炮。」

沃德慌忙問:「怎麼,兩邊的山頭上還有中國人?」

「有,不過他們很快將凍成冰棍了。」

帕特里奇嘆了一口氣:「中士,那怎麼還要打炮?」

中士嬉笑道:「這是歡迎你們,你們會活著通過黃草嶺。」

帕特里奇收起了手槍:「耶穌上帝,你們嚇著我了。要知道,開槍打仗我可是外行。」

這剛才一時激烈又突然停息的槍聲,來自志願軍20軍60師政治部主任徐放指揮的180團。

長津湖戰役打響後,60師奉命由小馬岱里奪取古土水以北有利地形,切斷長津湖地區美軍的退路,並在水門橋以南堅決阻敵北援,爾後相機行事圍殲古土水的美軍。

而歷經十幾天的戰鬥,到了12月10日夜裡,180團的1營、3營已經失去了戰鬥力,2營還有不到兩個排的戰鬥力。

徐放緊急整頓部隊後,將這兩個排分別交給了團長趙鴻濟、副政委孫斌毅以及參謀長顧一飛、副參謀長詹樹輝。

而部隊的後勤供應卻十分有限,這兩個排朝陸戰1團先頭部隊打光了子彈後,緊急撤到了二線陣地隱蔽,等待補充彈藥後再次攻擊美軍的後續部隊。

統一指揮戰鬥的徐放,急令弟弟徐文華所在的運輸隊連夜運送彈藥。

12月11日清晨5時許,得到彈藥補充後,趙鴻濟、孫斌毅和顧一飛、詹樹輝帶領戰士又回到陣地再次實施阻擊。

而戰鬥還不過半個小時,180團長趙鴻濟的警衛員背著一個人跑過來,哭著報告說自己的團長犧牲了。

年僅32歲的趙鴻濟,山東掖縣人,1938年參加膠東八路軍,是志願軍20軍最年輕的一位團長。

徐放看著血呼啦的趙鴻濟欲哭無淚之際,180團後勤股長跑來報告說,他的弟弟徐文華負傷了,正躺在指揮所附近的公路邊。

徐放的弟弟徐文華,原在180團後勤股,戰鬥打響後奉命加入了一線運輸分隊。夜間完成運輸任務後,因過度疲勞和分隊的幾名戰士,一頭栽倒在路邊一棵樹下休息來。而一架貼著樹梢的夜航機發現目標後,立即掃射投彈,幾名戰士非死即傷,無一倖免。

徐放趕到現場時,徐文華故作沒事的樣子說:「哥,不要管我,我沒有問題,你去指揮部隊打仗吧。」

因為後勤保障十分困難,180團只在陣地附近的山洞裡開設了衛生隊,所有傷員一律在這裡接受包紮,等待後送師里的醫療隊。

見弟弟只是輕傷,而且還能說話,徐放又急忙返回了指揮所。

這時,身負重傷的180團副政委孫斌毅也被擔架抬下了陣地。

僅僅過了十幾分鐘,身負重傷的180團副參謀長詹樹輝,又被兩名戰士抬下來。

又過了不多久,負傷的參謀長顧一飛也被抬了下來。

徐放頓時兩眼冒火,拔出手槍叫上警衛員朝不遠處的陣地爬去。可爬上陣地一看,僅剩下的幾名戰士正朝已經跑遠的美軍M26坦克開槍。

一名已經沒有子彈的副班長,竟打一次空槍罵一句「美國鬼子」,接著朝前面爬出幾步,又罵罵咧咧地打起空槍來。

當徐放命令副班長說,敵人跑遠了停止追擊時,已經凍傷一隻腳的副班長,這才嚎嚎大哭起來,說:「首長,美國鬼子跑了啊!」

將幾名戰士勸下了陣地,徐放剛回到指揮所,衛生隊派人來報告說,副參謀長詹樹輝快不行了,找徐放主任有話要說。

可徐放趕到衛生隊的山洞時,詹樹輝已經閉上了眼睛。

安置好詹樹輝的遺體後,徐放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而等找到弟弟所在的冰冷的山洞時,弟弟也已經閉上了眼睛。

衛生隊隊長這才知道,犧牲的徐文華是眼前的師首長的弟弟。

徐放蹲在弟弟的遺體的旁邊,默默地看了好久,才交待說:「做好登記,和普通戰士一樣,就地掩埋吧。」

徐放心裡清楚,原本只負了傷的弟弟,如果能吃上個肉罐頭,哪怕能多蓋上一件毛毯,或許也能挺過去。

可此時的60師,傷亡已經超過了三千人,僅凍傷就有一千六百多人,180團的戰鬥力還剩下了不到20人。而身為師政治部主任的徐放,連一點補救的辦法都沒有,就更顧不上自己的弟弟了。

因為擔心部隊將弟弟的烈士證書先寄給父母,徐放讓警衛員去民運股要來了烈士證書,心想如果自己能活著回國的話,到時親自當面和父母講清弟弟犧牲的經過。

兩年後的1952年秋天,又親自帶領178團參加了五次戰役的徐放,奉命隨部隊回國到了祖國。

回國後的徐放,於1953年的春節前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江蘇金壇。

涼月如鉤掛水灣,江南風物鏡中看。位於寧、滬、杭三角地帶中樞的金壇,自古風景秀麗,文化昌盛,經濟發達,可謂江南魚米之鄉的典範。

交待司機將吉普車停在了縣城七廟巷的胡同口外,還沒有走出幾步遠的徐放,卻停下了原本飛快的腳步。

看著窄窄的不長的七廟巷,徐放不覺思緒萬千起來。

1944年11月,弟弟徐文華受徐放的影響,也瞞著父母參加了新4軍浙東支隊。1949年4月24日凌晨2時,徐放任政委的60師178團解放了金壇縣城,因為部隊將隨時繼續南下,團長勸徐放趕緊回家看看父母。

徐放帶上警衛員匆匆過了北新橋,趕到了位於七廟巷的家中。這是徐放參軍後第一次回家,父母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你弟弟呢?」

徐放告訴父母說,弟弟在180團擔任軍需員。

父母不明白軍需員是啥,於是又問:「軍需員打不打仗?」

徐放又告訴父母,軍需員主要在後方,組織運輸隊運彈藥和吃的。

可父母還是擔心弟弟,說徐放有警衛員保護,讓他叮囑弟弟,子彈不長眼啊,多加保護好自己。

當天早晨8時,因部隊要馬上攻擊溧陽,徐放便告別了父母,並答應等新中國了,一定帶弟弟回家。

上海解放後,因為敵特形勢複雜,徐放和弟弟都沒有時間回家。新中國成立半年後,母親想小兒子心切,就讓父親特地去了一趟部隊,徐放帶上弟弟與父親照了平生的第一張影。

1950年9月中旬,60師離開上海北上山東鄒縣之前,徐放特地請假回了一次老家金壇,將此前的照片送給了母親。

因為抗美援朝屬於高度軍事機密,臨別時徐放只告訴父母:「我和弟弟要去打仗了。」

父母還以為兩個兒子要去打台灣呢,於是叮囑徐放打完了台灣,一定帶著弟弟回一趟家,說弟弟年齡不小了,也該成個家了。

可如今自己回國了,而父母一直牽掛的弟弟,卻永遠留在了異國他鄉的朝鮮。

站在七廟巷口,遲疑了好一會兒,徐放這才走進了自己的家門。

見到戰場歸來的大兒子,父親高興之餘趕緊問:「你弟弟呢?」

仔細打量著大兒子的母親也接著問:「你弟弟也回來了吧!怎麼不回來探家啊?」

徐放這才掏出了弟弟徐文華的烈士證,避開父母的眼光說:「弟弟犧牲了!」

一聽說小兒子犧牲了,母親當場嚎啕大哭起來,父親的臉色也驟然變了。

徐放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說:「兒子完成了部隊交給的作戰任務,但沒有完成父母大人交待的保護弟弟的任務。」

等警衛員喊著「首長,首長」將徐放扶起來,父親又問:「你當這麼大的首長,連自己的弟弟都保護不了嗎?啊!」

徐放只好說明了弟弟犧牲的詳細情況,母親聽後哭得更厲害了:「你當哥哥的,又是首長,怎麼還不能給弟弟一口吃的,一件棉衣啊!」

父親也接著說:「你將弟弟送回後方有難處,可你給他一口吃的、一件棉衣,他也不會死啊!」

父母的話讓徐放有口難言。作為師政治處主任,60師長津湖戰役的傷亡他再清楚不過了,可除了上級卻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只能規規矩矩聽著父親的埋怨。

徐放也不能再去安慰母親,因為自己剛一開口,母親哭得更厲害了:「你倒是把你弟弟找回了啊!」

當天的夜裡,徐放一直陪著父親母親,一直到父親不在言語,拿著烈士證書的母親眼淚流幹了。

第二天早晨,徐放留下了自己出國作戰期間的全部津貼,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文廟巷的家中。

從此,徐放輕易不敢回家看望父母,只能按時多郵寄一些生活費。因為父親一直不肯原諒他,而母親一見到他便哭得死來活去。

徐放的軍隊思想政治工作能力在20軍可謂出類拔萃者,可面對自己的父母,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而父母的所有痛苦與悲傷,只能交給日復一年的時間了。

1955年,徐放被授予了開國大校的軍銜。其後,又擔任了南京軍區後勤部政治部主任,直到1969年離開了部隊,可是弟弟的形象卻一直埋在他的心底。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或許,只有《詩經》裡的《擊鼓》,才能說清開國大校徐放的心情。

書稿《鐵血長津湖》正在出版中,媒體轉載須經授權,侵權必究。)

┃戈未央:作家(非虛構領域),抗戰流亡學生子弟,長津湖戰役烈士後人。

┃《踏不滅的薪火》國家圖書館收藏,據此拍攝的紀錄片列為對台交流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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