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歲月的痕跡(七十一)痛苦的回憶

舊夢雜談 發佈 2022-06-25T13:25:55.595310+00:00

她這話引來了幾個人的嘆息,母親有些氣憤地說:「還不都是那幾個人幹的,那時候咱這四隊五隊還沒有分家,那個張景義讓人連夜把幾塊地的麥秧子往一塊地里拉,那麥秧子一堆挨著一堆,腳都下不去,就等著縣裡的人來檢查,看看那糧食大豐收了,一畝地能打好幾千斤,還不都是胡吹,十畝地也打不了幾千斤,到最後打出來的糧食都交公了,他幾個可把咱們給坑苦了,最後餓死了那麼多人。

女人們則三三兩兩地坐在溝邊的柳樹下乘涼,東拉西扯,有說有笑。三間場屋被一分為二,東邊一間留著給爺爺住,西邊兩間用來養牲口放農具。前面靠窗口還支了一個牲口槽,後牆根開了一個洞,那裡的地面鋪了一層磚頭,兩頭牛拉的糞便都在磚頭上,然後用鐵杴從那個洞口推出去;場屋的後面,對著這個洞口就是一個大糞坑,夏天的太陽一照,糞坑裡不斷往外冒著氣泡,臭氣飄出很遠。

和糞坑隔著一條小路的是一條東西向的水溝,這條水溝往東通向大溝,往西通往東西小莊的寨溝,這算是一條排洪溝。溝的兩邊種著很多柳樹,女人們坐在樹蔭下有說有笑,有時還開著大人們的玩笑。說著說著,就把話題引到了59年上;在當時59年是大人們迴避不掉的話題。

有人指著那兩大垛麥垛說:「這兩垛麥垛明兒都脫出來,也不知道能分多少糧食?」老金的雙眼有些近視,他努力地眯了一下眼睛說:「那能分多少,還不是和去年一樣,去年種了這麼多地,今年還是種了這麼多地,還能多打糧食嗎?」田淑珍輕聲地說了一句:「今年的收成好。」老金說:「收成好又咋了?等交完公糧再一分還是那樣。」

這時有人插話說:「那也比59年強,59年打的糧食都交公了,到最後隊裡連一粒糧食也沒有,那不可憐嗎!」她這話引來了幾個人的嘆息,母親有些氣憤地說:「還不都是那幾個人幹的,那時候咱這四隊五隊還沒有分家,那個張景義讓人連夜把幾塊地的麥秧子往一塊地里拉,那麥秧子一堆挨著一堆,腳都下不去,就等著縣裡的人來檢查,看看那糧食大豐收了,一畝地能打好幾千斤,還不都是胡吹,十畝地也打不了幾千斤,到最後打出來的糧食都交公了,他幾個可把咱們給坑苦了,最後餓死了那麼多人。」

母親說著又罵了幾句,有人接著說:「那也不能怪他們,那是公社裡開會安排的,哪一個隊裡都是那樣,你不這樣干就是落後分子,就要被批鬥,他們也沒有辦法。」老金也說:「說的也是,外面的人比咱吹得更厲害,那個陳老河圩子的王金友去參加縣裡的大會,還有人在大會上說他們那裡能打一萬斤,都吹到雲彩眼裡去了。」老金所說的王金友我認識,他是冬瓜塘邊剛強的大姑父,是陳老河圩子的隊長,剛強經常給我吹噓他這位大姑父,說他這位大姑父去過北京,去見過毛主席,還說他的家裡有很多獎章,還有一個是毛主席親手發給他的,說得我們好不羨慕。心中暗想要是我的大姑父也去過北京,也去見過毛主席,那我也可以去跟別人炫耀一番。這個王金友有時來到剛強家時,我母親也會給他開玩笑,他總是露出一顆金牙淺淺地笑,顯得很憨厚。

這時母親接過老金的話說:「人家能吹,他王金友一樣能吹,夏天裡把幾塊地的麥子往一塊地里拉,秋後收紅芋的時候,又把幾塊地的紅芋往一塊地里抬,那紅芋一堆挨著一堆,咱又不是沒有幹過,就等著上面來人參觀,結果咱們還是沒有比過他們陳老河圩子的產量,他那裡得了第一名,那東西,你別看他老老實實的,鬼主意多得很,他那紅芋堆子中間都是土坷垃,外面擺著一圈紅芋,有的堆著比老墳還高,都快成墳地了……」這時田淑珍小心地說;「都弄假弄成這個樣子了,人家來參觀的就看不來嗎?」王嬸接著說:「人家來參觀的都是排著隊從路邊走過去,沒有人去地里看。」周成俠也說:「人家就是看見了也不說,到處都是那樣,你說能不知道嗎?大概是心裡都明白。」

母親又搶過話說:「咱也不知道人家看出來沒有,反正這個王金友越來越能吹,他去縣裡開大會時,他就吹他的紅芋有多大,他說有一個老頭拉著車去趕集,走到他們陳老河圩子的時候,天上下雨了,這老頭找不著地方避雨,一看他那地頭有個紅芋洞,就拉著架子車躲到紅芋洞了……」母親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引來一陣鬨笑,還有人笑著說;「這紅芋真大,夠一家人吃一個冬天的。」老金說:「還吃一個冬天呢,狗屁也吃不著,夏天打的糧食都交公糧了,秋後打的糧食也交公糧了,到冬天裡啥東西都沒有,反正誰吹的很,誰那兒餓死的人多,他那陳老河圩子也沒少餓死人。」

這時有人給王嬸開玩笑說;「老王,你叫王金蓮,他叫王金友,他是你哥吧?」王嬸辯解說;「俺是關帝廟北邊的人,俺跟他不認識。」王嬸還不到四十歲,很清瘦,他和母親當時很親近,下地幹活時,他經過我家時總是叫上母親一塊兒走,還有老金和母親更親近,母親常說59年她和老金一塊兒沒少吃苦。

一幫女人正在說笑時,一個身材矮壯的四十幾歲的男人走了過來,那樣子有些像區長王國強,只不過他的臉比王國強圓,人也比王國強黑,他就是五隊的李庭遠。他邊往這邊走邊嚷:「你們這一幫女人又在這兒偷懶,還有你老蘆,也跟他們一起瞎攪和。」母親說:「你是隊長,這幹活的事兒你得發話,你安排俺們幹啥,俺們才去幹啥,你不安排俺們也不知道幹啥,坐在這兒就等你的話呢。」李隊長哈哈一笑說:「有沒有活你老蘆還不知道嗎,還不是看這水溝邊涼快,坐在這兒享清閒,好了,晚上沒有活,不用來了,明天去南稻田攉水,你老蘆安排一下,後天脫麥。」母親說;「俺們也不是享清閒,你要是早安排了,俺們早就回家了,你剛才連個屁也不放,俺們也不敢走。」別人又一下子笑了起來。那個李隊長也笑著走開了。

女人們也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住在豆腐巷的人,就順著場屋邊上的一條道路往南走,住在我們家那一帶的,就繞過場屋後面的小橋,從水溝的北面往東走。爺爺那一天放牛時,就是順著這條路走到大路上的。我跟著母親自然也要走這一條路,母親見我跟在她後面跟得太緊,就不耐煩地罵了一句:「這小鬼娃子,天天啥事兒都不干,也不知道去拾麥。」我被罵得趕緊放慢了腳步,老金看了我一眼說:「你蘆振蘭就是喜歡罵小孩,這會兒還到那裡去拾麥,早就被人拾光了。」母親說:「前幾天他也沒有拾多少,怪難夠蒸兩個饃的,人家小孩又是偷又是拽的,他連動也不敢動,一家人都是這個樣,都是窩囊廢。」

周成俠大嬸勸母親說;「嫂子你別這樣說話,他這兄弟幾個可都是好小孩,不偷不搶有啥不好的,你還逼著他們學壞嗎?」母親氣憤地說;「不偷不搶可好得很,你們都比俺跟老金小,俺兩個經常一塊兒幹活,好人吃虧呀!那個張景義他可壞得很,好活巧活都不讓俺倆干,那個棉花包一個一百多斤,俺這兩個女人都吃不飽飯,沒有力氣,一個人扛不動,俺兩個人抬一個包他都不讓,說是耽誤別人幹活,還拿眼睛瞪俺們,俺倆個不也是沒有辦法嗎,還不是為了多掙一點工分。」

一句話說到老金的傷心處,她揉了一下眼睛說:「那一大把孩子都是這麼高,都張著嘴等吃的,你不多干一點活這一家老少吃啥呀,那大冬天的,地里也沒有活,只有軋花廠里有一點活,他只讓幾個男人干,不讓俺們這幾個女人干,最後俺們熬到夜裡,才讓俺們干,那麼重的東西俺們不也是干不動嗎,他又嫌俺乾的慢了,這個老砍頭的,都是左鄰右舍的,啥難聽的話都能說出來,到最後他又把俺倆往外推,現在見到他,俺還想咬他一口。」

周成俠說:「你跟他不是斜對門的鄰居嗎,還不是天天見他,你見他一回咬他一口,不是早把他給咬死了嗎?」老金恨恨地說;「他就是該死,俺見到他也不理他,你看他那個樣子就是翻臉無情的人。」田淑珍有些疑惑地說;「看他天天從門口過,人也挺好的,真是那樣的嗎?」母親很肯定地說:「一點也不假,他現在給咱這邊分開了,不再管咱了,你要是讓他當咱這隊的隊長,他還是那樣,一天到晚不見他一個笑模樣,就跟別人都欠他的一樣。」

周成俠又問:「這個張景義天天去生產隊裡,一天能走多少趟,他家裡的人俺就沒有見過幾回,這過完年以後,俺就一直沒有見過她,是不是病了,有好幾回就看見醫療室的先生往她家裡去。」老金很肯定地說:「哎呦,早就病了,她那個小閨女生下來就一直沒有吃她一口媽(奶水),那小孩現在還在懷裡抱著呢,也不知道是啥病,反正病的不輕,那一天俺見了,大晌午頭的,弄了個小凳子在牆根偎著,臉色煞白煞白的,跟那白石灰一樣,好嚇人喲。」田淑珍也說:「都病成那個樣子了,還能生小孩嗎,也生了六七個,真厲害。」母親說;「咋不是呢!四個兒子,三個閨女,他那兩口個子都矮,生的小孩個子也矮,都不像個人樣子。」老金恨恨地說:「他人太壞,小孩就是長不高,人家說,個子矮心裡拐,俺看他女人也活不長了,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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