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歲月的痕跡(六十八)方老端很厲害

舊夢雜談 發佈 2022-06-25T14:19:55.570054+00:00

看到老曹埂,李貴華的話題又來了,他指著那樹林子裡露出來的一點屋頂說:「這個老曹這一輩子算是沒有白活,明明是咱永安城的大埂,讓他一家人這麼一住就變成他老曹家的了,這『老曹埂』三個字怕是以後再也改不掉了。」

爺爺牽著兩頭牛慢慢地走過來,遠遠地李貴華也牽著牛過來了。我們依次爬上橋頭向老曹埂上走。看到老曹埂,李貴華的話題又來了,他指著那樹林子裡露出來的一點屋頂說:「這個老曹這一輩子算是沒有白活,明明是咱永安城的大埂,讓他一家人這麼一住就變成他老曹家的了,這『老曹埂』三個字怕是以後再也改不掉了。」爺爺倒是很淡然地說:「這個沒啥,地名都是這樣叫出來的。」爺爺回頭指了一下北埂說:「那邊叫張吳崗,那就是姓張的和姓吳的人家住的地方,永安城的鄭台子,殷台子,還有你們李家的李台子,這上下灣的韓灣,鄧灣,徐灣,王灣,不都是這樣叫出來的嗎。」

李貴華說:「你老張說的是,這個老曹呀,說白了他只是個打把式賣藝的,人家說他的功夫如何好,我不信,我從來沒有見他練過,跟方老端比他差遠了,別說是方老端,就是方老端的大徒弟,馬老漢他也差一大截子。」二叔問:「人家說方老端能在樹梢上飛,能踩著水皮子過河,是不是真的?」李貴華搖頭說:「在樹梢上飛有點假,他踩過梅花樁,從這一棵樹跳到那一棵樹上一點也不費勁,他踩著水皮子過河也是假的,俺父親知道這事兒,方老端不是在河邊住嗎,有一年冬天他在河邊練功,反正那河水也很淺,他見河中露出了幾塊石頭,我父親問他能不能過去?他就說能,結果他一提氣,一縱身就貼著水皮穿了出處,他一隻腳一點那塊石頭,又穿出去老遠,再一踩腳下的石頭,又穿了出去,就這樣三穿兩跳就過去了,那河裡的石頭就露出一點點,遠遠地看不清,就以為他是踩著水皮子過去的,他在上海打過洋人那都是真的,只幾下就把洋人給打死了,他的大徒弟馬老漢功夫也不差,我見過馬老漢用手抓過碗,他一使勁就把碗給抓碎了,他師父更厲害,方老端真能把鐵塊抓出手印,把石頭給抓碎,這個一點也不假,這個老曹絕對不行……」他慢慢地壓低了聲音,因為我們已經走上了老曹埂。

我們左右看了看,早上還見到兩個小孩在門口玩,現在一個人也沒有了。李貴華小聲地說:「看,連個練功的地方也沒有,哪兒來的功夫?都是吹出來。」這時我也有些疑惑,爺爺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現在上面管得嚴,不讓練武。」李貴華說:「這個我也知道,那馬老漢還在教徒弟,帶了好幾個呢,下灣的李玉明,上灣的馬具新這兩個小孩還可以,別的小孩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好好地干。」

二叔問:「你咋知道的,你也跟他們學過嗎?」李貴華笑著說:「我多大年紀了,我還跟他去練武,那是俺兒子閒著沒事兒也跟著一幫熊孩子去練,我和馬老漢派起來是兄弟,我父親和他師傅方老端是老表,我應該管方老端叫表二爹,這可是正兒八經的親戚,想想我這個表二爹真是可憐,這麼好的一身功夫,打過洋人,打過日本鬼子,打過土匪,59年給活活餓死了,真是可憐哪,這話又說回來了,他不餓死也不行,這方老端的身量很大,你們小孩都沒有見過,老張見過,比我還高一頭,他要是練完功,你看吧——這一小罩頭饃,十好幾個,他一會兒就能吃完,就那還吃不飽,你想啊,那是59年哪,樹皮草根全都吃得精光,一個冬天不見一粒米,哪有東西給他吃呀,像方老端那麼大的飯量,你要是讓他吃飽了,能把別人餓死一大片,他也是為了救他的兒子和老婆,當時他的兒子才八歲,他就是為了把一點東西省下來給他兒子吃,自己才餓死的,當時都沒有吃的,就那他的兒子也差一點餓死,可憐哪!別說是他啦,連我也差一點餓死,幸虧我父親在外面搞一點小生意,十天半個月的弄回來一點東西吃,俺們一家就是這樣熬過來的;俺爹解放前也跟方老端闖過江湖,大小生意也都做過,我搞投機倒把都是跟俺爹學的。幸虧俺爹幾年前死了,要不然俺們爺倆一起被批鬥,那才笑死人呢,哈——」

李貴華說完,又笑了起來。也許是好長時間沒有下雨了,腳下的路被人走車軋的,起了厚厚的一層浮土,腳踩上去撲撲的,牛蹄子踩上去不但撲撲得響,還帶起一長串的塵霧。一路上都是李貴華在說,我們專心地聽,路上的行人也不多,他所說的一些方老端的事情很吸引我,以前只知道方老端很厲害,詳細的事兒我還真不知道,這一回李貴華所說的很讓我開眼界。

這時,李貴華指了一下東邊約半里處的一片青磚瓦房的大院說:「老張,你是知道的,這永安城就俺們中石街的地最少,你不搞一點小生意那真過不下去,就那麻倉東邊,就那一點地,一口人還不合三分,收的糧食別說是人吃了,餵雞都不夠,真是沒辦法呀,這個方老端呀,要是在解放前,他到哪兒都吃香,給人看家護院,開場收徒,最少也能衣食無憂,這後來吧卻活活餓死了,真是一言難盡哪!他那個大徒弟馬老漢也夠可憐的,一輩子無兒無女,現在擺個小攤賣個香菸火柴的,那能掙幾個錢,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一身的好功夫沒有地方用,太可惜了。」

這時迎面過來幾個人,爺爺小聲提醒他說:「你別胡說了。」李貴華卻很無所謂地說:「這有啥,你老張是個厚道人,還能去告我嗎,這方老端就是可憐,餓死了以後吧,連個棺材板都沒有,那大冬天的,都餓的沒有力氣,幾個人找個架子車把他拉到地里,你一鍬,他一鍬的,那雪地凍得硬邦邦的挖不動,最後只挖了一個正好可以埋他的坑,還不深,就那樣給他放進去,上面棚一塊門板,就這樣給埋了,這麼大的一個人物,讓人看了就寒心呀……」

他還想繼續說,見爺爺牽著牛站住了,我們也跟著站住了,原來我們走到了那個往東去的路口。李貴華看了一下往東去的大路,笑著對爺爺說:「今天跟老張在一塊高興,說著說著就到了,不說了,你們往南我往東,今兒就說到這兒,明天我還在河邊等你們,走!」說罷,他牽著牛往東去了,沒有走多遠,他的嘴裡又開始哼起了戲調調:「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

我們牽著牛繼續往南走。沒有了李貴華,我們三個也都沒有話了。走了一陣,二叔沒話找話地問爺爺:「大爹,你見過方老端嗎?」爺爺說:「見過。」二叔又問:「是不是跟他說的一樣?」爺爺說:「差不多。」二叔又問:「真是餓死的嗎?」爺爺說:「那年頭,餓死人又不是啥稀罕事兒。」

於是我們又不說話了。從那以後,我的腦子裡一直有一個疑問,這個方老端的功夫這麼高,咋會餓死呢?又走了一陣子,爺爺用手比劃著路西的油菜地說:「以後順著這路邊往南要修一條水渠,一直修到你們四隊的稻田裡。」我和二叔順著爺爺的手勢一直往南看,二叔有些疑惑地問:「那大路咋辦,這水渠就修在路上,人咋走呀,那前面還有大溝呢?」爺爺說:「人家上面派下來的有技術員,不會把路擋住的,那大溝人家也有辦法,快要修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二叔問:「大爹,您是咋知道的?」爺爺指了一下我說:「你大哥,就是他大姑父和縣供電局的領導是同學,這事都是他說的。」我和二叔好像明白了,便不再問什麼。走到那個斜稍路口,爺爺牽著牛往西,順著一條水溝邊的田壟,向我們五隊的三間孤零零的場屋去了。我們就向東走過拱橋,回到四隊的窯場。

這個時候,人們早就吃過了午飯,有些人已經開始下地幹活了。我跟二叔趕緊把兩頭牛拴到溝邊的柳樹上,急匆匆地往回趕。走到中學的操場上,見很多學生都來上學了。二叔問我:「餓不餓?」我搖頭說:「不餓。」也許是餓過頭了,我的腸胃有些麻木,當時真的沒有感覺到餓。

中學的操場上,有幾個大一些女學生在那兒跳繩,中學莊台上的那一排倒掉的房子還沒有清理乾淨,大梁、檁條、蘆席、爛磚還都堆在那裡。操場南邊隔溝相望,小學的幾個男孩在溝邊的樹林子裡摔拍子,他們在那兒邊摔邊吵鬧。在那片林子的東邊有幾間草房,那是馬成業和他五叔的家。那一片鄰水的地方地勢比較低洼,小學征地時就沒有要,那兒以前可以種菜,現在都種上了樹。種樹比種菜輕鬆多了。看著那些孩子在那兒玩得很開心,我也很羨慕,想著明年就可以上學了,也可以跟他們一塊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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