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歲月的痕跡(七十二)棺材板子當柴燒

舊夢雜談 發佈 2022-06-25T14:53:36.264153+00:00

母親說:「一個隊裡有幾百口人,這當隊長哪有不謾人的,還是你家文軍大不是那種人,張景義啥話都能說出來,不也是咱一個張家的人嗎?

周成俠說:「咱這個隊長也是個矮個,他沒有那麼壞吧?」母親說:「咱這隊長李庭遠還行,他也是有原因的,他是北門坡的,老王的當家的是個好人,大隊裡怕他壓不住,就把這個李庭遠給安排到咱們隊裡了。」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王嬸開口了:「這個隊長有啥好當的,都是前後左右的鄰居,這公家的活,誰都想撿輕的干,那重活誰干呀?你當隊長的,說輕說重都不好,俺一直不想讓文軍他大當這個隊長,現在這個老李來了也好,文軍他大就不用再操這份心了,這當隊長謾人的很。」母親說:「一個隊裡有幾百口人,這當隊長哪有不謾人的,還是你家文軍大不是那種人,張景義啥話都能說出來,不也是咱一個張家的人嗎?那真是翻臉無情,六親不認,59年食堂里沒有柴火燒,不就是他帶著人去浪死崗挖人家的祖墳嗎?把木頭板子扒出來當柴火燒,那扒開的老墳他連埋都不埋,你說這事兒不缺德嗎。」

田淑珍和周成俠聽到這裡都是一咧嘴。田淑珍還很誇張地說了一句:「哎呀,真嚇死人了。」周成俠也說:「這事兒俺也聽說過,他家裡人生病了,不會是鬼掐著了吧?」老金揉了一下有些近視的雙眼說:「誰知道呀,說不定是真的呢。」母親又說:「他張景義是這樣的人,那大隊長張志洪也是這樣的人,上次開批鬥會,那個拉板車的張世龍可是他的親侄子,他對他侄子一點也不客氣,你越跟他親近他越對你壞,那個臉真能拉下來。」老金接了一句:「想當官就得心狠,就得壞。」

幾個女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中學後面的斜路上,這裡離四隊的窯場太近了,他們就不再議論那個張景義了,好像擔心被他聽到。他們說笑著順著斜路走上中學的操場。然後就各回各家忙著做飯,我自然是要準備著燒鍋。

我們新來的隊長叫李庭遠,個子很矮,有意思的是張景義的個子也矮,張景義我經常見,就住在南街口路西。在兩個茅匠張世和張世平的後面。他家的西面就是那個在鐵木業社上班的張廣誠家,張廣誠一家都是吃商品糧的,他這一家在天馬街顯得很神秘,青磚瓦房,一個四合院,連院牆都是磚頭的,看上去很氣派。連去年發大水的時候也沒有被淹倒。他這一家的房子是去年發水時唯一倖存下來的,可以說是沒有受到什麼損失。他們一家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很少跟人來往,別人一般也不往他家裡去,因為他家有一圈院牆,在這一條街巷裡只有他的家裡有院牆。聽去過他家的人說:他家的院子都是磚頭鋪的,他家的人從來不去河裡挑水,因為他家裡有一口壓水井,那東西太神奇了,用手一壓把手水就自動流了出來。

他和張景義他們兩家的宅基是在一起的,從這一點上看應該是一門的。我們張家的祖宅大部分都在一起,都是祖上留下來的產屋。張廣誠家的房屋很氣派,張景義家的房屋也不錯,是去年發水以後蓋的,三間草房都是用青磚壘起來的,就是有些矮,有些暗,沒有院牆,儘管他是隊長也蓋不起院牆。

張景義家的人太多了,上面還有老父老母,老老少少十幾口人擠在三間矮房子裡,比一般的社員也強不到那裡去。這個張景義的確像母親說的那樣,整天陰沉的臉,我的確沒有見他笑過,他比父親大,我應該叫他一聲大爹,可我對這位大爹一直沒有什麼好感,也許是母親經常在背後說他壞話的原因。

母親跟人說閒話時,經常說59年這個張景義如何的壞,他不但是對母親壞,對別人也一樣壞。那個時候糧食是最金貴的東西,他把糧食看得特別緊。沒有想到這一回又說出了他帶著人去挖人家祖墳的事兒,居然去挖死人的木頭板子當柴燒,哎喲,一想起挖人家祖墳的事兒我就害怕。我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一直愛做惡夢,這一夜我又做起惡夢來了——在瑟瑟的寒風中,一群人拿著鐵鍬釘耙去浪死崗子挖墳,他們圍著一座老墳刨的刨,挖的挖,很快就把那老墳挖出了一個洞,站在一旁的張景義上前看了一眼,向一個拿釘耙的年輕人揮了一下手,那年輕人往手裡吐了一口唾沫,然後高高地舉起三個齒的大釘耙,狠狠地刨下去,嘭地一聲,大釘耙的三個齒深深地釘進木頭之中,他用力一掀傳出木頭板子斷裂的聲音,他又晃了兩下釘耙,然後半蹲著身子,撅著屁股倒退著使勁往後拉,一塊厚重的木頭板子被拖了上來,接著別人也拿著釘耙走上去,木頭板子被一塊一塊地拖上來,還帶出來了死人的壽衣被子,最後他們將木頭板子裝到架子車上拉走了,只留下那個張著大嘴的老墳再沒有人管。他們走出不遠,那大嘴裡便伸出一隻白骨森森的手,在四周的地上亂抓,他似乎是在要他的衣服,要他的被子,要他的房子,似乎還有嗚嗚的哭聲……我一下子被嚇醒了,我聽到了雞叫聲,天還沒有亮,也不知道雞叫了第幾遍。

巷子裡有人走路,我想動一下身子,胳膊腿一點也不聽使喚,我想張嘴,嘴也不能動,總感覺有一隻手在我的身上抓來抓去,我的心裡更害怕了,聽二叔說過,這就做鬼上身,我心中暗想,壞了,鬼把我的小命給抓走了。我急得想哭,一樣哭不出來,只能睜著眼看天,又一聲雞叫傳來,天又亮了一些,我的身子終於能動了,我晃了一下腦袋,動了一下胳膊,還是沒有一點力氣,三哥的一隻腳重重地壓在我的肚子上,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推下去。渾身上下也不知道是哪裡疼,反正就是不舒服,母親經常說誰誰誰被嚇掉了魂,也不知道被下掉魂是什麼樣子,我這個樣子是不是被嚇掉魂了。

就這樣一直躺倒大天亮,等母親去廚房做飯,叫我起來燒鍋時,我才懶懶地爬起來,也沒有去洗臉就坐到鍋門前,一時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母親往鍋里添了半鍋水,又把淘好的紅芋片子下到鍋里,又放上竹箅子,把單為父親準備的白面饃放在中間,我們吃的雜麵饃擺在四周,母親蓋上鍋蓋,見我還沒有點著火,罵了我一句:「鬼娃子,坐在那兒等死是不是?」我一下子回過神來,一邊往灶膛里添柴火,一邊伸手去灶台上拿洋火,我劃著一根火柴,將灶膛里的柴火點著,因為沒有煙囪,灶膛里的煙還是順著灶門往外冒,熏得我直流眼淚。

由於去年發水,家裡一直沒有柴火,我們平時燒的柴火都是母親和我們撿的樹枝樹葉,還去南河邊買了一些柴火,一直熬了一個春天。現在燒的是隊裡前幾天分下來的油菜杆,這東西有一定的油質,挺好燒的,看著灶膛里的火苗舔著鍋底,我一下子想起了夜裡做的夢,天哪!59年的時候,隊裡的食堂居然用墳地里的木頭板子燒火做飯,真是可怕,那做出來的飯還能吃嗎,也不知道是什麼味兒?

看著看著,眼前的灶台一下子變成了食堂的大灶台,灶膛里燃燒著的油菜杆也變成了一塊一塊的木頭板子,那些木頭板子噼里啪啦地燃燒著,還往外滲著黑乎乎的汁液,突然一隻白森森的手從灶膛里伸出來向我抓了過來,嚇得我啊了一聲,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舌頭根子一使勁一顆牙被我給頂掉了,我趕緊把這顆牙吐到手掌心。母親從外面進來了,罵了我一句;「你叫啥,火著出來了!」我又忙不迭地往灶膛里添柴火,母親一把把我揪過去罵道:「快去漱漱嘴,燒了半天還沒有燒開,笨豬!」我抹了一下嘴角,果然有血,忙去碗籠里拿了一隻碗,伸到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跑到院子裡漱口去了。我邊漱口,邊用舌頭舔那顆缺掉的牙,確認它是在上面還是在下面?記得在剛掉牙的時候,母親對我說:「上面掉的牙扔到床底下,好讓新牙好好地往下扎,下面掉的牙扔到房頂上,好讓新牙好好地往上長,不能扔反了,扔反了新牙就扎不出來了。」這顆牙是下面掉的,我漱完口,把碗放回廚房,手裡攥著這顆牙往房頂上看,前院三奶家的茅草屋矮了一些,我準備往上扔,三哥在一旁喊了一聲:「往咱自己房子上扔。」我嚇了一跳,趕緊轉回身跑到自家的房子前用力地扔上去,那顆牙掉到茅草縫裡就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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