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筆記。今天咱們開始講紅樓夢第二回。第二回的回目叫「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回目里提到的這兩個人，都屬於過渡性人物。而第二回也是過渡性的一回，仍屬於教學關的範疇，主要是用來介紹故事背景與人設等，情節上沒有太多精彩之處。話雖如此，但這一回也有許多有趣的小細節值得玩味。下面咱們細細道來。
先從第一回的尾巴說起。話說甄士隱離家出走後，妻子封氏帶著兩個丫鬟依靠著她爹勉強度日。有一天大丫鬟嬌杏上街去買線，忽聽到喝道之聲，說新太爺到任，正是曾有一面之緣的賈雨村。然而嬌杏並沒認出他，只是覺得面熟而已，就也沒放在心上。蒙府本這裡有條批語說：「起初到底有心乎？無心乎？」從嬌杏的表現來看，當初多看賈雨村那兩眼，八成是無心居多。
她無心不要緊，關鍵賈雨村是個有心的，而且是情根深種那種。何以見得？他新官上任，那肯定是得意洋洋了，坐著大轎子招搖過市，圍觀的群眾肯定也不少。而嬌杏，書里寫得明白，轎子過來時她隱在了門內，估計也就露半個身子，或者探個頭，反正肯定是不起眼。
然而賈雨村依然一眼就看到了她，並且認出了她。白天剛上任，當晚就派衙役找上門來了，這得有多情急啊？蒙府本這裡又有條批語說「不忘情的先寫出頭一位來了」。先不說嬌杏其實和賈雨村並沒有什麼感情基礎，哪怕曾經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後來發達了，就不認帳了，對舊情人棄若敝屣了，這種人難道還少嗎？
當然賈雨村這個不忘情啊，除了愛情，還有恩情。他迫不及待地找上門，除了嬌杏這個因素，他想要報答甄士隱的恩情，肯定也是一個重要原因。甄士隱雖然不在了，但他送了兩封銀子、四匹錦緞答謝甄家娘子。甲戌本這裡有條批語說「雨村已是下流人物，看此今之如雨村者，亦未有矣。」唉，所謂人人痛罵賈雨村，卻又人人不如賈雨村啊。
那麼賈雨村報答甄家的這兩封銀子是多少錢呢？所謂一封，就是拿紙或布包起來的一包，它不是一個固定量詞。就像說你送我一包硬幣，那麼包一個還是包兩個？那得看你的心意了。你要包空氣，白嫖，那我也沒轍。甄士隱當初送給賈雨村兩套冬衣，賈雨村回報了四匹錦緞。這麼來看的話，甄士隱當初送了五十兩銀子，賈雨村回送的應該也遠大於這個數目，這兩封銀子，至少一二百兩應該是有的。
順便一提，還有種說法，說一封銀子是五百兩。那么半封就是二百五十兩。所以有個罵人的話說人二百五，就是罵這個人半瘋，玩這個諧音梗。這只是二百五的來歷之一啊，還有其他說法，不過咱們就不提了，咱們是文化人兒，不能教髒話。那麼假設按照一封是五百兩這個說法，那賈雨村回贈甄家娘子的兩封銀子就高達一千兩。或許朋友們覺得這不大可能啊，賈雨村哪來這麼多錢？我也覺得不大可能，主要是不至於給這麼多。但你要說賈雨村沒這些錢，那倒是未必。
我們看原文，這個封肅不是幫忙攛掇著把嬌杏給了賈雨村嗎？那賈雨村為這個事答謝了封肅多少錢呢——百金。百金這個詞有可能是個形容詞，比如唐朝王績有句詩說「百金買一聲，千金買一曲」，這個「百金」就是形容錢特別多，不是個確切的數字。但我覺得在紅樓夢這裡啊，它可能就是「百金」的本意，就是一百兩金子，或者是與一百兩金子等值的銀子。那一百兩金子值多少銀子呢？嘿嘿，這個事兒咱都不用查史料，紅樓夢裡就有現成的參照。
在第五十三回，賈府過年那時候，賈珍、賈蓉和莊頭兒烏進孝幾個人比著哭窮。賈蓉說了這麼一句話，說娘娘，就是元春，縱賞銀子，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一千兩銀子。所以賈雨村答謝封肅的百金，差不多也就是一千兩銀子。
可能又有朋友好奇，說賈雨村這新官上任，哪來這麼多的錢？我們再看正文。賈雨村中了進士之後，被選入外班。這些高中的人，一部分留在京里當官，就是京官。其餘的派到地方去當官，這就叫外班。
我們再看時間。賈雨村入京考試之後，甄士隱來投靠老丈人，勉強支撐了一兩年，這才離家出走。他走之後又過了一兩年，賈雨村來上任了。說明此時距賈雨村入京，差不多三四年過去了。所以賈雨村很可能在來此地上任之前，就已經在別的地方做過官了。這賈雨村考中進士後，應該也是從知縣之類的小官做起，然後在短短几年內就升為了知府。而後文中提到，他這個人「貪酷」，他之所以有這麼多錢，就是他在一路升官時順便發的財。
這麼一想是不是挺恐怖的？這賈雨村當官沒幾年，就已經成百上千兩的往外送禮了。那他得撈了多少民脂民膏啊？當然以上所說有些只是推論啊，僅供大家參考。
再說回賈雨村報恩這事。封肅在與賈雨村對話時，提起了英蓮丟失一事，賈雨村說務必派人把她找回來。其實英蓮丟了好幾年了，天南海北上哪找去，這不過是安慰人罷了。但對於沒了女兒又沒了丈夫的甄家娘子來說，能看到一點希望、哪怕有一點安慰，也是好的。而且我覺得，此時此刻的賈雨村，假如有線索、有目標的話，比如確切知道了英蓮的具體位置，那他還真有可能去給找一找。
我們再說嬌杏。嬌杏的諧音是僥倖，她嫁給賈雨村後，一年後就生了一個孩子。又過了半年，正妻病死了，賈雨村就把她扶了正。所謂「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看起來似乎確實挺僥倖的，所以書里形容她用了一個詞，叫「命運兩濟」。而僧人當初是怎麼說英蓮的，大家還記得嗎？叫「有命無運」。一個從丫鬟變成了主子，一個從主子變成了丫鬟，呃，香菱也不能叫丫鬟吧，就是小妾。嬌杏與英蓮的命運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這應該就是曹公的本意，借這兩個人來表現人生的無常。
但是，我們不妨再想深一層。之前一期我們提到過，甄士隱夫妻窮途末路，來投奔老丈人時，只帶了兩個丫鬟，嬌杏就是其中之一。這兩個丫鬟應該是很忠誠很能幹的。甄士隱離家出走後，甄家娘子與這兩個丫鬟做賣針線度日，也是同甘苦共患難了，感情肯定很深。此時賈雨村突然把嬌杏要走，那甄家娘子舍不捨得給呢？嬌杏她自己又願意去嗎？她後來過得幸福嗎？書中一個字也沒有提。
可能大家覺得，這嬌杏從丫鬟一下變成了主子，那肯定是樂意去啊。但是，就算一百個人里九十九個願意去，也可能有一個鴛鴦這樣不願意去的。而且咱們要討論的，也不是嬌杏她願不願意去，這個不關鍵，那只是她個人選擇而已。但書中只說封肅在甄家娘子前攛掇成了，就乘夜把嬌杏給送進去了，壓根就沒提嬌杏是什麼反應什麼態度。這說明什麼啊？說明嬌杏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這才是關鍵。
所以老零想到啊，嬌杏與英蓮，以及許許多多的女孩子，她們命運的濟或不濟，根本不掌握在她們自己手中，沒有人在乎她們的意見，更不會給她們自主權、選擇權。相比起什麼主子丫鬟身份上的轉變，我覺得——命不由己——這才更是一個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大悲劇。
好吧，咱們暫且不說嬌杏究竟是何態度了，畢竟書中沒有隻字片語嘛。且說賈雨村對待嬌杏，客觀來說，算得上是有始有終，有情有義。這嬌杏的相貌一般，學識氣質估計也高不到哪去，而賈雨村可是才貌雙全啊，怎麼就對一個普通丫鬟如此深情呢？當然有可能是賈雨村就喜歡這一款的啊，那就沒什麼道理可講，對吧？愛情這東西有時它就是不講道理的。
除了這個原因呢，我覺得更起決定性作用的，是賈雨村對嬌杏懷有感恩之心。之前的視頻我們曾講過，嬌杏那一次回眸，很可能激發了賈雨村奮發圖強的決心，這才有了今天的春風得意。說不定賈雨村還覺得這個女子比較旺夫，哈哈。正妻死後，他也沒有再去找一個，而是直接把出身卑微的嬌杏扶了正。這個做法多少還是會有些壓力的。但賈雨村就是這麼做了，可見他還算得上是重情重義有擔當的。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啊，就是賈雨村扶正嬌杏或許多少有些不得已，這個我們後面再說。
好，那麼截止到這裡，賈雨村這個人物形象，大體上還算是比較正面的。他憑自己的努力青雲直上，吊絲逆襲，這不就是勵志典型嘛。為人方面，至少表面上還比較闊達，比較豪爽，還知恩圖報，重情重義，看起來幾乎都是優點。那麼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或者可能有人認為他不是轉變啊，他本性就是壞，就是陰暗。那麼是什麼事激發了他陰暗的一面呢？我們接著往下看。
這賈雨村當上了知府，但是沒嘚瑟上一年，就被革職了。書里說，他雖才幹優長，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首先肯定的是他才幹優長，工作能力沒得說，否則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升為知府。但他有些貪酷，就是有些貪婪，有些殘酷。這個問題也不大，那時候的官員有幾個不是這樣的？有錢大家一起賺，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不挺美嘛。關鍵是恃才侮上，因為自己有才學有能力，得罪上級，看不起領導，這個別人可就忍不了了。所以他這個官兒還沒幹上一年，就被上司參了一本，說了他一堆罪名，什麼生性狡猾，擅纂禮儀，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結虎狼之屬等等。這些罪名里，可沒說他貪污撈錢什麼的，估計是大伙兒屁股都不乾淨，怕皇帝真的嚴查，所以乾脆就別提貪污這事。
我們仔細看這些罪名啊，那真是想把賈雨村往死里整。什麼是擅纂禮儀啊？禮儀是朝廷頒布的制度和儀式，全國各地都得照這個規矩行事，你一個地方大員居然敢擅自編輯更改，這不就是不和朝廷一條心嗎？不和皇帝保持一致嗎？那還得了？
再看下一句，「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結虎狼之屬」，說賈雨村裝出一個正直清明的、老實巴交的樣子，卻私下裡幹嗎啊？拉幫結派啊，養不三不四的人啊，學袁紹宋江孟嘗君啊。既不和朝廷一條心，又私下養士，乖乖，莫不是要造反吧？所以在說完罪名後，接下來還墊了一句：「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皇帝最怕的是什麼，不就是地方上多事，老百姓不老實嗎？
所以大家說這狀告得狠不狠啊？這上司得多恨賈雨村才能編出這些罪名來啊？果然皇帝一看，就「龍顏大怒」了。但是！這個「龍顏大怒」可能得加引號，因為皇帝給賈雨村的懲罰是什麼呢——即批革職，沒了，也就比罰酒三杯狠點。按理說這些罪如果落實，都夠殺頭抄家的了，然而賈雨村卻只落了個革職，皇帝也壓根沒動去嚴查去核實的心思。所以蒙府本這裡有條批語說「罪重而法輕，何其幸也。」
其實我覺得啊，這不是賈雨村幸運，而是皇帝不傻，他知道給賈雨村羅織的這些罪名大多都不靠譜，只不過是有人想要整賈雨村而已。但皇帝又能怎麼辦呢？一個單位裡面，處長和科長有矛盾，那只能把科長開了呀。賈雨村得罪的那些人，估計都位高權重，或者有位高權重的後台。而皇帝處理這些事，首先考慮的不是還誰一個清白，而是要平衡，要穩定。賈雨村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知府，又沒有什麼過硬的後台，革了也就革了。何況皇帝也給他留了後路，畢竟沒說「永不敘用」之類的嘛。事後證明賈雨村也確實官復原職了。所以說啊，皇帝對這件事的處理還算是比較適當的，既安撫了與賈雨村作對的那些權貴，也給了賈雨村一個小小的懲戒。懲戒什麼？懲戒他不會做人唄！
這次革職可以說是賈雨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課。他終於明白了，想要官運亨通，光有工作能力是不行的，甚至工作能力都不那麼重要，關鍵是你得會來事，得有過硬的後台。
在接到革職的文書時，他面上雖然喜笑自若，但心裡是慚恨的。請注意啊，他不光是慚，還有恨。既然有恨，那心裡黑暗的一面就徹底激發出來了。他明白了什麼樣的人得罪不起，所以為了不得罪薛家，他可以置恩人之女落難而不顧；他明白了巴結誰可以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所以他三天兩頭拜訪賈政，為了賈赦而坑害石呆子。那個有情有義、有點良心，也還有自己的尊嚴、敢於恃才侮上的賈雨村，在革職的這一天徹底死去了。從此之後，他的信仰只有一條：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賈雨村被革之後，先把家屬和私產都安插回了老家，他自己就遊歷祖國大好山河去了。這裡有個小細節，賈雨村做知府大概是一年左右，而他的妻子病逝是他做知府大概一年半前後。也就是說他喪妻時，已經是被革的狀態了，他可能是辦完了妻子的喪事之後才開始出門旅遊。所以有人認為，他為什麼沒有再續娶一個條件還不錯的，因為他被革了嘛，平民了嘛，可能確實找不到更好的了，所以就把嬌杏扶了正。這當然也有道理，但他也可以先把正妻的位置先空著嘛，等東山再起以後再續弦。哪怕以後沒機會東山再起了，那時再扶正嬌杏也不遲嘛。所以我覺得他扶正嬌杏，更多還是出於對嬌杏的感情吧。
接下來，賈雨村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感覺好像很瀟灑啊，有點兒淡泊名利、看盡人生那味兒了。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賈雨村真的只是去遊山玩水嗎？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請大家輕抬玉手一鍵三連，點個關注隨個贊，我們下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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