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港灣|長安街「野跑」記

劍鈞文化專欄 發佈 2022-07-03T19:43:16.444311+00:00

無論是「艱苦勞作的插隊歲月」,還是忙於出報出刊的「重任在肩」,即使於當下,我仍然喜歡「野跑」,樂於「野跑」,因為第一次在長安街上「野跑」的經歷,不僅難忘,還是我人生道路上不斷奮進的「催化劑」。

文|趙晏彪

不良的習慣各有各的不同,而良好的習慣,大多是建立在「痛定思痛」和「知恥後勇」之上。 ——題記 人的一生總會有些值得炫耀的光鮮時刻,儘管我有許多值得「炫耀」的成績,但最值得我與大家分享的,是幾十年如一日堅持「野跑」的習慣。 無論是「艱苦勞作的插隊歲月」,還是忙於出報出刊的「重任在肩」,即使於當下,我仍然喜歡「野跑」,樂於「野跑」,因為第一次在長安街上「野跑」的經歷,不僅難忘,還是我人生道路上不斷奮進的「催化劑」。 人生,無論經歷了多少,總有值得銘記的事件。這銘記無關大小,只是相對於自身「意義重大」而已。 長安街於北京人不僅耳熟能詳,誰人沒有走過、路過、逛過?長安街於全國各地的老百姓,不僅是首都的象徵,來到了北京,誰人沒有起大早走上長安街,先到天安門廣場觀看升國旗,再到天安門前留個影?為自己留下「意義重大」的美好回憶!但是,於我這個從小在北京長大的人,長安街留給我的是終身難忘的窘相。那是因為,中學時,我們這些在跑道上風姿颯颯的長跑運動員,不僅在比賽時全軍覆沒!竟然還輸給了在長安街「野跑」的對手,慘相情何以堪!

劉教練一臉頹相地說:「以前,我一直對『野跑』有成見,認為在馬路上跑步不正規,會損傷膝蓋、腳腕,也打破了在跑道上的競技感,所以一直反對你們『野跑』。昨天小韓一萬米拿到了冠軍,對我的震動很大,不是因為你們沒有贏了他,而是經受正規訓練的你們全軍覆沒,讓我沒有顏面。但是,我也進行了深刻的反思。你們天天在跑道上跑,人家天天在馬路上跑,按理你們更有優勢,但還是輸給這個『野跑』的運動員。我現在轉變了觀念,連夜重新制定了訓練方案,從今天起,你們每周進行一次『野跑』,提高自己的耐力。」劉教練的一番話,讓師兄弟們無言以對,都低下了頭。顯然,大家還沉浸在昨天失敗的低落情緒里。 劉教練用力地拍了一下手:「別垂頭喪氣!大家振作起來,勝敗兵家常事,我相信你們,秋季運動會時一定會跑出好成績!」劉教練的話讓我們臉上有了笑容。「你們『野跑』的訓練路線是,長安街小圈,從東單體育場出發,到天安門向左拐,從前門跑到崇文門,最後回到東單體育場,先跑適應一下柏油路和路線,八周以後再跑長安街大圈。」 「野跑」是我們田徑運動員對在馬路上跑步的一種稱謂。「野跑」這兩個字,針對進行正規訓練的運動員而言,含有一些貶意。我們天天在跑道上訓練,在跑道上參加比賽,全身心充滿了豪情壯志,奔馳的動感讓我們有了普通人不能比的「一覽眾山小」的氣概。然而,在馬路上跑步,似乎不正規。


上世紀七十年代,跑道是渣土的,非常鬆軟,跑鞋(釘子鞋)扎在跑道上的聲音悅耳動響,後來改成塑膠跑道了,雖不那麼鬆軟了但更有彈性;雖沒有了那悅耳的聲音,卻更容易跑出好成績。

或許是有種天然的驕傲和偏見吧,我們自認為是體校出身屬於「正規軍」,在馬路上跑步的運動員是非正規軍,上不了台面,所以將其戲稱為「野跑」。

我讀小學時被東城體校中長跑劉教練選中後,幾乎每天風雨雪無阻地進行中跑訓練。開始是坐1路公交車從建國門到東單下車,到東單體育場訓練;上初中後,便騎自行車從北牌坊騎車到東單體育場。要是有比賽了,周六、周日是一天整天的訓練課。劉教練是體校畢業的高材生,也是長跑運動員,他看出我的爆發力和速度比較突出,更適合中跑,於是讓我主攻400米。方向定了,我主要練習300米,500米和1000米,有時也跟著師兄弟們跑5000米。

開始第一天「野跑」訓練前,劉教練特意把我叫到一旁:「晏彪,你雖然是練400米的,但也要有耐力作為支撐,適當的加強些耐力跑對你提高成績有好處。你不用緊跟他們,慢慢來,根據自己的體力只要跑下來就是勝利。」

美好的早晨,美好的長安街,美好的第一次「野跑」,定格在了我的人生旅途的這一站。

我們出發了,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前提下衝出東單體育場,跑上了長安大街。這條路線並不太長,路也很熟悉,從東單體育場起跑向西,路過王府井,直奔天安門,然後向南跑,到前門再向東朝著崇文門跑,最後繞回到東單體育場,大約需要35分鐘。

長安街其實是西長安街及東長安街的總稱,東端起於東單路口、西端止於西單路口,以天安門為界分成東長安街與西長安街;其中東長安街全長1507米、西長安街全長1742米;線路總長3800米(含天安門廣場結合部路段)。長安街始建於公元1276年,最早以東西長安街命名的是清朝順治九年(公元1652年)。長安街曾經是世界上公認最長、最寬的道路,國人自豪地稱其為「神州第一街」。


第一次在長安街上練長跑,我既興奮又有些緊張。興奮,這是第一次在有著悠久歷史的大街上長跑,是在用雙腳與華夏古城對話,仿佛許多歲月在自己的腳下拉伸,延展,講著古老的傳說和動聽的故事;緊張,主要是擔心出現關節的傷痛。由於柏油馬路的路面板硬,身體的反作用力很大,膝、踝關節的負荷加重容易受傷。一旦受傷,如果休息一周,最早也要恢復幾個月才能夠達到沒有受傷前的狀態和成績。我們出發前劉教練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像在跑道上跑那樣用前腳尖著地,要用前腳掌,小心傷了膝蓋。」運動員雖然比的是勇猛,但是總是很害怕受傷的。

由於是周末,長安街上的行人不多,我們十幾個人跑在馬路上很是顯眼。有騎車者看著新奇,悄悄地跟著我們。有的人突然加速沖在我們前面,邊騎車邊回頭看我們;有的只是默默地跟著,也不說話,滿臉泛著笑。

跑到北京飯店的時候我的興奮被不支的體力沖得雲消霧散了,大口地喘氣。膝蓋也出現了不舒服的感覺,漸漸地我落在了大家的後面,十米,二十米,五十米……這時,一位騎車的大叔他從後面悄悄地追上了我,自行車的前輪始終離我的身體有半米的距離,就這樣慢慢地跟著我跑。有的人騎著騎著就拐彎了,有的人騎得很快不見蹤影了,而後面的跟隨者又一撥一撥地跟上來了。只有我身邊這位大叔始終 跟著我大聲喊著:「快跑呀,追上他們!」還有的人騎到我身邊時說:「小伙子,你跑不動了吧,用不用我戴你一段……」

我越想追上大家,雙腿越不聽使喚,落得越遠。沒有想到這時還出現了岔氣。用手捂著肚子,緩慢地跟著走。這時,騎車的大叔跳下車邊推著車邊問我怎麼了,需不需要休息一會兒。我說就是岔氣了,沒事兒,做幾個深呼吸就好了。從天安門廣場到前門這段路不過1000米,可我的體力似乎到了極限,幾乎是在慢走,師兄弟們已經看不見了。這時騎車的大叔還在跟著我,我說:「大叔,您忙去吧,不用管我,我沒事,一會就到東單體校了。」

大叔推著車邊跑邊跟我說話,想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他說:「你別說話了,省點勁兒。我今天沒要緊事,等你到了東單,我再走。」

終於,我矇矓的雙眼看到東單公園,看到東單體育場了。平時天天來體育場訓練並沒有什麼感覺,可今天見到體育場格外的親切,像見到了救星似的。但是,讓我感到非常狼狽的是,劉教練居然站在門口等著我呢。 進了休息室,大家噓寒問暖,「彪哥,沒事吧?」「難為彪哥了,從來沒有跑過這麼長的,而且還是『野跑』。」

至今回想起來,形容我第一次『野跑』最恰當的詞是「狼狽不堪」。這件事讓我有種刻骨銘心的丟人感,也正是這次的狼狽相,讓我暗下決心找回尊嚴。

那晚回到家,我對奶奶說,您每天早晨5點半叫我,我去跑步。沒有老人不喜歡孩子勤奮的,奶奶一聽我說要早起跑步,笑著說,好呀,早起的鳥兒有食吃。從此我每天早晨從家出發,直奔建國門路,然後在長安街上昂頭奔跑,與身影用腳步和祖先對話,讓他們見證我頑強、不服輸的性格。我從東單跑到趙堂子胡同,最後繞回北牌坊的家。這條路線雖然不長,但對於跑400米人而言已經是很大的運動量了。跑完這一圈回來吃早餐,收拾書包上學,天天如此,也正因了一個決定,讓我養成了早起跑步的習慣,至今幾十年了,依舊「初心不改」。

「野跑」兩個月過去,我漸漸可以勉強跟著師兄弟們「尾隨其後」了;三個月過去,我可以漸漸的「融入」到方陣中,六個月過去,我們的路線增加了長度,從西單向南然後通過和平門、崇文門再回東單,漸漸的我偶爾與師兄弟們互有輸贏了。 一個雪後的的周末,劉教練對大家說,「明年將恢復北京春節環城比賽,也就是半程馬拉松,我希望你們都能夠報名參賽,不求拿名次,只求有參與的經歷。作為北京中長跑運動員沒有參加過北京春節環城賽,將來你們一定會遺憾的。」

在劉教練的鼓勵下,我們個個像奔向戰場的烈馬,躍躍欲試。我們加強了野外訓練密度和長度。特別是按照環城賽的路線,我們跑了幾次,熟悉了整個路線。我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因為人的一生或許有諸多個第一次,但第一次參加北京春節環城賽,定會在我們個人的履歷中增添美好的一筆。

提起北京春節環城賽跑,老北京人都會記憶猶新。每逢農曆正月初三,成千上萬男女老少湧上街頭觀看這一場比賽,在還沒有春節聯歡晚會和廟會時,這是北京人過年必不可少的一道風景。

1975年的正月初三,我們迎來了北京市恢復「春節環城賽跑」的第一屆比賽。

大年初三的清晨,我們趕到了天安門廣場。簽到後,穿上運動衣,活動身體——做賽前準備。參賽的運動員包括北京市長跑名將、各路長跑健兒共3000多人,前面有3輛摩托車作為引導。運動員集中在天安門廣場,這時從北京站傳過來了熟悉的鐘聲,8點整,一聲槍響,大家像潮水般沖了出去,景象蔚為壯觀。賽道沒有完全封閉,觀眾甚至能進入賽道,在參賽者身後和身旁騎著自行車跟隨,為運動員加油鼓勁。運動員途經長安街,經過西單、復興門後,逐步拉開距離,但我們體校的幾位師兄弟始終在第一方隊。天氣很好,但氣氛卻很緊張,經過阜成門快到地安門時,我突然又出現了岔氣,把速度放慢後,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漸漸恢復了,繼續追趕。過了東單,到了王府井,前面就是天安門廣場了,勝利在望!圍著長安街繞了一大圈後,我們終於返回天安門廣場。13000米的半程馬拉松,連同1975年這個年份,一併融入到了我的履歷中。

往事只有在回憶時才具有厚重的價值。儘管第一次「野跑」滿是窘相與不幸;儘管跑完半程馬拉松得到教練的稱揚;儘管當下對昔日的窘相與不幸已不再臉紅心跳。也許,第一次「野跑」和參加北京春節環城賽的經歷於他人或許不值得一提,既無愚公移山之氣魄,亦無夸日追父之壯烈;但我仍然堅信:不幸可能是通向幸福的橋樑。若有人問我年輕時做過什麼因禍得福的事,我一定會自豪地說,因「野跑」的不幸而有幸參加了1975年的北京春節環城賽跑;因當時的不甘落後至今「野跑」已成為每天早晨的必修課。

有哲人云: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運動員終有退役離開跑道之時,我雖早已離開了跑道,但在「野跑」的路上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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