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終於下旨,說要誅我九族。我實在太高興了,忍不住想要大叫

乘風破浪的書洋 發佈 2022-07-07T05:05:01.620271+00:00

陛下終於下旨,說要誅我九族。我實在太高興了,在屋內忍不住想要大叫。這次任務結束,我就可以回到地府,繼續做我的押魂使。

陛下終於下旨,說要誅我九族。

我實在太高興了,在屋內忍不住想要大叫。

這次任務結束,我就可以回到地府,繼續做我的押魂使。天知道為了完成閻王給的這勞什子任務,我在人間已經待了多久。


十八年!十八年啊朋友們!


在做人以前,我從未想過人間時間過得如此之慢。我以為人嘛,區區幾十年壽命,一眨眼也就過了。所以當閻王發任務的時候,我自告奮勇。


昔日,我威風凜凜,如今,我悔不當初。


可今日,我太興奮了,我終於要完成任務,功成身退了。房間內,我扒在門上、窗戶上,四下確認無人,便摸著頸間玉佩,低聲兒喚道:


「大人,大人…大人…」


我叫了許久,玉佩那邊才傳來懶散的聲音:


「說…」


我壓著嗓子,可壓不住內心的興奮,聲音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欣喜若狂:


「姜葉頌終於要被誅九族啦!我馬上就能回地府了。」


「哦?」 閻王大人極其敷衍:「何時?」


我回道:「傳聞,午後會來下旨,秋後執行。」


「那也就是說還沒接到聖旨…」 閻王覺得我又在傳遞虛假信息,於是十分不耐煩。


「不不不…」 我連忙道:「這次八九不離十。姜葉頌她兄長造反,已經被逮了。」


「哦…」 閻王聲音平淡,好似對這些凡塵事已經見怪不怪。他又「嗯」了一聲兒,說道: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秋後黃泉相見了。」


這話說完,閻王便消失了。任我如何找他,他都未曾再應過一句話。幾日後,在大牢裡,趁著萬籟俱寂,我悄悄問了地府的其他鬼差,才知道地府忙了起來,閻王張羅著,大張旗鼓地要迎接什麼人。


害…


怪是不好意思的。都是老鬼了,也不是沒見過,又不是很久沒見,不過一十八年,何至於此?


我暗暗扒拉手指頭,算著回地府的日子。若是幸運,興許趕得上這個月的鬼市,再巧一些,閻王大人冥誕也趕得上。


我琢磨得好好的,可是行刑前的夜裡出了岔子。不知哪個不要命的,撂倒了所有獄卒,要帶我逃走。


「我不走!」


彼時,我十分決絕。


眼看著臨門一腳,誰跟他走誰是傻子。


那人挺驚訝,眼珠子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一掌下來劈昏了我。


害…


人類的肉體,就是如此脆弱。


【2】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時候不早了,估計著該斬首的也斬首得差不多了。


我呆呆坐在榻上,生無可戀,死也趕不上趟兒。


不行…我要死。


信念堅決,我迅速下榻,屋裡屋外找尋著趁手的兵器。


讓人生氣的是,這屋裡屋外,連房樑上我都爬著瞧了,愣是連個繩子都沒有。


撞牆?我心生一計。


可四下一看,竟是個茅草屋。


茅草屋…能撞死人麼?這個問題我考慮了許久。我真的不想撞不死,反撞成個痴呆。


我就這麼站在地上琢磨,甚至想過以頭搶地。終於,我決定了,還是出去死。


可我這一隻腳剛伸出茅草屋,便瞧見了那個踏著台階走上來的人。


「閔荀…」


我驚呆了。


這不是下令誅我九族的小皇帝麼?他這麼快就找到這兒來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即刻束手就擒,迫不及待地把脖子遞了上去:


「你殺了我吧。」


小皇帝微微蹙眉。


害…就地正法這麼倉促也確實不符合人間事事煩瑣的程序。於是我縮回脖子,乖乖伸出兩隻手腕:


「給我銬回去吧,明天送我歸西。」


說完,我有點兒擔心小皇帝誤會我拖延時間,於是又補了一句:「當然,今天行刑也不是不可以。」


小皇帝那眉毛擰得更緊了,他盯著我,語氣不容置疑:


「你恨我。」


我擺了擺手:「你想多了。」


小皇帝咬了下牙:「可我…誅了你九族。你該恨我的。」


「我…」


算了,多說無益。他說恨就恨吧。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啥時候能死。


「咱們什麼時候走?」 我問。


「去哪兒?」 小皇帝裝傻充愣。


「回去…行刑…?」 我試著提示。


小皇帝一臉無語,我聽得出他強壓著怒火,對我解釋道:「昨日,是我救你出來,又為何要再帶你回去。」


「哈…?」 我愣住了。


小皇帝說:「你放心,已經偷梁換柱,沒人知道你還活著。過兩年等事情淡了,我給你換一個新的身份,你就可以…」


「且慢…」


不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了他,緩緩伸出顫抖的手,不可置信得看著他:


「你的意思是說…誅我九族…偏偏落下我一個?」


其實我想說的是…難道就差我一個了麼?


小皇帝看著我,試圖解釋:「頌兒…你父兄造反之事不平,難以平朝堂,難以平民憤。可我知道,這些與你都沒有關係…」


「你怎麼知道就沒有關係?」 我蹙眉看著小皇帝:「這事我也有參與。確切來說…是我出的主意。」


小皇帝一怔,眼角顫了一下,身子一晃,差點站不穩。


「頌兒…你…」


他無語,我更無語。


明明我已經把證據擺得好好的了,可這凡人小皇帝怎麼就活生生看不見呢?


算了,多說無益。


「所以我們什麼時候走?」 我問。


小皇帝好像難過多於生氣。他紅著眼睛,眼眶裡噙著淚珠兒。他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為了完成任務,順利回到地府…但我不能說。看來,我若不能給他一個看似真實的滿意答覆,他是不肯罷休的。


我正苦想,他忽然問:


「因為李穆禾?」


「誰?」 我暈頭轉向。


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他說的那個短命少年郎。昔日大將軍府的嫡子,亡於弱冠的少年將軍李穆禾。


「對!」 我睜大眼睛看著小皇帝,壓著嗓子,冷冰冰道:「若不是先皇昏庸,將軍府不會蒙受不白之冤。若不是你視若不見,李穆禾他不會反!若不是你以我作餌,李穆禾也就不會死!」


我一連氣兒得說著,一顆心擰巴得極其難受。可也就只是這凡人的肉身難受罷了。說實話,我並不難過,甚至有些忘記了那孩子的樣貌。


那小皇帝臉色鐵青,嘴唇顫著,還在解釋:


「我說過很多次…我沒有拿你做餌…那是…」


「夠了!」


我依舊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因為我覺得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這凡人的軀殼如今透不過氣來,憋得我十分難受。我迫不及待要離開這具肉身,回到地府去逍遙。


就在這時,我眼尖得發現小皇帝的腰間別著一把佩劍。


對不住了,看來要死在你面前了。想著,我飛奔過去,極其迅速地抽出他的佩劍。


「閔荀,黃泉路上,我等著你。」


說罷,長劍橫頸而過,我瞥見了噴涌的血濺在了小皇帝的臉上,瞧見了他錯愕驚恐的眼神。我最後記住的,是他瞪著眼睛落淚,仰頭痛哭。


我死在了他的懷裡。確切來說,十八歲的姜葉頌死在了他的懷裡。


據聞,姜葉頌死前說的那句話被小皇帝一直記著,為了那句話,他心痛了整整三年,積鬱成疾,直到死前,也無法釋懷。


天知道,我想說的只是表面意思,我只是想提示他,我會在黃泉路上等著他而已。


畢竟,我其實是個押魂使。

【3】

我是陰間的押魂使,品階比一般鬼差要高出許多。除了在閻王面前,我也是不常笑的。地府之中,他們也都稱我一聲兒「林大人」。

地府的押魂使一共只有五個。有一個因為與九重天的神仙成親,被帶去天上了。有一個因為私放裊裊林的犯人被關了起來,還有一個因為得罪閻王,被調去當了孟婆。如今地府之中便只剩下我與檀逢兩個押魂使。

彼時,他看見我,與我激動相擁,涕泗橫流:

「兄弟,你可回來了。你真是不知道…就剩我一個人…不…一隻鬼…有多可怕…多孤獨。每次單獨去見閻王大人,我那是如坐針氈…如…」

「行了行了。」

每次聽檀逢說話,我都覺得耳朵刺撓。

「最近地府張燈結彩,不是啥節日吧。」

我故意咳嗽著,臉上帶著微笑。

檀逢老實點頭:「不是啥節日。」

「嗯…」 我故作深沉:「太隆重了,倒是也沒必要。」

「有必要的。」 檀逢十分認真。給我又整不好意思了。

我忙擺了擺手:「也不是啥大…」

「你不知道,鬼王要回來了麼?」 檀逢忽然打斷我。

「鬼王?」 我一愣。

檀逢又點了點頭:「八百年了,鬼王終於雲遊歸來,我地府再也不用怕那九重天了!」

「可是我…」 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地府首屈一指的押魂使林拂,去了那比地獄還要地獄的人間,臥薪嘗膽一十八年,好不容易立功歸來。竟跟鬼王雲遊歸來這樣的大事件撞到了一起?!

嗚呼哀哉,何其悲慘。

但比這更悲慘的事,很快便出現了。

話說,鬼王回來以後那是相當看不慣地府近幾百年來的做派,於是開始大規模整頓地府。閻王大人雖說不大樂意,可鬼王畢竟是當年幽冥之後,他也沒什麼資格說不。

自那日起,因為不稱職而被送去投胎的鬼差一撥接著一撥,嚇得大家惶惶不可終日。我與檀逢忙得腳打後腦勺,只因鬼差少了,地府的活兒沒人干,原本不屬於押魂使職責範疇的事兒也堆過來不少。

某個瞬間,我竟有點兒想逃回人間,逃回那個已經被誅了九族的丞相府。

後來,我聽死了的人說,黃泉路上,姜葉頌的父母兄弟還找了她許久。送他們往生的鬼差不忍心告訴他們真相,於是便說,她留在地府做了鬼差,不能再與他們同路。

他們不知道,我曾去送過他們的。我與我那被貶為孟婆的押魂使兄弟換了半晌的身份。

那個給他們舀孟婆湯的人,是我。

【4】

這日,我剛從黃泉回來,半個時辰後要去裊裊林同檀逢交班。我琢磨著先在宣琅殿打個盹兒,可不想,我剛坐在台階上,屁股還沒坐熱,就感覺有什麼人,哦不,有什麼鬼在看著我。

我猛地抬頭瞧過去,是個穿著官服的鬼差。

那鬼差瞧著眼生,似是個沒見過的。他一直盯著我,盯得我有些發毛。

「新來的。」 我冰冷的眸子直勾勾回盯著那個鬼差,問道:「你認識我?」

鬼差拱手行禮:「鼎鼎大名的押魂使林大人,誰人不知。」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為何盯著我看。」 我問。

那鬼差反問我道:「大人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我無語地看著那鬼差:「你很無聊麼?」

鬼差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剛送走了一隻鬼,現在確實沒什麼事做。」

「哈?」 我一陣驚訝:「最近死的人這樣少了?人…人的壽命變…長了?」

回憶起當年我還是個普通鬼差的時候,那是沒黑天沒白天。哦,當然了,地府的白天也不算白天的。我是沒黑天沒黑天得賣命幹活兒。這一年到頭,就沒有休息的時候。怎麼如今輪到這些年輕鬼,就閒成了這副樣子?

我正想著,只聽鬼差淡淡道:「人的壽命再長也不過百年,還能長到哪裡?」

聽這鬼差的語氣,多半是個新鬼,帶著過去的記憶,還放不下生前的事。

害…

我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

「做鬼呢,最忌諱放不下。若投胎去也就罷了,可而今你做了鬼差,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等再過了千八百年,你就會以為,凡間那區區幾十載,不過就像一場夢。」

「夢…」 鬼差喃喃念叨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望著我,認真問道:「所以凡間的所有於你而言,不過是一場夢麼?」

「凡間?」 我輕輕挑眉:「你聽說過我,卻沒人告訴你,我當年是個死胎,就出生在地府麼?凡間那場夢,我做都沒做過。」

鬼差依舊不錯眼珠兒地看著我,表情極其認真。他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姜葉頌。」

我愣了一下,而後問道:「連姜葉頌的事你都知道?」

鬼差沒有回應,只是自顧自又說道:「我方才送走的那隻鬼,叫閔荀,他不肯投胎,還想再見你一面。」

「閔荀?」 我又是一愣,隨後問道:「他要見姜葉頌?」

鬼差看著我,直白問道:

「聽聞你曾答應過他,會在黃泉路上等他。為何沒有去?」

鬼差的聲音竟透著一絲質問,問得我略微又有那麼一絲心虛。

我弱弱道:

「你也知道,地府的押魂使如今只剩下我與檀逢,每日忙都忙不過來。昨日又有鬼夜闖裊裊林…我昨…」

「說到底,你終究沒把他放在心上。」

鬼差忽然打斷了我,烏青的臉色仿佛更陰沉了。語氣沉沉,聽著還有那麼一絲絲…咬牙切齒?

我瞧著他奇怪,便問:「你與那閔荀是認識的?」

鬼差搖了搖頭:「只是方才送了他一路,聽了些你們的故事。總以為你並非如此絕情。」

說罷,忽然又問:「你什麼時候去見見他?」

我沉默片刻,說道:「讓他好生投胎去吧,我不見他。」

鬼差瞪起眼睛:「為何不見?他都死了,你也不肯見他最後一面麼?」

這鬼好生奇怪。我見不見小皇帝,給他激動成這個樣子做什麼?

我狐疑地看了鬼差一眼,說道:「去見他一面,原本沒什麼不可以,我也曾打算這樣做的。但而今他因此事滯留地府,便是生出執念。你們這些新鬼,總以為平了執念,人便可以往生。其實不然,圓滿才會生出更多的欲望,這種欲望,最易煉化妖魔,是地府的大忌。所以,我是不會去的。你儘早送他去投胎吧,就當沒見過我。」

跟這鬼差說了一會兒,我是困意全無。索性提劍起身,打算直接去裊裊林算了。

我剛轉過身,鬼差忽然又道:

「他那麼愛你,你就如此鐵石心腸麼?」

我蹙了蹙眉,耳朵一動,仿佛都聽不懂鬼話了。我微微回過頭,問道:

「誰和誰?你說小皇帝愛姜葉頌?」

鬼差初是盯著我看,隨後輕輕點了點頭。

我笑了:「是誰告訴你小皇帝愛姜葉頌的?」

鬼差道:「黃泉路上,閔荀親口說的。」

我搖了搖頭:「真是不靠譜。」

「什麼?」 鬼差似乎沒聽清我說什麼。

「他若是愛姜葉頌,為何要抄她滿門?」 我問。

鬼差沒說話。

我又問:「姜葉頌死後可有名分?」

鬼差欲言又止。

我淡淡道:「聽聞只有個無字碑,孤零零立在南萊山。」

鬼差依舊沒有說話。

我見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眉頭蹙著,仿佛受到了打擊,一時瞧著竟有些可憐。於是我勸慰道:

「塵世多紛擾,何苦談論那些虛幻的東西?其實閔荀與姜葉頌如何,同你我又有何相干?你根本無須為此事煩憂。」

「姜葉頌,姜葉頌…」

那鬼眉毛擰巴著,搖了搖頭:

「你口口聲聲姜葉頌,可那不就是你麼?」

「我?」 我眨了眨眼:「可我是林拂啊…我不過是扮演了姜葉頌罷了。」

那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可終究是你走完了姜葉頌的一生,與閔荀相處了十幾年的,也是你。」

「我還是不明白…」 我聲音一頓:「無論如何,我也只是林拂而已,我從未當自己是過那個凡間女子。」

那鬼看著我,眼珠兒仿佛要掉了出來:「所以,你便從未付出過真心,對麼?」

我輕輕笑了,毫無冒犯的意思,而是真的發自內心覺得有趣。我耐心解釋道:

「我是閻王養大的,閻王自入地府就被挖去心肝。他既沒有心,我又何來的真心呢?」

鬼差盯著我,盯著盯著竟然笑了。他點了點頭,不知是喜是悲,只是瞧著表情有些陰森。

「原來是這樣…青出於藍勝於藍,原來你比沒有心的閻王還要絕情。所以林大人才能成為這地府之中最出色的押魂使,就連裊裊林中的鬼都聞風喪膽。」

鬼差的聲音漸漸變了,幽緩冷澀,我一個哆嗦。

等等…這動靜咋聽著有點兒耳熟呢…

來不及多回憶,一片黑霧之中,只見那鬼差一揮衣袖,原本的鬼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陌生面孔,皮膚蒼白,瞳孔幽深,細長的手指上帶著一枚透著血絲的黃玉扳指。

他蒼白的手指緩緩轉動著扳指,盯著我,輕彎了彎唇角,幽幽說道:

「有押魂使如此,真乃地府之幸。」

「你…」 我愣著愣著,瞧著那黃玉,再琢磨琢磨這耳熟的聲音…忽然反應過來,即刻拱手俯身:「鬼王大人!」

靠!嚇死我了!鬼王這麼喜歡捉弄人的麼?還是說…考核這麼突然就開始…啊不,就結束了???

鬼王聲音透著寒氣,似乎剛從寒冰地獄裡爬出來,每一個字都結著冰碴。他冷冷笑道:

「林拂,人世間嗔痴怨念,你既都已拋卻徹底,留在地府不免可惜。自今日起,便由你帶著三號牢房的那些鬼,去陽間辦差吧。」

「三…三號牢房…」

我吭哧著,剩下半句話還沒擠出來,鬼王已經消失不見了。

「我…我是又要回地面上去了麼…」

站在裊裊林外,我依舊不可置信,把此事說與檀逢。

檀逢憐憫地瞧著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嘆了口氣,只說了兩個字:

「節哀…」

【5】

我回到凡間的第一個案子就有點棘手。

話說那雪桑谷中有隻老鬼撒潑打滾,就是不肯跟鬼差走。每每鬼差出現,他總是能神奇躲開。一來二去,折騰了十年有餘,抓他的鬼差精疲力竭。

說來此事為何難纏,還有一點重要原因。聽聞那鬼死後幾年,他那運簿無故被燒,只剩下殘卷。地府為了蓋住這事兒,不敢聲張。你說對他下死手吧,這鬼的運簿已經燒了,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就沒有生前的記載,也就無法證明他是由人變成了鬼。可若他不是由人變成的鬼,那地府就沒那個權限去抓他。但你說不抓他吧,大家心裡又都清清楚楚,這老鬼的確就是個死人。

這鬼才邏輯,困擾了地府足足十幾年。直到近來鬼王肅查地府,辦案的鬼差又將此事報了上去,於是便落到了三號牢房手裡。

如今,我作為三號牢房的大哥,哦不,大姐,理所應當前往雪桑谷會會那隻老鬼。

臨走前,閻王大人怕我壞事,再三囑咐道:

「只可智取,不可力敵。」

帶著滿滿自信甚至是微微自滿,我又回到了地面上。

說起這雪桑谷,多年前我曾經來過的。以姜葉頌的身份在谷中學了兩年醫術。昔日,雪桑谷的當家還是莫連聲,如今早就換成了他兒子莫英。

當莫英見到我的時候,嚇了一大跳。眼珠兒鼓著,手指顫著,嘴裡阿巴阿巴個不停。

而我雲淡風輕,相當有風骨地拱了拱手,淡淡然自報家門:

「在下崑崙林拂。」

此番三號牢房跟我上來的鬼名為蘇溫,此時也拱了拱手:「在下崑崙蘇溫。我與師姐此番前來,希望不會打擾到雪桑谷。」

鑑於雪桑谷那隻鬼無比狡猾奸詐,為了讓他放鬆警惕,我決定給我和蘇溫捏個人間身份。而在人間之所以冒認崑崙的人,一來因為那地方山高水遠,鮮與外界來往,露餡兒比較慢。二來因為崑崙在地面上很吃得開,極少有人敢質疑,更別說插手崑崙的事。

此時莫英終於回過神來,拱了拱手:「在下雪桑谷莫英,有失遠迎。」

莫英又看了我一眼,而後吩咐谷中弟子帶我們去安排好的廂房。

路過東廂,我隱約好似聞著一股松木香。我蹙了蹙眉,側頭問道:「雪桑谷除了我們,還有別的客人?」

那送我們去廂房的少年點了點頭,而後微微愣了一下:「您怎麼知道的?」

我又瞥了那東廂房一眼,說道:「是歸玉城的玉松香。」

少年又點了點頭:「的確,不日前,歸玉城來了兩位公子。」

「歸玉城的人無故不出焚京渡,此番前來,難道和我們一樣,也是為了討教醫術?」 我問。

少年欲言又止,好似有些事說不出口,沉默了數秒,才道:「確不是為了醫術前來,只是谷中發生了些事情,請歸玉城的公子過來幫忙。」

說著功夫,已經走到了房間門口。我也不好再作追問,只得作罷。將我們送到房間後,少年離開了。蘇溫一直盯著我,盯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

「大人,你怎麼會知道歸玉城的事?」

「大驚小怪。」 我把劍放到了書案上,邊倒了一盞谷里新送來的熱茶,邊說道:「多年前,我在人間有任務,曾在這谷中呆過幾年,那時候認識了歸玉城的幾個少年。」

說罷,我又想了想,改口道:「或許,現在也不能說是少年了。」

蘇溫問:「那你也認識莫谷主?」

我「嗯」了一聲兒,說道:「當時他也就十五六歲,身子孱弱、也沒什麼天份,我從未想過,他會成為雪桑谷未來的谷主。」

蘇溫微微蹙了蹙眉:

「可是聽聞雪桑谷莫英的醫術很是高超,與崑崙薛冷、歸玉城秦一遲並稱北嶺三絕。」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後來又有了什麼機緣也說不定。」 我說著,抿了口茶。

好死不死,聽蘇溫這鬼小子一說,我就回憶起昔日的一些片段來。說來也是榮幸,人間所謂的北嶺三絕,我竟認識兩個。那歸玉城的秦一遲當年的確厲害,不過是個脾氣暴躁的主兒,得理不饒人、無理辯三分,撒潑打混不在話下。可就這麼兩個最不像當家人的人最後成了當家,反而當年最清朗澄明的少年,早早見了閻王。

我時常懷疑,錄命司寫人運簿的時候也是胡亂下筆,敷衍了事。

見我失神,蘇溫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問道:「大人,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們不能輕舉妄動。那歸玉城的人會些法術,雖不及崑崙厲害,可也容易被他們識破。」

蘇溫若有所思得點了點頭,許久,忽然倒吸了口氣,一臉懵然看著我,緩緩道:

「不對啊…大人,我們是地府的差,又不是作惡的鬼。我們怕什麼啊?」

我哼了一聲,隨手給蘇溫倒上了茶,耐心講道:「誰管你什麼差不差,地府不地府。你不了解人這種東西。人呢,對自己不了解的東西有一種深深的恐懼。在他們心中,世間萬事萬物,你不尋常便是異類,沒什麼道理可講。這是一種近乎變態的執念。」

蘇溫被我的學識深深折服,緩緩點了點頭。忽然眼裡閃過一絲精光,問道:「大人,那你說,歸玉城此番受邀前來和他們的法術有沒有關係?」

「你說那隻老鬼?」 我抬眼看向蘇溫,壓著嗓子問道。

蘇溫「嗯」了一聲兒,而後又露出一抹疑惑神色:「可我聽此前來過雪桑谷的鬼差說,那老鬼雖說狡猾,可平日還算老實,沒在人間惹出什麼禍事。如果是這樣的話,雪桑谷是怎麼發現他的?」

我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說道:「無論如何…我們都需得先找到老鬼再說。」

「其實我有個事一直也想不明白。」 蘇溫問道:「他死了這麼多年都不離開雪桑谷,是為了什麼?」

的確,老鬼既有這本事,在雪桑谷範圍內轉悠都能躲過鬼差。若是出了雪桑谷,恐怕鬼差幾輩子也逮不住他了。

「不離開雪桑谷無非兩種情況。一,他不願意走,二,他走不了。」 我淡定說道。

幾個回合下來,沒啥見識的蘇溫對我已是五體投地。圍著我,問了好些雪桑谷當年的情況。入了夜,我好不容易打發了他,剛剛躺在榻上,眼睛還未閉緊,便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尖叫。

我騰然起身,抓起案上的長劍,疾步走了出去。

「來人啊!!!」 有人大喊。

循著聲音,我很快趕到東廂,歸玉城兩個小公子住的房間門是大開著的。門邊躺著個穿著雪桑谷衣服的少年,臉色青白,估計是被嚇昏了過去。

一個少年幾乎與我同步趕到,瞧著穿著應是歸玉城的人。他還未跨進門去,已是目瞪口呆。只見一跟他穿著同樣衣服的少年倒在地上,喉嚨已經被劃破,可是周圍一滴血也沒有,再看那屍體,已經成了一具乾屍。少年面容枯槁,眼睛死死瞪著,我一隻鬼瞧著都害怕,可別說那個第一個發現的凡人少年了。

「我在此看著,你快去叫人。」

我對那歸玉城的少年說道。

少年也沒什麼防範心,對我匆忙拱了拱手,便提劍尋人去了。

少年走了,我眯了眯眼睛,問道:

「還記得是怎麼死的麼?」

不遠處站著的,那慘死的少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自己的肉身,搖了搖頭。

害…人剛死,總是很懵。別說你問他是怎麼死的,你就問他是誰,他可能都答不上來。

「你是誰?為什麼可以看見我?」 慘死鬼看著我,不等我回答,便又問:「鬼差?你是鬼差?」

「我是地府的差,但不是來帶你走的鬼差。」

我簡短回答了他。

慘死鬼蹙著眉,沒有說話。

我道:「沒有多長時間了,來帶你的鬼差馬上就會到。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麼?」

「我能做什麼?」 慘死鬼問。

我問道:「還記得死前做過什麼麼?」

慘死鬼看著躺在地上的肉身,道:「我從外面回來…找谷里的人要了壺茶。然後坐在桌前等…再然後…我就倒在這兒了。」

雖說他這描述基本省略了最關鍵的部分。不過行吧,聊勝於無。

「我覺得我是中邪了。」 慘死鬼忽然說道。

「邪?」 我眉毛一擰:「什麼意思?」

慘死鬼道:「在我之前,這裡已經接連死了幾個人,懷疑有鬼魅作祟。莫谷主才找上我們歸玉城的。」

「鬼魅?」 我盯著那慘死鬼:「為什麼說是鬼魅?」

慘死鬼道:「因為他們死狀悽慘詭異,且出奇地一致,不像是人為。」

「就像你這樣的死法?」 我問。

慘死鬼點了點頭。

還不等我再說什麼,慘死鬼忽然問道:

「既不是來帶我走的,地府的差,為何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

我道:「你既死了,我也不瞞你。地府在追一隻鬼,就在這雪桑谷中。」

慘死鬼眼睛一瞪:「豈不就是我們在找的那個?!」

「不對。」 我道:「那隻鬼死了有年頭了,都沒害過人。不可能突然作亂的。」

那慘死鬼好似有些不服氣,此時臉色更加蒼白了。他盯著我道:「那可是鬼,你怎能以常人的心態去看一隻鬼呢?還有,你們地府究竟是做什麼的?竟然放任死了多年的鬼為禍人間!」

我冷冷看著那慘死鬼,一字一字道:「你已經是一隻鬼了。這樣講自己的同族,恐怕不太好。還有,這世上,有笨鬼,就有聰明鬼,而這些聰明鬼中還有一些尤其狡猾。地府也不是萬能的,總有那麼幾隻會暫時脫離掌控,你應該理解,畢竟我們也在盡力抓捕。」

慘死鬼沒有再爭白,只是淡淡道:「你應該是地府里最能狡辯的鬼了吧。」

我冷笑了一下,拱了拱手:「承讓承讓,押魂使林拂,敢問兄台大名。」

慘死鬼拱了拱手:「歸玉城秦一行。」

「秦一行?」 我愣了一下,問道:「秦一遲是你什麼人?」

慘死鬼沉默片刻,才道:「是家兄。」

「同胞兄弟?」 我問。

慘死鬼點了點頭。

我看著眼前死了都站得挺直的秦一行,還真瞧出些秦一遲的影子。只是似乎兩兄弟的個性全然不同,至少目前瞧著是這樣。

「我死了,我哥恐怕會與雪桑谷沒完沒了。若是可以,煩勞姑娘幫我帶句話,就說此番慘死只因我法術不精,歸玉城莫與雪桑谷為難。若非如此,我秦一行死不瞑目。」

「你覺得你哥秦一遲會聽我的?」 我可不是不樂意幫他帶話。只是一來給鬼帶話等於自報家門,二來是秦一遲年少時便十分執拗,最是聽不進勸說,我便是說了也沒什麼用。

慘死鬼沒說話,我便又說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從中斡旋些,免得你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多謝。」 慘死鬼點了點頭。

「別忙著謝我。」 我緩緩問道:「先告訴我你們歸玉城都查出什麼來了?」

慘死鬼道:「雪桑谷從兩個月前開始有人離奇身亡。喉嚨被劃破,周身的血被吸乾。可血去了哪裡,始終沒人知道。」

「所以你們覺得是鬼魅妖邪作祟?」 我問。

慘死鬼點了點頭:「梵音鈴果然查出谷中有鬼,只可惜,我到現在也沒見過它的樣子。如今看來,應該就是地府找的那隻。」

「我…」

我剛一張嘴,身後忽然傳來一群人的腳步聲,不多時,一幫人嗡得一起出現了。

眼前景象給他們一個一個嚇得不輕。莫英此時臉上毫無血色,比那躺在地上的慘死鬼也差不了多少。

「那鬼…鬼…鬼又來了!」 莫英身邊的少年指著慘死鬼的屍體口中念念有詞。

莫英咬了咬牙,對身側歸玉城的少年道:「是我雪桑谷連累了秦公子。」

歸玉城的少年蹙眉道:「我已送信回歸玉城,請人來接我師兄的屍骨。」

我看了站在不遠處的慘死鬼一眼,對莫英拱手:「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師姐弟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莫英看著我,嘆息道:「現今的確有件棘手的事煩請二位幫忙。」

我瞥了一眼姍姍來遲的蘇溫,對莫英點了下頭:「樂意效勞。」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