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東西收拾好歸攏在客廳，她們看了時間，看了她們的床單揩平整了。李雅走到窗口瞧了一下，大抵看到了天氣，她笑了。因為東西擺滿了一地，她邊穿衣服，邊繞著走，紅色呢大衣敞開著，裡面白色小毛衣，梳著高高的馬尾，在她的後背真像馬尾。她回到客廳便一手挎著倩影一手握住拉杆行李箱，王子和文明他們都出來站在行李的周圍，穿好西服，說笑著，他們的興致形諸於色。
我或許沒有被人看出內心悻悻不安，穿上白襯衫，深藍色呢大衣，頭髮盤在腦後坐在沙發上。我打算送她們到港口，打算非要不可地幫她們拿東西，如果他們說不用，我會笑而不答但還是固執地堅持。
九點鐘，曹蘭在樓下猛喊：「走嘍，走嘍，多加衣服啊，今天只有二十度哦。」
屋子裡像亂作一團的火車站候車室，門一打開不知從哪裡來的轟鳴聲，箱子的碰撞聲，門口堆滿人之後噼里啪啦的腳步聲跑出去了。文明在最後，我們一起出來，他看著我說，「等一下回來打開抽屜，我留了信給你。」「嗯。」
在昨天的時候，曹蘭問我在哪裡過年，還是一個人在這裡度過嗎？我告訴她去妹妹家。文明看著我說：「香香，客廳里有梅枝，北蘭我搬回來在窗台，你們的屋子裡有茉莉，你要記得澆水，三天一次。」
「好，我初三就回來。」
「初三嗎？」
「是。」
「那好。」文明說完看著我點點頭。
下樓曹蘭跳著奔我過來。我想，不是因為看到我她歡天喜地，是因為要離開我回家去而興高采烈，我為她高興，「和我們一起走，去我家，我說真心話哦。」曹蘭拉著我認真的樣子。
「曹蘭，你的臉上沾著一個飯粒，你沒有感覺到嗎？」
「哪裡，沒有啊？」她兩個手都到臉上摸。
「是笑靨，逗你的。你不是說明年會更好嗎，我在明年的今天和你一起走。今年，送你們，送走你們我才能安靜下來。」
「明年，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我們都是用堅定的語氣，又笑。
我看了一眼康健眯眯著眼睛，沖他又笑了笑，我又感覺到了一月的清爽天氣，有少許的微風，腳下又是一地的包裹。
曹蘭說：「文明，我們吃麵吧，要走旅途的人都吃麵，是我媽媽說的，一路順利。」
「你媽媽說要吃幾碗才好呢？」文明看著遠處這樣問她。
「我媽媽說吃得越多越順，重要的是不迷失方向，上車閉上眼睛小憩一下就到家了，嘿嘿。」
「蘭姐，你說的面是麵條還是餃子還是餅？」
「麵條，吃餃子我媽媽說必定與人吵架，也許動手。」
「我決定吃餃子了。」誠實說完拉著架勢。
吃麵時文明說：「香香，要暫時分別了，把家看好，我們很快就回來了。」文明這樣說我有些扛不住要激動，又不能表現出來，立刻跟她們煞有介事地說：「我和你們一起走，我都買票了，只不過沒有告訴你們，但就是不知道去誰家好？票哪裡去了呢？在我兜里，不給你們看，我去你們誰家好呢？」曹蘭一本正經地說：「我相信，跟我走，我們永遠不分離。」文明嚴肅的表情：「相信你的票是假的，相信你的話是真的，我們大家在一個屋子裡，尺寸之間生活一年多了，我們都是親人一樣，是這樣的，孰能無情呢！」王子、李里，還有誠實他們都附和著我們是一家人的說法，大家說著，無聲地吃完麵條。我低著頭聽著這些話，品嘗著意味，讓笑意一直在臉上，不然，眼淚就滑出來，落寞就上來。
看著他們魚貫地走進我不能再跟隨的屋子裡，文明揮手，那藍色的門關上，我眼前的一切瞬間裹在一團看不透的白霧裡，轉過頭我還是滿含淚水，似乎一下子就茫然起來，心裡想：不要到送別的地方送別，滋味酸澀。而剩下的時間又多餘！一年多了嗎，我曾從這裡走來，我為什麼來到這天涯；那冰冷的冬天，雪花在我的頭髮上不斷融化，我不舍孩子決然地登上火車。我恍惚起來，不是很難過，只是，似乎我又飄零了，如一年前剛下船那會兒的無著無落。
我走了很久的路，夕陽已經掉在了海里，萬物都背了光。距離我們住的地方有一站地遠的地方，有一個東北飯店，我很高興，他們的門是完全敞開的沒有窗，屋裡屋外的人和桌子都露出來在外邊，在路燈下。路燈在灰白的傍晚天氣里似一點點螢火。唉，沒有必要這麼早的白照白，當然，它自己渾然不覺。我坐下來看菜譜，真是親切啊！來一個麻辣豆腐吧，跟那人說著就坐下來等。忽然想起文明說的信來，喊了一聲我不吃了，遂快步往回走。
上樓的腳步便勃勃地用力，關門聲借了一種鏗鏘的力量，「砰」的聲音打破了應該有的靜謐，幸虧我的注意力不在此，免了嚇得我心跳，如果那樣！害怕的時間會拖延。嗨，我知道手勁兒可能柔中帶鋼了，我在兩步之間這樣想。打開文明的抽屜，信就是一張紙寫了字，不太多。拿在手裡我不打算直接看，出來到各個房間裡看了一遍，又到陽台上停下。夕陽實際已經到明天去了，它之後不可替代的夜晚冉冉升起，嗯，它們、還有萬物，都在循環往復！文明此時下船了，然後去坐火車……而我在這裡領受我的思念。
我還是忍著，等一下再看，這樣告訴自己，等思緒從港口的場景完全回來，屋子裡出奇地靜下來才好。稍後，眼看屋子裡外面一樣的暗了，我把窗關上，拉起窗簾，打開燈，立刻，自己一下子隱藏在角落裡面一樣，把文明的信拿在眼前：
「抽屜里有給你的禮物，打開看看，是你說比較藝術的蝴蝶，我也認為那翅膀鮮活，是個活潑的小蝴蝶。除夕的八點，九點，十點，十一點，十二點，這些整點看時間，我們就在不同地域與時間對應，照做啊！
你要不要睡在我的床上，考慮一下。
文明。」
打開紅色絲絨的小盒子，是我告訴曹蘭好看的那個戒指，當時曹蘭驚叫一聲「七百多」的蝴蝶。我戴上使用著競相枚舉地看著蝴蝶，看了又看，然後左手握住，金色的蝴蝶被我抓住停在我眼前閃爍。轉過身試著躺在文明的床上，這種情形啊！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越想身體越是多了響聲，竄上竄下，貼在皮膚上的汗毛猶如風吹草動一樣的婉轉。枕頭上有兩種味道；文明胸前的味道，還有飛絲洗髮水的味道，我嗅著，兩種味道同時隆重地進入我的呼吸里。我急忙起來；如果睡文明的床那就熟悉了，少了陌生或是神秘的感覺，猶如魚躍出水面，抓住了直接生食，這樣不好。
春節和妹妹她們一起過的，她們形成了規矩，每年初三是老鄉聚會的一天，幾十個家庭聚在一起。是一次藉此機會想念故鄉，回憶過往，而大多數人都會滿含熱淚地邊說邊笑，時間從早上到晚上。我覺得憂傷是多人的，不想被籠統的情緒裹挾，也是我事先想好的打算，回來自己一個人慢慢完成那樣的憂傷。
我有音樂、有書本、日記、有文明的模樣，仿佛充裕的時間可默默想念。
初五這一天晚上，隱約有什麼聲音叩著空氣，我想唱歌，唱不出來，想濃妝艷抹，那就試試讓自己陶醉，又覺得看到了文明異樣的眼光，算了吧！自己也覺得不能融入此時的心境，但總覺得這晚要對自己奢侈一點什麼呢！要舒展或是矯情的別致一晚。今晚不會是末世吧？今晚是人間最後一晚嗎，哎！我都想些什麼，我知道是相思，想來想去化了淡妝給自己看。
快到九點鐘的時候，我只留了房間的燈爬到上鋪拿起日記本，聽到有什麼聲音響，我抬頭看，文明站在我門口，我像在夢中一樣，一步從上鋪落到地上，奔到了文明面前。待續
2022.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