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芽春草
虞兮知道她意有所指,不過,卻不願追究他指的是誰,左右,他在她面前潑髒水的,不過就是那個人。
皇甫鈺見她不語,怒意更盛,果真站了起來,將大半個身子掛在她的身上。
真沉啊。
虞兮咬牙開口:「奴婢叫幾個人進來扶您。」
「閉嘴。」他低聲呵斥著,緩步朝窗邊移去,「你想讓父皇知道本皇子下床了麼?本皇子可不介意你死得難看。」
虞兮騰然明白了他的意圖,不由瞪大了眼,半響,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不會想翻窗出去吧?」
她一把拉住他,急道:「不准去。扯裂了傷口,奴婢才真的會死得難看。」
天子殿正殿書房內,皇帝一臉陰沉,姚貴妃站在一旁,雙眼紅紅的。皇后帶著三皇子匆匆而來,一臉凝重地行了禮。
原本,她以為不過是貴妃母子裝病爭寵,於是便叫皇甫瑞去四皇子殿探探虛實,哪裡知道會生出這樣的事來?
直到,皇甫瑞面無人色地闖進鸞鳳宮,她才知道,原來,這場病,竟是沖她來的。
行過禮,起身,正思量著如何開口,姚貴妃卻突然朝她跪下,嚶嚶哭道:「請皇后娘娘手下留情吧!鈺兒素來任性慣了,不懂事,這是他第一次當差,若是在朝堂之上冒犯了三皇子,也請皇后和三皇子別往心裡去。鈺兒無心之過,娘娘實在饒不過他,臣妾這個做母親的,心甘情願替他,請二位高抬貴手……」
皇后冷冷地看著姚貴妃形容逼真的表演,嗤笑一聲:「貴妃妹妹此話怎講?」
門口,胡承恩疾步跑了進來,跪稟:「皇上,奴才奉命去傳巫副將,可奴才到時,巫副將已經服毒,畏罪自殺,只留下書信一封。」
姚貴妃吃了一驚,看向一臉凝重的皇后,想不到她竟是有備而來。
「呈上來。」聖上咳嗽幾聲,吩咐道。
胡懷恩疾步走過去,將承恩手上的摺子取了,轉呈給聖上。
聖上沒有伸手去拿,頓了一個,吐出個字來:「念。」
胡公公忙打開,瀏了一下,開口念道:「聖上,罪臣巫振遠……刺殺皇子一事乃罪臣一人獨斷專行,與三皇子無關。……皇后娘娘曾向微臣提起,欲納微臣之女為三皇子側妃。如今,三皇子監國,微臣擔心四皇子威脅到三皇子的地位和前程,心想,不如替三皇子除了他。」
胡公公頓了一下,姚貴妃紅著眼嘀咕道:「他巫振遠不過軍中一小小的副將怎麼敢做這樣的事?」
她說話的時候,悄然看了皇后一眼。卻見皇后面不改色地望著她,嘴角露出淡淡的淺笑。
姚貴妃心下一驚,難道,這也是皇后事前布置好了的?
想著,脊背不由有些發涼。
皇后的勢力,竟然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而她,竟毫無察覺。
胡公公接著念道:「若三皇子坐上太子之位,那罪臣的女兒便是東宮奉儀,將來,更能位列妃位。若三皇子做不了太子,又何來的奉儀?我們巫家,又還能有什麼指望?」
「放肆!」聖上拍案而起,震怒不已。
「聖上喜怒,當心龍體。」皇后忙上前,扶了皇上,轉頭朝胡公公喝道,「還念什麼念,一群大逆不道的東西,就該誅滅九族!」
「念下去。」皇帝一把揮開皇后的手,胸膛起伏不已,喘著粗氣咬牙道,「朕倒要聽聽,他還能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胡公公不敢停頓,硬著頭皮念道:「罪臣此舉,已是抱定成王敗寇的決心,傾巢出動死士,送兩位皇子攜手踏上黃泉之路。豈料,四皇子果真命大,竟隻身逃出生天,罪臣惟有以死謝罪……」
皇帝臉色鐵青,怒道:「他以為他除掉了四皇子和六皇子,就能讓三皇子穩穩噹噹地坐上儲君之位,巫氏女就能成為東宮奉儀了麼?」
「聖上英明。」皇后上前,怒道,「巫家竟將瑞兒當作往上爬的踏腳石,實在可惡,請聖上嚴懲。」
皇后也顯然氣得不輕,雙目圓睜,一臉憤色。
姚貴妃卻是冷哼一聲,道:「皇后娘娘不用這般氣憤,巫副將怎麼說也跟隨三皇子立下了不少軍功,向來以三皇子馬首是瞻。臣妾倒是覺得,三皇子真是養了一條好狗!」
「瑞兒,此事,你果真不知麼?」皇帝轉頭,看向皇后。
姚貴妃心下竊笑,皇帝話里的意思,自然是不信巫振遠所謂的罪己書。他不信,巫振遠敢私自做這樣的決定。
皇甫瑞吃了一驚,這件事,他的確是不知的。
不覺看了一眼皇后,見她不看自己,心裡,已經有些明了。
他出身行武,向來跟著父皇南征北戰,直至五年前那場宮變,皇長子殘廢,皇嫡長子過世,他才從軍中回到宮中,慢慢打理朝政。
處事間處處透著軍人作風,對這裡面的彎彎啾啾實在有些頭疼。
巫振遠是他的部下,他相信,他絕不敢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即便要做,也決計不敢將他蒙在鼓裡。
這個鍋,定然是皇后叫他出來頂的。
他才欲開口,門外,胡承恩高聲通稟道:「聖上,誠王求見。」
書房頂間狹隘的小閣樓里,皇甫鈺和虞兮緊密地擁擠在一起。虞兮屏住呼吸,盯著殿中,緊張得在冬日裡也不由冒出細細的冷汗。
皇甫鈺卻有些漫不經心,仿若殿中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
雖然,他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轉頭,虞兮的側臉近在眼前,清澈明亮的眼眸正專注著殿中,彎彎的柳眉,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著,白皙無暇的皮膚透著淡淡的紅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
深吸一口氣,欲平息內心的蕩漾,卻只覺暗香襲人,越發的令人沉溺。
不經意垂眸,領口下高聳的雙峰印入眼帘,因她刻意屏住的呼吸微微顫慄著,帶著巨大的誘惑力。
居高臨下,從他的角度斜視過去,膚若凝脂,彈性十足的樣子,撩得他雙手發癢,不得不緊握雙拳,控制住想要盈盈一握的念頭。
他愣住了。
那股炙熱的激流瞬間朝四肢百骸奔涌而去。
該死的,他竟然有了反應。
難道,是太久沒有女人了?
陡然覺得狹隘的閣樓炙熱不已,他竟感覺連呼吸都令人有些不暢。
忽聽得誠王來了,虞兮臉上閃過一絲喜悅,眉眼也隨即柔和了下來,發出誘人的光芒,微微傾身,目不轉睛地盯著殿門口。
那溫柔甜美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頓時,像是被人用涼水從頭淋至腳跟,皇甫鈺全身的激情頃刻間蕩然無存,陰沉著臉。
伸手,一把勒住她的腰,嚇得她一個激靈,轉頭,驚呼出來。
他瞅准了這個機會,傾身上前,準確無誤地掠住勾引了他一晚上的櫻唇,也將那聲驚呼吞了下去。
「你想讓下面的人,知道你和本皇子藏在這兒偷/情,你儘管叫。」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在她耳邊低語,如同魔音,「本皇子可不介意有人聽床,尤其是,誠王爺。」
她不知道他突然而來的怒氣源自何處,但是,她必須反抗。
她的所有,都是要給殿中那人的。
她不能,再讓他誤解。
皇甫鈺心中那把怒火越燒越旺,抓住她胡亂揮打的粉拳,壓在頭頂,整個身子順勢壓了上去,懲罰似的輕啃她嬌艷粉嫩的櫻唇。
憤怒中夾雜著的氣息瞬間包圍了她,唇瓣上的疼痛夾雜著微微的酥麻,帶著陌生的快意,一波強過一波,襲來。
她又驚又怕,掙扎得更厲害了。
他低咒一聲,一手抓住她的雙腕,騰出一隻手來扣住她的腰,拉向自己,兩具身體更緊密的貼合在了一起。
微微後仰的姿勢,令豐滿的雙峰更加凸顯,伴隨著她的掙扎摩挲過他的胸膛,撩撥著他每一條神經。
該死的!
他低咒一聲。
曲腿,用膝蓋頂開她的雙腿,貼住她柔軟的小腹,咬牙耳語:「你再敢動一下,本皇子可不介意,當場要了你。」
虞兮瞪大了雙眼,僵住,眸低,瀰漫上了霧氣。
及笄之後,就有麽麽教授她男女之事。
她自然知道,此刻正頂著她小腹的,是男人膨脹的。
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兒。
他瞬間失了力氣,看著她,心底,竟湧上一絲憐惜,陌生的情緒包裹著他,不由,鬆了手。
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抬起身子,在他錯愕的神情中,朝著他的肩膀,用力咬了下去。
「嘶……」他忍不住抽了口氣。
該有多恨,該有多用力,才會隔著衣袍,也能將他咬傷。
「本皇子會讓你心甘情願的。」他咬牙,放開了她。
轉身,曲著身子朝閣樓的天窗爬去。
她透支了所有的力氣,癱在當場,看著他的背影,一怔,慌忙振作起來,跟了上去。
他的背上,鮮紅一片,想來,傷口又裂開了。
他果真不准她離開偏殿半步,命她住在了偏殿的廂房中。
虞兮才從房中出來,守在門口的宮女見她出來,忙上前,說四皇子在房裡等著她。
她點點頭,去正房暖閣。
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歪在軟枕上專心致志地看著書。
她進去,他頭也沒抬,仿若不知。
她垂首立在門邊。
「兮兒。」他突然出聲。
虞兮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抬頭,見他正直直地看著自己,才抬步上前:「四皇子,奴婢叫虞兮。」
他朝她微微一笑,俊臉立刻柔和起來,無害得令人忍不住想靠上去:「本皇子喜歡這樣叫。」
真厲害。
臉不紅,心不跳的,仿若他和她之間,從來都是這般靜謐柔和。
「四皇子還是別叫奴婢叫得這般親熱,不然……」她一下子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立刻住了嘴。
皇甫鈺開心地笑了,彎彎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晶亮:「不然如何?讓別人以為本皇子喜歡上你了?」
「那,四皇子喜歡上奴婢了麼?」虞兮忍不住哼哼,他怎麼這麼能裝?
昨天才那樣,今天居然又若無其事的對著自己,仿若昨天的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他裝,她也只能跟著裝。
「當然沒有。」皇甫鈺偏開臉,飛快地回答,壓下心底湧上的陌生情緒。
門外,傳來宮女的聲音,說,四皇子該用藥了。
虞兮鬆了口氣,忙開門取了藥進來,侍奉他喝藥。
皇甫鈺抬手挨著碗,就著她的手將要喝了下去,不可避免的,碰到了她的手。
微微鬆了口氣,他的燒,總算退下去了些。
昨日回來之時,傷口再次出血。夜裡更是高燒不退,她嚇得徹夜守在榻邊。
「再休息一下吧。」劉太醫專門交代過,喝了藥,多睡,燒就會退得快,傷口,也會好的快些。
「從昨兒晚上睡到現在,哪裡還睡得著?」他長長地鬆了口氣,看著她,「不如,你陪我說說話吧。」
劉太醫還算有兩下子,傷口已經沒有昨兒那麼疼了。
虞兮抿嘴不語,心道,可我,最怕的就是和你說話。
皇甫鈺卻不看她,逕自說道:「那日裡誠王爺送你回去,還跟你進去院子去。」
「嗯。」虞兮壓低了聲音,從鼻子裡出了個聲。
怎麼他同她說話,三句不離誠王爺?
究竟,他和她,哪兒惹到了他。
讓他,這般盯著他們不放。
「你們,都做了什麼?」他又問。
她皺眉,他這是幹什麼,一副刨根問底的樣子,抿嘴答道:「沒做什麼,奴婢,就給他倒了杯水。」
他斜眼睨著她:「就這樣?」
「不然,你以為呢?」她眉頭一挑。
他突然間心情就好了起來,嘴角上翹,扯出個輕鬆的笑意來,指著她,吩咐道:「那也給本皇子倒一杯。」
虞兮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她那句話取樂了他。
走過去,摸了摸桌上的茶壺,轉頭,輕聲道:「茶涼了。」
床上的男子逕自樂著,不以為意道:「不要緊。」
虞兮無奈,倒了一杯,走上前來。
他伸手接了過來,放到唇邊飲一小口,輕輕皺眉,大雪的天兒喝涼茶,還真是涼進了心窩。
虞兮心下一動,漫不經心地試探:「奴婢發現,還是四皇子好。」
見他抬眸看著自己,才繼續說了下去:「四皇子體貼奴婢,連涼茶也將就著喝了。」
皇甫鈺一怔,臉色微變,虞兮卻愉悅地笑了:「誠王爺過奴婢院子的時候,奴婢恐他喝了涼茶對身子不好,便讓人換了熱的。」
看著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虞兮心裡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隱隱約約有些肯定了,皇甫鈺在意皇甫策的事情,而且是,很在意。
所以,他要為難的,不是她。
而是,皇甫策。
該死的。
常年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
他,竟然被她給耍了。
握著茶杯的手猛然收緊,狠狠摔在地上,抬眸,雲淡風輕地笑了:「居然知道反抗了,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讓本皇子都忍不住想將你一直留在身邊了。」
「多謝四皇子誇獎。」虞兮一怔,繼而笑了:「滿宮裡都流傳著,奴婢欲勾引皇子的消息,四皇子卻想將奴婢留在身邊。四皇子,難道不怕麼?」
他笑得愈發燦爛了:「本皇子怕過什麼?你不是也說是傳言麼?不過,你可得卯足了勁兒,好好伺候本皇子,不然,本皇子去父皇那裡,狀告你勾引本皇子。那傳言,可就變成事實了。」
恨得牙痒痒的,臉上,卻還要笑顏如花:「奴婢也想勾引您,可四皇子,也要有值得讓人勾引的地方不是?」
嘲諷他的話,總也不嫌多。
她上上下下瞟著他,認認真真道:「奴婢實在瞧不出,四皇子有能讓奴婢勾引的地方。」
債多了,不愁。
虱子多了,不怕咬。
她倒是巴不得,他將她趕出去,叫她滾。
那她,求之不得,一定以最快的速度滾出他的視線。
皇甫鈺冷哼一聲,咬牙道:「你給本皇子等著!到時候,讓你求著本皇子寵你!」
「謝四皇子厚愛,奴婢敬謝不敏。」虞兮從容垂首,笑道,「等著你寵的,冬雪殿裡可多著呢。」
她指的,自然是父皇日常里賞賜的姬妾。
「可惜,本皇子不喜歡硬塞上來的。」他猛然意識到說錯了話,繼而,朝她眨了眨眼,一臉壞笑,「怎麼?吃味了?」
他避重就輕,她卻沒打算放過他:「哦?四皇子就不怕給聖上不好的印象麼?」
聖上賜的姬妾,自然都是帶著目的的,那一位皇子府上沒有十個八個的?
他挑眉,笑道:「怎麼?你這是,擔心本皇子麼?」
虞兮撇撇嘴,卻又聽他說:「高總管對本皇子的姬妾格外的關照,她們,都好得很。本皇子雨露均沾,可寵她們了。」
虞兮聞言,不由笑了。
這才是皇甫鈺,呵,從來,都不會給人落下把柄。
這時,門外傳來宮人的聲音:「四皇子,誠王爺來了。」
皇甫策一來,就聽到了虞兮的笑聲,雖然沒有聽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但,聽得出來,氣氛愉悅。
宮人悄然瞄了一下他的臉色,才開口通稟。
皇甫鈺眸地,閃過一絲快意,朝虞兮吩咐道:「還不快迎誠王爺進來。」
虞兮開門,朝皇甫策福了一福:「奴婢參見王爺。王爺請。」
皇甫策點點頭,入了殿,皇甫鈺歪在榻上,滿臉笑意。
「看來,聖上對皇四弟可真是上心,居然讓西蜀國派來侍疾的公主親自照顧了。」皇甫策淡淡一笑,「本王住在宮外,所以今日傍晚才來。不過,看皇四弟的樣子,定是無礙了。」
皇甫策話中肯定的語氣,他哪裡會聽不出來?
「誠王爺親自入宮來探望,本皇子又哪有不好的道理?」皇甫鈺亦是笑了,「誠王爺昨日忙,本皇子豈能不知?想來誠王爺,昨日費了不少心思。」
他說的,自然是昨夜他來正殿之事。
今日宮裡風平浪靜,想來,皇后和三皇子並沒有因此受到牽連。
昨夜緊要關頭,他來,虞兮亦是吃了一驚。
她沒想到,他會來。
更沒想到,這場躲嫡之戰,他,竟會選擇三皇子。
皇甫策神色未變,雲淡風輕開口:「本王帶來的消息,想必會讓皇四弟的傷勢好得更快。」
他的話,讓虞兮吃了一驚。
可皇甫鈺,依舊不動聲色。從他踏進天子殿時,他就知道,皇后和三皇子,不會有事。
皇甫策一字一句說道:「行刺你和皇六弟的事已經查清楚了,正是巫振遠所為,巫家,誅滅九族!」
虞兮變了神色,忍不住顫慄。
皇甫鈺神色未變,淡淡開口:「誠王爺,功不可沒。」
皇甫策心下苦笑,這一局,看似皇甫鈺敗了,實則,後患無窮。
皇帝雖然沒有追究,可皇甫策心裡清楚,皇帝對皇后和三皇子,已經心存間隙了。
他綢繆幾年,卻被這個看似最無害的皇四弟,從半路殺出來,攪了局。
難道,從來玩世不恭的他,竟也惦記著那個位置麼?
斂住心神,不再多想。
此刻,他疑惑的是:「皇四弟的身手,別人不知,本王卻是知道的。加上安邦和聖上的影子衛,如何會栽在他的手上?」
他果真,是試探來了。
皇甫鈺低咳一聲,掩住嘴角的笑意,目光,轉向一旁的虞兮:「這個問題,誠王爺得問兮兒,才能知道答案了。」
虞兮還沉浸在滅族的寒意中,忽聽得皇甫鈺喚了一聲『兮兒』,不由一愣,『啊』了一聲。
聽在旁人耳中,倒像是應承了。
皇甫鈺卻緊緊盯著皇甫策,似笑非笑開口:「只是本皇子命不該絕,怕是傷了很多人的心了。是吧,誠王爺?」
皇甫策臉上神色未變,依舊是淡淡的,看不出半絲異樣。目光,轉向有些呆愣的虞兮:「茉香也來了,跟定國在外頭,公主,可有話要與她說?」
聞言,虞兮心中一喜,巴不得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轉身欲走,卻又想起皇甫鈺的話,遲疑了一下,回身,目光,穿過皇甫策,看向歪在榻上的他。
皇甫鈺得意地笑了,大方開口:「說起來,你也有些日子沒見那丫頭了,去說會子話吧。」
虞兮忙不失地走了出去,伸手,合上了門。
皇甫鈺雙眸微眯,含笑看著合上的門:「誠王爺有什麼話要與我說,竟然要支開兮兒。」
他看著緩緩推動輪椅上前的皇甫策,一口一個兮兒叫得十分親熱,他卻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無所謂,還是,強裝出來的無所謂。
皇甫策的輪椅停在了床邊,含笑,朝榻上的人伸出手去:「本王,自然是擔心皇四弟。」
看著他伸過來的手,皇甫鈺亦笑了,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嘲諷出聲:「本皇子三生有幸,能得誠王爺親自把脈。」
皇甫策對他的嘲諷,充耳不聞,輕握他的手腕,指腹落於脈搏之上,神色凝重。
手下的溫度的確還有些燙,看來,的確是剛剛退燒。
體內的氣息,也確實很弱,看來,他受傷之說,的確是真的。
隨即,他又自嘲一笑,覺得自己有些慌不擇路了。
他受傷,當然只能是真的了。
他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欺君罔上。
只是,重傷到驚動了聖上……
他的心思,皇甫鈺又如何不懂?
只是,他向來城府深不可言,這一次,倒是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忍不住朝他挑眉:「誠王爺覺得如何?」
皇甫策鬆了手指,淡淡開口:「氣息還有些弱。不過,依你的底子,好生養著,三五日也便好得差不多了。」
皇甫鈺聞言,笑了:「只三五日啊?本皇子倒是有些捨不得好了。」
皇甫策有一種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站在他面前的感覺,輕皺眉頭。
見他終於有了鬆動,他就更得意了:「有兮兒照顧著,舒服得我都捨不得好了。」
他就不相信皇甫策不在意她。
不然,當年西蜀悔婚之時,他也不至於頹廢到失了警惕,著了道,落下這滿身殘疾。
他更加不會相信,他對悔婚一事,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在意。
他的這位皇長兄,所謀,絕不簡單。
他一次又一次的試探,絕不會化為泡影。
「皇四弟,到底想說什麼?」輪椅上的皇甫策終是啟唇問道。
皇甫鈺含笑望著他,半響,才開口道:「沒什麼,只是跟誠王爺說一說受傷以來最值得高興的事罷了。話說回來,本皇子本想要了茉香,不料,卻被誠王爺捷足先登了。看來,她也定然同兮兒一般溫柔可人,不然,誠王爺來探望我,又怎會帶著她?」
皇甫策輕笑出聲:「不過是聽說父皇指了虞兮來照顧你,她們主僕許久不見,和你說話的時候,讓她們見個面罷了。」
「噢?」皇甫鈺盯著他,目光犀利,「誠王爺,還真是為兮兒著想了?」
皇甫策眸色一沉,冷哼一聲,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皇四弟一口一個兮兒的叫著,也不嫌太過親昵。父皇可是說了,天下只有最尊貴的人,才有資格要她。」
皇甫鈺心底狂笑不已,他這個皇長兄,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想到他布下的那些局,不由冷哼,誠王爺啊,誠王爺,愛恨交織,本皇子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場!
外頭,茉香見虞兮出來,忙跑上前來,眼睛紅紅的:「主子,奴婢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您了!」
虞兮吃了一驚,何時,她與茉香竟如此,主僕情深了?
「哭什麼,你跟著王爺,他會好好待你的。」虞兮認真交待著,她相信,皇甫策看在她的面子上,絕不會虧待茉香。
聞言,茉香狠狠地點頭,眼淚簌簌而下,哽咽道:「王爺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奴婢跟著他,很好。」
既然好,為何淚掉得這般凶?
虞兮微微有些疑惑。
茉香餘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定國,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定定地看著虞兮,認真道:「主子,你一個人,要好好的。」
虞兮終於有些感動了,這地方,原來還有個人,真的關心著自己。
心頭一暖,柔聲道:「我很好。你也要好好的。」
聞言,茉香終是放了心,繼而,轉了話題。與虞兮說著西蜀的舊事,即便,她與她在西蜀,並不親近。
定國遠遠地看著她們,抿著唇,一言不發。
皇甫策從偏殿出來,茉香首先看見了,忙起身,行至他身邊:「王爺,小姐很好呢,您就不必擔心了。」
他看著她見到他,跳將起來的身子,抿嘴一笑,點點頭。
虞兮亦起身,朝他行禮:「王爺。」
皇甫策回頭,低聲吩咐:「定國,你和茉香去前面等一會兒。」
定國看了虞兮一眼,遲疑著,原本想說什麼,最終,只是點點頭,朝茉香看了一眼,示意她跟他走。
見他二人走遠,虞兮自然而然上前去,繞到他的輪椅之後,將他緩緩推至迴廊的樹蔭下。
關於那件事,她想從他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因為,皇甫鈺告訴她,關於那個翡翠如意的事。
她瞧著他,咬了咬唇,終是沒能開口。
這件事,即便是在他面前,也是說不得的。皇甫鈺已然處處爭對他,她不能,讓他因為她的事,為難。
他亦看著她,眸底,有著難以言明的痛。半響,才開了口:「昨兒夜裡,我入宮來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
昨夜殿中的事,她雖然聽得不全,卻也是知道,他入了宮,並且,幫了三皇子。
她坐在迴廊欄杆上,瞧著眼前的他,勉強笑道:「昨夜,是皇后請您進宮的吧?」
他騰然抬頭,望著她的眸地閃過詫異之色,嘴角微微上翹,淡淡一笑:「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呢。」
她亦笑了,令人如沐春風:「如果可以,奴婢倒是想。」
她想起在天子殿中,每次聖上震怒,他來了,輕描淡寫幾句話,聖上也就沒了先前盛怒,許多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必皇后定是病急亂投醫,不管有沒有用,先差人請了他入宮再說。
皇后請了,斷然不會一句話,他便能來。
這中間,有太多的利益瓜葛。
她縱然想知道,可是,她亦清楚。
她,不能問。
他看著她的臉,幽眸迷離,淡漠的臉龐也不由柔和了下來,輕聲呢喃:「不需要什麼眼線。如果可以,你自己在我身旁就好了。」
虞兮騰然紅了臉頰,怦怦直跳的心微微顫慄著,雙目含情,嘴角的笑意擴散開去:「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她以為,他看到了那些,也聽到了不少。
夢一般,幸福得感覺不到真實。
「本王經歷了這麼多,自然知道,有時候,別說聽到的,就連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皇甫策伸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虞兮,那些,我都不信。」
巨大的幸福向她襲來,原來,他真的,是用了心的。
不然,也不在在經歷了這麼多後,仍舊堅定的對她說,相信。
「可是。。。。。。」虞兮遲疑了,心中,湧上濃濃的悲哀,「聖上說……」
「不要多想,一切有我。」他一怔,猛然捏緊了她的手,既而,放開來,歉意道,「沒弄疼你吧。」
虞兮的頭低得更厲害了,臉紅到了耳根,輕輕搖了搖頭。
「虞兮。」他突然喚她的名字。
她抬眸看著他,聽他低聲道:「在你眼裡,一心想要爭權的人,是不是好人呢?」
虞兮到底吃了一驚,她想不到,他竟會問她這樣的問題。
本能轉身,環顧四周,確定周圍都沒有人,才定了定心神,低聲道:「這些大事,虞兮一個弱女子,又哪裡會懂?」
他卻盯著她,輕笑出聲:「你自小在宮裡長大,這些日子又陪伴在父皇身邊,看的,也多了。」
聞言,虞兮的心,跳得越發地快了。
在她面前,他溫柔儒雅,從來不說這些的。
如今,他果真並沒有把她當作外人,否則,也不會如此清晰的指明這些事了。
不過,她卻有些錯愕,看著眼前的他,半響,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您也想要爭麼?」
他嘆了口氣,無奈道:「很多時候,並沒有選擇的餘地,不得不為。」
他的神情迷茫起來,雙眸,深如幽潭,閃過許多她看不懂的光芒,「就像有些事,在很久以前,就註定了。」
她的處境,又何嘗不是?
也許,他和她,一樣無奈。
「虞兮。」
他修長的手指伸向她,捧著她的臉頰,指腹輕輕摩挲著,仿若對著的,是稀世珍寶般。
她略微有些驚訝,原本,以為他的手應該是細膩柔軟的。可她感覺到了,他的指尖和手心居然有一層薄薄的繭。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造成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響,才低聲道:「虞兮,我只是,想和你說,將來……」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握在手中,輕輕撫摸著那些繭,接過他的話,笑道:「將來,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怪您。」
她終於,沒有在他面前用敬語。
他終是怔住了,半響,才回過神來,反手握著她的手,如釋重負般開了口:「虞兮,謝謝您!」
虞兮有些驚訝,他居然,向她道謝。
而且,還用了敬語。
正欲再說什麼,忽聽得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有宮女的叫聲傳來:「公主,公主……王爺叫您呢!」
虞兮嚇得慌忙縮手,皇甫策卻一把握住,緊緊的,絲毫也不放鬆。
虞兮詫異抬眸,他平靜中帶著一絲堅定的神色,落入眸地。
宮女氣喘吁吁跑了過來,目光,落在了他們握在一起的手上,明顯,嚇了一大跳,捂著胸口,一句話也不說了。
皇甫策雲淡風輕地放了手,輕啟薄唇,溫和依舊:「那本王,就先回去了。」
調轉輪椅,又扔下一句:「虞兮,你剛剛說的,本王,永遠也不會忘記。」
開口,高聲叫了定國過來。
看著他們離去,宮女才回過神來,看著虞兮,笑嘻嘻地說:「難怪聖上三番五次賜婚,誠王爺也不鬆口。原來,王爺喜歡的,是公主您啊!」
宮女一臉羨慕地看著虞兮。
雖然是個公主,可俗話說了,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說白了,在聖上面前,她亦不過是奴婢。
若是能成為誠王妃,那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啊。
虞兮不知道誠王為何突然這般不避嫌,天子殿的宮女看到了,別說聖上,只怕皇甫鈺也已知道了。
不過,她,信他。
虞兮不說話,只轉身,朝皇甫鈺的暖閣走去。
定國推著皇甫策從天子殿出宮的路上,一個侍衛上前,朝他行禮道:「王爺,奴才逐月,奴才的主子請您過去一敘。」
定國的面色一冷,沉聲道:「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攔王爺。想見王爺,叫你家主子自己來。」
「定國。」他輕聲喝斥。
逐月,呵,他口中的主子,自然是五皇子皇甫璃了。
一個,默默無聞,從來與世無爭的破落皇子。
他可一點也不介意,這潭水,更渾一些。
當然,他也有些好奇,他找他,做什麼?
「帶路。」揮手,示意定國推著他向前。
逐月忙在前頭引路,討好道:「主子不敢勞您走遠,就在前面的迴廊等著您。」
皇甫策點點頭,回頭吩咐:「茉香,你出宮同侍衛先回府上。」
茉香抬眸,正對上他犀利冰冷的眼神,渾身一顫,忙低頭答應著,退了下去。
皇甫璃倚在廊柱後,聽見木輪轉動的聲音由遠及近。
心下一喜,抬眸瞧去。
他,竟然來了。
逐月退了下去,守在路口。
皇甫策看著皇甫璃,不冷不熱開口問道:「要與本王說什麼?」
皇甫璃朝他身後的定國看了一眼,看他的臉色,是斷不會離開他身邊半步了。
他沉吟著,皇甫策卻有些不耐煩了:「你究竟,想說什麼?」
皇甫璃捏緊了廣袖下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手中的玉符,深吸了口氣,恭敬開口:「請皇長兄前來,只是想問問皇長兄,您喜歡虞兮公主麼?」
這話,說得定國吃了一驚。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五皇子,他冒著被聖上猜疑的風險,請王爺來,就是為了問這個麼?
皇甫策神色未變,他自然知道,皇甫璃不會無緣無故問出這句話來。
可,他卻不答他,淡淡一笑道:「你四皇兄倒是挺喜歡她的。」
「可,據我所知,虞兮公主喜歡的,卻是皇長兄您。」
他怔了下,才開口:「這不相干。」
回頭,朝定國吩咐道:「回去。」
定國推了他轉身回去,身後的皇甫璃急急開口:「我可以幫您!」
輪椅轉動的聲音絲毫沒有停頓,他淡淡的聲音傳來:「你還是管好自己的事情。」
皇甫璃有些急了,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順勢將那個玉符塞進他手中:「皇長兄不必急著拒絕,再好好考慮考慮。」
皇甫策指腹一撫,神色微變。
可,極短的時間內,又恢復了一貫的平淡,吩咐定國,頭也不回地離開。
皇甫璃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忐忑。
不知道自己這步棋,究竟有沒有走對,隱忍了這些年,終於,才有了這一次機會。
……
走完迴廊,轉過拐角,定國想了想,終是開口:「主子,您……」
開了口,不竟又想起上一次,他的喝斥,竟又不知道該怎麼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皇甫策卻輕笑出聲:「對我,還有什麼話不能說麼?說吧。」
定國冒著再被喝斥的風險,咬牙說出了心裡的擔憂:「五皇子的話,您不是真的聽進心裡去了吧?」
他想問的,無非就是剛剛皇甫璃說幫他,他是否會同意。
廣袖下握住玉符的手微微收緊,不用看,他也知道,皇甫璃開給他的條件。
半響,他才低聲開口:「你跟在本王身邊,應該知道,本王要的,是什麼。」
聞言,定國微微放下了心,可,想著主子因為他的那些異常,仍是有些不安,想了想,低聲道:「主子需記著,她是如何待您的,而您,剛剛給西蜀送了份答謝大禮。」
他的話音才落,便瞧見皇甫策的臉色驟變,神情陰霾,再開口時,聲音凜冽冰冷:「定國,這些,還用不著你來提醒本王。」
他和她,原本有著錦繡前程和美好未來,可是……
那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他的語氣仿若寒冰,可聽在定國耳里,卻是十分的悅耳,連聲音,都帶著笑意:「是,奴才逾越了。」
只要他記著,就好。
萬一哪天他不記得了,那他會,一遍一遍地提醒他。
虞兮推門進去,房裡的宮女見她進來,很有默契地退了出去,還順帶,連房門也關上了。
歪在床上假寐的皇甫鈺睜開眼睛看著她,聲音,冷得讓人感覺像掉進了冰窟窿般:「終於捨得回來了?」
虞兮心情愉快,雙頰上泛著紅暈,笑道:「奴婢是捨不得啊。這不,你差人給叫回來不是?」
他瞪著她,看著她滿臉含春的俏模樣,他氣得不行,暗自後悔怎麼沒真的把她關起來。
他叫她滾,她滾得比誰都快。
誠王來了,不叫她,倒是捨不得回來了。
想盡辦法,才將她的喜怒哀樂給逼了出來。
可如今她對著他,從來,沒有半句好話,氣得他咬牙切齒。
可是,她對他冷嘲熱諷,他竟甘之如飴,她一不在身邊,他就感覺像是少了點什麼,渾身都不舒服,看屋裡誰都不順眼。
「還不過來。」他咬牙。
虞兮敲了眼房中的茶杯,看來,是發過脾氣了。
什麼時候開始,從來玩世不恭,風流倜儻的四皇子,竟然變得這般壞脾氣了?
斂了笑意,走上前來,見他臉色很是難看,自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覺得不舒服嗎?奴婢去請劉太醫過來。」
「本皇子還以為你眼裡只有誠王爺了呢。」他冷哼一聲,「難得,你還知道關心本皇子。」
虞兮點頭,認真道:「自然是要關心的,您快些好,奴婢,也好早些向聖上復命。」
這是她的心裡話,沒有必要,遮掩。
「虞兮!」他怒吼一聲,幾乎是從榻上一躍而起,背上,傳來一陣鑽心的疼,霎時白了臉,撐著床榻的手一閃,從床上跌了下來。
「四皇子!」虞兮嚇了一跳,想也不想就撲到他跟前,欲接住他的身子。
只是,她的力道哪能接得住他,他翻滾下來,牢牢實實地將她壓在了身下。
鼻子,對著鼻子。
嘴,對著,嘴!
他甚至,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唇瓣,才又,趴在她肩窩上。
虞兮不由瞪大了眼睛,耳邊,傳來他低沉的調笑聲:「溫玉滿懷,本皇子真有些捨不得起來。」
虞兮正欲掙扎,卻感覺抱在他背後的手,指腹上有粘粘的東西,伸手,只見一片殷紅。
再看他的臉,蒼白得有些嚇人,額上,冒出了密密的一層冷汗。
虞兮嚇壞了,推開他的身子,爬了出來,伸手,吃力地扶他:「都什麼時候了,你就不能正經些。」
「古人有云:食色性也。」皇甫鈺倒抽了一口冷氣,趴在床上喘著粗氣,咬牙,「你就不能對本皇子溫柔點,你還是女人麼?」
虞兮看向他的後背,那白色的褻衣已經染了一片殷紅之色。她氣得大叫:「傷口裂了!你真是不要命了,連自個兒的身子都能這麼糟蹋!」
他痛得冷汗琳琳,咬緊牙關,說不出話來。
該死的,他又不是傻子。
要不是被她氣急了,他又怎麼會這樣?
她倒好,反而怪起他來,還用吼的。
那一陣痛緩過勁兒,才咬牙開口:「你給我閉嘴!」
這一用力,疼痛,再次襲來。
他汗如雨下,身子,不住地顫抖著。
虞兮亦是嚇白了臉,跑過去一把拉開門,大叫:「來人,快傳太醫!」
宮女聞聲而來,見她臉色大變,立時,便知事態嚴重,忙轉身出去叫太醫。
劉太醫匆匆趕來,查看了他的傷勢,叫虞兮幫忙換下他的衣服,又上了藥。眉頭緊蹙:「微臣再三交代,要四皇子殿下好生將養。如今,傷口裂了,一時半會兒,怕是難好了,即便好了,也是會留下疤痕了。」
皇甫鈺臉色蒼白,疼得說不出話。
劉太醫憂心地轉頭,看向伺候在旁的虞兮,低聲問道:「四皇子這是怎麼回事?公主,是怎麼照顧殿下的?」
聖上要他負責四皇子的傷,要她照顧四皇子,若是稍有差池,他們的小命兒,可就沒了。
看她不是不懂事的樣子,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
虞兮自然不好說什麼,咬著唇,點點頭道:「是,我會注意的。」
「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不然,可就會落下後遺症了。」劉太醫鄭重交代道。
虞兮點點頭,劉太醫又交代了許多該注意的地方,才離開。
虞兮鬆了口氣,坐在床邊的軟凳上,這才驚覺自己都滿頭大漢了,抬手,擦了擦汗。
「嘻嘻……」他本欲調笑幾句,剛一開口,卻只覺疼痛鑽心,不由悶哼一聲。
虞兮抬眸,只見床上的他,正直直地看著自己,蒼白的臉上,竟然帶著笑意。
「太醫的話,四皇子都聽見了吧?請四皇子愛惜自個兒的身子,不要再有下一次了。」虞兮看著他,搶先開口。
他的無賴,她見識得多了。
不趁這會兒說清楚了,說不準,等下又要怪到她身上了。
他本來,看她忙前忙後細心照顧自己,覺得挺高興的。
聽她這麼說,不由沉了臉色,合著這事兒責任都在他,與她無關了?
而且,聽她話里話外的意思,他若是再提起此事,或以此要求她什麼的話,他就不是男人了?
總有一天,她會求著他,證明給她看,他究竟是不是男人。
他心裡冷哼一聲,你以為你搶先這麼說了,本皇子就拿你沒轍了?
小樣兒,跟本皇子斗,你還嫩了點兒。
他不懷好意地看著她,輕輕吐出句:「誠王爺來探望前,本皇子好好的,他走後,本皇子的傷勢,加重了。」
虞兮臉色一變,抬眸,怒視他:「你要嫁禍人,也不帶這樣的。雖然你受了傷,可誠王爺他……」
她本來,想說他身有殘疾。
可,話到嘴邊,竟怎麼也說不出口,喉嚨緊縮,眸底,有了淚意。
她話沒說完,可他,也是聽懂了的,冷哼一聲:「那可倒成了他絕佳的護身符了。」
「你什麼意思?」她瞪他。
他嗤笑一聲:「聖上的兒子中,說道深藏不露,誠王爺要是排第二,那絕沒人敢排第一。不過,像你這麼笨的女人,自然是只有乖乖被騙的份兒,哪裡瞧得出來?」
她怔住了,又聽他說:「罷了,本皇子不與你計較。不過,本皇子好心提點你一句,你最好,不要愛上他!」
虞兮的心裡到底多了層疑慮,想起剛才皇甫策與她說的那些話。
雖然,他的話細細追究起來,好似什麼也沒說。
可她,卻是聽得明白的。
她看向他的眸中,少了那份怒意,多了一些驚訝,既而,又想起了一些過往。看來,他針對皇甫策,也並不是空穴來風,無跡可尋。
他,也一直在調查他。
所以,他才會清楚地知道他的行蹤,也才會在每一次他們見面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也因此,他才注意到她。
甚至,利用她,來試探他。
也許,他也以為,皇甫策,一直通過她,獲得天子殿內的消息。
所以,才會每每為難於她。
回過神,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撇過臉,從容開口:「該用晚膳了,奴婢去傳膳。」
算著又是姚貴妃來探望皇甫鈺的時候,虞兮躲進了自己的房間,不出去。
對姚貴妃,她是打心眼兒里佩服的,這樣的人才能在深宮中活得更好。可是,她心裡實在沒辦法喜歡她。
可是,她亦明白,姚貴妃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皇甫鈺。
首先,她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其次,她才想著要他坐上東元太子的位置。
這些,從那日皇甫鈺受傷昏迷,她驚慌失措的神色中,她,已經感覺出來了。
與她相比,他可真是幸福多了。
至少,他有這樣一個真心疼愛他的母妃,會始終站在他的身邊。
而她自己,什麼都沒有。
記憶中,母妃從來不多看她一眼,仿若她是她的恥辱般。
而父皇,給了她名動天下的身份,卻只是想利用她從各國獲取更大的利益。
門外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虞兮的沉思。
虞兮疑惑,宮女都會在廊下叫她,不會敲門。
起身,開門,竟然是甘若姑姑,正欲開口,廊下樹後卻閃出一人:「虞兮,難道不請本宮進去坐坐麼?」
虞兮不由苦笑,她說要坐,她能不能說不行?
她側身讓至一邊,姚貴妃進去,自顧自坐了。
「虞兮,這些天,你將鈺兒照顧得很好,本宮要好好謝謝你。」姚貴妃伸手擄下皓腕上的綠湖玉鐲,遞至虞兮面前,目光柔和地看著她,聲音輕柔。
虞兮對面前的這個女人,是打心底里佩服的,精於心計,卻擅於隱藏。
這滿宮裡,上至聖上,下至浣衣局粗使宮人誰不贊她溫柔賢惠,多年聖寵不衰,卻從不侍寵而嬌。
只是,她,是見識過她的厲害的。
所以,還是離她遠些的好。
更何況,姚貴妃絕不會無緣無故找上門來。
虞兮心裡打了個突突,她不知道姚貴妃葫蘆里又賣的什麼藥,但是,在她面前,謙卑謹慎是斷不會錯的。
虞兮忙低頭,恭敬回道:「奴婢奉聖上口諭,照顧好主子,是奴婢份內的事。」
姚貴妃看著她緊繃的身子,不由笑了,回答得如此滴水不漏,可真是個可造之材。
只是,如果她對鈺兒沒有助力……
她輕笑出聲:「瞧你緊張得,好似本宮是吃人的老虎般……」
「娘娘……」虞兮心裡贊同姚貴妃對她自己的評價,可面上,卻惶恐不已。
「本宮知道,你不受這賞,是怕皇后誤會,你是本宮的人吧?」姚貴妃輕輕哼了一聲,見她不接,也不在強求,收回了玉鐲。
虞兮悄然握緊了廣袖下的雙手,用力壓住心底湧上來的悲哀,屏住呼吸,從喉嚨里擠出了帶著淚意的話:「娘娘明鑑,奴婢,只是奉命給聖上侍疾的罪國公主。」
姚貴妃的眉頭猛地皺起,目光一緊,渾身一僵,既而,輕輕吐了口氣,臉上浮了淡淡的笑意。
姚貴妃抬手示意甘若退了出去,起身,行至虞兮跟前,輕聲道:「公主也是聰明人,本宮也就不拐彎抹角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不用本宮多說,公主也是明白的。」
虞兮心下一緊,不動聲色回道:「奴婢不懂。」
姚貴妃冷哼一聲,索性挑明了說:「這次聖上雖沒有責罰三皇子,可聖上,對他的印象可不好了。更何況,你這般照顧鈺兒,皇后能相信你不是本宮的人?哪裡還能容得下你?如果,你能站到本宮這一邊……」
與虎謀皮,嫣能有好下場?
更何況,這隻母老虎下面,還有隻狡猾嗜血的狼……
「貴妃娘娘。」虞兮垂首,鼓起勇氣打斷了她的話,「奴婢愚昧,恐怕會壞了娘娘的大事。」
姚貴妃到底震驚了,她沒想到,她居然會這般大膽,冷了聲音:「莫非上一次皇后的事情,你還記恨本宮麼?」
上一次的事,她不和她計較,可她,不能忘記。
「奴婢不敢。」虞兮忙跪下,低頭說道。
「這麼說,你是不答應了?」姚貴妃重重地哼了一聲,「鈺兒那般為你,你竟是這樣報答他麼?」
虞兮依舊低著頭
姚貴妃終是憤怒了,轉身,拂袖而去。
虞兮過皇甫鈺房裡的時候,發現姚貴妃居然還在。她有些詫異,為了避嫌,她是從來不久呆的。
進退兩難時,皇甫鈺看到了她,吩咐道:「虞兮,還不快給本皇子的母妃換茶。」
虞兮忙答應著,從耳房端了溫好的茶水,上前遞了過去:「娘娘,請喝茶。」
姚貴妃的目光淡掃了那茶杯一眼,卻並不伸手去接。
虞兮有些尷尬,只得將杯子輕輕地放在她旁邊的小几上,端了舊茶退開。
姚貴妃起身,柔和地看著皇甫鈺:「你好生歇著,母妃,明兒再來看你。」
看著姚貴妃的背影,虞兮有些失神,她和姚貴妃這梁子,是再也解不開了。
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本皇子餓了。」
抬頭,看看屋中的沙漏,不由瞪大了眼:「現在不過未時。」
他挑眉:「那又如何?太醫說了,本皇子要多多進補。」
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起身出去吩咐宮女準備甜品來。
坐在床沿餵他吃木瓜雪蛤,壞心地想,補,大補,最好將你補成大胖子。
看你如何自命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他看著她面容含笑,一勺一勺餵著自己,心底,沒由來地一暖,開口道:「本皇子決定,滿足你的願望,去求父皇,將你給了本皇子。」
微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想起那時候求他不要茉香的對話,終是笑了:「多謝四皇子的好意,可奴婢,並不適合四皇子。」
看他眸底凝聚了怒意,臉色微變,她接著道:「奴婢有必要提醒您一個事實,剛剛奴婢奉茶,姚貴妃可是都沒有接。」
她說這話的意思,可是非常明白,讓皇甫鈺不要忘了,她和姚貴妃之間,可是結了梁子的。
這事,姚貴妃沒有忘,她,也不敢忘。
他咬牙瞪著她,終是忍不住開口:「那次的事,你還耿耿於懷?」
「為何不?」她回視他,眼底,絲毫沒有畏懼,「奴婢賤命一條,可奴婢,必須得活著,想活著,就得要靠自己。」
她對她根本沒有盡過半點母親的責任,可是,他忘不了父皇說,如果她侍奉不好聖上,保全不了西蜀皇族,就要將她母妃千刀萬剮時的狠勁兒。
她知道,他說到,就一定會做到。
她能不管她,可是,要她不管她,她,做不到。
「虞兮!」他見她失神,不由想起那日喚她回來的宮女的話,怒氣橫生。猛地,伸手拽住她纖細的皓腕。
虞兮大吃一驚,手上的碗一下子翻了,滿床的湯汁,碗,從床上滾落而下,『啪』地一聲,應聲而碎。
他卻不為所動,盯著她,飛快地說:「若不是我,胡公公能那麼提點你,徐麽麽能對你那麼客氣?那一次他救你,我也去了,不過,比他晚了一步。沒有他,那一日我也會保你無恙!」
虞兮到底錯愕了,怔怔地看著他,忘記了掙扎。
他的胸膛,因為憤怒,起伏不已,那雙眸子,嚴肅而深沉,帶著些許她看不懂的情緒,讓她,有些不敢直視。
半響,她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為什麼這麼做?」
輕描淡寫的一個問題,卻猛地擊中了他心中自己最不願碰觸的那塊禁地,『咚』地一聲震醒了他,記憶,鋪天蓋地地襲來。
醍醐灌頂,腦子裡清晰地浮出那個答案來。
他,定然是喜歡上她了!
嘴角,不由上翹,聲音中帶著輕鬆和糾結,輕聲開口:「那次母妃對你做的,我事先並不知。我趕到天子殿時,胡公公告訴我,他,已經進去了。」
若不是安邦勸他爭權時,無意間提起母妃為他所做的,他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他匆匆趕去。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注意到了那位身有殘疾的皇長兄。
輕輕兩句話,卻讓虞兮詫異了。
他,這算是解釋麼?
這樣的皇甫鈺,卻讓她覺得心慌不已。
她還是習慣那個蠻不講理,流氓無賴的他,還是習慣他對著她,高高在上自稱『本皇子』的那個皇甫鈺。
他卻閉了眼,輕聲呢喃道:「所以這一次,我一聽說你被罰,就立刻去求了母妃趕去救你。」
虞兮到底,驚呆了!
她一直以為,那一天救她的人,是他。
卻不想,救她的那個人,卻是那天從未出現過的,他。
她張了張嘴,那個謝字卻哽在喉嚨,怎麼也吐不出來,起身,慌慌張張朝外跑去,扔下一句:「奴婢去取乾淨的被褥來。」
虞兮抱了乾淨的被子回來,守門的宮女吃了一驚,忙上前幫忙。
她將杯子塞到宮女懷裡:「四皇子蓋的被子髒了,拿進去,給四皇子換上。」
宮女遲疑了下,終是,點頭進屋。
虞兮覺得自己有些混沌,她不知道,皇甫鈺說那些話究竟,代表著什麼。
原來,他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也幫自己做過一些事情,雖然,不知道他帶著什麼目的。
對,他是幫她做過的一些事,但是,卻帶著目的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過來!」他黑著臉,掀開被子坐在床邊,朝她伸出手,「扶本皇子出去賞雪。」
他對她依舊,仿若那天的話,從來未說過般。
她看著他的臉,淡淡的,明亮的眼眸清澈見底,暗自嘆息,原來,不自在的,只是自己。
斂了心神,上前扶他起身,裹了裘錦披風,入了瑞雪亭。
「四皇子好興致啊!」淳厚中帶著隨和的聲音傳來。
虞兮回眸,循聲望去,只見一中年男子走了過來,身姿挺拔,步伐矯健。
皇甫鈺眸地閃過一絲驚喜,既而,笑著淡淡開口:「原來是鍾離將軍回來了,難得,難得!」
他伸手賜坐。
鍾離雲天毫不客氣坐了,開口道:「聖上隆恩,念末將年老,准末將回京養老。面聖出來,碰巧遇到四皇子。聽聞四皇子微恙,如今看來,倒是無礙了。」
皇甫鈺不覺坐直了身子,假意咳嗽幾聲,道:「這場風寒,可把本皇子折騰得夠嗆。勞鍾離將軍掛心了。」
「奴婢去備些茶水來。」 虞兮很識趣地退了下去。
鍾離雲天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轉頭問道:「這便是那一位了吧?看她的樣子,還不知道吧?」
皇甫鈺眸底閃過一絲憐惜,搖了搖頭,轉而,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鍾離將軍今日來,所為何事?」
鍾離雲天道:「此次,是聖上急調末將回京。」
皇甫鈺心下一動,鍾離雲天卻已轉了話題:「莫將來探望四皇子,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貴妃娘娘與末將提及孫女的婚事,臣想問問四皇子的意思。」
皇甫鈺只覺得心頭一驚,孫女?他記得,鍾離雲天的孫女,不過才十三吧?
看來,姚貴妃定是看中了鍾離家了。
說是娶她,娶的,自然是她背後鍾離家的勢力了。
和聖上賜的那些姬妾相比,鍾離小姐可真是好太多了。
他知道,她的母妃為了他,從來沒有閒著過。
此次,他受傷,她定然更加的不安了。
既然鍾離將軍親自找上了他,那麼,此事母妃那邊定是決定了的。
他只是不知道鍾離將軍來的目的,果真是問他的意思?
呵,他可不信。
他不由僵直著身子,回道:「此事,母妃並未與本皇子提過,本皇子……」
該死的,他竟然覺得魚羹在喉,應承的話怎麼也吐不出來,頭也有些眩暈了。
鍾離雲天終是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他嘴角微動,伸手,按住他的身子:「四皇子身上有傷,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他的聲音雖不大,卻讓皇甫鈺渾身一震。
他竟然,知道他身上有傷?
他受傷一事,聖上嚴密封鎖。而他,不過剛剛入京,直入天子殿面聖。這一路,絕不可能傳遞消息。
唯一的可能是,他入京前便得到了消息。
抬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卻聽他說:「末將的孫女不過十三,末將想再留她些時日。倒是淳于丞相的次女,還未定親。」
皇甫鈺聞言,笑了。
原來,他是來拒婚的。
「四皇子身子不爽,末將就不打擾四皇子休息,先回府了。」他說著,便告退走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皇甫鈺微微咬牙。
他這是明目張胆的來告訴自己,他這個孫女婿,他瞧不上眼麼?
他的母妃看中了鍾離家,可鍾離家,沒有看中他。
自嘲一笑,抬眸,看向亭外白雪皚皚的院子,腦中騰然閃過鍾離雲天那句,是聖上急調末將回京。
急調?可京中無事。
那麼,唯有,父皇想京中有事。
此時,再想鍾離雲天的拒婚,就顯得有些意味深長了。
他還提到,淳于相的次女?
他記得,母妃提過,淳于相只一嫡女,被賜婚漠北。次女,默默無聞,只可能是庶女了。
可是,是嫡是庶有何要緊?
娶她,娶的是她背後的淳于相府。
虞兮再次回來的時候,並不見鍾離雲天,卻見皇甫鈺臉色有些難看。
她嚇了一跳,慌忙將手中托著茶的托盤放在白玉桌上:「不舒服麼?」
轉身,跑出亭子,叫太監們抬了軟轎過來,抬他回房。
皇甫鈺破天荒的安靜,讓她扶了靠著軟墊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虞兮奇怪地看著他,心裡揣測著他究竟是累了,還是鍾離雲天對他說了什麼,卻一個字也不敢多問,起身,欲放下帳幔。
他卻突然出聲叫她:「虞兮。」
帳幔放到一半,她怔了下,瓮聲應道:「嗯。」
他並不睜眼,低聲說道:「你可有過什麼,心裡萬分不願意,卻依舊要去做的事?」
他的話,令她怔住了。
心裡萬分不願意,卻依舊要去做的事?
自然,是有的。
比如,當年與皇甫策的退婚。
比如,入東元為聖上侍疾。
呵,於她而言,這種事,太多了。
只是,這些事,她如何肯告訴他?
她想告訴的,是心裡那個,他。
輕輕搖頭,道:「哪有什麼不願意卻還要去做的事?既然不願意,就不要做,多簡單。」
她有些奇怪,為何好端端的,見了個鐘離雲天,就與她說這個?
她說得真是輕鬆,他都有些要嫉妒了。
可是,她的事,他知道的還能少了麼?
「撒謊!」他冷哼一聲,「真要那麼簡單,你又為何要入東元來?」
高高在上的公主,卻要淪為奴婢。
誰,會願意呢?
她撇開臉,壓下心裡的酸楚,抿嘴不言,卻聽他又道:「簡單的生活,人人嚮往。只可惜,宮裡的人和事,從來,就沒有簡單的。我皇甫鈺,斷不會做第二個誠王!」
虞兮渾身一顫,手上的帳幔滑落而下,遮住了榻上之人的半邊臉。
她驚呆了,難道,他的身殘,不是天生的麼?
心,不由自主地顫慄著,卻說不清是希望還是絕望,帶著希夷,破釜沉舟也要問個明白:「他……他什麼時候被害的?是誰,害了他?」
腦中浮現出皇甫鈺每一次見到誠王和她一起時的語帶不屑的冷言冷語,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他終是,轉頭睜眼看著她略微蒼白的臉和驚惶失措的眼眸,緩緩啟唇,用最輕的聲音說出了最殘忍的答案:「聰明如你,已經猜到那個答案了,不是麼?」
雙手,不自覺地握拳,她忍著眼淚,半響,才艱難地擠出那句話:「果真,是因為退婚麼?」
「那場秋獵,他失了雙腿和一臂,嫡長子,卻丟了性命。」
「本是同根生……」她含淚低語。
「最是無情帝王家!」皇甫鈺大聲打斷了她的話,「皇家從來只有,成王敗寇!」
遊走在權力頂端的人,是沒有骨肉親情的,有的,只有強弱。
誠王,就是最好的教訓。
事到如今,他如果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那麼,新帝登基之時,便是他們母子葬身之日。
這日夜裡躺在床上之時,她怎麼也睡不著,自始自終,她都不敢相信。
他受傷那一年,就是她,退婚後不久。
也許,皇甫鈺說的沒有錯,他接近自己,絕不是那麼簡單。
可是,她能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
不,她必須要理解的。
只是,看皇甫鈺的樣子,怕也是,半分也不會想讓了。
不管皇甫鈺願不願意,他的傷無礙了,也就回了皇子殿,去忙那些大事去了。
虞兮推門入了正殿暖閣,聖上卻匆忙將手裡的東西塞進了廣袖中,神色有些慌亂。
她有些詫異,卻只能裝作不知。
如往常般侍奉他歇下,侍立在側。
他雖然躺著,卻仍是緊鎖著眉頭。她知道,他心裡擔心的事。
前朝後宮的暗潮洶湧,就連她,都清楚地感覺得到,他必然,也是清楚的。
她甚至,有些同情他。這個高高在上的老人,在他白髮蒼蒼,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卻依然享受不到絲毫的平靜。
呵,虞兮自嘲地笑了。
她自己的性命就在這個老人手裡,甚至於,整個西蜀皇族的命運,都捏在他的手中。
而她,竟然想著,同情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皇帝的聲音:「虞兮公主。」
虞兮一怔,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叫的是她。
既而,低眉順目應承:「奴婢在。」
皇帝的目光落在虞兮精緻的臉頰之上,緩緩滑下,暗自點頭,不愧是母女,她和她,真是像啊。
皇帝支起身子,虞兮忙上前扶住他,坐了起來,在身後,替他墊上靠枕。
「你是名動天下的公主,卻來給朕侍疾,委屈你啦。」
虞兮略微有些吃驚,不知,他為何會突然說這樣的話,只恭敬回道:「奴婢,不敢委屈。」
他看著她的眼神,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迷茫:「朕這些日子,想了很多。」
虞兮垂眸聽著,心裡好奇,卻不說話。
聖上的想法,她,不能問。
只有,他想說,她,才有資格聽。
「朕沒有看錯人,你的母妃,將你教得很好。你很聰明,比宮裡很多人,甚至朕身邊的很多人,都要聰明。」
虞兮到底怔住了,抬起的眸中詫異一閃而過。
他,提到了母妃,難道,他竟認識母妃麼?
既而,她又搖了搖頭。
母妃,是南朝公主,父皇求娶,嫁入西蜀。又怎麼可能識得東元國君?
垂首,跪下:「奴婢不敢。」
「你不敢。朕這些天卻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事實。」那蒼老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朕決定了,要將你留在東元。」
他的意思,是要給她賜婚麼?
她心下直打突突,卻不敢開口。
「朕的皇子們,都該娶親啦。姚貴妃剛剛今兒跟朕提過,說想求娶淳于相的次女做四皇子妃。」聖上嘆了口氣,「這一次鈺兒遇刺,她定是嚇壞了。」
嚇壞了,所以才會驚慌失措,為了拉攏淳于相,竟然要求娶淳于家的庶女做正妃。
虞兮到底,錯愕不已。
皇帝不顧她的驚訝,依舊說著:「難得,姚貴妃開了口,朕明日,便賜婚。」
虞兮心底的震驚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竟忘了禮數,脫口問道:「淳于二小姐與四皇子?」
繼而,又在心底嘲笑自己,簡直問的是廢話。
皇上的意思,還不夠明顯麼?
皇帝嘆息一聲,道:「朕雖貴為天子,卻也不是事事都能隨心而為的。」
「你倒是說說,朕為何要同意賜婚?」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說,朕知道,你是懂的。
虞兮咬了咬唇,斟酌著用詞:「東元,還需要淳于相。」
「嗯。」皇帝挑了挑眉,「說下去。」
「聖上本想將淳于大小姐賜婚給誠王,淳于小姐囂張跋扈,公然拒婚,若沒有淳于相的暗許,她又如何敢?聖上將她賜去漠北,就是為了給淳于相敲個警鐘。」
虞兮見聖上凝神細聽,只得硬著頭皮接著說了下去:「為君之道,便是馭人之道,鬆弛有度。聖上現在給淳于二小姐正妃之位,便是對淳于家最大的肯定。」
皇帝輕輕點頭,若有所思道:「朕果真沒有看過,你真的是很聰明。朕想通了,虞兮公主。」
他接連著叫她公主,讓她滿心惶恐,心底,湧上一陣不安。
「朕不如,把你給三皇子。」他漫不經心地說著,看著她的目光卻是銳利無比。
做……三皇子的妃子?
虞兮驚恐地抬眸看著皇帝,這時候,哪裡顧得了禮數?
「怎麼?你不願意?」他緊緊地盯著她,聲音冰冷如掉進了冰窟窿般沁人心肺。
她忍不住渾身一顫,入秋楓殿,不就等於羊入虎口麼?
「奴婢不敢。」聖上面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低眉順目。
「不敢?」皇帝冷哼一聲,「還有你虞兮公主不敢的事麼?與誠王糾纏不清,勾引四皇子,就連五皇子和去了的六皇子,也都在朕面前對你百般維護?」
虞兮驚恐萬分,這宮裡的事,他究竟,還有沒有不知道的?又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躬身,以額觸地,聲音平淡無波:「奴婢不敢,也沒有。」
皇帝卻不再與她糾纏,緩和了口氣:「虞兮公主既然入了朕的皇宮,就沒有再踏出去的道理。朕決定了,十日後舉辦一場賽馬會,到時,朕,一定為公主,擇天下最尊貴之人。」
剛剛落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來,十日……
虞兮咬牙跪著,廣袖下十指緊握,丹寇,深深掐入手心。
「朕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你先退下去吧。」皇帝再次歪了下去,閉著眼,朝她揮了揮手。
虞兮回過神,應了聲「是」,為聖上蓋好被子,退了出去。
門外,虞兮腦中還在迴響著皇帝的話,卻見皇后身邊的芝蘭姑姑走了過來:「虞兮公主,皇后娘娘有請。」
虞兮無奈,只得跟了上去。
轉角處,皇后背側而立,虞兮忙屈膝行禮:「皇后娘娘吉祥!」
「虞兮公主如今,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了。」皇后回身,卻不叫起,冷哼道:「難得,本宮如今還請得來虞兮公主。」
虞兮吃了一驚,不敢起身,低頭道:「奴婢不敢。」
「是麼?」皇后冷笑一聲,「四皇子遇刺一事,弄得本宮與三皇子滿身是嘴也說不清楚。虞兮公主倒是奉旨照顧四皇子,如今,四皇子回了冬雪殿,想來,傷勢好得差不多了吧?」
原來,皇后要問的,是四皇子的傷勢。
虞兮據實回道:「四皇子的傷已無大礙,多謝皇后娘娘關心。」
「哦?」皇后回身,柳眉一挑,聲音冷得讓人心裡發蹙,「本宮不知,原來公主竟可以代他道謝?」
凌厲的目光掃過面前的女子,卻不見她慌張的神色。
虞兮暗自吃了一驚,聖上命她照顧皇甫鈺,果真,如姚貴妃所言,皇后,多想了。
耳邊,又傳來皇后冰冷中帶著煞氣的聲音:「你這次照顧四皇子有功,想來,姚貴妃沒少賞賜你好東西吧?」
虞兮總算是鬆了口氣,心下明了,皇后這麼說,只是在旁敲側擊,試探她是否已經成了姚貴妃的人。
並不是,她心裡已經肯定,她是姚貴妃的人。
想到此,心下平靜不已,淡淡回道:「奴婢伺候四皇子,是聖上的旨意,有賞,也是聖上的恩典。貴妃娘娘的賞賜,就是借奴婢十個膽,奴婢也不敢收。」
聞言,皇后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上前,扶了虞兮起身,輕聲道:「那件事,弄得姚貴妃與本宮不和啊。本宮如今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剛剛,委屈公主了。」
這宮裡的女人,哪一個不是變臉如變天,翻臉如翻書?
虞兮不語。
皇后自顧自拉了她,走上前幾步,站在欄杆前,虞兮這才看到,欄下亭中,不知何時坐了一個貴婦人,和一位年輕小姐。
「那兩位,是淳于相的夫人和二小姐。虞兮幫本宮看看,那丫頭如何?」
虞兮有些驚訝,抬眸看了皇后一眼,心底,生出些不好的感覺來。
她正思量著如何回答,皇后卻轉過頭來,笑意盈盈地開口:「本宮打算為三皇子求娶淳于小姐。公主覺得,淳于小姐配三皇子,如何?」
虞兮嚇了一跳,曾幾何時,身份卑微的庶女,竟得兩位皇子同時求娶?
看來,皇后今日來,真正的目地,是為了這件事。
難道,姚貴妃求娶一事,她竟是知道了?
「公主怎麼不說話?難道,公主覺得三皇子還娶不起她麼?」皇后看著她似笑非笑,那眼神好像是說,你別以為天子殿中,還有本宮不知道的事。
虞兮無奈開口:「娘娘,此事……」
她冷哼一聲,打斷她的話:「虞兮,本宮也不為難你。你只要告訴本宮,皇上是否已經擬好旨意?」
皇后廣袖下的雙手,不由十指緊握,連氣息都有些繃緊。
希望這一次,她沒有來晚。
她不能,事事都落在她後面。
否則,東元就真的要東西太后並立了。
她,決不允許。
虞兮沉吟一下,才答道:「沒有。」
既而,又添了句:「不過,聖上說,明日下旨。」
皇后的臉色有些難看,眸地,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隱忍多年,讓了太多回,這一次,她,絕不能相讓。
轉身,朝天子殿門口走去。
耳邊,傳來皇后的聲音:「胡公公,進去通稟……」
原本,虞兮是不應該回答她這樣的問話的,只是,皇后這樣來,定然是非要知道答案不可了。
也許,她,也是有私心的。
聖上的意思,是要用這東元的皇宮囚禁她,這一世,休想離開。
能呆在皇宮的,只能,是皇帝。
如果不能選擇離開,她能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好過。
聖上意已決,皇后此去,定然會惹惱聖上。聖上本已對三皇子心生間隙,會不會因此覺得他有結黨營私,逼宮篡位之嫌?
如果是那樣,那正是她所希望的。
不能怪她狠,而是,她根本沒得選擇。
三皇子失了儲君之位,他,依舊是王爺。
而她,若是三皇子繼位,在他的後宮,她連生存都不能,如何護得虞氏一族?
翌日,聖旨下。
姚貴妃帶皇甫鈺入天子殿謝恩。
人逢喜事精神爽,聖上也是十分高興:「這宮裡,也許久沒有喜事了。朕命欽天監選了日子,五日後完婚吧。」
虞兮驚愕,這麼快?
皇甫鈺吃了一驚,失聲開口:「怎麼這麼快?父皇……」
「鈺兒終於得償所願,娶得美嬌娘,也不用這麼激動。」姚貴妃笑著打斷了皇甫鈺的話,給他投去暗含警告的一瞥,「聖上說得是,這宮裡,是該好好熱鬧熱鬧。」
姚家的勢力,再加上淳于家,可算得上是強強聯手了。
聖上急著讓他們完婚,出於什麼考慮,姚貴妃不知。
可這件事,她自是巴不得越早越好。
畢竟,夜長夢多。
「既如此,就回去好好準備吧。」皇帝揮揮手,讓他們退了出去。
聖上坐在桌案前,眉頭輕蹙,若有所思,虞兮和胡公公侍立在側。
過了一會兒,聽他吩咐道:「胡懷恩,朕近日來,越發感到力不從心,四皇子的婚事,命人備好厚禮,成親那日,就由虞兮代朕送去冬雪殿。」
虞兮猛地抬頭,脫口道:「怎麼不是公公去?」
回過神來,慌忙跪了,恭敬道:「聖上,四皇子大婚,奴婢前去,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這宮裡宮外,誰不知道你虞兮如今是朕身邊的紅人了?」皇帝拔高了聲音,顯然,對她的推辭有些不滿。
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也就是,把東西送到便可。宣旨的,就讓胡承恩跟著去好了。」
看來,她是非去不可了。
虞兮默然。
完婚那一日,皇帝依舊稱病不朝,由三皇子和誠王打理朝事。
已時,虞兮帶了胡承恩一行人,抬了禮物,浩浩蕩蕩去了四皇子殿。
此時的冬雪殿,早已熱鬧非凡。大老遠的,便聽見了眾人熙熙嚷嚷的歡顏細語聲。
讓她噩夢般的皇甫鈺終於成親了,從今往後,他再不能毫無顧忌的欺負她了。
可不知為何,她居然有些開心不起來。
下了轎,只見冬雪殿門口往來之人絡繹不絕,想來,都是來恭賀送禮的。
殿裡的太監總管早就迎了上來,見禮稟道:「四皇子殿下迎親去了,忘公主海涵。」
噢,原來是迎親去了。
虞兮點頭入內,身後,胡承恩招呼人,將皇上賞賜的東西一箱箱抬進殿裡,就擺在院子裡。
裡頭坐著的賓客們,都看傻了眼。
原本,皇甫鈺娶了淳于家的庶女為妃,眾人心裡還有些摸不准,如今一看聖上的賞賜,那一點疑慮也就煙消雲散了。
四皇子皇甫鈺,依舊,是聖上最喜歡的兒子。
不一會兒,外頭的爆竹聲響了起來,震耳欲聾。虞兮知道,這是迎親的隊伍回來了。
眾人朝門口涌去,虞兮也跟了過去,只是,並不上前,只遠遠地站著。
皇甫鈺領頭大闊步走了進來,今日的他,一身大紅色的喜袍。
走過她身旁時,再看,此刻的他,竟毫無在她面前的玩世不恭,放蕩不羈。
稜角分明的俊臉上,琥珀色的眼眸深邃而迷人,那眉宇間的成熟穩重,竟與記憶中的他判若兩人,讓她有些陌生。
身後,紅娘扶了一身正紅的新娘子,鳳冠霞帔,雍容華貴地跟著他入了正殿。
殿內,禮官醇厚中帶著喜悅的拜堂聲傳來,虞兮,這才感覺到了一些真實。
他和她之間,形同陌路,不會再有交集了,多好。
一直侍奉在側的定國,早已注意到了虞兮的到來,見她並不上前,只遠遠地看著。
當禮官高喊著「禮成,送入洞房」的時候,他忍不住抬頭,穿過擁擠的人群,目光,落在的虞兮的臉上。
只一眼,心中,五味俱全。
她果然,是一點也不在意四皇子的。
不然,她不會那麼坦然,神色淡淡的,眸底,平靜無波。
忍不住,又有些難過。
他知道,他的主子心裡,是喜歡她的。
即使,他自己表面上從不承認。
新娘子入了洞房,姚貴妃也下去歇息了。
胡公公見皇甫鈺也要走,忙上前道:「四皇子,請留步。」
皇甫鈺自然知道胡公公是代表誰來,回身,含笑看了過去,笑容卻僵住了臉上。
她?是她麼?
惟恐自己看錯了,他微微偏頭避開眾人的遮擋,目光落在了胡公公身後,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果真,是她。
她,來做什麼?
姚貴妃立時變了臉色,一把抓住皇甫鈺的手,拉了他跪下聽旨。
胡公公尖銳的聲音響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皇四子大婚,朕心大悅,特賜黃金千兩,如意九對,東珠……」
皇甫鈺跪在地上,低著頭,唯有那置於衣袖之下的手,十指緊握,指節泛白,青筋暴露。
聽著胡公公口中的賞賜,眾人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可他,根本就不在乎。
聖上的賞賜,無論是黃金翡翠,還是那些美貌如花的姬妾。
他,都拒絕不得。
起身之時,他抬眸,看著她上前來,含笑道喜:「恭喜四皇子。」
面露喜色,禮數周全,唯有,眸底,是淡淡的漠然。
這種淡定,讓他忍不住咬牙切齒。
為何,就他一個人,做不到淡定?
當初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她,不過是因為誠王而已。
對,曾經,她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個棋子。
呵,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枚棋子,就能左右他的情緒,成了他心中不可忽略的存在?
總是忍不住想知道她的事。
總是忍不住要去追尋她的身影。
總是忍不住想盡辦法也要逼出她的真面目來。
可是,看到她隱忍而無奈的神情時,又忍不住,滿心憐惜……
定國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越來越不平靜,忙上前道:「主子,您先將衣服換了吧。一會兒,便要開席了。」
他應了聲,目光,卻落在了虞兮身上:「本皇子傷勢尚未痊癒,父皇常說,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終。公主覺得呢?」
虞兮吃了一驚,他,竟是要她伺候他更衣麼?
看著眾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忙推辭道:「這……怕是不合適吧?貴妃娘娘?」
他卻看都不看姚貴妃一眼,冷笑一聲:「有何不合適?聖上讓你照顧本皇子的傷,如今,本皇子的傷,還算不得痊癒。」
他一副,你不應,咱們就耗在這兒,大庭廣眾之下,看誰耗得過誰的模樣。
虞兮怒上心頭,他,這算什麼?
姚貴妃暗自嘆了口氣,今兒個,他不同她單獨說上幾句,怕是,不會罷休了。
若真是鬧僵起來,聖上那裡……
姚貴妃上前,拉了虞兮的手,輕言細語道:「聖上時常在本宮面前誇讚,公主蕙質蘭心,定是福祿雙全之人。鈺兒今日大婚,能得公主親獻福禮,是他的福氣。不知公主,能否給本宮這個薄面?」
廣袖之下伸出的纖纖玉手,將那系了福字的護身符遞了過來。
虞兮到底錯愕了,想不到姚貴妃竟會推波助瀾,還找了這麼一個看似極好的藉口。就連那護身符,都好似早就準備好了般。
皇甫鈺看了她一眼,沉著臉轉身走了進去。
「公主……」胡公公小聲叫著她,示意她過去。
他雖詫異於眼前的情形,可他亦知道,聖上,不會喜歡看到四皇子的婚禮上,再起風波。
雖然四皇子無禮,可他能做的,也只能委屈虞兮,勸她息事寧人。
虞兮咬下貝齒,眾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接過那護身符,跟了上去。
進去的時候,宮女們早已備好了要換的衣服,識趣退了出去。
虞兮抿著嘴,也不說話,伸手將他衣衫上的盤扣一一解開。
他低頭看著她,微微擰眉,明明有著千言萬語,此刻,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是,從剛剛在殿中看到她開始,心裡,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大婚的喜袍有些繁瑣,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將衫上的盤扣全部解開。拉著領口往下脫的時候,才發覺竟還有根絲帶連到身後,只能伸手,環著他的腰,去解。
暗香襲來,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雖然她如今的身份,在宮裡分外尷尬,可他看得出來,父皇很喜歡她。
自然,不是那種想將她納入後宮的喜歡。
而是,帶著欣賞。
他定然,是不會只給她妾室的名分的。
而他,今日娶的,是正妃。
想到這兒,皇甫鈺的眉頭鎖得更深了,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會嫁給他麼?」
語氣中,帶著明顯的酸意和嫉妒。
他真是瘋了,想盡辦法拉了她來,開口,竟然問的是這個。
虞兮猛然吃了一驚,不免抬眸看向他,那深邃的眸中,不見大婚的喜悅,卻隱隱地,透著哀傷。
虞兮到底震驚了,她看到的,是真的嗎?
他眸底的悲傷,竟是,因為自己麼?
她的指尖一顫,離了那扣子,身子本能地往後退了小半步,不自然地笑道:「四皇子說的什麼話,今日,可是您大婚,與奴婢嫁不嫁人的,有什麼關係。」
她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皇甫策。
只是……
微微握緊了雙手,心底苦笑不已。
她,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哪裡有選擇的資格?
昔日,在西蜀如此,今日,在東元,亦是。
腦中,又想起皇帝的話來,五日後賽馬場,他要給她指婚。
誠王麼?
他連上球場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這事,她自然不能告訴皇甫鈺。
看她顧左右而言其他,一臉淡然,卻又有所隱瞞的樣子,他忍不住憤怒了。
驟然傾身上前,大手,緊緊握住她的皓腕,一開口,問的竟又是:「回答本皇子,你會嫁給他麼?嫁給,誠王?」
咬牙,才從喉中擠出了那個名字。
既然問了,就定要問個明白。
其實,真的問明白了,又能怎樣?
她嫁給誰,在他決定娶淳于嫣雪之時,就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只是,心裡難受。
問出來,也許,也就死心了。
那個熟悉的皇甫鈺又回來了,虞兮不免有些驚慌,退開兩步,抽手想掙開他,卻抽不出來。
抬眸,瞧著他固執中帶著孩子氣的的模樣,突然失笑,試圖營造出輕鬆的氣氛來:「難得,四皇子自己大婚,竟還惦記著奴婢的婚嫁,奴婢,先謝過四皇子的好意。」
她只能,選擇避而不談。
在他面前,她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淡然,而不露出任何情緒來。
她在他怔忪中伸出手來,不理會他難看的臉色,繞到他身後,伸手,解開絲帶的盤扣,將喜袍脫了下來。
拿起塌上的衣衫,轉身,小聲道:「奴婢的事,就不勞四皇子操心了,四皇子,還是多想想溫柔美麗的四皇子妃……」
他只覺心底的怒火噌噌直往上冒,她口口聲聲都是不關他的事。
滕然轉身,伸手拉了她一把,在她的驚呼聲中,將她圈入懷中,雙手,扣住她的纖腰:「不勞本皇子操心?嗯?」
「是不是高興著,本皇子成婚之後,就再也不能纏著你了?」他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戾氣,聲音冰冷,「你,休想!」
修長的手指,插入髮髻間,微微用力,迫使她的臉抬起來,迎向他。
虞兮對他突如而來的怒意錯愕不已,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臉,驚呼出聲:「你不能……」
他哪裡還聽得進,低頭,含住嚮往已久的櫻唇,帶著怒意,皓齒懲罰性的輕咬她嬌嫩的唇瓣,絲毫不見半點憐香惜玉。
疼痛襲來,她忍不住低呼出聲。他的舌尖趁機撬開她的貝齒,擠了進去,唇舌糾纏。
今日,可是他的大婚,他這樣,究竟想幹什麼?
她掙扎著,雙手用力捶打著他。
她的力道,於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麼。
腰上的手不覺加重了力道,讓兩具身子更加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仿若,要將她揉入他的身體裡,帶著,莫名的絕望。
舌尖上橫衝直撞的力道緩緩放柔,在她嬌嫩的唇瓣和甘甜的唇舌間流連,吮吸,引誘,纏綿……
陌生的感覺鋪天蓋地朝她襲來,她想拒絕,想推開他,腦子卻一團糨糊,雙腿發軟,推他的雙手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衫。
直到,她嚶嚀出聲,癱軟在他懷中。
放開她,在她耳邊沙啞出聲:「本皇子決定了,你,只能是本皇子的。」
她迷茫抬頭,看著一臉認真的他:「不……」
「我現在就要了你!」他擁她回身,攬住她的腰凌空而起,將她往床榻之上一帶,嚴嚴實實壓她在身下,看著她,一字一句道,「等會兒,我就和你一同進宮,向父皇請罪!」
虞兮怔怔地看著滿臉嚴肅的他,眸底,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
她到底,錯愕了。
他難道不知道麼?
如果他,真這樣做了。
那他,就真的再也無緣那個位置了……
看著她驚愕的神色,他心裡有些得意。
他就知道,她不會相信,他會為了她,放棄那個位置。
可此刻,他心裡,想要的,只有她。
「你怎麼敢……」
「這天下,就沒有本皇子不敢的事!」伸手,抓住她的領口,一用力,繁瑣累贅的宮裳應聲而碎,凝脂雪膚在一片正紅的帳幔錦被間,香艷誘人。
一手抓住她抗拒的雙手,壓在頭頂,胸前原本就豐滿的雙峰,越發令人血脈賁張。
修長的手指帶著炙熱輕輕撫摸掠過頸脖,一路而下,耳邊,他粗重的呼吸傳來,深淺不一的吻蜿蜒落下,那麼用力的纏綿,令她幾乎快要不能呼吸。
少女獨有的體香襲來,唇下嬌嫩細膩的觸感,無一不刺激著他的神經,伸手,握住胸前柔軟的高聳,低頭,吻住了那顆含苞欲放的花蕾。
用力滴吮吸,用舌尖輕輕打著圈兒挑逗,用皓齒輕輕撕咬……
「啊……」她忍不住呻吟出聲,陌生的快感和控制著她的思緒,本能地迎向他,想要得更多。
「呵……還口口聲聲說不呢。」看她意亂情迷的樣子,他輕笑出聲,忍不住放柔了目光。
也許,她對他,也不是全無感覺的。
想到此,心情忍不住大好,含她在口,低聲安撫:「寶貝兒,如你所願,本皇子從來最樂意滿足你……。」
「四皇子,請您……」伴隨著通稟聲,門『哐當』一聲應聲而開,剛踏了一隻腳進來的丫鬟被眼前的情形嚇得目瞪口呆。
四皇子與一女子同在床榻之上,男上女下。
男子,僅著里衫,女子,衣衫不整。
今日,還是男子大婚。
丫鬟神色驚悚,顯然,被嚇得不輕,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迅速退卻,虞兮回過神來,目光,從門口的丫鬟身上落回眼前,驚覺胸前早已衣衫全開,忍不住驚呼出聲。
「啊……」背過身去,驚魂未定,眸底,湧上迷霧。
她該死的,她都做了些什麼,怎麼會這樣呢!
她只是,代替聖上來送禮的。
如今,竟然和皇甫鈺滾在了同一張床上……。。
他究竟,在她身上下了什麼蠱,為何每一次,他都能令她失了淡定……。
還是,她果真如三皇子所言,不知廉恥,天生淫/盪……
「滾!」他雙目猩紅,朝門口怒吼,臉色陰霾。
丫鬟渾身一顫,忙退了出去,慌亂中還不忘關上了門,跌跌撞撞跑遠。
他抓住她的肩膀,拉過她,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我們現在就進宮。」
「你胡鬧!」虞兮眸底的霧氣凝成水,打著轉兒,喉嚨緊繃,「聖上,繞不了你我。」
「本皇子惹下的事兒,本皇子自己扛。」他一臉認真地看著她,承諾。
她一把抓住起身的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的執著:「姚貴妃呢?她為了做了那麼多。你自己呢?你那場病白裝了,那一刀白挨了?」
「本皇子既然敢做,就能護得你們周全。」他下床,拉她坐起身,躬身在她面前,雙手扶著她的肩膀,深深地看著她,「江山和美人,本皇子,選你!」
虞兮到底錯愕了,究竟何時開始,他對她,竟用情至此?
母妃每次失聲痛哭之後,總會呢喃,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他願意為了她,放棄江山,是不是意味著,他把自己的心,給了她?
怔腫間,他已穿好衣衫,拿了裘氅圍住她,拉著她的手朝外走去。
如果可以,她也願意這樣拉著一個人的手,不顧一切。
可是,他能任性。
而她,卻不能。
只因,他有任性的資本,而她,一無所有。
被他握在手心的手用力拉了一下,待他回身,她眸中早已平淡如水,櫻唇輕啟,用最輕的聲音說出最殘忍的話:「可是,我要選的人,不是你!」
我要選的人,不是,你……。
輕柔的話,如一盆從冰窟窿里打出來的冷水兜頭而下,他忍不住渾身一陣顫慄,滿腔熱情,瞬間熄滅。
陰霾,從臉上凝聚到了眸中,凌厲地獵住一臉平靜的她:「你再說一遍。」
虞兮用盡全力,才逼迫自己拿出勇氣,平靜地看著他,雙唇,微微張開。
門『哐啷』一聲,再次被撞開來,姚貴妃的身影擠了進來,虞兮的話,噎在喉嚨處,沒能說出來。
「鈺兒。」姚貴妃神色如常,伸手上前,覆在了他拉著虞兮的那隻手上,笑顏如花,「賓客們都已經入了席,你快隨母妃出去吧。」
他拉著她,仍是,不放。
姚貴妃抓住他的手使上了力,抬頭望著他,眸底,帶著濃濃的懇求:「鈺兒,你答應過,再不傷母妃的心。」
他回眸,看看神情堅定的她,再看看,一臉懇求的姚貴妃。
終是,鬆手,回身,大步走了出去。
姚貴妃鬆了口氣,飛快地跟了上去,她絕不會,讓這場婚禮,出任何意外。
虞兮雙腿一軟,渾身失了力氣,跌坐在地,驚覺,背上,冷汗琳琳,濕了里衫。
甘若姑姑帶來了宮裝,放在榻上,聲音平淡無波:「娘娘說了,公主,不必急著回去。」
虞兮自然是聽得明白的,今日不到晚宴散時,姚貴妃是斷然不會放他們回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