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冰與火之歌」:煎熬、求生、變道、分化

財經故事會 發佈 2022-08-02T19:22:22.511808+00:00

采寫/陳紀英2022年最熱的夏天,卻是健身業最冷的冬天。人在上海的健身教練Tiger,感同身受,「上半年,前前後後封控三四個月,我的收入降了八成,就靠存款撐著了」。直到6月底,上海體育局的一紙通知下發後,他才等來健身房的重新開張。但喜悅沒持續多久。

采寫/陳紀英

2022年最熱的夏天,卻是健身業最冷的冬天。

人在上海的健身教練Tiger,感同身受,「上半年,前前後後封控三四個月,我的收入降了八成,就靠存款撐著了」。

直到6月底,上海體育局的一紙通知下發後,他才等來健身房的重新開張。

但喜悅沒持續多久。

老闆的「逼課」比封控前變本加厲,讓Tiger不堪重負,「完不成業績罰款,還要體罰,比如伏地挺身等,還有連坐,一位組員沒完成業績,小組全體組員受罰」。

高壓之下,Tiger親眼看到,一位私教同事軟磨硬泡,阻止一位上體驗課的中年女士離開,「逼迫」對方買課,直到對方發了火,才悻悻然作罷。

相比健身教練,老闆遭遇到的壓力可能更大。

「今年的疫情影響,遠高於往年和前年」,樂刻運動創始人韓偉告訴《財經故事薈》——今年上半年,各地疫情此起彼伏,動態估算下來,樂刻大概四分之一門店輪換關閉。

不過,相比2020年武漢疫情下,他一度壓力大到身體不適去就醫,今年,他放鬆了不少——線上業務的突破,緩衝了線下封控損失,在運營門店的會員,整體也增長了10%左右。

受到影響的不止Tiger與韓偉。

精練GymSquare發布的《2022中國健身行業報告》判斷,中國健身行業可能正在遭遇20年來最為劇烈的下行——截至2021年年底,全國健身房規模為48290家,同比負增長4.0%,有城市健身房負增長率最高超過10%。

但在鑲著金邊的烏雲背後,也有一些值得珍視的光亮——上述報告顯示,門店在減少,但得益於用戶熱情和投入,2021年健身房行業營收規模同比增長近三成,首次邁過800億大關;

此外,中國健身群體數量也在上行,上海體育學院等發布的報告顯示,中國全渠道健身會員數已經達到7513萬。

顯然,中國健身房正在迎來長期利好,但當下最緊急的是,如何熬過最艱難的時刻;行業分化的跡象也已顯山露水,紅利不會均分給所有玩家,如何「剩者為王」?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當教練四年,疫情就有三年」。2019年入行時,Tiger每月輕鬆過萬元,「有上課收入,也有賣私教課收入」。

但自從2020年疫情出頭之後,月薪就徹底「薛丁格化」——「多得時候一兩萬,少得時候一兩千」。

和大部分傳統玩家一樣,他所在的健身房,主推年付費制,但今年上海疫情起勢之後,不少會員要求退卡,「說是擔心健身房跑路。」

老闆曾在工作群里哀嘆,「再這樣下去,馬上就關門了」。

這也是老闆變本加厲「逼課」的原因,Tiger理解但並不認可,他不願「PUA」用戶:「我本來是教練,被迫成了專職銷售,接受不了。」

7月中旬,他提交了辭呈,「老闆一句話都沒有挽留」。如今,Tiger正在籌劃要不要轉行。

教練是健身行業的生產力供給者,當教練轉行,則供給流水減少。根據精練GymSquare調研,2022年疫情期間,35.8%的教練表示收入減少了80%-100%,而收入減少小於20%的群體只占8.8%。

重壓之下,不少教練考慮轉行,或者離開一線城市回家鄉。

樂刻則經歷了一場「蘿蔔蹲」般的關店,「北京關了上海關,接著是濟南、深圳、廣州,最近是成都又關了」,韓偉粗略盤了一圈。

受損最大的是上海——目前,樂刻共有1000多家門店,其中上海占比了10%以上,是門店數量最多的城市。

由於樂刻主打月付費,這意味著封店期間,關店的門店營收徹底斷流。

此外,疫情期間,儘管樂刻已經給出了「延期停卡」的應對,但依舊還是有少數會員會申請退卡,好在樂刻規模大、名氣響,退卡的客戶並不多,「不到3%,比如徹底離開某個城市的用戶,我們都會退」。

影響收入之外,也拖累了開店速度。

原本,樂刻的規劃是今年再開1000家門店,因為疫情,不得不把「高速」調整為「中速」,「今年開店目標縮減到400家」,韓偉告訴《財經故事薈》。

但好消息是,今年上半年,樂刻依然保持了盈利,而且,總的門店的數量還在增加——在健身房門店數量整體下滑的前提下,殊為不易。

相比樂刻這種連鎖機構,一些單體健身房,以及小型私教工作室,更為脆弱,一方面,沒有分布在全國各地的門店,可以對沖各地輪換封控的風險;另一方面,因為品牌弱,規模小,用戶擔心跑路,會大批量選擇退卡。

「比如,我們一再向老會員解釋,不會跑路,但他們根本不信,其實我自己也沒底兒,會不會關店」,Tiger有點底氣不足。

「據我所知,可能有三成的私教工作室難以維持運營。這幾個月,已經有很多教練來我們這裡想要尋求一份工作」,一位連鎖健身房店長在受訪時表示。

壓力之下,頭部健身品牌也出現了動盪。繼上月PURE中國區負責人Sam Aqua離職後,威爾仕、一兆韋德核心高管也發生了調整,據媒體報導,疫情封控導致的財務壓力,應該是內部調整的首要原因。

不過,行業也並非都是壞消息,比如在線健身火了。今年上半年,帶領大眾雲健身的劉畊宏,成為了短視頻平台的「當紅頂流」。

這背後透露的跡象是,疫情之後,健康健身正在成為大眾型剛需——而這些被劉畊宏帶入坑的「男孩女孩」,在疫情陰霾消散後,終途可能就是健身房。

另一特徵則是,在存量的健身房用戶中,每周健身頻率、每年消費額度卻整體提高,並出現了頭部、中級、初級用戶分層更為明顯的趨勢。

也正是賴於用戶的「給力」,2021年健身房門店數量雖在減少,但營收規模卻較2020年同比增長27.8%,達到805.8億元。另據艾瑞發布的《2022年中國新式健身房行業研究報告》預估,2026年健身房行業有望達到1082億元。

求生與變道

只有熬過去,才能活下來活得好——艱難時刻,沒人敢躺平、擺爛。

今年三四月份,部分城市疫情爆發時,樂刻高管團隊經常開會到晚上一兩點,幾乎每周都要做一次政策調整。

儘管公司處於「高度緊張狀態」,「但比2020年初時,要放鬆一些,那時候疫情剛來,我們完全是懵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所以比較恐懼」,韓偉回憶。

加碼線上,是樂刻找到的答案之一。2020年下半年,樂刻開始布局私域,抬升線上權重,「我們不計投入搞直播」,韓偉聲稱。

以上海為例,「在疫情期間我們的觸點就變得很少,只有私域這一點」,樂刻私域負責人Joey告訴《財經故事薈》——所謂私域,包含APP、小程序、公眾號、視頻號、社群等多元業態。

疫情之後,Joey發現,樂刻微信社群的活躍度反而提升了不少,「很多人都在群里問,什麼時候能解封,或者有沒有直播,也有一些健身知識諮詢等等。健身這件事兒,是需要激勵和互動的,他願意在線上居家打卡,看著直播間跟練。」

在線「陪伴」,成了封控期間,健身房幾乎唯一能做的業務。而「陪伴」、「專業」、「種草」,也是Joey敲定的三大私域關鍵詞。

今年4月,樂刻團隊開始在微信視頻號等平台直播——這是一筆看起來不計成本的「投入」。

僅僅直播間就有1000多平米,加上運營團隊辦公區,總計有三四千平米,疊加設備投入,「可能也有小千萬的投入了」,韓偉粗略算了一下。

不過,由於大部分門店採取了合伙人模式,多數店長並非樂刻員工,因此,於樂刻而言,布局私域,並不是完全自上而下「插到底」。

舉例來說,很多零售品牌,會一刀切要求所有導購使用企微聯絡顧客,才能把所有客戶資產沉澱到公司系統。

但在樂刻,「企微與個人微信,並非0和1的關係」,Joey告訴《財經故事薈》,「可能有的店長會覺得,加個微信能互相看到個人朋友圈,可以更好地互動,更親切」。

因此,在他看來,發揮店長的主觀能動性非常重要。

也是基於在線打卡、社群運營、視頻號直播等多維度運營,Joey驚喜地發現,「封控期間,我們線上會員的活躍度,沒有降低,反而在增加」。

無論封控與否,都能提供高粘度服務,是樂刻留住用戶的關鍵。

數據顯示,每個樂刻用戶月均健身9次,而傳統健身房用戶年健身頻次不到10次,導致後者的用戶年流失率高達60%以上。因此,Joey認為,留住老用戶相當重要。

比如,在在靜態管理期間,樂刻推出了14天的免費線上課程,學員在線下一節課的課時費,可以在線上進行兩個課時的訓練,以此避免老用戶流失。

緊鑼密鼓地全方位「線上化」後,目前,樂刻整個企微沉澱的會員數累計超過百萬,用戶月復購率達65%以上,而小程序貢獻的GMV,也占到了大盤的20%以上。

此外,樂刻也在探索線上增收。今年6月,在樂刻旗下的小程序里,線上私教的用戶規模,環比漲了近兩倍,周上課量漲了近10倍,「從12歲到80歲都有,這就是疫後的新機會。」

疫情之下,樂刻上半年依然新開了160多家門店,初來乍到的新店如何獲客?

可選答案之一,也是靠私域。

在杭州,剛剛成為樂刻合伙人不久的星星,所投資的新店在6月開始試營業,通過線上社群,給線下門店引流,「目前門店會員已有300多個了。」

星星此前擔任團操教練,她把老學員,都聚攏到不同的社群里,日常打卡答疑、維持高頻互動,待到自己的新店開業前,就開始在群里預熱,老學員們也熱情買帳。

積極求生求變之下,樂刻2022年的「戰疫」成績單,遠遠好於2020年疫情之初。

線上布局成效如何,也成了抗疫成績大不同的重要原因——2020年武漢封城解封後,樂刻武漢業務恢復到正常水平,摸索了一段時間。

但今年,門店陸續停擺一個月後,恢復到封控前90%的人流量,深圳門店用了兩周,南京門店只用了一周。

正因如此,「雖然今年我們也高度緊張,但比2020年疫情剛爆發時,內心要放鬆很多,因為知道該如何應對了」,韓偉透露。

紅利與分化

儘管正在經歷過去20年最艱難的時刻,但《財經故事薈》採訪的多位健身人士,都看好中國健身行業長期前景。

2021年下半年關閉了單體門店的健身房老闆張方,如今,正在打算開新店——「以前我們在CBD,新店準備做成社區店,租金更便宜。」

張方的樂觀並非一廂情願。

從宏觀來看,全民健身已成國家戰略。2021年8月,《全民健身計劃(2021—2025年)》正式印發,計劃明確,到2025年,要實現15分鐘健身圈全覆蓋,帶動全國體育產業總規模達到5萬億元。

再從用戶來看,2021年,中國整體健身人口(不止健身房會員)滲透率只有5.37%。同期,美國健身人口占比約30%。從這個角度來看,中國健身市場,還有數十倍的上漲空間。

而張方之所以冒險開新店,也源於他的一線用戶調查,「兩極分化,輕度健身人群,為了省錢等等,可能謹慎辦卡買會員。但重度健身人士的投入,反而在增加。」

據精練GymSquare發布的《疫情後回歸健身房調查》顯示,每周前往健身房6-7次的硬核用戶,全部選擇在解封後回歸。

而重度健身愛好者,也支撐起了行業的反彈。張方之前搭建的兩個數百人健身微信群里,「解封前,都說憋壞了。一解封,都在群里發擼鐵照片」。

長期紅利可觀,未來如何突破內卷,拿下紅利?

線上線下全渠道經營,已是大勢所趨。根據《2021中國健身行業數據報告》透露的數據,中國健身產業的線上占比已經達到47%。

Keep等原本主打線上的健身房,也開始走到線下。今年2月,Keep宣布推出優選健身館計劃,計劃全年新增合作門店100家。

而印象中主要在線下門店交付服務的樂刻,業務交易早已全部實現在線化。2020年,又開始嘗試交付環節線上化——線上健身。

目前,按照服務交付渠道劃分,樂刻線上健身的營收占比還不到5%——這意味著其未來上漲空間還相當遼闊。

通過微信小程序等私域布局,也成了頭部玩家的共識,只是進度不一。

比如,超級猩猩壓根沒有APP,全部服務都落地在小程序里。而樂刻、Keep則是「APP+小程序」雙線並行,小程序的權重在提升。

此外,線上線下並非此消彼長的關係。

在被問到線上直播課,會不會替代線下門店服務時,Joey否定地斬釘截鐵,「不會,線上線下是充分打通的,線上更優質的內容,吸引用戶來到線下享受服務。比如被視頻號直播圈粉的用戶,反而會更積極地來到線下體驗」。

樂刻視頻號直播時,還會帶上企微二維碼,嘗試引流轉化到線下門店。

在韓偉看來,疫中崛起的線上化,在疫後也不會削減,「樂刻開再多的門店,必然有一部分用戶的需求滿足不了,線上布局,能夠延展我們的服務半徑」。

儘管紅利可期,但健身行業的格局也在重塑——馬太效應越發明顯,未來必然走向分化。

從門店面積來看,《2022中國健身行業報告》顯示,2021年,店面數淨減量最多的是綜合健身房,同比2020年淨減少1454家,負增長率為6.2%。相較而言,健身工作室的負增長率僅為2.0%。

前者門店租金、人員成本壓力更為沉重,而單體工作室成本控制得較好。

第二個分化則在於,一些健身房關閉之後,導致更多的優質物業閒置,短暫的供過於求之下,業主通常會選擇降價出租,頭部玩家擴張門檻和成本反而在降低。因此,強者愈強,馬太效應凸顯。

第三個分化則在於,數位化程度將成為決定頭部玩家的分水嶺。

知情人士透露,前述三家高管動盪的頭部健身俱樂部中,其中一家繼任人選擁有網際網路背景。

除了新銳玩家外,傳統健身房也開始嘗試數位化,比如一兆韋德2019年布局短視頻,2022年上半年帶貨團購GMV突破300萬,到店後客戶二次轉化銷售額過千萬等等。

第四個分化在於,「服務為王」,那種奉行銷售至上,「逼客」為生的健身房,將會被甩在沙灘上。

「逼課哪怕成功,以後也不會續費。此外,疫情期間,跑路暴雷了這麼多健身房,用戶也警惕了,不願意年付費了」,張方感觸頗深,「過於銷售導向,也會導致健身教練的優勝劣汰,專業教練收入,比不上能賣課的,健身房就留不住好教練」。

大勢分化之下,新的健身房行業格局,也必將會被重塑。(Tiger、張方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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