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昭帝畫像/歷代帝王圖 唐 閻立本
01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四月，年僅21歲的漢昭帝劉弗陵突然駕崩。
劉弗陵11歲大婚，但臨了也沒生出兒子來。
按宗法繼承順序，此時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是廣陵王劉胥。
劉胥是劉弗陵的哥哥，長相俊朗，口才很好，有點一把手的樣子。
大臣們便提議迎立劉胥。
但大將軍霍光一句話就給否了：
「我聽說劉胥在封國內沒事就扛著大鼎四處顯擺，炫耀自己的武力，這種好勇鬥狠的人怎麼能當皇帝？」
當然這只是表面說辭。
霍光真正的理由是：成年諸侯王到長安來繼承大統，那以霍家為代表的既得利益者，就要被這些外來戶分蛋糕了！
霍光不會讓自己的優勢地位受到半點損害。
所以他選擇了劉弗陵的侄子，二代昌邑王劉賀，時年18歲。
半大孩子，比半老頭子好控制。
02
劉賀接到即位詔書後，近乎癲狂：
這概率可比買彩票中1000萬低得多了。
劉賀什麼都沒準備，就立馬從昌邑出發，一下午就跑了135里，比急行軍還有效率。
劉賀成功坐上了帝位。
但僅僅在位27天之後，就讓霍光趕下來了。
霍光給劉賀找了1127條罪狀用來證明他實在不配當皇帝。
劉賀是霍光選的。
霍光這不是自己扇自己嘴巴嗎？
事出反常必有妖！
劉賀27天做了1127件壞事？
就算不吃不睡，平均一小時也要干1.7件壞事。
這頻率一看就是假的。
真正的原因是，劉賀觸碰了他的底線。
劉賀年齡雖然小，但到了長安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和成年諸侯王基本別無二致：收權。
一時之間，朝廷的各個部門都充斥著劉賀在昌邑王宮的舊部。
昌邑官屬皆征至長安，往往超擢拜官。
霍光很鬱悶，便找來了心腹田延年商議。
田延年說話也不繞彎子：
「老大，你如果看他不爽，換了不就得了？」
霍光還是比較要臉的，問：
「以前有過先例可以支持咱們這麼幹嗎？」
田延年立刻給領導搬來梯子：
「商代的伊尹曾經放逐過君主太甲，後世依然稱頌伊尹是大忠臣......」
《漢書·霍光傳》載：
賀者，武帝孫，昌邑哀王子也。
既至，即位，行淫亂。
光憂懣，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
延年曰：
「將軍為國柱石，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選賢而立之？」
光曰：
「今欲如是，於古嘗有此否？」
延年曰：
「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
有了這樣光輝的理論榜樣，霍光就不擔心了。
03
這裡有個有趣的小插曲：
做完大致計劃，霍光讓田延年去找丞相楊敞，算是事先通個氣。
雖然是丞相，但楊敞膽子奇小。
聽完田延年的匯報，楊敞立刻汗流浹背，抖如篩糠，前言不搭後語：
今天天氣不錯…..
你說什麼？皇帝不是剛登基嗎？……
上次霍大將軍送給我的鹿肉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田延年很失望，但人家地位擺在這裡，不好強迫，就起身打算尿遁。
田延年剛走遠，楊敞的老婆急忙跑出來，拎著老楊的耳朵就罵：
「現在長安城是誰做主？你是不是想死在劉賀前面？！」
楊敞這才如夢初醒，答應了田延年的要求。
PS：
楊敞的老婆有如此的見識，完全在於她的另外一個身份——司馬遷的女兒。
畢竟家學淵源，看得明白。
光既定議，乃使田延年報丞相楊敞。
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
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從東廂謂敞曰：
「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事誅矣！」
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
04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六月二十八日，霍光以劉賀的名義召集兩千石以上高官和博士官在未央宮開會。
並聲明：一個都不許請假。
當這些頭頭腦腦趕到未央宮時，卻發現皇帝根本不在（劉賀帶著昌邑國的老人去郊外打獵了）。
丹陛下，只有讓人看不透神情的霍光。
會議一開始，霍光就亮明了招牌：
「昌邑王行為昏亂，恐怕會危害國家，你們說該怎麼辦？」
朝臣們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出：
好嘛，您都直接稱呼昌邑王了，還問我們怎麼辦？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唄！
本來這時候應該是楊敞站出來安定人心，但楊敞的表現太拉胯。
所以田延年手按著劍，衝到了群臣面前，大聲對霍光說：
「孝武皇帝將幼子託付給將軍，把國家大事交給將軍作主，是因為相信將軍的忠義之心，能夠保全劉氏的江山。
如今朝廷被一群奸佞小人搞得烏煙瘴氣，國家危在旦夕！
如果......那將軍即使去世，又有何臉面見先帝於地下？
今天群臣必須立即作出決斷，誰是最後一個響應的，我請求將他拖下去斬首！」
田延年一番話殺氣騰騰，大家也都明白霍光搞這一出，就是脅迫大家跟他一起干。
廢立皇帝這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髒活，如果一個人干，那是亂臣賊子。
但是大家一起干，就成了順應民意。
光曰：
「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
群臣皆驚鄂失色，莫敢發言，但唯唯而已。
田延年前，離席按劍，曰：
「先帝屬將軍以幼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
今群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諡常為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血食也。
如令漢家絕祀，將軍雖死，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
今日之議，不得旋踵。
群臣後應者，臣請劍斬之。」
光謝曰：
「九卿責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當受難。」
於是議者皆叩頭，曰：
「萬姓之命在於將軍，唯大將軍令。」
就這樣，劉賀再也不是皇帝了。
接下來，站隊這種事情大家都熟的很，霍光很快就聚攏了人心。
05
拿捏住群臣之後，霍光趕到長樂宮去見了上官太后，請旨廢黜劉賀。
說是太后，其實從私人關係來論，霍光是上官太后的外公。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不多一會兒，宮中傳來詔命：
「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抓起來。」
等劉賀打獵歸來，昌邑國群臣二百多人全部被捕，也沒詳細審問，就全殺了。
霍光給他們定的罪名是：
「沒有好好的教導昌邑王，以致於幹了這麼多壞事。」
臨刑之前，昌邑國群臣說了一句誅心的話：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恨劉賀沒有早點處決掉霍光。
昌邑群臣坐亡輔導之誼，陷王於惡，光悉誅殺二百餘人。
出死，號呼市中曰：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06
其實昌邑國群臣也就是臨了打個嘴炮爽。
看看霍光當時在朝中的經營就會明白了：
霍禹（霍光兒子）：中郎將——統領皇宮宿衛；
霍山（霍光侄孫）：奉車都尉、侍中、領胡越騎兵——皇帝的貼身大保鏢；
范明友（霍光女婿）：未央宮衛尉；
鄧廣漢（霍光女婿）：長樂宮衛尉；
任勝（霍光女婿）：中郎將、羽林監（親軍一把手）
霍光自己：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內外軍政一把手，關鍵這權力還是劉徹給的。
劉賀一個空殼皇帝拿什麼跟霍光斗？
劉賀只能自嘲的說一句：
「愚戇，不任漢事！」
劉賀被廢之後，原先的昌邑王爵位也沒能保住，成了庶人。
昌邑國變成了山陽郡，收歸國有。
但到了元康三年（公元前63年），漢宣帝劉洵復封劉賀為海昏侯，食邑4000戶。
各位千萬不要以為劉洵多有善心，他之所以這麼做，是怕劉賀生怨氣造反。
畢竟劉賀當過皇帝，如果振臂一呼，難保不會有人跟著他一起鬧事。
海昏侯國位於豫章郡，在今天的江西地界，在當時還是個蠻荒未開的地方。
把劉賀放在那裡，除了防止他發生變亂，還能趁機向天下人邀買一波人心。
......
神爵三年（前59年），劉賀去世。
PS：
2011年，江西南昌發現了一座漢代列侯墓，墓主人正是劉賀。
除了10噸重的五銖錢和280多件金餅之外，還出土了簡牘5200餘枚。
其中包括《詩經》、《禮記》、《論語》、《春秋》經傳及《孝經》等重要典籍。
從體量來看，劉賀似乎並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
之所以在歷史上留下這樣的底色，可能只是因為「霍光和劉洵」們希望後人對劉賀的印象是荒唐無羈的。
畢竟——
觀點鬥爭是假的，方向鬥爭也是假的，只有權力鬥爭才是真的。
——厚黑祖師李宗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