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歲月」「喜歡上知青,我犯了什麼錯」?

用三隻眼看世界 發佈 2022-08-18T14:29:16.330235+00:00

每次從下放地回來,閆琦總是發來短訊,詢問素素的情況,十幾年了,一直是這樣,有時我都不耐煩地回答他:「你抽時間來一趟,我陪你去見見她,你們當面說說話不就完了嗎,何必老是通過第三人傳達,真是……」


「喜歡上知青,我犯了什麼錯」?

作者:闞知

素素踮著腳尖沒有摘到愛情的果實,閆琦憨等卻等來了時運,招工的祥雲降在了他的頭上。

每次從下放地回來,閆琦總是發來短訊,詢問素素的情況,十幾年了,一直是這樣,有時我都不耐煩地回答他:「你抽時間來一趟,我陪你去見見她,你們當面說說話不就完了嗎,何必老是通過第三人傳達,真是……」


他小聲吱唔著:「畢竟……她為我扛住了不少非議,實在不敢面對,再說……」我打斷:「別再說,這事說不清,你的選擇沒有錯,她對你的真情更沒錯。」


「那……是誰的錯」?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世上恐怕最難說清楚的就是男女之間的情感吧,所以,自古到今留下許多故事讓人品味,許多詩詞讓人吟誦,許多戲曲讓人陪著流淚,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啊……


他的一聲「唉——」把我拉到半個世紀前……


我與閆琦都屬於「老三屆」,一起來到碭山黃河故道上的一個偏僻小村莊。閆琦忠厚老實,少言寡語,在農村屬於那種不受女孩青睞的悶小伙,不知從啥時起,他竟被性格開朗、能說會唱的素素給瞅上了,而且「盯」得死死的。


我們都是共青團員,每次過組織生活,全大隊十幾口子姑娘小伙聚在一起,大家都會讓素素唱歌。素素天生一副好嗓子,最拿手也是當時最流行的就是《紅梅贊》,這首歌難唱,調子定低了,表達不了感情,定高了,末尾升不上去,閆琦會吹口琴,時常給她一個發音點,果然,唱出的味道與以往不一樣。


我經常看見素素來知青點向閆琦請教,閆琦總是說得津津有味,什麼「b調、c調」,什麼「每首歌都有每首歌的基調」,「一支歌用什麼調門來唱,那是有講究的,比如《北風吹》,我吹,你來試試?」這傢伙平時不怎麼說話,談起音樂來,還一套一套的。時間長了,兩人配合得非常默契,「小妹妹唱歌郎奏琴」成了當時一道風景。閆琦如若不在,別人再起鬨,素素也絕不開口唱歌。我隱隱約約地感到,素素心裡有了閆琦。


有次支部搞義務勞動,幫大隊部栽樹,閆琦覺得是去幹活,拎起鐵鍬就急忙出門,休息時,大家照例鼓掌聽歌,閆琦一摸,隨身帶的口琴忘家了,只好擺擺手,示意素素清唱,素素不同意,用期待的眼光看著他,閆琦依舊不肯動,團員們想多休息一會,就促動我去拿,我疾步回到知青點,翻開他的枕頭,發現口琴用一個女孩的花手帕包裹著,聞聞上面,還有股香胰子的味道,我立馬明白了,這是素素的,怪不得閆琦遲遲不動身,如果口琴和手帕在眾人面前一亮相,那麼「郎呀,咱們兩是一條心」的歌詞就會延唱,就會發酵,就會……我必須隱瞞這段插曲,於是偷偷換個毛巾包上,一路小跑回到工地,兩人一見口琴到,心情頓時愉悅起來。那天,他倆唱了好多歌,連我都聽得入了迷。


中午做飯時,我問閆琦:「你為啥不來拿口琴」?他說:「我怕別人看到那個花手帕,說三道四。」


「如果……我原封不動拿去,難道就沒人說了


「你心眼比我多,肯定不會這麼莽撞的


我嘆了口氣:「其實,你來拿是最安全的,根本不用包裹


「可,我又怕素素見了不高興,以為我是故意丟棄手帕


「看來,你心中裝著她呢。」


「唉——,她暗示我幾次了」。閆琦敞開心扉說,「我家的條件你知道,哪有選擇人家的本錢,只要她不嫌棄成分,我……」


閆琦所說的「暗示」,我多少知道點。


有次湊星期天,支部組織團員在學校教室里傳達文件,素素就坐在我們前一排,我瞥眼看見她拿出一個小圓鏡對著自己,一會理理頭髮,一會擺弄幾下劉海,更多的時候是從反光中窺視閆琦的臉,閆琦被照得左右扭頭,不好意思,如此大膽的舉動,讓我這旁觀者都臉紅,也不知當事者是否春心狂跳。


「還有一次,你回城了」。閆琦主動交待(也算是炫耀吧):「我一人住在知青點,晚上好多小青年來這裡陪我拉呱。不一會,我感覺素素好像也過來了,只是沒有進屋。半夜時分,大夥打著哈欠回去了,我也準備燒點熱水洗洗腳,掀開水缸一看,水瓢里竟放著十多個雞蛋,我的感覺沒錯,那個鬼丫頭就是來過。」


「都叫人家『鬼丫頭』了,該找人捅破這層窗戶紙了」。我由衷地勸說:「像咱們這樣家庭的人,招工回城的希望很小,倒不如響應號召,紮根落戶,找個知道疼你的女孩成個家,當個正兒八經的農民過日子。」


閆琦好像也有同感,「唉」了一句:「都下放兩年了,沒提招工的事,即使有指標,咱大隊有十幾人,能輪到我們嗎?都二十歲了。」


過了一會,他又說:「不能光讓人家關心咱吧,素素最想要的就是秋天圍個綠頭巾,托我幾次了,我讓城裡的姐到縣百貨公司瞅瞅,看能不能給買個,當然,我不會要她的錢的。」


捅破窗戶紙的人終於來了。是牛屋裡的飼養員楊鳳聲,素素的本家哥。有天,他以試探口氣問閆琦:「你覺得素素怎麼樣」?這回閆琦多了個心眼,回答說:「不錯呀!貧下中農都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鳳聲笑了:「我說的,是你們倆,乾脆直說吧,素素讓我問你,有沒有對象,願不願留在楊柳莊。」


「那她的意見呢」?閆琦傻不拉幾地問。


「一個女孩家,主動托人先打聽你,當然是願意了,心裡沒你,咋能先開口。」


「我……知道她喜歡我,可我不敢呀!你想,從大地說,我剛到這裡,是來鍛鍊的,怎麼能過早談戀愛。從小處說,爸媽都不在身邊,這一輩子的大事,我也……做不了主」。


鳳聲說:「你這態度,我也弄不明白,咋給她回話呢


閆琦說:「再等等吧


「等?等啥?等誰?等哪天……你們城裡人,真不乾脆」!


我知道,他的等,實際就是拖。既不願主動接受,也不想輕易丟棄,腳踩兩隻船呢。


素素踮著腳尖沒有摘到愛情的果實,閆琦憨等卻等來了時運,招工的祥雲降在了他的頭上。有人說,是大隊黨支部怕出問題,及早將他推走,也有人說,他家就他一個獨子,是爹娘出面活動,走了縣「五七」組的後門。


平心而論,閆琦的表現的確不錯,別問他的動機是想在素素家人面前留個好的印象,還是真的不甘心一輩子與坷垃打交道,反正他的招工與其他知青一樣,正常手續地進行,所有表格到位,只是走時匆忙,默默無聲。臨行前的那個晚上,他讓我把包口琴的花手帕還給物主,讓我一句話給頂了回去:「物主?物主還給過你雞蛋呢,咋還……明天就離開了,也不見個面,忘恩負義」!


「見面說啥呢?我們的關係又沒定,沒法山盟海誓吧?這一走,恐怕連做朋友的機會都沒有了,還有啥可說的……」


想想也是,我收回了自己的意見。


「當初,我不就是喜歡有文化的人嗎,犯了什麼錯,都不放過我?」


風,似乎停了,浪,也好像靜了,但故事卻仍在發生著。


閆琦走後沒多久,素素見到我,低聲說:「俺知道自己文化低,配不上你們大學生(其實,我倆只上到高二),可我心裡就是喜歡有知識的人。早些時候,團支部曾找我談過話,讓我注意點影響,不要破壞上山下鄉。我就不明白了,喜歡一個人,咋就破壞運動了呢?俺自己心裡的事,又不禍害別人,這,也有錯?」


她不明白,其實我也不明白。我知道,女知青是高壓電,最好不要觸碰,那男知青算什麼呢?


接下來的事,就更讓人費解了,聽說素素的父親把閨女罵了個狗血噴頭,還把她鎖在屋裡不讓出門。


「丟人,丟大人了。要不是那個知青走了,好多事我還蒙在鼓裡呢。自己唱歌,拋頭露面不說,還非要一個男孩吹口親(口琴),丟人,丟大人了……」


素素辯駁:那是伴奏!


「什麼伴奏,我看是欠揍,那個姓閆的不走,我照樣連他一塊揍,資本家的後代,還想占貧下中農的便宜?」


素素的娘平時就懼怕老頭子,這時也顧不得了,說了句:「閨女都這麼大了,別在嘴上老是揍、揍得」。


老楊頭急了:「還有你,說他們父母不在身邊,小男孩不會做飯,讓閨女送什麼雞蛋啊、醬豆的。關心知青,為啥單等那個姓闞的不在,去送呢?瞞誰呢?今後不准再出門,更不能與男孩打交道。」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聽說素素「解禁」了,我到牛屋找鳳聲了解情況,鳳聲說:「是我把素素真實的想法告訴倔叔的,我也承認自己曾幫她倆傳過話。在農村,沒兒就是大缺陷,素素想找一個上門女婿支撐門戶,所以盯住小閆了,即使將來不上門,本村安家,就近贍養二老,那也方便呀!她這是為她們家著想,有什麼錯?該不該鎖屋裡?老倔頭……」


想想也是,如果閆琦真的在楊柳莊紮下根,定會是「半個女婿一個兒」呀!


鳳聲還小聲告訴我。素素的兩個堂兄弟也是瞅著倔叔的那點家業,等著摔老盆,所以希望素素嫁得遠點,他們見素素與閆琦走得這麼近,所以今拱明拱,想把她倆拆開,素素即使再開朗,一嘴難抵眾人舌啊。


不知是素素真想脫離這個曾留傷感的地方,還是老楊頭的倔勁促使,素素終於被遠嫁到鄰縣去了……


楊柳莊又消停了一段時間。


半年後,閆琦來信,讓我打聽素素的情況,我回信:你不是說連做朋友的機會都消失了嗎?幹嘛還掛念人家?


閆琦回信說:……初戀,就像一杯酒,不敢喝或不捨得喝,一不小心碰翻了,只好兌上水,再端給第二位,當然,自己也嘗不到原味了。這小子啥時候學會抒情了?最後他問我:「你說我倆……是有緣,還是沒緣?……」


這倒是個新鮮問題,說有緣吧,最終沒成夫妻,說無緣吧,各自心中依舊牽掛。


倒是老隊長說得在理:「她倆是『有緣無份』啊」又是一個新名詞。接著他向我講述了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


「你們知青剛到大隊時,各小隊隊長帶人去接領,原準備抓鬮分到各村去,反正都不認識,隨便領唄。正在寫紙條,素素說了句『馬車上不都是他們的行李嗎?各隊搬兩個鋪蓋卷,人就會跟著來,多省事』,大家一想,也是,都紛紛贊同。」


「素素瞅准了一個行李,見被子打得方方正正、衣服疊得平平展展,還有一大摞書,估計是一個人的,於是順手拎起來,還讓我把旁邊包裹的被褥也搬上,這不,你倆就被『牽』到我們莊來了。人沒見,物先認,這不就是緣嗎?可惜沒情份,還是分開了。」


「唉——」,隊長嘆了一口氣,「緣,是月老栓的,在上;份,是倆人湊的,在下,缺一不可呀!以後你就知道了。」


沒等我弄明白「緣」與「份」的辯證關係,我也湊著大氣候離開了楊柳莊。


我返城後,被分到葡萄酒廠工作,常去鄰縣查看原料基地,素素的婆家莊上,就種有大量釀酒葡萄,一次竟碰巧遇見了她。素素清瘦了許多,頭髮失去了光澤,最好看的兩隻眼睛,也深深地凹下去,見我還是驚訝地露出笑容,整齊的白牙抵咬著嘴唇。


「你還好吧」我習慣地問了一句。


「好什麼好,我是被處理到這兒來的。」素素還是直言快語,不遮不蓋,「我那口子,早先對我還可以,可後來也不知從哪裡聽說我和小閆有交往,成天吃醋,還懷疑我們之間……」


「什麼人亂嚼舌頭,真是,你們之間是清白的,」。


「可他不知道啊!有時讓我唱歌給他聽,我做飯、洗衣、抱孩子,累得喘不過氣來,哪有心情唱歌,他就諷刺說『沒人伴奏吧』……」


沒想到,幾十里外的陰影居然會追隨到這裡。


「直到現在,孩子都七歲了,還耿耿於懷……我說『沒鹽了,你拿雞蛋換斤鹽來』,他說『沒鹽,日子沒味吧?還讓我換——,換那個姓閆的……』,你說這日子怎麼過


更沒想到,陰影居然會追隨這麼長時間。


「當初,我不就是喜歡有文化的人嗎,犯了什麼錯,都不放過我」素素眼圈裡汪汪的,只是當著我的面沒有流出來。


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回第二故鄉的次數也逐年減少,儘管現在網絡暢通,簡訊方便,但內容卻是寥寥。畢竟都是「古稀」之人了,當事者早已淡出人們的視線,知情者也大多腦瓜遲鈍,記憶恍惚。甚至連素素本家的侄子、侄孫都不知道當初有這麼一檔子事,但我還是堅持側面打聽,一來遵囑給閆琦一個交待,二來真心祝願素素晚年能夠……安康。


最近聽說素素的男人病故,她一人獨居,不願跟孩子在一起,更很少回娘家,素素的故事基本可畫上句號,但那句「喜歡上知青,我犯了什麼錯」?老是在我耳邊縈繞著,她向組織問過,向父母兄妹問過,向自己的丈夫問過,當然也曾多次向我問及過,看來,她是信任我的,可我卻無語回答,思來想去,只好用文字再現實況,末尾,我也順便加問一句:「既然她沒錯,為什麼總是擺脫不了懲罰?倘若她有錯,又錯在哪裡?不該有愛?不該表露?不該……」


「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句話,能是完全正確的嗎?


作者:闞知,安徽碭山人。1968年下鄉,1978年重新分配,系高級農藝師。

來源:30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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