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強颱風天。
伴隨著雷電和暴雨的驚濤駭浪中，老楊在駕駛台看著船頭栽到海里，又撅上來，人也跟著顛簸搖晃，像是飛起來又落下去。「跟坐蹺蹺板似的，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實際並無蹺蹺板那樣的樂趣，只有不確定的風險、緊繃的神經和徹夜難眠的折磨。
行船走馬三分命。作為一名遠洋船員，39歲的老楊遇見過無數大大小小的風浪，到過深度超過11000米的馬里亞納海溝，穿越過事故頻發的百慕達三角，也多次途徑幾大著名海盜區。
他把這些罕見的深海景象拍下來，發到頭條號@八零航海 上。這讓很多人刷新了對大海的認知，有人甚至只看視頻就開始頭暈。
老楊說，「你們喜歡的只是個邊，海邊。真正的深海你們是不會喜歡的。」
一半浪漫，一半危險
航海八年，除南極外，老楊把四大洋六大洲都跑遍了，見識了太多「傳說中」的名場面。
有次在印度洋航行，兩頭「比漁船還大」的座頭鯨，突然從離他很近的海面蹦出來，「大尾巴都出來了」。在南非的開普敦，他偶遇幾百條海豚隨船跳躍遊行，既壯觀又可愛。
更可愛的是在亞馬遜見到的粉色海豚，全身粉紅的海豚躍出水面，是大海里難得的一抹靚麗。
深海奇觀老楊也見了不少：太平洋上空的血月和仙女座流星雨；在北冰洋漂著浮冰的水面上游泳的北極熊；渤海灣遭遇霸王級寒潮，一夜之間冰封萬里，船被凍在了海上；上千米的「龍吸水」（即海龍捲）從海面直抵雲層；在光的折射下，遠處的船舶如海市蜃樓般「飄浮」在空中……
最難忘的一次，是在巴倫支海看北極光。雪白的冰山上，流動的光帶把海面染成綠色，漫天繁星掩映其中。老楊趕緊拿出手機狂拍，除了不停感嘆「太美了」，已經說不出別的話了。
另一個讓他驚嘆的美景，是南非好望角的七色彩雲，形似魚鱗，布滿了整片天空，海面也粼粼發紅。「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些難得一見的景觀被老楊拍成照片、拍進視頻，分享到了今日頭條。粉絲們一邊欣賞奇景，一邊羨慕海員生活，有人說是「仙境」「如夢如幻」，有人「下輩子也要當海員」。
然而，與奇觀相伴的往往是風險。
對於遠洋航行來說，遇到八九級風是家常便飯，10級以上儘量繞行，繞不過去就要找地方避風。但大洋里無處可避，很多時候只能硬挺。
老楊遇過最強的風浪是14級，相當於強颱風。那是三四年前在好望角。一艘老船，滿載著貨物，在風浪里一搖，兩邊上浪，幾乎沒過整個船身。當時，他和船長在駕駛台上聊天，親眼看著近18米的大浪打上來。
夜裡睡覺時，船兩側的龍骨被海浪搖得嘎吱嘎吱響。第二天風浪過去，龍骨處3厘米厚的鋼板變形，有的甚至斷裂了。
在這種大風浪面前，老楊最能感覺到人類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萬一真出事了，獲救的機率幾乎為零。」
網友們也跟著老楊一起揪心。「看起來就很恐怖」「太壯觀也太危險了！」還有一位做過船員的網友感嘆：海浪帶來的恐懼和坐過山車不同，「這是最真實的恐懼」。
海員生活的另一面
老楊來自山東濟寧汶上縣，1983年生人，是個身高近一米八的大漢。他早年創業不利，2014年，聽朋友說做船員一個月工資一萬多，心動之下入了這一行。
從實習生一級級干到二副，老楊花了六年，各種證不知考了多少。工資也從實習期的每月2000元漲到了如今的4萬元，讓他在縣城買了房。老楊說，多數海員都跟他一樣，幹這行主要是為了多掙點錢，「在船上只要熬出資歷，就可以拿比陸地上高一些的工資」。
看到薪水豐厚，不少粉絲動了心思，有人說「一個月5萬我要去」，有人問「海員證到哪裡考』。但老楊沒有一味鼓吹職業的光鮮，而是用視頻呈現了海員生活真實、嚴酷的一面。
在船上，安全是第一位的。每次上船，全員都要做救生演習、溢油演習、消防演習、逃生演習、防海盜演習等，一套下來要兩三個小時。
船上的安全分為三個等級，1級最嚴重，比如船舶起火、遭遇海盜。由於機艙里全是油，一旦起火很難澆滅，只能棄船逃生。而防海盜演習除了一般的防禦措施之外，每個船員都要知道如何進入安全艙，「這是保命用的」。另外，船員們平時喝的啤酒瓶也會留著，放在駕駛台的儲物間裡，以備不時之需。
老楊在今日頭條上發過這樣一條視頻：在一片海域上，七八艘海盜小快艇在船的四周盤旋。「但他們輕易不會上船。」因為經過海盜區域前，船東會申請海軍護航或聘請國際安保，船員們也會在船邊提前放置倒刺鐵絲網、刀片、消防皮龍等。
到目前為止，老楊遇到的海盜在安保舉槍示警後都識趣地走了，沒人真的嘗試登船。
另一些風險來自人的健康——船上沒有醫生，藥物也有限，如果真的發生急病重傷，只能硬挺到靠港上岸。
一次，老楊就著冰啤酒吃了生海鮮，急性腸胃炎發作，燒到40度，上吐下瀉三天，人都脫水了。此後，他每次上船都會攜帶治療腸胃炎的藥物。
對於海上的無常，老楊認為生死有命，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就別想那麼多，想多了也沒用，該吃吃該喝喝，盡興活著不留遺憾。
除了風險，對家人的思念也時常縈繞在海員心間。
一趟航運少則幾天，多則三四十天，老楊經常錯過家人的重要時刻。老楊說，大女兒1歲剛會走，他出海了，一去就是9個多月，再回家時，女兒不認識自己了，不讓抱、往後躲。去年小兒子出生時，老楊又不在。上船時，他的妻子才懷孕兩個月，船期原本預計六個月。但因為新冠疫情的原因，船和船員滯留越南。「當時三副媳婦也生孩子，我們難兄難弟就在駕駛台，拿著手機到處找信號，給家裡開視頻。」等老楊結束隔離回家時，兒子都快兩個月了。
沒有親人的陪伴，船上的工作又多是枯燥的重複，不少海員多少都會有點抑鬱或孤僻。老楊見過一些新船員，沒事就坐在角落偷偷哭。
「很多二十出頭的小孩受不了這個罪，上了一次船就再也不上了。打死都不上。」
重新認識海洋的鑰匙
對老楊來說，拍視頻、記錄並分享海上見聞，是緩解乏味的方式之一。畢竟，很多景象大多數人一輩子都見不到。
他喜歡拍攝惡劣天氣下波濤洶湧的海況，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本身就喜歡刺激——過山車別人坐一遍，他要坐三遍；碰到大風浪，他會變得很興奮。
一次遇到颱風暴雨夾冰雹，他在艙門邊拍到翻湧的海浪，如一座流動的山丘，眼看著它不斷變高變大，仿佛下一秒就會把船吞噬。然後一股更高更急的浪潮越過「山頂」，迅猛地向老楊的鏡頭衝過來……
看到這樣的視頻，不少網友會提示老楊注意安全，希望他旅途中一路平安。
除了刺激的內容，老楊也會拍攝船上的日常生活。視頻里的海員們，會在有限的空間和條件下調劑生活，「苦中作樂」。
一次，船上的海水淡化設備壞了，生活用水緊張，老楊就在衣服上系根繩子，從船尾扔進海里，任由衣服在海浪里沖刷翻滾，還美其名為「大海牌洗衣機」。對著鏡頭，老楊半開玩笑地打起了廣告：「衣服必須在這洗，洗得乾淨，還不用洗衣粉！」
拋錨時釣魚，是船員生活的一大樂趣。老楊說，海里的魚都很「傻」，釣它們甚至不需要魚竿，放一根掛滿魚鉤的長線下去，過一會兒拽上來，每個鉤上都掛著一條小魚，個個活蹦亂跳。
魚釣多了就直接交給大廚，給大伙兒改善伙食。要是有興致，還能在船尾整個燒烤架，船員們一邊釣一邊烤，新鮮現烤的魚尤其美味。
即便沒有新鮮捕獲的海魚，海員們也會變著花樣打牙祭。周末放假，要麼由大廚做上十幾個菜，全員一塊兒聚餐喝酒，要麼大家一起動手擀麵條、包餃子、涮火鍋，或者在甲板上開個燒烤PARTY，烤乳豬、烤全羊都吃過。K歌則是餐後保留節目，愛唱歌又跑調的船長，總能一鳴驚人。
這些船上獨有的樂趣，會被老楊用手機記錄下來。「跑船嘛，就這樣，吃飽喝足不想家。」
在粉絲們眼中，老楊的頭條號已經成了重新認識、了解的海洋世界的一把鑰匙。「謝謝你貢獻這麼多精彩的視頻！」「辛苦了！海景真美，看美景還能漲知識。」
有人得益於視頻呈現的獨特視角：「只有出過海的人，才知道人類是有多渺小。」「感謝八零航海，讓我們一起經歷完全不可能經歷的大洋深處超強颱風航海曆程！」
對於海員這個職業，網友們也有了客觀真切的認知。許多人佩服海員的勇氣和堅持，明白出海跑船掙的是辛苦錢，「太不容易」；有人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大海的波濤洶湧，「請問你是怎樣做到不暈船的」；有人回憶起自己在海上坐船的經歷，遇上颱風，「黃膽都吐出來了」……看到一些網友想要跑船的評論，老楊有時會直白地回上一句，「不建議你接觸這個職業」。
粉絲里也有不少是海員。有人看了老三的視頻後說道，自己也是夜裡0點到4點的班。老楊似乎找到了知己，「最苦了，是不？」
一位海員家屬深知這個職業的艱辛，「我老公不去跑船了，還是陸地找份工作，家人都踏實。」
在海上，老楊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他總是在欣賞日落時，靜靜地想一些陸地上想不明白的問題。因為海上的日落很美，雞蛋黃似的太陽沉入海中，漂亮的彩霞隨之出現，可以幫他放鬆心情、釐清思路。
不知是在哪次日落，老楊想通了以後的打算：再跑兩三年就不幹了，回家多陪陪孩子。但他知道，退出海員這個職業前，自己還會把視頻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