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彎刀》第11章 雙刀合壁—第15章 秘屋

奮鬥吧小青姩 發佈 2022-09-18T04:36:11.818902+00:00

第一一章 雙刀合壁謝小玉今年才十七歲,正是錦繡般的年華,花一般的美麗。十六歲的女孩子,有誰會想死?她也不想死。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她也不怕死。困為她是謝曉峰的女兒。她血管里流著的是謝曉峰血中的血,她抽出來的劍是謝家的神劍。是殺人的劍,不論是殺別人還是殺自己,都同樣快。


第一一章 雙刀合壁

謝小玉今年才十七歲,正是錦繡般的年華,花一般的美麗。

十六歲的女孩子,有誰會想死?

她也不想死。

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她也不怕死。

困為她是謝曉峰的女兒。

她血管里流著的是謝曉峰血中的血,她抽出來的劍是謝家的神劍。

是殺人的劍,不論是殺別人還是殺自己,都同樣快。

可是這一劍並沒有刺入她的心臟。

因為丁鵬的刀更炔。

刀光一閃,她手裡的劍已飛起,「奪」的一聲釘入了水閣的橫樑,就好像一根釘子釘入了一塊豆腐里,一尺三寸長的劍鋒,已完全沒入了特地從柳州運來的花崗石般堅實的粱木里。

謝小玉也被這一刀的威力震驚,過了很久才黯然道:「我自己要死,你為什麼不讓我死?」

丁鵬道:「你不該死,也不能死!」

謝小玉看著他,美麗的眼睛裡露出種極複雜的感情,也不知是欽佩,還是感激?

這一刀雖然震脫了她手裡的劍,卻征服了她的心。

十六歲的女孩子,有誰不仰慕英雄?

鐵燕夫人看看她,又看看丁鵬,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

丁鵬道:「你明白了什麼事?」

鐵燕夫人道:「要殺謝小玉,就得先殺了你。」

丁鵬的回答簡短而肯定:「是的。」

鐵燕夫人又眯起了眼看著他手裡的刀,道:「要殺你,好像並不容易。」

丁鵬道:「大概不太容易!」

鐵燕夫人道:「你這把刀看來好像是彎的。」

丁鵬道:「好像有一點彎。」

鐵燕夫人道:「近三十年來,江湖中好像從未出現過用彎刀的人。」

丁鵬道:「我的脖子卻是直的,跟別人一樣直,一樣可以砍得斷。」

鐵燕夫人道:「近三十年來,江湖中也沒有人看見過我們的燕子雙飛、雙刀合壁。」

丁鵬道:「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見了?」

鐵燕夫人道:「是。」

丁鵬道:「能看到你們燕子雙飛、雙刀合壁的人,還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鐵燕夫人道:「好像連一個都沒有!」

丁鵬笑了笑道:「可是今天我說不定會讓你們破例一次。」

鐵燕夫人也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讓我們破例一次。」

她的身子一轉,忽然間就已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靈活柔軟。

鐵燕長老還是沒有動、沒有表情,可是忽然間刀已在手。

他的刀也同樣薄如蟬翼,看來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長。

每個人都在往後退,退出了很遠,每個人都已感覺到刀上的殺氣。

鐵燕夫人忽然又輕輕說了句:「他這把刀是彎的!」

鐵燕長老道:「我們以前也殺過用彎刀的人。」

鐵燕夫人道:「因為那些人彎刀一出於,也是直直地劈下來。」

鐵燕長老道:「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鐵燕夫人道:「幸好他不是那個人。」

鐵燕長老道:「幸好他不是。」

他們說的話,在別人聽來,好像根本全無意義。

他們說的話,別人根本聽不懂。

丁鵬懂。

彎刀的可怕,並不在刀的本身。

彎刀出手,也要直劈,無論多彎曲的東西落下時,都是直直地落下去。

這是物體的定律,誰也不能改變。

但是丁鵬的刀法卻改變了這定律,困為他的刀法根本不是人間所有。

他的刀法是「狐」的刀法。

鐵燕夫妻為什麼說世上只有一個人是例外?難道這個人也有「狐」一樣的神通,能用一種巧妙的力量改變物體的定律?

這個人是誰?

丁鵬沒有機會再想,因為他眼前已閃起了刀光,比閃電更耀眼的刀光。

燕子雙飛,雙刀合壁。

他們本來明明是兩個人、兩把刀,可是在這一剎那間,兩個人仿佛忽然合而為一,兩把刀仿佛忽然變成了一把刀。

這也是物體的定律。

如果鐵燕夫人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鐵燕長老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

那麼他們兩把刀合力擊出,本來就應該有千斤之力。

可是世上卻有些人能用某種巧妙的方法將這種定律改變。

他們雙刀合壁,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該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為兩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當然也要增加一倍。

這還不是「燕子雙飛」最可怕的一點。

他們的雙刀合壁,兩把刀明明已合而為一,卻又偏偏仿佛是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劈下來的。

他們明明是砍你的右邊,可是如果你往左閃避,還是閃不開。

你往右閃,更閃不開。

這意思就是說,只要他們的「燕子雙飛、雙刀合壁」一出手,你根本就閃不開。

雙刀合壁,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擊。

你當然更無法招架。

雙刀合壁,渾如一體,根本就完全沒有破綻。

你當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們這一刀確實從未失手過,他們相信這一次也絕不會例外。

就在他們的刀光閃起的那一瞬間,丁鵬的刀也出手了。

彎刀出手,也要直劈。

丁鵬好像也不例外,他這一刀劈出時,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這筆直劈出來的一刀,竟忽然閃起了一道彎彎的刀光。

燕子雙刀都是精鋼百鍊、吹毛斷髮的利刃,刀光亮如閃電。

丁鵬的刀只不過是把很普通的刀。

可這一道彎彎的刀光閃起時,燕於雙刀閃電般的刀光竟忽然失去了顏色。

雙刀合壁,明明已合而為一,渾如一體,絕對沒有一點破綻。

可是這道彎彎的刀光竟忽然彎彎地從中間削了進去,削入了他們的刀光中。

誰也看不出這一刀是怎麼削進去的,只聽見「叮」的一聲響。

只有輕輕的一聲響,亮如閃電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見。

那道彎彎的刀光卻還在,又彎彎地一轉。

然後所有光芒都消失,所有的聲音都沉寂,所有的動作都停頓。

天地間忽然變得死一般沉寂。

丁鵬還是像一瞬前那麼樣靜靜地站在那裡,好像根本沒有動過。

可是他手裡的刀,刀尖已經在滴著血。

鐵燕夫妻也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刀也還在手裡,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

可是他們的臉上和手腕上卻都有了一道刀痕,彎彎的刀痕,彎如新月。

鮮血慢慢地從他們傷口中沁出來,開始的時候還很淡。

他們的臉色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顯得有點迷惘,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看到一件他無法理解的事情時那忡樣子。

可是忽然間所有的事都起了驚人的變化。

他們臉上那道彎如新月、淡如斬月的刀痕忽然綻開了,臉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顆玉米在熱鍋里忽然綻裂,露出了白骨。

他們手裡的刀也忽然掉了下去,連著他們握刀的那隻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們臉上卻連一點痛苦的樣子都沒有,因為恐懼已經使得他們連這種痛苦都忘了。

沒有人能形容出他們眼睛裡露出的那種恐懼。

就連大家剛才忽然看見一個人被他們一刀分成兩半時,都沒有他們現在這麼恐懼。

他們的恐懼竟似已超越了恐懼的極限。

他們怕的並不是這個能一刀毀了他們的人,他們怕的是這個人手裡的這把刀。

這把彎彎的刀。

刀並不可怕。

一個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為他們怕用刀的人,怕這個人的刀法,怕這個人用刀殺了他。

但是他們怕的卻是這把刀。

這把刀的本身,仿佛就帶著某種能將他們靈魂都撕裂的恐懼。

這種恐懼不但令他們忘記了痛苦,而且激發了他們生命中某種奇異的潛力。

所以他們臉上的血肉雖然已綻裂,一隻手雖然已斷落,可是他們並沒有倒下去。

他們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傷,根本不知道手已斷了。

這種恐懼就像是雙看不見的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能呼吸。

第一個開口的,竟是那從來不太說話的鐵燕長老,他一直在看著丁鵬手裡的刀,忽然道:「你用的是把彎刀。」

丁鵬道:「是有一點彎。」

鐵燕長老道:「不是只有一點點,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彎刀。」

丁鵬道:「哦?」

鐵燕長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只有一個人能用這種刀。」

丁鵬道:「哦?」

鐵燕長老道:「你不是那個人。」

丁鵬道:「我本來就不是,我就是我。」

鐵燕長老道:「你用的這把刀,也不是他的刀。」

丁鵬道:「這把刀本來就是我的。」

鐵燕長老道:「你的這把刀上沒有字。」

他已經盯著這把刀看了很久,他的眼比鷹更銳利。

丁鵬道:「這把刀上本來應該有字?」

鐵燕長老道:「應該有七個字。」

丁鵬道:「哪七個字?」

鐵燕長老一個字一個字他說:「小樓一夜聽春雨。」

小樓一夜聽春雨。

青青的那把彎刀上,的確有這七個字。

這七個字本來只不過是一句詩,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詩,帶著種欲說還休的輕愁,帶著種美得令人心碎的感情。

可是鐵燕長老說出這七個字,聲音中卻只有恐懼。

一種幾乎接近敬畏的恐懼。

一種人類只有在面對神鬼時才會產生的敬畏。

這句詩卻連一點令人恐懼的地方都沒有。

丁鵬又想起了初遇青青時見到的那個金袍長髯的老人。

他說出這句詩的時候,仿佛也帶著和鐵燕長老同樣的感情。

他們對這一句很普通的詩,為什麼會有這麼特別的反應?

這兩個人之間,是不是也有某種神秘的聯繫?

他們怎麼會知道青青的彎刀上有這麼樣一句詩?

鐵燕長老又在問:「你以前有沒有聽過這七個字?」

丁鵬道:「我聽過,這是句傳誦已久的名詩。」

鐵燕長老道:「你知不知道這七個字的意思?」

丁鵬道:「我知道。」

鐵燕長老眼睛裡又發出了光,道:「你真的知道?」

丁鵬道:「這意思就是說,一個春天的晚上,有一個寂寞的人獨坐小樓,聽了一夜春雨聲。」

鐵燕長老不停地搖頭,喃喃道:「不對,不對,完全不對。」

丁鵬道:「難道這句詩裡面還有什麼別的含意?」

鐵燕長老道:「這七個字說的是一個人。」

丁鵬道:「什麼人?」

鐵燕長老道:「一個天下無雙的神人,一把天下無雙的神刀。」

他又在搖頭:「不對,不對,你絕不會認得這個人的!」

丁鵬道:「你怎麼知道我絕不會認得他?」

鐵燕長老道:「因為他久已不在人世了,你還沒有出生時。他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忽又厲聲道:「但是你剛才使出的那一刀,卻絕對是他的刀法!」

丁鵬道:「哦?」

鐵燕長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只有他一個人能使出那一刀。」

丁鵬道:「除了他之外,好像還有一個人。」

鐵燕長老道:「誰?」

丁鵬道:「我。」

鐵燕長老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不錯,除了他之外,還有你。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能使出那一刀的?」

丁鵬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鐵燕長老道:「你一定要告訴我。只要你告訴我,我情願死。」

丁鵬道:「我不說也一樣可以殺了你。」

鐵燕長老道:「你不能殺我。」

丁鵬道:「為什麼不能?」

鐵燕長老道:「非但你不能殺我,普天之下,誰也不能殺我!」

他還有一隻手。

他忽然從身上拿出塊黝黑的鐵牌,高高舉起,大聲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這只不過是塊鐵牌而已,丁鵬實在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南宮華樹的臉色卻變了,眼睛裡立刻充滿了驚奇與敬畏,就好像一個敬神的人忽然看見了他的神抵。

鐵燕長老道:「你一定知道這是什麼。」

南宮華樹居然承認:「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鐵燕長老道:「你說!」

南宮華樹道:「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認的免死鐵令,是神劍山莊和江湖中三大門幫、七大劍派、四大世家聯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認的。只要有了這塊免死令,無論他做了什麼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孫伏虎厲聲道:「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南宮華樹道:「一定不假,絕對不假。」

孫伏虎道:「神劍山莊和七大劍派都是魔教的死敵,免死鐵令怎麼會在魔教長老的身上?」

南宮華樹道:「這其中當然有原因。」

孫伏虎道:「什麼原因?」

甫宮華樹道:「我不能說出來,可是我知道他這塊鐵令絕對不假。」

他的臉色慘自,一字字接道:「今日如果有人殺了他,就變成了神劍山莊和三大門幫、七大劍派、四大世家的死敵,七日之內必死無疑。」

說完了這句話,他的身子忽然掠起,躥出了窗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鐵燕夫妻和丁鵬都沒有阻攔他,別人根本攔不住他。

他的身子在冰池上接連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生怕有人逼他說出這其中的秘密,這秘密是他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鐵燕長老道:「我一生殺人無算,現在我還有一隻手可以殺人。今日我若不死,這裡所有的人遲早都要一個個死在我的刀下,你們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弔膽,防備我去殺你,你們在睡夢中醒來時,說不定己變成了無頭的冤鬼。」

他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他說出來,每個字裡面都仿佛帶著種邪惡的詛咒。

大家把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聽在耳里,全身汗毛都一根根豎起。

無論誰都知道,他絕對是個說得出就能做得到的人。

鐵燕長老道:「所以你們今天絕不該教我活著離開這裡,只可惜你們偏偏又不能殺我。」

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誰也不敢與神劍山莊和七大劍派為敵。

鐵燕長老道:「但是我自己可以殺死我自己。」

他盯著丁鵬:「只要你說出怎麼能使出那一刀的,我就立刻死在這裡。」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來換這秘密。

丁鵬的刀法是怎麼練成的?跟他有什麼關係?他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大家都希望丁鵬說出來。

每個人都有好奇心,這件事本身已經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大家都希望鐵燕快死。

鐵燕長老道:「你說不說?」

丁鵬道:「不說!」

他的回答簡單而乾脆,就像是一根釘子。

鐵燕長老厲聲道:「你真的不說?」

丁鵬淡淡道:「你殺不了我的,我卻隨時都可以殺了你。今日我免你一死,可是以後只要你再殺一個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慢慢地接著道:「一塊免死鐵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證下次誰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劍山莊的謝莊主親臨,我也殺了你再說。」

這些話他也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他說出來,每個字裡面都帶著種令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

在這一瞬間,這個溫和的年輕人,競似忽然變成了個十丈高的巨人。

謝小玉眼睛裡又露出那種複雜的表情。

鐵燕長老眼睛裡的表情卻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睛裡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條毒蛇和一個經過天上地下諸魔群鬼詛咒過的毒咒。

丁鵬道:「我勸你現在最好快走!」

鐵燕長老道:「我當然要走,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丁鵬道:「你說!」

鐵燕長老道:「不管你那一刀是從哪裡學來的,都必將為你帶來無窮無盡的災禍。」

他的眼睛更毒:「就算你能用那一刀縱橫天下,但是災禍卻必將永遠跟著你,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地跟著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刀換來天下無雙的聲名,但是你這一生都必將永遠活在悲苦傷痛中,然後再傷心而死。」

他忽然仰面向天,厲聲呼喊:「有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惡鬼為證,這就是你這一生的命運!」

這就是他的毒咒。

寒風冷颶颶地吹過冰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惡鬼在聽著他的這個毒咒。

然後他們夫妻也投入了這一片比毒血還濃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丁鵬一直在靜靜地聽著,看來還是那麼安詳鎮定。

謝小玉忽然衝過來,拉起他的手,道:「你千萬不要聽他們的鬼話。」

她的手冰冷,她的聲音卻溫柔如春水:「這種鬼話你連一個字都不要相信。」

丁鵬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鬼話有時都很靈的!」

謝小玉的手更冷,冷得發抖。

丁鵬看著她,忽然笑了笑,道:「可是他們說的話我連一個字都不信,因為他們說的不是鬼話,他們是人,不是鬼。」

謝小玉也笑了。

她的聲音更溫柔:「就算他們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會怕他們的。我相信不管是天上還是地下,都絕沒有能讓你害怕的事。」

天下有什麼比十六歲的少女對心目中的英雄的讚美更令男人動心?

而這個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所讚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麼比無邪的少女的全心全意的信賴更令男人覺得自豪?

而她又是個美麗絕倫的少女。

但是丁鵬卻並沒有為這些而陶醉。

他雖然是個男人,但是卻不同於流俗。

他有一個「狐妻」青青,青青跟謝小玉看起來一樣的美麗、一樣的無邪。

青青目中流露的無邪的信任與無聲的讚美,遠比謝小玉用言辭作表現的更多。

對於這一套,他不但見得多了,而且似乎已經有點膩了。

何況他還有一件心中的隱痛。

那就是柳若松的妻子。那個化名叫可笑的女人,那條卑賤的母狗!

也是用這種無邪少女的天真欺騙了他,損害了他高貴的情操。

因此,他的笑容突然從臉上凍結了,聲音也凍結了,冷冷地撒開了謝小玉的手,冷冷地道:「你真是謝曉峰的女兒?」

謝小玉吃驚地望著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這個男人變得冷漠了。

她只有惶恐地回答道:「是……是的!」

丁鵬更冷地道:「可是別人都說謝曉峰沒有女兒。」

謝小玉笑了起來,道:「家父行事很少為人所知,神劍山莊更少有人前去,別的人怎麼會知道?」

丁鵬冷笑道:「名滿天下的謝家三少爺自然是不屑與俗人來往的!」

謝小玉忽然明白了,笑道:「你可是因為我父親沒有接受你的邀請而生氣?」

「不敢。我只是順便發了張帖子給他,並沒有想他真會來的。」

謝小玉道:「這一點你要原諒他,多少年來,家父已經謝絕酬酢,連多年的老朋友他都避不見面了。」

她的臉上又呈現了無邪的笑靨,道:「可是我要來,他並沒有禁止,而且還叫商震跟田一飛跟來保護我,可見他還是很尊重你這個人的!」

丁鵬冷笑道:「他應該尊重,固為他派出保護你的人不但沒有保護你,反而惹下了麻煩。倒是我這個他瞧不起的人,不在乎開罪兩個人見人怕的魔教長老,從鐵燕雙飛的手中救下了他的女兒。」

謝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彩,道:「你不但救了我,還擊敗了鐵燕雙飛。家父知道了,也一定會認為這是很了不起的。」

她很快地補上了一句:「當然了,他也會很感激你的。」

丁鵬冷冷地道:「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聲道謝。如果他認為我還算過得去,就欠我一場決鬥。」

謝小玉一怔道:「你要找家父決鬥?」

丁鵬冷笑道:「自從謝家三少爺開始出道江湖,就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劍手決鬥,擊敗了每一個對手,成就了神劍山莊的赫赫盛名。」

謝小玉忙道:「神劍山莊之名並不是從家父手中開始的。」

丁鵬道:「可是你的祖先們並沒有像令尊這樣有名,他擊敗了別人才使自己成名,因此也無權拒絕別人的挑戰。」

「家父不會跟你決鬥的,因為你不是一名劍手。」

她似乎覺得這句話不妥,忙又補上了一句:「就算你是個很高明的劍手,他也不會跟你決鬥了。自從他跟燕十三最後一次比劍後,就不再跟人決鬥了。」

謝曉峰與燕十三的最後一戰雖然只有一個謝掌柜在場目擊,而謝掌柜並不是個多嘴的人,從沒有向誰說過那一戰的勝負。

但是誰都知道那一戰是謝曉峰敗了。

可是這並沒有影響到謝曉峰無敵神劍的盛譽,也沒有影響到神劍山莊的威名。

一個劍手,總有一兩次失敗的經驗的,失敗並不可恥,何況那一戰的勝利者燕十三自己反而自殺了。

他自殺的原因是為了要毀滅擊敗謝曉峰的那一劍。

因為那是天地間至惡至殺之劍,不屬於人間所有。

燕十三死了,帶走了那一劍,所以謝曉峰仍然是人間獨一無二的最高劍手。

這話是謝曉峰自己在事後向幾個朋友說的。

能夠被謝曉峰視為朋友的人,自然是在武林中享有極高榮譽之輩。

因此這些話再由他們轉述出來,沒有一個人會懷疑。

可是丁鵬對這個解釋顯然不滿意。

他冷笑道:「令尊劍下殺死過很多的高手,他們並不全都是用劍的,因此他沒有理由拒絕我這把彎刀的挑戰。」

謝小玉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了。丁鵬顯然也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訴令尊,說我會等他十天。十天之內他親自登門道謝和道歉,我們或許可以交個朋友……」

這句話使得所有的人都失了色,因為口氣太狂。

謝曉峰一生中沒有幾個朋友,甚至於可以說一個朋友都沒有,這不僅日為他是個落落寡交的人,也因為他是天下第一的無敵劍手。

他的劍是劍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

一個站在絕高峰上的人,必然是孤獨的。

可是誰也不敢說跟謝曉峰交朋友是一件很勉強的事,是一種降尊紆貴的施捨。

但是丁鵬居然說了,卻也沒有人認為他太狂。

他們都看見了丁鵬一刀使得魔教中的鐵燕雙飛斷腕,雖然他們並沒有看見那一刀,有的人甚至什麼都沒看見,只看見鐵燕雙飛的刀掉下來,手掉下來。

但無疑的,那是一刀、一招。

雖然在場的人也沒有看過謝曉峰出劍,但他們也不敢肯定說謝曉峰的神劍能夠辦到這一點。

所以丁鵬是夠資格說這話的。

所以丁鵬以後的話也沒有使大家感到太驚奇。

丁鵬道:「十天之後他如不來,就是有意要跟我一決,我就帶了刀找上神劍山莊去!」

謝小玉吞了一口口水,艱澀地道:「丁……丁公子,丁大俠,關於這件事,我……」

丁鵬沒有讓她把話說下去就打斷她的活,道:「你只要把話帶回去,告訴他就是了。現在我相信沒有人再能傷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說完話,他轉身走了,走向後面去,拋下了滿堂的賓客,也拋下了看來孤立無助的謝小玉。

穿著整齊的僕人們開始收拾席面。

雖然酒席才進行了一半,菜也只上了幾道,但是圓月山莊的宴會已經結束了。

柳若松以弟子的身份站在門口送客,向每一個人殷勤致意,說些沒有意思的無聊話。

大部分的人都沒有理他。

柳若松也曾經是風雲一時的人物,但是此刻他似乎已經從人們的記憶中抹去了。

可是柳若松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冷淡,他的臉上笑容不斷,客氣而親熱地招呼每一個人,包括認識與不認識的。

他似乎很滿意於自己的新地位。

做丁鵬的弟子比當他的大俠莊主似乎更為光彩。

他縱然不是個很偉大的人,但毫無疑問的,他是個很難得很難得的人。

千百年來,只有這一個。

「幸好也只有這一個!」

這是每一個離開圓月山莊的人心中對柳若松的看法,在鄙夷中居然還有著那麼一絲敬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句話每個人都會說。他們見過柳若松揚眉吐氣、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時候,但是他們再也沒有想到柳若松能如此地委屈自己。

「一個像柳若松那樣的人,當真能就此埋沒自己,永遠這樣地屈辱下去嗎?」

答案是千篇一律、百分之百否定的。

「這個人的可怕,較之神劍三少爺謝曉峰、新崛起的魔刀丁鵬猶有過之。」

這是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心中想說的一句話。

還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在離開柳若松之後,就有一種想作嘔的感覺。

不過他們沒有真正的嘔出來,因為他們在圓月山莊並沒有吃了多少東西。

但每個人都很滿足,深喜不虛此行。這一次宴會的收穫不是吃,雖然丁鵬宴客的菜都是名廚的手藝與極為難得一嘗的珍品。

但沒有一個人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他們的肚子被緊張、刺激塞飽了。

人人都很過癮,連死在圓月山莊的人都不例外。

丁公子在殯殮死者時,又一次表現了他的豪華手筆。

第一二章 征途

十天過去了,天天都有人等候在圓月山莊的山下,伸長了脖子望著那華麗的圓月山莊,希望能看到謝家三少爺前來。

很多人希望瞻仰一下這位當代劍神的丰采。

還有很多女的,她們聽說當年的謝家三少爺是位到處留情的風流劍客,現在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許自己會有被他看中的機會……

但是除了這些騷娘們外,大部分的人,尤其是江湖人,他們希望的還是別看見謝曉峰。

謝三少爺不來,丁公子就會去找他了,找他決鬥去。

決鬥,自然是比道謝道歉好看得多、過癮得多。

何況神劍斗魔刀,這又是何等夠味的事!

謝曉峰沒有叫大家失望。

他沒有來。

事實上,大家也認為他來的成分不太大。

謝曉峰並不是一個謙虛的人,雖然人說他已經變了一個人,變得十分謙虛平易近人,但是謝曉峰畢竟是謝曉峰,他是個很高做的人。他雖然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也不是個不知道感激的人,但他卻是不輕易說謝的人。也許是因為他姓謝,他的祖上都姓謝,為了避諱,他不肯把這個字用來表達別的意思。

一個不肯向人說謝字的人,自然更不會向人道歉了。別說丁鵬只是救了他的女兒,就是救了他自己的命,他也不會說聲謝謝的。

要他為了拒絕丁鵬的邀請而來道歉,那是更無可能了。謝曉峰若是因為這個而道歉,謝曉峰就不是謝曉峰了,而是條比土狗還不如的雜種狗了。

謝曉峰不來,丁鵬是否會找他去呢?

這十天來,青青一直很抑鬱,不知為了什麼她的眉頭經常深鎖,但是丁鵬看不見。

丁鵬一直在為自己的武功而感到振奮不已,他知道圓月山莊中一會,已經使他的名字響遍了江湖。

但是他倒不是個狂妄得完全無知的人。他要謝小玉帶回去的話固然是狂得上了天,可是他也明白,謝曉峰的劍一定比鐵燕夫妻的雙刀合壁厲害得多。

他也知道謝曉峰不會來的,一戰難免,而這一戰正是他所期望的。

這十天他沒有接見一個客人,連青青的房裡都很少去,他在圓月山莊的秘室中閉門深思苦練。

練他那柄彎刀,練那神奇的一刀。

他本來不是個有野心的人,可是圓月山莊上的成功使他的信心大增,也使他的雄心滋長了。

他為自己安排了一連串的將來。

想得越多越周密,他的野心就越大。

任何人如能擊敗謝曉峰,都將會認為是英雄歲月的巔峰了,但是丁鵬卻不然。他只是把它當作一個開始。

在他的心中,已經作了許多的構想。

每一個構想,都比壓倒神劍山莊更要偉大、更為轟功。

因此,這第一步必須要成功!

第十天終於過了。

謝曉峰沒有來。

第十一天,風和,日麗,萬里無雲。

是個適於出行的好天氣。

丁鵬出發了,出發去邀斗謝曉峰。

行前他見到青青了,正在考慮著要如何啟齒時,青青已經先開口了:「祝郎君一路順風,載譽而歸……」

丁鵬先是一怔,繼而釋然地哈哈大笑起來,道:「青青,你的確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我心裡的事從來也沒能瞞過你!」

就這樣,他離開了青青,沒有說第二句活。

丁鵬是乘著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走的。

馬車是用四匹全身雪白光澤的駿馬拖著的,這四匹馬每一匹都是大宛名種。

尋常人求其一而不可得,他卻擁有了四匹,而且用來拖車。

千里馬是用來奔馳乘騎的,並不適合用來拉車,那甚至於是一種浪費,還不如一頭騾子來得適用。

這四匹駿馬也是一樣,它們既不習慣又不安分,甚至於互相不容。

但是趕車的車夫卻是個好手,他是個全身漆黑的崑崙奴,光著頭,穿著繡花的長褲,赤著上身,披了一件長不及腰的小馬甲,露出了雙肩,袒著胸前,脖子上套著一個黃金的大項圈子,坐在車上像半截鐵塔。

他有力的雙手熟練地握著韁繩,把鞭子抖得「啪啪」直響,居然能把四匹駿馬勉強地控制著,不情願地走著。

這一切的排場是夠了,卻給人有一種暴發戶的感覺。

但是丁大少爺就喜歡這一套,他重起江湖,就是以暴發戶的姿態。

而且他從小就不是個有錢的人,現在有了揮霍不盡的財產,也不知道如何去享受。

車子後面跟了一大串的人,丁鵬覺得很滿意,他知道這些人不請自來,像是他最忠實的跟班,會從這兒一直跟著他到神劍山莊。

丁鵬看看後面的那一群人由一堆變成一長串,三三兩兩或單獨地走著,其中頗不乏江湖上的知名之上,心裡就感到很高興。

謝曉峰或許比他名氣大,但是謝曉峰有這種本事造成這樣的局面嗎?

他安閒地閉上眼睛,聽任車子時快時慢地走著,嘴角露著笑意。那是為另外一件事而高興。

那是青青對這一件事的態度。

出發以前,他躡嚅難以啟齒,就是想跟青青說,這一次希望她不要跟著去。

他想了一千個理由,但沒有一個是能成立的。

青青非常美麗,跟他在一起,絕不會辱沒他。

青青的武功很高,從前比他高得多,現在或許已比他差了一點,但是絕不會成為他的累贅。

青青對他百依百順,從沒有反對過他任何事,也沒有拘束他的任何行動。

沒有任何理由他不讓青青跟著走的。

只有一個理由,卻又說不出口。

她是狐,煉狐術已成了氣候,但究竟還是狐,不適宜在人多的地方出現。

可是這並不是丁鵬不想要青青隨行的理由。

不知是什麼原園,他只想能離開青青一段時間。

這當然更不是理由,卻偏偏是他內心的一股衝動、一個願望。

他以為青青一定會跟著走的,因此費盡心思去想一個要青青留下的理由。

為了這個,他幾乎花了三大的時間,仍然沒想出一個藉口來,哪知到了出發之際,他還沒開口,青青卻已經先開口了。

她祝福他旅途順風,凱旋歸來。

似乎早就說好不跟他同行似的。

那並不希奇,因為她是狐。

狐具有未卜先知、預測人的心思的神通。

丁鵬不禁想:「能娶到一個狐女為妻,實在是最大的福氣。」

所以丁公子在路上時,完全是心滿意足了。

所以車子在搖晃著,他居然能睡著了。

車子的搖晃並不是因為路不平。他們走的是官道,既平坦又寬闊,車輪也很結實。這是一輛特製的馬車,比皇帝出巡時的御車還要講究。

車行不穩是因為拖車的馬,它們的步調極難一致,而且也沒有受過拉車的訓練。

所以即使有阿古這樣的好御者,仍然無法在短時間內使得車子走得很平穩。

阿古就是那個崑崙奴,也是丁鵬跟青青從深山的狐穴中帶來的唯一跟隨。

阿古幾乎是萬能的,從做針線到拔起一棵合抱的大樹。他身上的繡花衣服就是他自己刺繡的。

這輛豪華的巨車也就是他一手打造的。

阿古只不會做兩件事。

一件是生孩子,因為他是男人。

一件是說話,因為他沒有舌頭。

好在這兩件事並沒有多大關係。

丁鵬當然不要阿古替他生個兒子。

阿古也從不表示意見,他只是聽,照著命令做。

所以阿古實在是一個非常理想的長隨、忠僕。

丁鵬即使把青青給留下了,卻要帶著阿古。

出了城後,行人就較為稀少了,那只是指對面來的行人。

在他們的車後卻跟著一大串的人,都是江湖中人。

丁鵬忽而有一股衝動,一股促俠的衝動。

他朝阿古發出了一個命令:「把車子趕快一點!」

阿古很忠實地執行了命令,長鞭「呼」的一聲,韁繩輕抖,車子像箭般射了出去。

望著後面驚詫的人群,丁鵬開心地哈哈大笑。

自從丁鵬出門之後,圓月山莊頓形冷落了。

聚在這兒的江湖豪傑早就跟著丁鵬走了,就是那些由丁鵬邀來的住客,也都先後地走了。

他們也都不願意放過丁鵬與謝曉峰的一場決戰,只是他們並不像那些江湖人般的緊跟在丁鵬的車子之後。

有些人甚至是走向相反的方向。

假如他們不願放過丁鵬與謝曉峰之戰,為什麼不立即追上去呢?

難道他們有把握知道丁鵬即使立即趕到神劍山莊,沒有他們在場,這一戰還是打不起來的?

有幾個人卻單獨地、悠閒地在湖上泛舟,跟娼妓們閉聊了半天,然後再分別地、悄悄地在暮色的籠罩下、在沒人注意的情形下,進入了一座寺廟。

在客舍中,他們像是去訪晤了什麼人,也像是聆取了什麼指示,因為他們對那個人十分恭敬,在進入了客舍後,他們沒有說一句話。

除了一個低沉的、恭敬的「是」之外,他們沒有說過第二個字。

這些人的目的何在?他們將要做些什麼?

目前除了他們自己之外,大概只有那寺中那位神秘的住客才知道了。

圓月山莊中,還有一個人沒有離開,那人是柳若松。

別的人多少是屬於客卿的地位,說走就可以走了,只有他不行,因為他是丁鵬的弟子。

雖然丁鵬沒有教給他一點功夫,只是把他呼來喝去,做一些近似下人的工作。

但柳大莊主卻一點祁不在乎,表現得十分殷勤而熱心。

丁鵬走的時候,沒有叫他跟了去。

因此他就只好留下,他也非常地高興。

到處照應了一下,他就來到了後院。

後院是青青住的地方,只有兩個很標緻出塵的丫頭侍候著,一個叫春花,一個叫秋月。

春花、秋月是詩人心中最美的兩件東西,兩個丫頭也是一樣。

春花笑的時候,就像是燦爛的春花。

秋月的肌膚,比秋天的月亮還要皎潔、媚人。

兩個丫頭都是十七八的年紀,是少女們最動人的歲月,而這兩個少女不但在懷春的年歲,似乎還懂得如何取悅男人侍侯男人。

因為她們本是金陵秦淮河上很有名的一對歌妓,是丁鵬各以三千兩的身價買下來的。

她們雖是下人,卻不干任何粗活,只是作為青青的伴侶而已。

柳若松的年紀雖然略略大了一點,卻仍然長得很瀟灑,萬松山庄的柳莊主本是武林中有名的美劍客。

雖然柳若松在一般江湖人的心目中已經一錢不值,但是在春花、秋月的眼中,仍然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所以他一進後院,兩個花蝴蝶般的女孩子立刻飛也似的迎了上來,一左一右地拉住他的膀子。

在以前,柳若松一定非常高興,即使不趁這個機會去捏捏她們的屁股,也一定會捏捏她們的臉頰。

只可惜那是以前,是他做柳大莊主、柳大劍客的時候,是松竹梅歲寒三友名噪江湖的時候。

現在他只是丁鵬的弟子。

而且是住在師父的家裡。

徒弟住在師父家裡的時候,一定要老實、拘謹、行動規矩有禮。

柳若松做大俠時很成功,現在做徒弟時,表現得也恰如其分。

他連忙退後了一步,推開了兩堆飛來的艷福,然後才恭恭敬敬地問道:「師母在哪兒?」

春花吃吃地笑了起來,道:「你是來看少夫人的?」

柳若松仍然恭敬地道:「是的,我來問問師母有什麼指示。」

秋月也笑著道:「你找她幹什麼?有事情她會著人到前面告訴你的。少夫人說過,叫你沒事不要隨便到後面來的。」

「是的,不過那是師父在家的時候。現在師父出門了,我這個做弟子的總得盡到一點孝心。」

春花格格地嬌笑著說道:「孝心?那你就要像人家的乖兒子一樣,晨昏定省,早晚都要進來請一次安呢!」

柳若松老實地點點頭:「我正準備如此!」

秋月笑道:「現在天已過午,你若是來請早安,似乎太晚了,若是來請晚安,不太早一點嗎?」

柳若松的臉有點紅,道:「只要有這份心,倒是不拘早晚的。」

春花笑了起來:「看在你這份孝心上,我倒是不能不替你通報一聲了,不過現在去通報,一定是碰一鼻子的灰,困為少夫人的心情很不好,剛剛還吩咐過,她要一個人靜一靜,不讓任何人去打擾她。你若是想見到她,最好是趁她心情好的時間再來。」

「那……她什麼時候心情會好一點呢?」

「這很難說,最近這幾天她的心情一直不好,不過到了晚上月亮出來的時候,她會出來賞月,那時她的心情即使不好,卻很寂寞,很需要有人陪她談談。」

柳若松的眼睛裡發出了光:「那我就晚上再來吧!」

秋月立刻道:「慢著,她見不見你還是沒一定,她需要人陪著聊聊,卻並不需要你來陪。」

柳若松毫不在乎道:「沒關係,我只是來盡一份心。今天不見,明天再來,明天不見還有後天,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春花冷笑道:「金石為開,院門不開,你還是見不著。每到了她要賞月的時候,她總是叫我們把院門緊緊關上拴好,因此你要想進來,一定要我們來開門才行。」

「那就麻煩二位一下!」

秋月笑道:「那也不行。我們都要去陪著她,沒空來替你開門。如果你一敲門,她立刻就回樓上去,因為她說過,不太喜歡見到你,你如果來了,叫我們擋駕。」

柳若松微微有點失望地道:「那就等以後再說吧!」

秋月狡黠地笑笑道:「柳大爺,如果你打算不經過院門越牆進來,那可是打錯了主意。少夫人很講規矩,這所院子人夜以後雖然沒有人看守,防備卻很嚴。前兩天有個人悄悄地進來,結果不知怎麼的中了機關,死在那叢花樹下,只剩一堆衣服,連骨頭都化掉了。聽說他叫什麼飛天蜘蛛,是個很有名的飛賊。」

柳若松不禁變了顏色道:「來無影,去無蹤,飛天蜘蛛,夜盜千戶,從來也沒有失過一次鳳。」

春花笑得像春花:「來無影是不錯的,去無蹤卻不知道,因為他化成了一灘水,就在那邊的玫瑰花叢下。」

柳若松的身子抖了抖,背上冷颼颼,汗毛都豎了起來。秋月也笑了,笑得卻不像秋夜的明月。

月冷而寒,她卻是充滿了熱:「你要想進來見到少夫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姊妹倆分出來一個為你開門,而且還帶你前去。這樣也許會挨上兩句責罵,但至少可以讓你見到她……」

柳若松不是個傻子,作了一個長揖道:「請二位大姐多多幫忙!」

春花笑道:「別客氣,也別多禮。我們姊妹倆是很好說話的,只要我們心裡高興,為你做什麼事都行。只是一定要我們姊妹倆高興,你知道我們最高興的是什麼嗎?」

她的身子靠上來,已經火熱熱的。柳若松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是什麼方法。

兩個女郎把柳若松帶到一間石亭子裡,開始做使自己高興的事了。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柳若松才回到前面。

兩個女的似乎還不怎麼太高興,一直在埋怨他是個銀樣的蠟槍頭,一點都不中用。

但柳若松卻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兩個看來像兩朵花般的女郎,在做那件事的時候,比十個最淫蕩的婊子加起來還貪。

那個被人殺死的妻子像頭餓狼。

一頭餓狼使他痛苦了半輩子。

現在,他卻遇上了兩頭餓虎。

能夠剩下這身皮骨出來,已經是萬幸了。

這天晚上是滿月。

柳若松沒有去見青青,他只能像死狗般的躺在床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明天,後天,大後天,也都還是好月亮。

但是柳若松不敢想是否能夠去見到青青,他知道自己在這兩天三天裡,是別想能有一絲力氣的。

他躺在床上,只想著一件事。

春花、秋月究竟是不是從金陵買來的名妓?

據他所知,只有西方的一個神秘宗派里出來的女人,才有這麼貪的胃口、這麼高明的技術。

他累得連抬眼皮的勁兒都提不起來的時候,她們仍然有本事能把他身上的某一部位引得興奮起來,榨乾他骨髓里的一點一滴剩餘的生命。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這是句老掉了牙的話,連不識字的老婆婆都會用來教訓她的孫兒的。

一句話能被人如此廣泛地運用,應該是有顛撲不破的真理了,至少它的確是百分之百地被人肯定了。

但有時它卻未必盡然。

至少柳若松就有這個感覺。

他賠盡了小心,著實地休養了幾天,而且還找到了一個以往的相識,一個下五門的採花賊,要來了一劑金槍不倒的龍虎妙藥。

出了兩身大汗,好不容易把兩頭餓虎、兩個騷媚無比的小娘們兒擺布得嬌喘連連,終於讓他見到了青青。

那是在一個月夜,一個下弦的殘月之夜。

青青手撫亭欄,對月想著心事。

柳若松整整衣襟,恭恭敬敬地走過去。

雖然他的眼前已冒著金星,腳步也虛浮不定。

那一劑金槍不倒的妙藥雖然使他勇不可當,像是降龍伏虎的天神。

可是他虧損的體力卻也夠瞧的。

但是他不在乎,他知道只要能接近那個女主人,他就可以踏上成功之途。

青青看了他一眼,毫無表情他說:「你來做什麼?」

「弟子特來問候師母。」

青青皺皺眉頭,不勝厭惡地道:「我很好,用不著人來問候!」

柳若松並不意外,他知道一開始是不可能立刻就取得青青的好感的,所以他仍是謙卑地道:「弟子還要向師母稟報一下師父的消息。」

「這個也無須你來說,我知道得很清楚。」

「師母足不出戶……」

青青打斷他的話道:「我有我的方法,至於是什麼方法,總用不著向你詳細說明了吧?」

柳若松連連恭聲道:「是……是的,只不過師母所得到的只是片面的消息,不如弟子所知道的精確。」

「我倒不信你的消息會比我更確實!」

柳若松謅笑道:「師母如若不信,且容弟子說說,跟師母知道的對照一下如何?那時師母便知弟子所言不虛。」

青青略一遲疑才道:「好!你說說看!」

柳若松很得意地道:「師父一路行去,每天只走百來里。所停之處,必然會做出一些驚人的舉動。」

青青的眉頭深皺道:「我知道,他的目的在引人注意。」

「師父曾經在一家最大的酒樓上擺下筵席,邀集能請到的江湖女傑,包括那些已經嫁人的,卻把她們的丈夫或情人摒諸門外。」

青青居然笑了起來道:「那也沒什麼關係,至少他並沒有強邀,是那些女人們自己願意去的,而且她們的丈夫也沒有反對。」

「快到席終時,師父卻把其中十二位較為年輕的強行留下,陪他聊天直到中宵。」

「那一定很有趣,只是我知道他並沒有強留,被留下的也沒有什麼不高興,反倒是那些沒被留下的感到很不高興,認為沒面子。」

「可是那十二人中,有五個是有夫之婦,還有三個是已經訂了親的。」

青青笑了起來,道:「她們的丈夫跟未婚夫並沒有為此而感到不安,反而沾沾自喜而感到光榮。所謂白道中的豪傑,都是這副嘴臉,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就算叫他們的老婆去陪人睡覺,他們也都不在乎的。」

柳若松的臉紅了,像是被摑了一掌。

青青雖然沒有明指,卻的確是在說他。

為了要得到丁鵬那一招「天外流星」劍招,他就叫他的老婆秦可情化名可笑,布下了一個可笑的圈套。

結果他雖然得到劍招,卻失去更多。

而且還成就了丁鵬,為他自己招致了這麼慘痛的報復。想到這些,柳若松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嘴巴。

他不是後悔自己的那些作為。

而是恨自己的運氣怎麼會如此不濟,丁鵬的那些奇遇,怎麼不落在自己身上。

幸好,丁鵬並沒有守在青青身邊,而且還撇下了她,一個人出去揚名了。

留下這個非常難得的機會來給自己,如果不好好地把握住,自己就真是土狗了。

因此,他並不就此放棄努力,笑著道:「師父已經是享有盛名的人了,如此糟蹋他得來不易的名聲,殊為不智……」

青青一笑道:「他的事不用你我未操心,他是個大男人,自己知道該怎麼做的。」

「可是師父這種做法,太對不起師母了。」

青青的臉沉下來:「這些話不該你說的!」

柳若松連忙道:「弟子只是為師母感到不值。」

青青冷冷地道:「我信任他。」

這一句話封住了柳若松的嘴。

青青又道:「假如你知道的只有這些,就不必再說了。」

柳若松道:「弟於還聽說五大門派的掌門人都已經驚動,兼程趕到神劍山莊去。」

青青笑了一下道:「這也不算是新聞。有人向謝曉峰挑戰,總是一件大事,他們總要去趕熱鬧的。」

「他們不是看熱鬧去的。」

青青「哦」了一聲道:「他們去幹嗎?總不會是去幫謝曉峰的忙吧?」

柳若松笑道:「謝曉峰不會要人幫忙,如果他的劍勝不了師父的刀,誰都幫不上忙,他們是去阻止這一場決鬥的!」

青青笑道:「那很好,最好他們能阻止。這一場決鬥實在很沒意思,只是我了解丁鵬,恐怕他們阻止不了。」

柳若松笑笑道:「據弟子所知,他們似乎有很大的把握,因為他們是應鐵燕雙飛之請而去的。」

青青的臉微微一變道:「他們怎麼會跟鐵燕雙飛那種人搭在一起?」

「這個弟於不知道,但是那天在圓月山莊上,師父將鐵燕雙飛擊敗後,他們曾經亮出了免死鐵牌,那是五大門派的掌門人共同具名頒下的,想必五大門派跟他們定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青青的神色不再那麼安定了,忙問道:「你還聽說了什麼?」

柳若松知道時機將近成熟了,笑著道:「弟子知道他們如果無法勸阻師父與謝曉峰之斗,就將動用全力,在決鬥之前除掉師父。」

青青冷笑道:「他們沒那個本事!」

柳若松道:「他們單身獨個自然不是師父的對手,可是若將他們所屬的門人都投入進來,就是很可怕的力量。」

青青冷笑道:「讓他們來好了,除非他們不怕死!」

柳若松進一步道:「五大門派雖然人數眾多,但是也抵不住師父手中那一柄神刀,問題是另一個可怕的人物。」

「誰?」

「謝曉峰,謝三少爺。」

「他又怎麼樣?他近年來已經不過問江湖中事。」

「但是神劍山莊依然是武林中的聖地,謝三少爺仍然是武林中的正義支柱,對整個武林有一種責任。只要師父傷害了五位掌門人中任何一位,謝曉峰就不會坐視,必定要挺身而出了。」

青青的臉色略現激動道:「他出來也沒什麼,相公本就是去找他決鬥的,他的一柄劍神出鬼沒,但未必能勝過相公手中的刀。」

柳若松笑笑道:「謝曉峰如果是正面跟師父決鬥,勝負在於一決,倒也沒什麼可怕,問題是謝曉峰不正面邀斗……」

青青搖頭道:「以神劍山莊主人的身份,他難道還會偷襲暗算不成!」

柳若松道:「如果為了一個重大的理由,謝曉峰會做任何事的。」

青青陷入了沉思之中。柳若松道:「目前唯一的辦法,是設法破壞五大門派的結盟,叫他們聯不起手來。」

「有這個辦法嗎?」

「自然是有的。五大門派雖然表面上合作無間,骨子裡仍有許多矛盾。譬如少林武當,由於地位超然,狂妄自大,使其餘三家心中很不痛快。只要再加以煽撥一下,使他們自己先亂起來,謝曉峰也不會再管他們那些狗皮倒灶的事了……」

青青道:「這件事做起來很不容易。」

柳若松笑笑道:「師母如果允許弟子放手去做,弟子自信可以做得天衣無縫的。」

他終於暴露了自己的目的,青青一笑道:「你一定有什麼條件吧?」

柳若松心頭微震,知道這個看來美麗無邪的小女人,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自己必須還要下一番功夫。

因此他笑了一下道:「弟子是為師門盡心,怎敢提條件呢!」

青青看了他一眼道:「你沒有任何的要求?」

柳若松道:「沒有……弟子一心只想為師母做點事以表微忱。」

青青一笑道:「你不是一個忠心的人,如果沒有好處,你連點一下頭都不肯浪費力氣的,因此我倒不敢麻煩你了。」

柳若松知道不能再裝下去了,笑道:「弟子本身是不敢有任何要求的,只是為了使行事方便起見,弟子必須要有使人相信的地方。」

青青斬釘截鐵地道:「說!你要什麼?」

柳若松心中一陣歡樂,知道已經接近關鍵了,這時可不能要得大多,但是也不能要得太少。

如何討價呢?

青青也在打量著這個卑劣而又可厭的男人,她正在估量著他會提出什麼要求。

經過一陣沉默之後,柳若松終於道:「弟子此刻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已是名聲掃地,半個大錢也不值了!」

青青笑了一笑道:「那要看什麼人。在有些人的眼中,你是個大可造就之才,在皮厚心黑這一點上,你足可成為當代宗師,無人能及……」

柳若松的臉上又是一紅,雖然他對世人的笑罵與不齒已能淡然處之,但是在面對著一個絕世的美人之前,他多少也想充起一點面子的。

可是,在青青面前,他居然像是個剛出世的嬰兒,赤裸裸的,連一點秘密都藏不住,這總是件難堪的事。

因此他只有一陣苦笑,然後才道:「有些事弟子自己無法去做,一定要假手於人。要想使人相信,弟子必須要有個可靠的身份。」

「做丁鵬的弟子,這個身份還不夠嗎?」

柳若松苦笑道:「師母,你知道是不夠的,因為弟子知道,連師父自己也不明白他的身份。」

青青神色一變道:「他還有什麼身份?」

柳若松鼓起勇氣,他知道此刻一句話不對,自己很可能就會咽下一口氣後,再也沒有第二口了:「圓月彎刀主人的身份。」

「這算得了什麼!他身上掛著那把刀……」

「可是刀身上刻著『小樓一夜聽春雨』七個字!」

青青的臉色再變,厲聲道:「這七個字有什麼特別意義?」

「知道它有什麼特別意義的人不多,可是有些人聽見那七個字後,就會臉色大變,寢食難安,像那天的鐵燕雙飛就是個例子。」

「你知道這七個字的意義嗎?」

「弟子不知道,可是知道五大門派的掌門人都是為了這七個字而來的。青青沉吟片刻才道:「你要什麼?」

「弟子想如果也能代表這七個字,至少在做某些事時,能夠給人一種保證,或是一種警告。」

青青立刻搖頭道:「那不行,你不夠資格,我也沒這個權利!」

「但師母可以為弟子請得這個資格。」

青青道:「也不行。圓月彎刀上的那句詩,此刻已經不代表任何意義了,它只是刻在刀上的一句詩而已,沒有任何的資格了。你明白嗎?」

「弟子明白,但只怕別的人不會相信。」

「隨他們的便,反正我絕不能給你什麼。」

柳若松微感失望地道:「那弟子只有退而求其次,不再找人幫忙,自己去做某些事情了。」

「你要做哪些事?」

「一些使五大門派手忙腳亂的事。比如說,讓他們中間一兩個重要的人平白地失了腦袋,然後再留下警告的字句,要他們知難而退。」

「不行,絕不能做這種事。」

「能的,弟子揀最弱的一派下手。他們經過兩三次的打擊後,自然而然地心生怯意,覺得犯不上為了別人而把自己拖得門戶滅絕。」

「這件事並不一定要你去做。」

柳若松笑道:「弟子做最適合,因為此刻大家已經風聲鶴唳,提高了警覺,別的人很難去接近他們,只有弟子不會受到懷疑,而且弟子究竟還有些朋友,可以作為弟子的掩護……」

青青笑了一下道:「聽來這個辦法的確不錯,那你就去做吧。」

柳若松笑道:「可是弟子的那幾手劍法只是二三流的玩意兒,而弟子要對付的卻是一流高手。」

青青明白了,笑道:「你是要我傳授你劍法?」

「不是劍法,是刀法,能叫人一刀分成兩片的刀法。」

「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那手刀法只有相公一個人學成了,連我都沒有學會。」

柳若松忙道:「弟子不敢妄求跟師父一樣,但是至少能有像鐵燕長老那樣的身手,才能使人相信。」

「你以為那是一天就可以練成的嗎?」

柳若松笑道:「弟子雖不成才,但是只要能懂得訣竅,三五天內必可小有所成,因為弟子已經研究揣摩過那種刀法了……」

。幾0青青「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倒是個有心人。」

柳若松謙遜地道:「弟子多年來一直都在力爭上遊,只苦於沒有機會,因此對能夠充實自己的事情一直部很留心。」

青青神色忽地一變道:「不行,我既不能傳你刀法,也不要你做什麼,而且更不要你留在這裡。你這個人太危險,從現在起,你就離開圓月山莊。」

柳若松大失所望地道:「師母,弟於是一片忠心。」

青青笑道:「我知道你的忠心,所以對你多少有點報酬的。在飛來峰下,我還有片莊院,那就送給你。還有,你很喜歡我那兩個丫頭,我也送給你。」

柳若松大驚失色地道:「師母厚賜,弟子實不敢拜受。」

青青一笑道:「你不必客氣,這是你應該得到的。從今後,你不必再說是丁鵬的弟子,更別叫我師母,我聽見這兩個字就噁心。還有,我那兩個丫頭雖然好說話,醋勁卻是很重的,今後你多陪陪她們,別跟人多搭腔。女人固然不行,男人也不行,否則她們是很會修理人的。你去吧。」

她只拍了拍手,兩朵雲輕輕地飄了進來,一邊一個,架住了柳若松。

她們不但手勁大得驚人,而且還懂得拿捏穴道,握住了柳若松,使他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這時候柳若松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他以為自己夠聰明,但是卻一直都在青青的算計之中。

被架著出去時,他只感到一陣暈眩,不知道究竟還能活幾天。

此刻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被人抓著翅膀、馬上就要抓去宰掉的公雞。

第一三章 恐懼

青青坐在一座破舊的山神廟裡。

廟有一大半傾塌了,本來就不大,現在就顯得更小了,不過小無減於它的懾人氣氛。

沒有傾塌的是神殿的一角,而且剛好是神像所在的地方,所以那尊土塑的山神還算是完好的。

這也不知是比照哪一位尊神所塑的像?青面潦牙,眼睛瞪得像兩枚銅鈴,而且還熠熠發光。

神像的眼睛並不會發光,只不過是兩顆琉璃球而已,琉璃球也不會發光,但是能反射光,只要別處有一點亮光,而且能被收到琉璃球內,它就能發光了。

琉璃球是圓的,一半嵌入了神像的眼眶,另一半凸出在外面,成一個半圓的球面,所以它能收入的光線面很廣,所以人眼看不見光時,它卻依然能發光。

這是一對很神奇的球,傾塌的山神廟無人管理,遠處在山上,連乞兒都願意假此地以棲身,連廟門的木架都被牧牛的兒童拆下來拿口去燒火了,何以這一對琉璃球沒有被人劫走呢?

放牛的王小七就曾經為了好玩,偷偷地把它給摘了下來,而且又拿了其中的一顆,跟村里李大戶的兒子換了十個銅板。

兩個孩子抱著球玩了一個黃昏,口家就睡了。到了晚上,他們不約而同地做起了一個噩夢。

夢見了廟裡的山神空著兩個眼眶來找他們,向他們索討被摘走的眼珠。

兩個人從夢中驚醒過來,就開始發熱,神志昏迷,高喊著「還我眼來」。

兩家的大人嚇壞了,從孩子的口中斷斷續續地問明了原回,連忙把兩顆琉璃球送回到山上,還備了豬頭三牲,焚香祝禱,請神明寬宥兒童無知。

李大戶還許下了願要重建廟宇、再塑金身,回去後,牧牛的王小七好了,李大戶的兒子卻囈語如故。

論罪魁禍首,該是王小七才對,為什麼李大戶的兒子還沒好,王小七倒好了呢?

當夜李大戶又做了個夢,夢見神明對他說:「山神性喜清靜,不欲俗人打擾,裝塑金身大可不必,只要從此不來攪鬧本神,就放過了你的兒子。」

李大戶趕緊撤回了已經召集的工人,他的兒子也沒事了。山神顯靈的事鬧了一陣,但是神明已有了吩咐,所以沒人再敢去了,連牧牛的兒童都避開了那個地方。

從此,山神廟就成了無人的禁地,白天沒人敢去,夜晚更沒人了。

那兒成了狐與鬼的天下。

青青是狐,所以她不怕,她敢到那兒去。

日為她是狐,她去的時候沒人看見,她在那兒幹什麼,也沒有人知道。

據說煉狐幻化後,除了與人交往外,就只有跟同類才交往。青青來到這人跡不到的地方,自然也是狐了。

可是來的怎麼會是那尊山神呢?

雖然沒有月光,雖然星光暗淡,仍然可以看見一個大概的輪廓,來的的確是那尊山神。

不,只能說是那座山神的靈體,而不是泥塑的土偶。

那尊上偶還是原樣地蹲在神殿裡,而這神明卻是從廟外不可知處突然地冒出來的。

但他的形相卻與土偶完全一樣。

丈來高的身於,穿了一身甲冑,青面潦牙,眸子熠熠地發出碧光。

可是他的步伐卻輕盈得像只貓,除了偶爾不小心抖動了身上的甲片,發出一聲輕響外,幾乎沒有聲音。

他來到了青青的身前,才哈腰輕身說:「末將參見公主。」

青青是狐,是煉成人形的狐狸,怎麼又是公主呢?

莫非在煉狐中,也有一個王國,而這山神也是煉狐所幻化的?

青青點點頭,顯然是承認他的稱呼,而且更確定了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右將軍好。很對不起,我焚起信香,要你老遠地趕了來。你怎麼是這副裝束?」

「末將在此偶現形跡,玩弄了一點手法,已經使此地的居民深信不疑。現在還是這身打扮,怕萬一為人所見,可以印證傳說。」

「那不太好,最多只能騙騙村夫愚婦,要是碰上了江湖中人,他們是不信邪的,反而會召人疑竇。」

「末將也考慮及此。好在這座山神廟是早就有的,末將只用來與外面聯繫之用,別無他意,他們就是來此搜查,也不會有所發現的。」

「他們就會繼續不斷地查下去。」

「末將自會小心。半年前就有過一次,三名華山弟子在此逗留了五六天,結果一無所獲,他們只有當作山神顯靈而去。」

「那就好,我是怕他們追躡著你而找到了洞府。」

「關於這點請公主放心,末將別的不敢說,輕身功夫與腳程之快,舉世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及得上末將的。」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公主教訓得是,不過末將每次離開洞府,總是要繞幾個日子,而且踏著蘆葦,越江而至。真要有人追躡末將之後,也一定會驚動養在蘆葦中的群犬。末將對於出入的安全是十分小心的。」

「那就好。我知道你是個謹慎的人,這些年來,多虧你們忠心護持。」

「公主言重了,末將只感到慚愧。」

「右將軍,你們的忠心是可以相信的,只是最近的形勢又不太好。」

山神有點憤怒地道:「這都是那個金衣奴才在搗鬼!下次末將等遇見了他,絕不輕饒他。」

青青搖搖頭:「金袍覬覦神位,倒是不至於與外人勾結,暴露隱秘,可是鐵燕兩夫婦又出現了。」

「這兩個該死的忘恩負義的奴才,公主應該宰了他們!」「我不行,我不便現身。目前還沒人知道我,而且他們也沒有得到便宜,在駙馬神刀之下雙雙斷腕,可是他們身上偏偏懷著五大門派跟神劍山莊的免死鐵牌……」

山神更為震怒:「那一定是他們勾引了五大門派!末將早就認為他們有問題,現在果然證實了。」

「那是無可懷疑的了,否則他們不會有五大門派的免死鐵牌。」

「免死鐵牌只能用一次,以後就不能保護他們了。」

「不行,現在不能動他們,因為他們與五大門派的掌門人在一起。」

山神更為吃驚了:「五大門派的掌門人又重聚在一起了?為什麼?」

「為了駙馬手中的圓月彎刀,他們已經看出了刀上那句詩。」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是的,當初實在不該在刀上鐫那七個字。」

「這是一段極具紀念性的感人故事,公主日後接掌門戶,就會知道的。」

青青嘆了一口氣道:「我倒不想接掌什麼門戶,感於先天體質所限,我練不成那一招神刀。」

「駙馬練成了?」

「是的,他的先天體質極佳,不僅練成了那一刀,而且凌厲無匹,尤勝過爺爺當年。」

「那就可以與謝曉峰手中的神劍一爭上下了?」

「不知道,他去找謝曉峰決鬥了,不過我並不擔心他的勝負,謝曉峰跟我們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我擔心的是五大門派。」

「沒有謝曉峰的撐腰,五大門派不足畏。」

青青嘆了口氣:「神劍山莊對武林有責任,在必要時,他恐怕還是會出來的。」

兩人默然片刻,青青又問道:「爺爺跟奶奶都好?」

「目前還算好,只是太公的情形不如以前了,他們畢竟老了。老,是一個人最大的敵人,所以太公把希望全放在公主身上。」

「我……恐怕會使他們失望,我實在不行。」

「膽是駙馬他既能練成一式神刀,就是我們的希望。神刀一出,天下無敵。」

煉狐難道也有雄圖天下的欲望嗎?

兩個人又陷入沉默。

還是青青先打破了岑寂:「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些。明天這時候,我再來聽取回音,看看爺爺有什麼指示。」

「不必等明天,此地恐怕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不宜再用了。我在路上已經剪除了兩個人。」

聲音是從山神背後發出的。

不知什麼時候,殿中又多了一個黑衣的老人。

青青跟山神立刻跪了下去,他們對老人的突然出現,並不感到突然。

青青若是狐,她的祖父自然是道行更深的煉狐了。

修煉多年的靈狐已經是神仙,是無所不能的。突然現身又算得了什麼呢?

「爺爺!」

「太公!」

不同的稱呼,恭敬的成分卻完全相同的。

老人擺擺手,笑著道:「起來,起來。青青,你到人間轉了一趟,覺得人間的滋味如何?」

青青順從地站了起來,卻仍然站得遠遠的,低著頭,不像一般的孫女兒見了祖父那種撒嬌打滾的模樣兒。

狐的規矩難道比人間還更嚴?

青青口答的聲音也是低低的:「孫兒雖在人間,但深居簡出,與山間無異。」

老人點點頭,笑笑道:「那也好,你不出來見人,不會引人注意,可以使人有莫測高深之感。丁鵬那小子對你如何?」

「很好,他對孫兒還是一心一意,只是他變得深沉、狂妄、有野心,不像以前那麼淡泊了。」

老人很高興地道:「好極了,這正是我所希望的。這小子有股氣質,不安分,也是塊好料,所以我叫人給你們一切的幫助。只要是他所想的,我都滿足他,慢慢地他就會成為吾道中人了。」

青青卻不安地道:「爺爺,可是他……」

老人銳利的目光掃了過來,道:「青青,人可是你自己挑的,我沒有強迫你做什麼,也沒有鼓動他做什麼。如果他一直淡泊自守,甘老山林,我絕不來打擾你們,但是他自己要往上爬,我也不能去壓制他,你說對不對?」

青青無法再說什麼,只有應了一聲「是」,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了。

老人再度說話了:「你告訴阿亨的話我都知道了。事情演變得很好。很合我的理想,這可能是吾道再興的日子到了。」

「爺爺,您打算要丁鵬接掌門戶?」

「這小子是塊材料,那天一刀斬下雙燕的手,功力貫透,運用自如,已經有我壯年時的火候了,我在他那個年紀時,比他還不如,也許一刀能劈掉那兩個叛徒,但絕不能只斬下他們的雙手。他已能收放自如,再假以時日,就可以勝過謝曉峰了。」

青青著急地道:「爺爺,您是說他現在還不如謝曉峰?」

「不如,謝曉峰神劍譽滿天下,又豈是偶然的?近年來深居不出,養氣修性,他的劍已經到了無跡可尋的境界,相信燕十三再使出那一劍,也奈何不了他了。丁鵬還不如他,再過十年,在穩字上下功夫,大概還差不多。」

「可是丁鵬去找謝曉峰決鬥了。」

「我知道。你別以為我深居洞府就不問世事了,你們的一舉一動,我沒有不清楚的。」

「那爺爺為什麼不阻止他呢?」

「為什麼要阻止他?丁鵬在一路上所有的表現,正在培養他自己的魔性,那正是他往更深一層進步的表現。對這小子,我大滿意了。」

他的確是真的滿意,青青可以從他的語氣中聽得出,而山神更為明白。

他追隨老主人多年,從沒有聽過他對一個人如此露骨地稱讚過。

所以山神也像老主人一樣的高興:「太公,那我們就可以出頭了。」

「是的,可以出頭了!我們不必再在山林間躲躲藏藏,不必再像野狐般的畏避獵人的鷹犬與弓矢了,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出來,高踞在所有人之上。」

他嘆息了一聲,又有點淒涼:「不過,這些日子我也許是看不見了,但你們都還能看得見,最多再要十年,十年後,他就是一個舉世無匹的高手,比謝曉峰更高。圓月彎刀,光寒天下。」

青青卻悄悄地流下了兩行眼淚。

老人的目光銳利,青青的動作是無法瞞過他的,所以他的聲音轉為柔和:「青青,你是否為這個而感到不高興?」

青青連忙擦掉了眼淚道:「青兒不敢。」

「那你為什麼流淚?你該知道我們是不輕易流淚的,在我們的一生中只准流一次淚。」

「是的,爺爺,青兒知道,」「你的那一次已經用過了,為丁鵬流過了。」

「青兒慚愧,青兒不夠堅強。」

「流淚是弱者的表現,我門中人沒有一個是弱者。我們並不抹殺至情至性,只有至情流露時所流的淚才能為至尊大神所接受,而且也一定要至情中人才能為我門中人,你明白嗎?」

「青兒明白。」

老人嘆了口氣,語氣變得和緩一點:「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你是在為丁鵬的改變而流淚,你怕會因此失去他。」

這老人果然具有天眼神通,能看到人的心裡。青青低聲道:「青兒的確是怕這一點。」

老人慈祥地笑了:「那是你過慮了。丁鵬若不改變,說不定會有一天會離你而去,他改變得愈多,就愈接近我們,怎麼樣也不會再離開你了。一入我門,他就再也無法與外人接近,永遠都是你的人了。就像你祖母一樣,她年輕的時候,我再也想不到會跟我廝守的,可是現在,她卻變得比我更為虔誠了。」

青青鼓起了勇氣道:「爺爺,青兒有點擔心丁鵬,他的改變也許只是暫時的,將來恐怕難以如您的理想。」

老人笑了起來道:「這是可能的。他的行為雖然狂妄,但是他本性還是善良的,當他漸漸接近真相時,他會反對我們。」

青青詫然道:「爺爺,您也看出這一點了?」

「爺爺經歷多少的滄桑,對人性的了解遠比任何人都深刻,還會看不出嗎?不過我不擔心,我有辦法的。」

青青道:「什麼辦法?是不是讓他跟那些人隔絕?」

「你是說五大門派的人?」

「是的,他們一直是跟我們作對的。」

「不!你錯了,我要他們接近。」

「他們會把我們過去的一切告訴丁鵬,鼓動丁鵬離開我們。」

「那是一定的,我正要他們如此做。」

「那不是使丁鵬離開我們更遠了嗎?」

老人笑笑道:「孩子,你畢竟年輕,對事情的看法不夠深入。丁鵬或許會有一段時間離開我們,但是到後來,他就會回頭的。他會因為我們的邪惡離開我們,但是當他發現另外的那些人比我們更為卑鄙、更為邪惡時,他就會鄙棄他們,成為我們最虔誠的門人了。」

「爺爺的理論大玄妙了。」

「沒什麼玄妙,這是真理,是事實。真理是遠勝過一切理論的。我有信心,因為我自己當年就是跟丁鵬一樣的。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從前的影子,從我的身上,你也可以看到他的將來。」

他的語氣一轉而為興奮:「不過你比較有福氣,因為你看到的是一個完全成功的、輝煌的將來,而我這一生卻是失敗的。」

青青低下了頭,良久才道:「爺爺,青兒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堅定信心,別以為我們是邪惡的。我們的本質比任何人都仁慈,我們的宗旨是百跌不破的真理,是智者的至理,只是俗人無法理解而已,因此你必須堅定你自己的信心,如果連你自己都失去了信心,你又怎麼能夠要別人相信呢?」

「那我該做些什麼呢廣」你?什麼都別做,安安分分地做一個善良的妻子,順從他,給予他任何你能做到的幫助。」

「幫助他?如果他要我交出本門的秘密呢?」

老人笑笑道:「那一式神刀就是本門最高的秘密,他已經得到,對他而言,本門已經沒有秘密。」

「如果他要我交出我們的人呢?」

「盡你所能的交給他。」

「交給他之後,那些人還能活嗎?」

「如果可能,你可以求他留下一些,因為這些人就是你們將來的部屬。如果求不動他,就由他去殺好了。」

「假如是別的人要殺呢?」

老人傲然一笑道:「除了他之外,別的人要想殺死我們的人,大概還沒那麼容易。我們除了在那無敵的神刀之前低頭外,沒有人能輕易地殺死我們的。」

「爺爺,我實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向他證明本門的忠心以及本門弟子向道的決心。一個千萬人都殺不死的高手,只要他一句話,我們可以割下自己的腦袋。除了我們之外,誰有這麼高貴的情操?」

青青鼓起最大的勇氣道:「爺爺,如果他要我交出您來呢?」

「答應他。事實上你也找不到我了,今天一會後,我又要遠離隱居的所在了。」

「但是他會要我幫助他找到您。」

「那就給他一切的幫助,記住,最真正的誠心的幫助,不是虛應的敷衍,那會使你的一切努力都歸於自費,也會使我的一切安排都付於流水了。」

「爺爺,您究竟要作什麼安排?」

老人淒涼地一笑,傷感地嘆道:「一個重大的犧牲,使本門弟子瀕於絕滅的安排,安排他們一個個地從暗處現身出來,送到丁鵬的手上去。」

「那值得嗎?」

「值得的,孩子,值得的。我們活著就是為把一個崇高而偉大的理想傳下來,發揚光大,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到了最後……」

「最後我就把我自己交出去,那時候就是我們犧牲的最後關頭,迎接一個新的、光輝的開始了。」

「爺爺,您這麼做不太冒險嗎?」

老人伸出手慈祥地撫著她的頭髮:「孩子,你看爺爺是個冒險的人嗎?多少年來,我韜光養晦、潛居深山,就是在等候著一個機會、一個像丁鵬那樣的人,總算讓我等到了。」

青青道:「爺爺,我相信您的安排是不會錯的了,可是我還有一個隱憂,那就是謝曉峰……」

「不錯,這個人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也是我們最大的阻礙,不僅因為他的武功,而且也為他的人。早年他倒是滿身的缺點,現在他已經幾近乎聖,那是比我們更高一層的境界。他是我們永遠無法擊倒的一個敵人。丁鵬將來或許能在武功上勝過他,但是在精神上,永遠無法超過他了。這是一個勁敵。幸好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個。」

「他會影響丁鵬嗎?」

老人笑笑道:「不會,因為他本身也有個無法克服的缺點,一個恰好是被我們掌握住的缺點。」

「是什麼呢,爺爺?」

「孩子,這是唯一不能告訴你的事,不過我相信你自己能找到的。」

青青知道當爺爺說不能說,就是不能說了。

神殿中有著一段時間的沉默。最後老人揮揮手道:「去吧,以後別再上這兒來了,來了也找不到我。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變故,這就是我們祖孫的最後一面了。記住,今後你是丁鵬的妻子,這是你在人世間唯一的責任了。一切都以他為主,別去拂逆他,不要惹他生氣,像一條忠心的狗般的跟著他,即使他用腳踢你,你也不能離開他。做得到嗎?」

青青點點頭道:「做得到。」

「很好,做得到要做,做不到也要做。我走了。」

一陣霹靂,山神廟震塌了,那尊土偶神像也壓碎了。

從此,山神廟中不再有神靈,牧童們又可以來此放牧牛群了,只是他們敢嗎?

神劍山莊,謝家三少爺的神劍山莊。

武林中的聖地,江湖人的禁地。

神劍山莊沒有設禁,只有一條河圍繞了半個山莊,還有半個山莊則被崇山絕壁所隔絕。

絕壁千仞,高插雲霄,壁上滑不留手,連猿猴都無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劍山莊,只有一條路。

路被河流截斷了,河上沒有橋,只有一條渡船。

河並不寬,這邊可以望見那邊,也可以遠遠望見矗立在半山腰間的神劍山莊。

有一段時間,山莊曾經冷落過,那是神劍山莊的主人已然老邁,而謝三少爺遊俠江湖的時候。

謝曉峰有兩個哥哥,卻不像他們的老弟那麼有才華。

神劍山莊以前聞名,並不是從三少爺開始,他們家的劍術很早就為人所知。

謝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劍的高手。

善泳者死於溺。

謝大少爺死於劍。

謝家二少爺也死於劍。

謝老太爺是病死在家中,死於孤寂、衰老,他雖然有個劍法蓋世的兒子,也有著一柄舉世聞名的好劍。

然而這個兒子給謝家帶來了光耀,也帶來了麻煩。

多少人帶了劍來找謝三少爺比劍,但是謝曉峰卻不常在家。他年輕的時候,住在妓院中的時間都比在家的時間多,更別說是客棧或是那些思春少女的閨房了。

謝曉峰年輕時是個很風流、很荒唐的人。

他一生中不知有過多少紅粉知己,卻只正式地娶過一個老婆,結過一次婚。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獲。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個女人。

慕容秋獲從沒有做過一天正式的媳婦,沒有住進神劍山莊來做謝家女主人。

她一生中幾乎是謝曉峰的影子,跟著謝曉峰,但不是跟他雙宿雙飛,她只是在打擊他、挫折他、報復他對她的不忠。

她神通廣大,別人找不到謝曉峰,她卻能找得到。哪怕謝曉峰故意窮途潦倒,躲在小酒店裡做夥計、做馬夫、做一個最卑賤的苦工,都沒有能躲過她的追索。

謝曉峰的一生,可以說毀在這個女人身上,也可以說是成於這個女人手上。

她為謝曉峰生了一個兒子,卻沒有要他姓謝,也沒有使他成為神劍山莊下一代的主人。

但是神劍山莊卻有了一個新的女主人。

謝小玉。

沒有人知道她是謝曉峰什麼時候跟哪一個女人生的。

反正她是在謝曉峰功成名就、在神劍山莊中定居下來的時候,像突然由石頭裡冒出來的一樣。

她來到了神劍山莊,自然是謝曉峰的女兒。她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五歲了,謝曉峰不在家,但也沒人認為她是冒充的。

因為她的臉形至少有七分是謝曉峰的模子,笑起來的時候,則有九分相似了。

謝曉峰的笑跟他的劍一樣是無故的。

他的劍擊敗了每一個高手,他的笑卻征服了每一個美麗的女人。

當然不漂亮的女人也無法抗拒他的笑,但是謝曉峰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雖然他不吝嗇他的笑,卻不會再去對一個不動人的女子作進一步誘惑,因此那些女人也沒有為他而著迷。

當他對一個女人不存征服的意圖時,他的笑是很神聖的,可是當他要跟一個女人上床時,他的笑就比他的劍更具有威力。

劍只能要一個人的命,他的笑卻能要一個女人的心。

世上有怕死的人,男人與女人都有。

因此用劍逼一個女人上床,也許十次有八九次會成功,卻總會遇上一兩個不要命的女人。

但是當一個女人把心交給一個男人時,就沒有什麼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條豬睡覺,她也不會拒絕的。

謝曉峰倦遊歸來,發現自己居然多出一個女兒來,倒是很奇怪的,但他也沒有表示什麼,沒有問誰。

自己的女兒,怎麼能夠去問別人呢?

萬一他在別人面前否認了有女兒,而那個女孩子又提出確實是他女兒的證據,那又怎麼辦呢?

他只有問一個人去。

小玉,那個自稱為他女兒的女孩子。

謝小玉見了他卻是一點都不突然,就像是他們已經很熟悉、相處了很長時候似的。

她跳過來抓住了他的手,一陣搖晃:「爸爸,你怎麼今天才回來?你說要去接我的,可是你始終沒去,我只有自己來了。」

謝曉峰有點木然,也有點突然。

在這一生中,他聽到過很多人用各種不同的名詞稱呼過他。

有些是很好聽、很美的,那是愛他的人,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有些是很惡毒的,那是恨他的人。

但是只有這個稱呼,今天才第一次聽見。

「爸爸」雖是很普通的一個稱呼,但卻是謝曉峰從未沒有聽過的,而且是他非常想聽見的。

當然不是從這個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聲。

他有個兒子,慕容秋獲跟他一起生的兒子。

但是那個孩子卻一直拒絕承認他這個父親,那個倔強的小伙子也許在心裡已經承認了謝曉峰,但口頭上卻一直沒有稱呼過他,自然也沒有來看他。

謝曉峰知道遲早那小伙子總會來的,來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聲「爸爸」。

只是那一天很可能是他瞑目咽氣,封殮入棺,死訊傳遍天下,那小子才會聞訊趕來,跪在靈前,然後在心裡偷偷地叫,不給任何人聽。

謝曉峰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是卻希望不是在那樣的情形下聽見他叫一聲。

因為謝曉峰畢竟是老了,老得不復有少年銳氣,性情也有了些改變。

改變最大的自然是心境,他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種天下無敵的寂寞,而是一種恐懼、厭惡孤獨的感覺,他需要有個人陪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是依在膝下承歡的兒女,使他的親情也有所寄託。

謝曉峰是人,不是神,不是聖,像任何人一樣,有著人的需要。

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飾得很好,從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而已。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個女孩子來。

親親熱熱地、嬌聲細氣地叫他「爸爸」了。

完全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種聲音。

但卻不是他想要的兒子。

所以謝曉峰是相當地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幾個朋友也是為了聽說他突然有了個女兒,跟來一看究竟的。

看見了謝曉峰的神情,自不免議論紛紛。

所幸的是神劍山莊有個很能幹的管家——那位無事不通的謝先生。

他笑著出來打圓場道:「主人父女初逢,必然有很多體己話要談,各位且到前廳喝喜酒去。」

所謂喜酒,自然是慶祝神劍山莊添了一位女公子的團圓酒,自然也十分豐盛。

謝曉峰才回來,謝先生卻已經準備好了,似乎他早已認定了那位女主人的身份。

謝曉峰與謝小玉談話的內容沒人知道。

不過兩個時辰後,謝曉峰出來,陪朋友們喝了兩杯酒,又開始他的遊歷生活了。

對謝小玉,他沒有否認。

沒有否認,自然就是承認了,雖然謝曉峰並沒有對她的身世作進一步的說明。

但是沒有人奇怪,也沒有人去問,謝曉峰一生中究竟有過多少女人,誰也不知道。

任何一個女人都可能為他生下一個女兒的。

這又何必問呢?

神劍山莊有了謝小玉後,平添了不少生氣。偌大一片莊宅原來是沒幾個人居住的,現在卻已僕婢如雲。

屋子整修一新,園中的花木也重新整理過了。

這才像神劍山莊,像個天下第一劍客住的地方。

像武林中的聖地與禁地,有氣派,有威嚴。

只是禁地中另有禁地。

那是後院的一個孤獨的小院子,用牆圍了起來,常年是一把鐵鎖鎖著。

這院子裡是謝曉峰的居室,是他練劍、靜心、修身養性的地方。

沒有人敢進這個院子,連謝小玉也在內。

謝曉峰在家的時候,門也照樣鎖著,不在家的時候,門也鎖著。

鎖已經鏽了,扣在門上,代表著一種權威。

謝曉峰出入的時候,沒經過這道門,但也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出入的,因為院子只有這一道門。

當然最簡捷的方法是跳牆,牆雖高,卻也難不住謝曉峰,但是這是在他自己的家裡,他為什麼要跳牆出入呢?

謝曉峰不是沒跳過牆,不過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不管他到哪兒去,都會有人恭恭敬敬地開了大門恭恭敬敬地迎他進去。

即使是他的仇人也不會例外。

因為謝曉峰的地位已經使他毫無虛偽地得到這份尊敬了。

一個具有如此地位的人,會越牆出入自己的家嗎?

沒有人會相信這句話,也沒有人去想到這件事。

即使是住在神劍山莊的人,忽然意外地看見謝曉峰由後面出來,知道他口家了,也沒想到他是跳牆出來的。

雖然他們也知道牆上只有一扇門,門被這把生鏽的鐵鎖鎖住,鐵鎖已經無法打開了。除非是另外有通道,或是具有穿牆而入的法術,否則只有越牆而過了。但是人們寧可接受前兩種說法,而排除後一種可能性。

跳牆當然不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但也不是一件絕對的壞事,有許多大俠都跳過牆。

但是沒有人會以為謝曉峰會這麼做。

至少,現在謝曉峰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了。

一個人在別人的心中成為神明人格神化之後,他就是十全十美的化身,不可能有任何瑕疵微行的。

可是,那重門深鎖的小院,卻也包藏了許多秘密。

也許會有人愉偷地猜想著、揣測著裡面可能有的情況,卻沒有一個人敢去了解一下裡面的真實情形。

因為那是謝曉峰的住所。

丁鵬終於來到了神劍山莊了。

他是一個人,帶著他的刀,乘著他的四駿豪華馬車,由阿古駕著,渡河來到莊院前的。

若是以前,不管丁鵬有多少財富,也只能步行,搭著一條小渡船過河去。

固為那兒只有這麼一條船。

但是神劍山莊自從有了一位小女主人後,氣勢就改變得多了,來往的人也多了。

很多是武林中極有身份的翩翩佳公子。

他們來到神劍山莊,一則是為了仰慕神劍山莊之名,再者是為了謝小玉是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謝小玉的確很美、很好客、很大方,待人很和氣、很親切,她熱誠歡迎每一個來訪的人。

這所謂每一個人,當然事前已經經過一些人的暗中挑選與淘汰了。

條件太差的人是進不了神劍山莊的。

能夠進神劍山莊的,似乎都有做謝家女婿的可能。

但是,也僅只是可能而已。

謝小玉對每一個人都很好,卻沒有對誰特別好。

不過,為了要迎接那些江沏佳公子,原先的那條破船實在太寒傖了。

所以謝小玉換了一條很大很大的。

這條船實在太大了,大得驚人。

大得搬到海上去航行,也不能算是小船。

神劍山莊卻只用來作為過河的渡船,渡過兩三百丈的水程,這不是太浪費了嗎?

從前,也許會有人說的。

現在,每個人都會說:「恰好,不算浪費,」那是因為神劍山莊的氣派。

雄偉的氣勢,金碧輝煌的屋宇,是要這麼一條大的船來配合的。

也因為有這條船,丁鵬才能連他的馬車一起過河。

跟在他後面的,自然還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

這些人多少還有點小名氣,可是他們只能被阻於河岸之前,沒有跟丁鵬一起上船。

因為只有丁鵬一個人是來找謝三少爺決鬥的。

誰跟丁一鵬一起,也就是表示他站在丁鵬那一邊。

沒有人願意沾上這麼一點嫌疑。

他們只是來看決鬥,不是來幫丁鵬決鬥的,雖然他們想幫忙也插不上手。

站在河岸的這一邊,能看到決鬥嗎?

沒人會擔心這個問題,似乎每個人都知道,即使跟過去,也看不到決鬥的。

謝曉峰與丁鵬之間,絕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決鬥的,除了決鬥雙方之外,很可能沒有第三者在場。

也可能會有一兩個人見到,但絕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他們千里迢迢地跟了來,只是想知道一個結果。

決鬥的結果。

當然,他們不來,也會知道結果的,但是從別人口中聽來就不一樣了。

他們來了,即使沒有看見,將來也可以在人前人後,憑著他們的假想,描述這驚天動地的一戰。

而且沒有人會駁斥他們的不實。

「那一天決鬥時,我親自在場的。」

就憑拍著胸膛、神氣他說出這一句話,已經足以使旁邊的人肅然起敬了。

如果恰好還有另一個人在場,也不會加以駁斥,最多只作一點小小的修正而已。

所以,武林中許多驚天動地的戰鬥,往往會有幾種不同的說法。

這些說法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一定精彩絕倫。

這些說法自然也有一個共同絕對性,那就是勝負的結果,所以才不會太離譜,所以才有人相信。

如果有一個老實的人說了實話,反而會沒人相信。

老實人的老實話是最不會使人相信了,因為它沒有了美感。

而這個世界是美麗的。

當然,所有來觀戰的人也不會全是被阻於河岸之外的,他們有的先一腳來神劍山莊,已經被接納為座上客,這當然是武林中極有名望的人。

有些雖然略遲一步,但神劍山莊立刻又把船駛回來,接進莊去了。

這些人自然更具有名望,在武林中已具有泰山北斗的聲望。

當然,這種人也不會大多。

神劍山莊的渡船二度駛到河岸,由那位能幹的謝先生接得上船的只有五個而已。

不過卻使得那些佇立在河岸、未曾被邀請的人更為震動,更為振奮。

除非是那些孤陋寡聞的鄉巴佬,否則都該認得他們,他們正是當今五大門派的掌門人或極具權威的首座長老。

像武當、少林,雖是江湖中極負盛名的門派,但是因為他們是空門中人,不太與塵世交往。

他們的掌門人也很少與外人接觸,反而不如他們的首座長老為人所熟悉。

這五位在武林中可以左右風雲的人物蒞臨,使得丁鵬與謝曉峰之戰更具有刺激性與傳奇性了。

第一四章 決鬥

當謝先生二度乘船把五位貴賓接引到神劍山莊的大門口時,謝家的門前已經儀仗鮮明地列隊而迎。

但是丁鵬並沒有進去,他仍然坐在他舒適的車子裡,閉著睡眼。

阿古也神情木然地坐在車轅上,握著鞭子,仿佛隨時準備動身似的。

謝先生對他並沒有失禮,很恭敬地請他進去坐,但是他拒絕了:「我是來找你家主人決鬥的,不是來作客的。」

一句話把謝先生頂得十丈遠。謝先生的脾氣卻真好,絲毫沒有動氣,仍是笑嘻嘻地道:「丁公子與家主人之戰,當然不會像市井匹夫那樣庸俗,當街揮拳動粗吧?禮不可廢,丁公子何妨進去小坐?」

「你家主人在不在?」

謝先生回答這句話之前,很費了一番斟酌的功夫,磨菇了半天,結果卻回答出一句難以思量的活:「不知道。」

丁鵬不禁驚奇道:「什麼?你不知道?」

謝先生歉然地點點頭道:「是的,在下是的確不知道。家主人這些年來行蹤恍若神龍野鶴,漫無定向,從來也沒人能把握住。有時他幾個月不見面,突然出現在家中,有時他在家裡靜居十幾天,卻也不見任何一個家人;所以在下實在不知道。」

丁鵬似乎對這個答案滿意了,想想又問道:「他知不知道我要找他決鬥?」

謝先生笑道:「這個倒是知道了。小姐從圓月山莊回來,恰好就看見了家主人,當時就把丁公子的話傳到了。」

「哦,他怎麼表示呢?」

謝先生道:「家主人對丁公子救了小姐一事非常感激,說有機會見到公子,一定要當面道謝。」

「我沒有要他道謝的意思。他若是有心道謝,就該在限期內到圓月山莊去,過期不來,分明是有意要與我一決……」

謝先生謙卑地含笑道:「家主人也沒這麼說。」

「對決鬥的事,他怎麼說的?」

「他什麼都沒有說。」

「什麼都沒有說?」

丁鵬感到奇怪了。謝先生笑著道:「家主人的意向一直難以捉摸,他不說,我們當然也不便問,不過家主人既聽到了丁公子的傳話,必然有個交代的。」

丁鵬淡淡地道:「這是他的話,還是你的話?」

上次在柳若松的莊子上,謝先生的地位是何等的崇高,但此刻在丁鵬的眼中,竟變成微不足道,而丁鵬對他似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厭惡之感。

不過謝先生還是很和氣地回答道:「這自然是在下的話,在下是根據以往家主人的性情而推測。」

丁鵬冷冷道:「你不是謝曉峰,也不能代表他說話,而且推測的話也作不得數,作不得數的話就跟脫下褲子後放出來的屁……」

謝先生的臉色微微一變,一個已經處處受到尊敬的人,當眾受到這種侮辱,的確是很難堪的。

但謝先生畢竟是謝先生,神劍山莊的總管先生究竟有他過人之處,怒意一驚而收,笑笑道:「丁公子妙語……」

丁鵬道:「這句話一點都不妙,脫褲子放屁,本來已是多餘,放出來的屁更是多餘。我是來找你家主人說話的,可不是來聽放屁的。」

謝先生雖然是謝先生,但是他畢竟還是個人。

他的涵養再好,到底還無法使臉皮厚到柳若松的程度,所以聽完了這句話,一言不發,逕自上了船,駛到對岸接人去了。

丁鵬也沒有當他回事,倚在車子的靠墊上,很舒服地打起瞌睡了。

謝先生把人接了來,丁鵬仍然在打瞌睡。

謝先生不願意在這些人面前再受一次奚落,聽以當作沒看見。

但是那五個人卻看見了丁鵬,他們都受不了丁鵬這種冷漠與無禮的神態。

第一個衝上來的是峨眉的林若萍。

大家在想像中,也知道一定會是他。

因為在五個人中,他的年紀最輕,今年才四十五歲,卻已身登一代劍派的宗主。

他的劍藝自然也深得本門真傳,而且把峨眉整治得有聲有色,在五大門派中鋒芒最盛。

他大步地來到車子前,傲然地一拱手。雖然他是在行禮,但誰都看得出這一拱只是為了不失他掌門人的氣度,實質上卻連一絲誠意也找不到。

所以丁鵬沒有答禮。也沒有人感到丁鵬的失禮,因為那一拱只是為了林若萍自己而施,並不是對著丁鵬。

只不過丁鵬的漠然使得林若萍更不是滋味了,若不是要講究身份。

他早已一劍劈了這個狂妄的小伙子。

因此他冷冷地道:「擱下就是新近才崛起的年輕人魔刀丁鵬?」

這句話說得很勉強,雖然稍稍有一點捧的意味,但也是為了襯托他自己的身份。

丁鵬若是個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他以一門之尊主動前去說話,豈不是自貶身份了?

此人絕頂聰明,一言一語都有深意,所以峨眉在他手中興盛起來,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但是他今天遇到的丁鵬,卻活活地氣死他。

他要面子,丁鵬偏不給他面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就是丁鵬,不錯。最近我在圓月山莊請客,來的人大多了,你認識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事。」

林若萍差點沒氣得跳了起來,冷冷地道:「敝人林若萍……」

他這一報身份,丁鵬卻笑了起來道:「原來你就是林若萍呀,難怪我不認識你了。這次我在圓月山莊請客時,原本有你一張帖子的,可是你有個拜兄柳若松投到了我的門下做徒弟。他說你是晚輩,當不起一張請帖,過兩天叫你來請安就是了。你果然來了。」

林若萍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他第一個來找丁鵬的麻煩,主要的也是為了柳若松的事。

柳若松是他的拜兄,柳若松對武當掌門人之位也有著野心,只是劍技既不如凌虛,聰明也遜色,始終不敢爭,所以才會想盡方法力求增強自己的劍技聲望,想有一天能蓋過別人去。

柳若松做得並不差,只是陰差陽錯找上了丁鵬,騙了他的祖傳劍招「天外流星」。

柳若松找上丁鵬是他一生最倒霉的事,從蓋世的一個大劍客,一變為在武林中最為人不齒的小人。

林若萍以為交到歲寒三友三個朋友,原本是很高興的事,但是柳若松做得很絕,他居然又拜丁鵬為師而求免一死。

這手也絕透了。

正如一個嫁入官宦之家的小家碧玉,由於門戶身世的不相稱,自然得不到公婆的喜愛而飽受冷落。這個媳婦一氣之下,乾脆跑到窯子裡去當婊子。

在婆家沒人把她當人,在窯子裡,她卻是那一家的熄婦,使得婆家丟盡了臉面,連人都不敢見了。

柳若松的這手,使得林若萍大失光彩,也使得林若萍火冒十丈,他急著出頭找丁鵬,就是想撈回這個面子。

哪知道還沒有談入正題,丁鵬卻先給他當頭一棍。雖然不是真正的棍,卻同樣敲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他好容易才算鎮定了下來,沉聲道:「丁鵬,柳若松已與我無關,我就是來告訴你這一句話。」

丁鵬淡淡地道:「那敢情好。我也在發愁,有一個那樣的徒弟已經夠我受的了,如果再加上你這樣的師侄跟你們峨眉那些徒孫,我會煩死了!」。

林若萍忍無可忍,厲聲道:「小輩,你太狂了!當真以為你手中那柄魔刀就能無敵了嗎?」

丁鵬一笑道:「這倒不敢說,至少我還沒有跟謝曉峰交過手,等我擊敗了他,大概就差不多了。」

「丁鵬,你太目中無人了!在神劍山莊前,居然敢如此狂妄無忌!」

他嘴巴里叫得凶,心裡畢竟還有點顧忌的,丁鵬刀斷鐵燕雙飛手腕的事,他已經聽說了。

能夠一刀令鐵燕雙飛斷腕的人畢竟不多,最多也不過兩個人而已。

一個是謝曉峰,一個是他們認為已死的人,也是他們日夜所憂懼的那個人。

雖然他們認為他死了,也希望他死了,但是死不見屍,還是不敢太確定,心裡始終存著個疙瘩。

那個人雖沒出現,可是那柄刀卻出現了,那一式刀法也出現了,出現在丁鵬手裡。

他們必須要來探問究竟:「丁鵬的刀從哪兒來的?刀法是跟誰學的?跟那個人是什麼關係?如果可能,最好是殺了丁鵬,毀了這柄刀。只是他們得到的消息大遲,丁鵬已經到神劍山莊來了。在神劍山莊,有謝曉峰居間,他們比較放心,就是在那柄圓月彎刀之下,被殺死的可能性不多。謝曉峰曾經對他們作過保證。但是他們想殺死丁鵬的可能性也不多了,因為謝曉峰也對另外一個人作過保證。不管怎麼說,那柄刀重現江湖,那一式刀法重現江湖,他們都必須要來弄個清楚。所以,他們來了。在這五個人中,林若萍對這柄刀的印象是最淡的,因為那柄刀對武林的威脅正烈時,他還沒出師。五大門派所作的秘誓,他是接任了掌門之後才知道的。他知道這柄刀的可怕,卻不知道可怕到什麼程度。看樣子其他四個人也並沒有告訴他,否則他就不會有膽子對丁鵬說出這句話:「拔出你的刀來。」

在江湖上,這是一句很普通的話,隨時隨地,為了一點芝麻大的事,都可以聽得見。

但是卻不該對著圓月彎刀的主人說這句話。

以往,不知道有幾個人做過這種傻事,那些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首先付出的是他們的生命,所以從沒有人活著來告訴別人所犯的這個錯誤。

林若萍偏偏就是又犯了這種毛病的一個人。

不過他實在是運氣,因為他遇見的是丁鵬,而丁鵬雖然握有這柄魔刀,卻還沒有感染上它的魔性。

他有點喜歡作弄人,卻不太喜歡殺人。

連那樣對付過他的柳若松,丁鵬都沒有殺,所以林若萍的運氣的確不錯。

所以他說了那句話,還能夠站著,完完整整地站著,沒有由頂至踵、齊中分為兩片倒下去。

只不過丁鵬的神態也漸漸有點魔意了,他一腳從車子裡跨了出來,冷冷地問道:「剛才你說什麼?」

林若萍後退了一步,看看那些同伴,看見了他們目中所流露出來的表情,他就後悔了。

這另外四大劍派的領袖們的神情非常地複雜。

那是五分幸災樂禍、兩分興奮、三分畏懼的混合體。

興奮是為了他們看見丁鵬的那柄刀,無須驗證,他們幾乎可以確定就是那柄刀。

畏懼,自然也是對著那柄刀。

但刀是死的,可怕的是使刀的人。刀在丁鵬手中,是否也那麼可怕?

雖然丁鵬一刀嚇破了柳若松的膽,一刀斬下了鐵燕雙飛的腕,那畢竟是傳言,不是他們目睹的。

雖然傳言絕對可信,但是他們心中卻別有看法,因為他們以前見過那個人、那柄刀。

對刀的威力,給他們有著更深切的感受與了解,最好是有人試試刀的威力,給他們有個比較。

每個人都想試,每個人都不敢試。

現在卻有林若萍來做了。

這就是他們幸災樂禍的成分。

林若萍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們在一路上對這件事談得這麼少,卻對柳若松的事談了很多。

他們是存心要自己來做這個傻瓜。

林若萍雖做了這件傻事,卻不是傻瓜,因此他只頓了一頓,立刻就穩住了自己的情緒:「我叫你拔出你的刀來讓大家看看,是不是那柄魔刀?」

丁鵬笑道:「如果你們只想知道刀上是否有『小樓一夜聽春雨』這七個字,我可以告訴你們:不錯,就是這柄刀。」

林若萍冷笑一聲:「那並不能證明什麼,人人都可以打那樣一柄刀,在刀上刻那七個字。」

丁鵬笑笑道:「不錯,不錯,你的話實在很有道理。你的確是個天才兒童,難怪你能當上掌門人的,只不過既然這柄刀不能證明什麼,我拔出來給你們看了又如何?」

林若萍又受了一次奚落,不過這次他卻聰明多了,並沒有像前次那樣生氣衝動,他只笑了一笑道:「那就要問他們幾位了,因為他們以前也見過這柄刀,而且在這柄刀下吃過大虧……」

他用手一指四個人,就把兇險都跟著推送過去了。

那四個人都吃了一驚,沒有想到林若萍會來這一手的,他們的眼光都盯著林若萍的臉。

兩道眼光如果是兩隻拳頭,他們也的確想在林若萍的臉上狠狠地打兩拳。

只可惜眼光雖毒,畢竟不是拳頭,所以林若萍的臉上仍然好好的。

但丁鵬的注意力卻被引起來了,而且引向了這四個人。

他逐一打量了他們一番,然後笑笑道:「難怪有人很注意我的刀,原來它曾經如此出名過,只可惜我不知道你們四位在武林中是否也很有名氣?」

林若萍一笑道:「你不認識他們?」

丁鵬搖搖頭道:「我不認識。我在江湖上沒有混多久,也沒有見過多少人。若不是因為你的拜兄柳若松做了我的徒弟,我也不會認識你。一個人在收徒之前,總要打聽一下他的身家的,你說是不是?」

林若萍又幾乎要噴出口血來,但他忍了下去,道:「這四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你若是不認識他們,就不夠資格成為江湖人。」

丁鵬卻打斷了他的話,微微一笑,道:「你不必說下去了,我也不想認識他們,因為我不想做個江湖人。」

這句話使得每個人都為之一怔,連林若萍都愕然地道:「你不想做江湖人?」

丁鵬點點頭道:「是的,我雖然沒有認識多少江湖人,但是就我見過的那幾個,卻無一不是貪生怕死的卑鄙齷齪的無恥之徒。一個如此,十個如此,越有名望,越是如此。他們若是非常有名,我寧可不知道的好。」

這一番話把所有的人都罵遍了,尤其是這五大門派的領袖,也是挨罵最深的五個。

每一個人都臉現怒色,都準備動手了。

忽然一陣清脆的拍手聲由門裡傳了出來,一串銀鈴似的笑聲也接著傳出來:「妙!妙!罵得妙極了!你比我爹的膽子還大。我爹只在背後如此說說他們,你卻在當面指著他們的鼻子罵,小妹實在佩服。」

接著是一個儀態萬方的美麗女郎笑著走了出來,使得每個人的眼睛都為之一亮。

在神劍山莊的門裡出來說這種話的,自然只有謝家的大小姐、謝曉峰的女兒謝小玉了。

但這個女郎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就是上次在圓月山莊上見到的謝小玉。

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許多,緊裹的衣裳襯托出她迷人的曲線,發射著迷人的憋力。

丁鵬已經是個很有定力的男人。

因為他曾經上過一個美麗女人的當。

那個該死的秦可情一一柳若松的妻子,用了一個可笑的假名,使他出了一場可笑的大醜。

因為他的妻子是狐。

狐是最擅長迷人的,雄狐迷女人,雌狐迷男人,而且能把人迷得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一個娶了狐女為妻的男人,至少是不該再受別的女人的迷惑了,但不知怎的,當丁鵬看到了她迷人的笑靨時,心頭居然怦怦地跳了起來。

不過這也不能怪丁鵬,站在門外的還有兩個出家人,一個和尚,一個道人。

天戒上人是少林達摩院的首座長老。

紫陽道長是武當輩份最高的長老。

這兩個人的年紀自然都很大了,修為定力也部臻於絕不動心的境界了,但是他們同樣為謝小玉的絕世丰姿而目瞪口呆。

她向著那五個人又展現了迷人的一笑,道:「對不起,五位,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家父說的。他的話跟這位丁大哥剛才說的字句雖不一樣,但意思卻完全相同,因此你們要為此生氣,就問我爹去。」

天戒上人又聽了她這一解釋,即使再氣也無法對著她發作了,只得問道:「謝大俠是否在?」

謝小玉笑道:「家父剛剛由他的書房裡出來,就對我說了那番話。看來他對各位的印象也不怎麼好,因此我不招待各位進去了。」

就這麼一句話,把五位大掌門氣得目瞪口呆。

謝小玉卻不理這麼多,笑著又向丁鵬說道:「丁大哥,你怎麼也如此見外呢,來了還呆在門口不肯進去?」

丁鵬道:「謝小姐,我是來找令尊決鬥的。」

謝小玉笑道:「我已經把你的話轉告家父了。他怎麼樣跟你決鬥是你們的事,你卻是我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我也得先向你表示過感謝之意,才能談到其他。走,走,我們進去。」

她上來大方地拉著丁鵬的手。丁鵬不禁遲疑道:「我……」

謝小玉笑道:「事有先後。你救我的命在先,向我爹挑戰在後,因此你就是要找家父決鬥,也得先接受我的款待之後,還過了你的情,這樣子家父在應戰時,不會因為想到欠你的情而手下有所顧忌,你說對不對?」

從這樣一個女郎口中說出來的話,自然都是對的,何況她的話還的確不錯。

丁鵬只有被她拉進去了,不過他才走了幾步,忽又掙脫了她的手道:「等一下,我還有件事要作個交代。」

他轉回身,走向了林若萍,淡淡地道:「剛才你曾經要我拔刀來給你看看,對嗎?」

林若萍又退了一步。丁鵬冷冷地道:「我不大喜歡殺人,但是我更不喜歡別人對我說這句話,你已經看到了我這個人,卻還要看我的刀,這是表示你只在乎我的刀,不在乎我這個人,對不對?很好,我現在就給你看看我的刀,不過我的刀從來不出空鞘,你最好也拔出你的劍。」

林若萍的臉色都嚇白了,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丁鵬卻搖搖頭嘆道:「大丈夫一死而已,何必怕成那個樣子呢?既然你害怕,又何必要硬充好漢說那句話呢?」

林若萍的確害怕,但他究竟是一代掌門,不能再表現出孬種的樣子,鏘然拔出了劍道:「胡說!誰怕你?」

當一個人不肯承認他害怕的時候,也就是害怕得要命的時候,但這時卻沒有人來笑他口不由心。

因為別的人跟他一樣地怕。

然後丁鵬就對著林若萍走了過去,拔出了刀。

一柄普普通通的刀,刀身是彎的,彎得像一鉤新月。

每個人都看見了那柄刀,卻沒有人看見丁鵬是如何出手的,他只是對著林若萍的劍尖走過去。

林若萍的劍卻變了,由一支變成兩支,像是一技竹片削成的劍被利器劈過一般,由劍尖到劍柄整整齊齊地劈成了兩片,一半在左,一己半在右。

林若萍的人整個地呆住了,站在那兒成了一尊石像。

丁鵬只說了一句話:「以後別輕易出口叫我拔刀,假如一定要說,就得先秤一秤自己的分量。」

他掉轉頭,又對那四個人道:「你們也一樣。」

說完他就跟著謝小玉進了神劍山莊。

大部分的人都被遠阻於河岸之外,但是在門口的人也不少,他們都呆住了。

像林若萍一樣的呆住了。

他們都看見了那柄刀,一柄很平凡的、彎彎的刀,沒什麼特別起眼的地方。

只是誰也沒有看見丁鵬的出手,只看見丁鵬迎向了林若萍的劍尖,然後看見劍身一分為二。

在決鬥中斬斷對方的兵刃,那太普通了,斷劍更是司空見慣的事。

但是林若萍的這一柄劍不是普通的凡鐵,它是很有名的劍,傳了幾代,一直由掌門人使用,雖然沒有刻上「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等字,但也差不多就有這個意思。

現在這柄劍居然被人毀了,似乎是被毀於一種神刀魔法之下,因為這是人力做不到的。

就算是一個鑄劍的名匠,把一柄劍投入冶爐重鑄,也無法把劍一分為二。

但丁鵬做到了。

林若萍終於清醒了過來。丁鵬已經走進門裡去了,只有阿古仍忠心耿耿地坐在車上等著。

林若萍彎腰拾起了地下的殘劍,輕嘆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們怕成這個樣子了,也終於看見那柄刀了。」

天戒上人忙問道:「林施主,可曾看清他的出手?」

林若萍搖頭道:「沒有。我先前只看見他的刀,沒有看到他的人,等我看到他的人時,刀已不在手,好像刀歸刀,人歸人,兩者都沒關係似的。」

五個人都是一驚。紫陽道長忙問道:「林施主,你當真是這種感覺?」

林若萍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們自己又不是沒嘗過這種滋味,何必還來問我?」

天戒上人卻嘆了一口氣道:「不!掌門人,老衲等以前所嘗到的滋味比施主奇厲多了,刀未臨身,即已勁氣迫體,砭肌如割。若非謝大俠及時施以援手,擋開了那一刀,老袖等四人與令師就都已分身為二片了,那實在是一柄可怕的魔刀!」

紫陽道長道:「不錯,那柄圓月彎刀初看並無出奇之處,可是一旦到它主人施展那一式魔刀時,就會現出一般妖異之氣,使人為之震眩迷惑……」

林若萍搖搖頭道:「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也什麼都沒有看到,只看到那柄刀向我逼來,然後就突然變成他的人站在我面前。至於我的劍是如何被劈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更沒有你們那種奇厲的感覺。也許是丁鵬的造詣沒有你們所說的人高,也沒有那麼可怕。」

夭戒上人搖頭道:「不!施主錯了。丁鵬的造詣已經比那人更高,也更可怕了,因為他已能役刀,而不是為刀所役了。」

什麼是為刀所役?刀即是人,人即是刀,人與刀不分,刀感受人的殺性,人稟賦了刀的戾性,人變成了刀的奴隸,刀變成了人的靈魂。

刀本身就是兇器,而那一柄刀,更是凶中至凶的利器。

什麼是役刀?

刀即是我,我仍是我。

刀是人手臂的延伸,是心中的意力而表現在外的實體,故而我心中要破壞那一樣東西,破壞到什麼程度,刀就可以為我成之。

人是刀的靈魂,刀是人的奴隸。

這兩種意境代表了兩個造詣的境界,高下自分,誰都可以看得出的,只是有一點不易為人所深知。

那就是人與刀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存在。

刀是兇器,人縱不凶,但是多少也會受到感染。

刀的本身雖是死的,但是它卻能給握住它的人一種無形的影響,這種影響有時也成為具體的感受,就像是一塊燒紅的鐵,靠近它就會感受到熱,握住它就會被燒得皮焦肉枯。

圓月彎刀是魔中至寶,因為它具有魔性,誰擁有它,誰就會感受它的魔性。

唯大智大慧者除外。

唯至情至性者除外。

門外,五大門派的領袖臉上都泛起了一種畏懼的神色,他們的恐懼是有理由的。

照林若萍的敘述,丁鵬的造詣已經到了刀為人役的境界,天下就無人能克制它了。

紫陽道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謝先生,以你的看法,謝家神劍是否能克制丁鵬的刀?」

謝先生很穩健地道:「十年以前,在下可以肯定說一句——不能。但是這十年未,家主人的成就也到了無以測度的境界,因此在下只有說不知道。」

這等於是句廢話,一句使人聽了更為優煩的廢活。

但是也提供了一點線索,現在的謝曉峰如何無人得知,十年前的謝曉峰卻是大家都看到了。

他在劍上的造詣,已經到了令人駭異的境界。

可是謝先生卻說還不如此刻的丁鵬。

華山掌門靈飛劍客凌一鴻低聲道:「就算謝大俠能夠勝過丁鵬,我們也不能寄望太殷,因為請他出來管事,只怕比要我們自己來對付丁鵬還不容易。」

大家又低下了頭,謝小玉剛才出來說的話猶在耳邊,謝曉峰對他們的批評已經夠明白了。

他們不敢對謝曉峰生氣、發怒,因為謝曉峰夠資格批評他們。

他們唯一的希望是這番批評不要傳到江湖上去。

這五個人來的時候很神氣,坐上了謝家的新船,像貴賓一般的被迎入山莊。

但走的時候卻很狼狽。

雖然他們仍然是乘坐那條豪華的新船,仍然有謝先生作伴相送,但早那羅列在道旁的年輕儀仗劍手卻都撤走了,而且還是在他們登船之前撤走了。

這個意思很明顯,那儀仗隊不是為歡迎他們而擺出未的,只是碰巧被他們適逢其會遇上了而已。

他們走的時候,神劍山莊的貴賓還沒有走,為了不使人誤會,所以才把儀仗隊撤走了。

這使得他們原本沮喪的臉上,更添了一份慚色。

尤其是他們的船抵對岸,接觸到那許多江湖人投來的詫異而不解的眼光時,更有無地自容的感覺。

不過,他們雖然在神劍山莊飽受奚落,在那些江湖人的心目中,地位仍是崇高而神聖的。

所以沒有人敢上來問問他們,究竟對岸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還是大家最關切的一件事。

丁鵬跟謝曉峰之戰如何了?

好在還有謝先生送他們過來,而謝先生在江湖上,一向是以和氣及人緣好而出名的,。

所以有人已經向謝先生走過來,而且準備打招呼了。

謝先生雖然平易近人,但是能夠跟他攀上關係的,多少也是個小有名望的人。

這個人叫羅開廷,是一間不大不小的鏢局的總鏢頭,所以羅總鏢頭算也有點不大不小的名氣。

除掉這點憑仗外,他還有點靠得住不會丟臉是因為謝光生跟他還有過一點香火情。有次路過他鏢局所在的那個縣城時,曾經接受他的款待,作了一天的客。

因此羅開廷覺得這正是要表現一下他交情的時候。謝先生已看見他了,不等他開口就先招呼道:「開廷兄,失迎,失迎。大駕何時光降,也不先通知兄弟一聲,實在是太抱歉了。」

當著這麼多的人,如此親切的招呼,使得羅開廷感動得幾乎流下眼淚。謝先生這樣親密地對待他,使他在人群中的地位突然崇高了起來。

以後就是謝先生要他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立刻就去的。江湖人的一腔熱血,只賣與識家。

所以當羅開廷張口結舌、激動得不知如何口答的時候,謝先生又笑道:「開廷兄如果是來看家主人與丁鵬決鬥,恐怕就要失望了,這一仗也許打不起來。」

羅開廷忙問道:「為什麼?」

謝先生笑笑道:「因為丁公子已經跟我家大小姐交上了朋友,談笑正歡。」

「那麼關於決鬥的事情呢?」

謝先生笑笑道:「不知道,他們沒談起,不過丁公子如果真的跟小姐成了好友,總不好意思再找她的老太爺去決鬥吧?」

謝先生的說明雖然並沒有告訴什麼,對丁鵬與謝曉峰的決鬥也只發表了他自己的猜測。

猜測當然不能算是答案,但是謝先生的猜測卻已經等於是答案了。

因為謝先生是神劍山莊的總管。

固為謝先生在江湖上具有一言九鼎的力量,如果沒有相當的把握,即使是揣摸之詞也不會輕易出口的。

因此,這幾乎已經是答案了。

人群中響起了一片嘆息。

似乎是惋惜,又似乎是高興。

他們雖然是千里迢迢跑來趕這場熱鬧的,但似乎也並不希望看見這一戰的結果,無論是誰勝誰負。

謝曉峰是大家心目中的神,一個至高無上的劍手,一種榮譽的象徵。

自然沒有人希望心中的神倒下來。

丁鵬是一些人心中的偶像,尤其是年輕人與女人心中,他那突然而崛起的光芒,他那充滿了浪漫情調的行事方法,他那種突破傳統的、對那些老一代的、成名的宗師的挑戰與傲視,在年輕一代的心中,掀起了衝擊的共鳴。

因此,他們也不願意丁鵬被擊敗。

那個答案雖然不夠刺激,卻是皆大歡喜、使得每一個人都滿意的結果。

第一五章 秘屋

謝先生道:「丁公子已經跟我家小姐成了好朋友。」

這是他向大家宣布的事實,似乎是無人否認的事實。五大門派的領袖雖然在丁鵬那兒受了一番奚落,但也沒有否認這個事實。

他們看著謝小玉拉著丁鵬的手進入莊裡,兩個人之間似乎已很親密。

但實際的情形,卻不如大家所想的那麼簡單。

謝小玉是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子,男人在她一笑之下,似乎就很難拒絕她提出的任何要求了。

如果是跟她手拉著手並肩而行,哪怕前面是一個火山口,男人們也會不皺一下眉頭就跳下去。

但丁鵬卻沒有那麼容易被征服。

因為他曾經受過誘惑,柳若松的老婆秦可情是個非常動人的女人。

圇為他有著一位狐妻,青青在他面前雖然沒有施展過任何的媚術,但她那絕世的姿容、似水的柔情,卻是任何一個女人難以比及的。

謝小玉與那兩個女人不同,似乎兼具了那兩個女人的優點一——秦可情的動人與青青的溫婉。

但是她既沒有秦可情的放浪,也沒有青青那種端莊的氣質。

對別的男人,或許她不會失敗,對丁鵬,卻很容易作出比較來。

所以當兩個人坐下來,侍者送上了酒菜,淺飲了三爵之後,謝小玉眼波如醉,漸漸散發出女性的魅力時,丁鵬反而感到意興索然了。

謝小玉屏退了侍兒,為他斟上第四盅酒,然後把身子半倚在他的胸前,輕笑著道:「來,我們再喝一杯。」

在以前,哪怕這是一杯毒藥,也沒人會拒絕的。

可是丁鵬卻冷冷地推開了她的身子,也冷冷地推開了那盅酒道:「三杯是禮數,第四杯太多了。」

謝小玉微微一怔,這是她第一次被人從身邊推開,而且是被一個男人。

她來到神劍山莊之後,不知有多少的劍客武士在神劍山莊作客,為了她色授魂與。

甚至於為了爭奪替她拾起一塊墜地的手絹,兩個男人可以拔劍相向,拼個死活。

而此刻,她卻被人推了出來。

這使她相當難堪,但也給了她一種新奇的刺激。

這個男人居然能拒絕她的殷勤,她就非征服他不可。

因此她笑了一笑道:「丁大哥,你連這點面子都不給?」

丁鵬皺皺眉頭,毫無感情地道:「你我之間沒有這份交情,而且我從不為情面而喝酒。」

話相當無情,等於是一巴掌摑在她的臉上,把她的笑容打僵了,也使她感到一種從未有的屈辱。她眼圈一紅,淚珠已盈眶,可憐兮兮地望著丁鵬。

那種神態,使得鐵石人也會軟化的。

但丁鵬卻不是鐵石人,他是個心腸比鐵石更硬的人,因此他反而出現了厭惡的神情道:「謝小姐,如果你要賣弄風情,年紀太輕了;但是要嚎哭撒嬌,年紀又太大了。一個女人最令人討厭的,就是做不合自己年齡的事。」

謝小玉的眼淚就快要流下來了,被他這句話又說得倒口去了,很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笑道:「丁大哥真會說笑話。」

她神態轉變之快,反而使丁鵬感到愕然了。

一個人的態度神情能在剎那間作如此快的轉變,尤其是一個女人,那至少也要在風塵中打過幾年滾,因此丁鵬再度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個女郎,在她的臉上已經找不到一絲的溫色、一絲的委屈。

「丁大哥真會說笑話。」

這是一句很平常的話,但是若非在人海中歷經滄桑的風塵女子,卻很難在那情形下運用上這句話。

把一切的尷尬,用一句話輕輕地都帶過了。

這不是談話,而是藝術了。

丁鵬忍不住問出了一句話:「你幾歲了?」

謝小玉笑笑道:「天下最不可靠的話,就是女人口中的年齡。年輕的時候,希望自己成熟一點,要多報個一兩歲;等到她真正成熟時,卻又怕自己太快老去,要少報一兩歲;再過幾年,她已經真正老去時少報的歲數更多了,直到她自己弄不清楚自己是幾歲了。」

丁鵬頗為激賞地道:「總有一個歲數是她自己滿意的吧?不大不小……」

「那當然,所以大部分的女人都活在十九到二十歲之間,在這以前是一年長兩歲,在這以後是今年加一歲,明年減一歲,所以我去年告訴你是十丸歲的話,今年是二十歲;如果去年告訴你是二十歲,今年就是十丸歲。」

丁鵬覺得這個女郎的慧黠之處頗為動人,笑著問道:「我們去年沒見面,所以我不知道你幾歲。」

謝小玉一笑說道:「那也沒太大關係,反正不是十九就是二十,你只要不算成二十一歲,我都不會生氣的。」

丁鵬嘆了口氣:「好!算我沒問。」

謝小玉翻了翻眼珠道:「本來就是嘛,丁大哥又不像個傻人,怎麼會問那些傻問題呢?」

她的確很能夠了解男人,在柔媚與嬌弱兩種手段都失敗了之後,很快又換出第三種面目來。

那是丁鵬一句話提醒她的:「賣弄風情,你年紀大小;嚎哭撒嬌,你又太大了。」

她立刻就知道自己在丁鵬眼中是一種什麼樣的身份與印象了,同時也知道丁鵬所欣賞的是哪一種女人。

她也暗怪自己糊塗,作了許多錯誤的嘗試,其實丁鵬所欣賞的女人,她應該心中有個底子的。

在門口,就是因為她笑濾謾罵,把五大門派的領袖嘲弄個夠,才贏得了丁鵬的友誼,跟她進了莊門。

很少有男人會喜歡尖俏潑辣的女人,但丁鵬偏就是這少有的男人之一,謝小玉的興趣提高了。

她要從事一項新的嘗試,試圖征服這個男人。

不過她也有點惶恐,在她的經驗里,她從沒有嘗試過這一類的角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得很好。

她還在用牙齒咬著小指甲,思索著下面該做什麼,說些什麼話,丁鵬卻沒有給她機會。

他淡淡地道:「謝小姐,現在可以去請令尊出來了。」

謝小玉一怔道:「怎麼?你還是要找家父決鬥?」

丁鵬漠然地道:「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謝小玉的腦子裡不知動了多少轉,但最後都放棄了,她不知用什麼方法阻止這一場決鬥。

但是丁鵬卻提供了她想要的答案:「謝小姐,你是否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

「當然了,我說的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那是違心之論,雖然你真的救了我,但我也不必領情,因為你不是為了救我而救我。」

「哦?那我是為了什麼而救你呢?」

「你只是為了你的尊嚴,不容許別人在你的圓月山莊上殺人,如果是在別的地方,你才不管呢。」

「不!你錯了,在別的地方,我也會曾的,不過是在圓月山莊,任何人都不能在那兒殺人,除了我自己。」

謝小玉笑了,丁鵬的狂傲使她很高興,越是狂傲越能表現出一個人的本性。

所以她笑著道:「可是那天在圓月山莊也死了不少人,而且都不是你自己殺的。」

丁鵬淡淡地道:「那些人雖然不是我殺的,卻是我認為該死的。只要是我認為該死的,有人替我去殺,我為什麼不省點精神呢?」

這是一個聰明的男人,而且已能把握住自己的七情六慾,不輕易動嗔怨之念。

謝小玉在心中又為丁鵬多了一筆記載。

「那麼我還不是你認為該死的人了?」

「是的!以前我根本不認識你,甚至於不知道謝曉峰有個女兒,自然不會決定你有該死的理由。」

「現在你知道了,是否還認為我不該死呢?」

丁鵬笑了一笑道:「是的,一個人是否該死,要看他曾否冒犯過我,你還沒有做這種混帳的事。」

「假如有天我也冒犯了你呢?」

丁鵬道:「那你就得小心點,即使你是謝曉峰的女兒,我仍然不會饒過你的。」

謝小玉伸伸舌頭,俏皮他笑道:「我一定要隨時提醒自己,不要去冒犯你。」

「那麼你就別做那些自以為聰明而又令我討厭的事。」

「丁大哥,我實在不知道你討厭什麼事?」

丁鵬冷哼一聲道:「像你現在一再拖延,想阻止我跟令尊的決鬥,就是一件叫我討厭的事。我最討厭的就是不守本分的女人以及想插手到男人之間的女人。」

他說這句話,眼前浮起了秦可情的影子,那個該死的女人,而他臉上的厭色更重了。

謝小玉為之一震。她對丁鵬的過去很清楚,尤其是他跟柳若松的情怨糾紛。

他實施於柳若松的報復,簡直接近殘虐了。固然,以柳若松對他的種種而言,這並不算過分,可見那件事對他的打擊一定是很大的。

秦可情是為了要幫柳若松爬得更高、更有地位,才欺騙了丁鵬,玩弄了丁鵬。

因此丁鵬不但痛恨那一類的女人,而且還引申開來,討厭那些插手於男人事業的女人。

謝小玉立刻知道該怎麼做了,歉然一笑道:「丁大哥,你誤會了,我無意要阻止你跟家父的決鬥,那也不是我能阻攔得了的,正如我無法把他請出來一樣,固為我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在家。」

「什麼?剛才你不是說……」

「不錯,不久之前我見過家父,跟他談過幾句話,可是他對決鬥的事並沒有表示過什麼,既不說接受,也沒有拒絕。」

她看見丁鵬臉上變了色,忙又道:「這件事我實在無法代家父決定什麼,唯一的辦法,只有帶你去找他,看他是怎麼個意思。」

現在有三個人站在那扇緊閉的大門前面,望著那把生了鏽的大鐵鎖。

除了丁鵬與謝小玉之外,還有阿古。

這個忠心的僕人雖然不會說話,卻是最善解人意的,不需要他的場合絕對找不到他,需要他人的時候也絕對漏不掉他,當丁鵬跟謝小玉跨出了屋子,他就像影子般的跟上來了,手中已經沒有皮鞭,腰間卻已插了一把匕首,手臂上套了兩個銀圈,手指上戴了一副生有尖刺的拳套。

這些似乎都不像能有多大作用的武器,但是丁鵬卻知道阿古身上這些配備具有多大的威力。

謝小玉手指著那堵高牆道:「多年來,家父就潛居在這裡面。小妹用『潛居』這兩個字,或許並不妥當,因為他老人家行蹤無定,並不是一直都在裡面。」

這一點丁鵬已經知道了,神劍山莊自從多了個謝小玉之後,莊中的人也多了起來。

只要人一多,秘密就很難封鎖得住。

謝小玉又道:「家父如果在家,就一定在裡面,否則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丁鵬道:「不久之前他還在家的……」

謝小玉道:「但此刻是否還在就不得而知了。以前也經常是如此,前一腳他還在外面跟人打過招呼,轉眼之間就不見了,然後有人在另一個城市裡見到他;對一對時間,只差了兩個時辰。」

丁鵬一笑道:「兩個時辰足夠趕到另一個地方了。」

謝小玉笑笑道:「可是那個城市距此卻有五百里之遙。」

丁鵬「哦,了一聲,微現驚色道:「那除非是插了翅膀飛了去,令尊難道已經學成了縮地的遁法嗎?」

謝小玉道:「家父可不是什麼劍仙,也不會遁法,最多只是因為功力深厚之故,轉身提氣的功力超越了一般人,所以能超越障礙,走最短的距離,就比別人快得多。」

丁鵬點頭道:「這麼一說倒是可能了。五百里是一般人的里程,譬如說由山左繞到山右,循路而行有那麼遠,如果翻山而越,就連一半也不到了。」

謝小玉道:「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丁鵬指指門鎖道:「這麼說來,這門雖然鎖著,卻並不能證明令尊不在裡面。」

「是的,在丁大哥面前,小妹不敢說誑語,我的確不知道家父是否在裡面。」

丁鵬道:「我們在門外高聲招呼一下吧。」

謝小玉道:「恐怕也沒什麼用,因為小妹也沒進去過,但是以前試過,有時他老人家明明在裡面,也不會答應的。他吩咐,他要見人時,自己會出來,否則就不准前去打擾他。」

丁鵬道:「那就只有破門而入一個法子了?」

謝小玉道:「當然也不止是這一個法子,像越牆也是能夠進去的,但丁大哥似乎是不會做越牆之舉的人。」

丁鵬道:「不錯。我是正大光明來找令尊決鬥的,用不著愉偷摸摸地越牆而入。」

想了一想又道:「我要破門而入,你不會阻止嗎?」

謝小玉笑笑道:「我應該是要阻止的,但是我的能力又阻止不了,何必去多費精神力氣呢?這不過是一扇門面已,不值得豁出性命去保護它。」

丁鵬也笑道:「謝小姐,你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謝小玉一笑道:「家父得罪了很多人,卻很少有幾個朋友。神劍山莊雖然名揚天下,但是卻保護不了我。身為謝曉峰的女兒,不聰明一點就活不長的。」

丁鵬道:「不錯,令尊的盛名並不能叫人家不殺你,像那天追殺你的『鐵燕雙飛』,就沒人敢阻擋他們。」

謝小玉笑道:「怎麼沒有?你丁大哥不就是攔住了他們嗎?敢向謝曉峰的女兒伸手的,絕非是泛泛之輩,固此能夠保護我的人不多,像丁大哥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丁鵬冷冷地道:「謝小姐,別忘了我是要找令尊決鬥的,你最好別太急著跟我交上朋友。」

「為什麼?你要找家父決鬥,又不是跟我決鬥,這跟我們成為朋友毫無關係。」

「在我跟令尊決鬥之後,總有一方要落敗的。」

「那當然,但是這也沒多大的關係呀!武功到了你們的境界,勝負上下只是些微之差,絕不可能演成生死流血慘劇的。」

「那可很難說,我的刀式一發就無可收拾。」

謝小玉笑笑道:「你刀傷鐵燕雙飛,挫敗林若萍,不是都能收放自如嗎?」

「那是他們太差,我還沒有全力施為。」

謝小玉一笑道:「你跟家父決鬥時,更用不著全力施為了,高手相搏,只是技與藝之分,沒有人使用蠻力的。有時甚至於對立片刻,不待交手,雙方就知道誰勝誰負了。」

丁鵬心中一動道:「你的造詣很高呀,否則絕對說不出這種話來。不到某一種境界,不會有這種體會的。」

「丁大哥,我是謝曉峰的女兒,是神劍山莊的下一代主人,總不能太差勁的。」

「以你的造詣,那天不至於給鐵燕雙飛追得亡命奔逃的,他們還沒有你高明呀。」

謝小玉又是一震,她沒想到丁鵬會如此用心,而且在旁敲側擊地探聽她的虛實。

腦子裡飛快一轉,她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任何巧詞掩飾,都不如說實請來得好。

因此她一笑道:「如果我真的比他們差了很多,又怎能逃過他們的追殺,而逃到圓月山莊上?」

「這麼說你是存心逃來的了?」

「可以這麼說。我知道那一對夫婦是很厲害的人物,因此我想看看有誰能壓一下他們的凶威,也想看一看,家父名揚天下,為多少人排除過困難,輪到他女兒有難時,有誰肯挺身出來保護我。」

「那結果使你很不愉快吧?」

謝小玉笑笑道:「不錯,丁大哥的圓月山莊上,那天到的幾乎都是名聞一時的俠義之輩,結果卻使我很失望,所以那天之後,我對俠義之輩的看法也大大地改變了。」

她笑了一笑道:「不過我也不算全無收穫,至少還有像丁大哥這樣一個年輕的英雄。」

「我不是為了行俠仗義而救你的。」

「至少你是救了我。」

「那是因為在我的地方上,我不能容忍別人放肆殺人,而且更因為我估計著一定能勝過對方,否則我也不會傻到捨命來救你的。」

「是的,小妹也知道。我跟丁大哥那時毫無淵源,也沒有理由要求丁大哥如此的。」

「你倒是很能看得開。」

謝小玉笑道:「我只是將己比人,叫我捨棄自己的生命去救一個陌不相識的人,我也同樣不乾的,除非是一個使我傾心相愛的人,我才會為他不顧一切。」

「你找到達樣的一個人沒有?」

「沒有!但是我相信很炔就會找到的。」

她的眼光看著丁鵬,就差沒有直接叫出丁鵬的名字來,但是丁鵬卻無視於她的暗示,冷冷地道:「我卻找到了,她是我的妻子青青。」

謝小玉毫無慍意,笑笑道:「她是個有福氣的人。」

丁鵬決心結束這次無聊的談話,轉頭朝一旁木立的阿古揮揮手道:「毀鎖!破門!」

阿古上前,握拳擊向那鐵鎖時,就有四個人鑽出來了。

這四個人不知道原先是藏在哪裡的,一下子就突然冒了出來,而且很快地掠到阿古面前。

他們的神情冷漠,年紀都在四十左右,每個人都穿著灰色的長袍,手中執著劍。他們的臉色平板,不帶一絲表情,灰色而沉滯的眼睛望著阿古。

阿古沒有動,望著丁鵬,等候進一步的指示。丁鵬卻望著謝小玉,但謝小玉僅只笑笑道:「丁兄,我說這四個人我不認識,你相不相信?」

丁鵬道:「你是說他們不是神劍山莊的人?」

「這個我倒不敢說,因為我來這裡才一年多。」

「一年多雖不算長,可是連你自己家裡的人都不認識,似乎不太可能吧?」

謝小玉一笑道:「別的地方的人我自然都認識,而且還是我來了之後才僱請來的,但是這個院子裡的人,我卻一個都不認識。我沒進去過,他們也從不出來。」

「從不出來,他們又如何生活呢?」

「不知道,我也不管家,是謝亭生在管。」

謝亭生就是謝先生,大家都稱他為謝先生而不知其名。謝小玉是山莊的主人,自然不必叫他謝先生,但也是現在才直呼他的名字。

可是其中的一個中年人卻開了口,聲音跟他的臉一樣:「謝亭生也不知道我們。我們是他的叔叔經管神劍山莊時進入山莊的,已經有三十年了。十年前謝掌柜去世,由他的侄兒來接任總管,只管外面的事,不管裡面的事。」

謝小玉笑道:「那麼四位是神劍山莊中最老的人了?」

中年人道:「我們不屬於神劍山莊,只屬於藏劍廬。」

「藏劍廬在哪裡?」

中年人手一指道:「就是這裡面。」

謝小玉訝然道:「原來這個院子叫藏劍廬呀,我真是慚愧,居然會不知道。我是這兒的女主人。」

中年人造:「聽主人說起過,但是卻與藏劍廬無關。這兒不屬於神劍山莊,而是主人私居的地方。」

謝小玉笑道:「你們主人是我父親。」

中年人道:「我們不問主人在藏劍廬外的關係,藏劍廬中就只有一個主人,再無任何牽連。」

謝小玉一點都不生氣,笑笑道:「四位如何稱呼?」

中年人道:「藏劍廬中只有主人與劍奴,用不著姓名。只是為了稱呼區別,人以干支為冠稱。我叫甲子,以此類推為乙丑、丙寅、丁卯……」

謝小玉道:「照這樣推算起來,這藏劍廬中,豈非有六十名劍奴了?」

甲子道:「藏劍廬與世隔絕,不通往來,無可奉告。」

丁鵬道:「我要找謝曉峰,他在不在?」

甲子道:「減劍廬中沒有這個人。」

丁鵬先是一怔,繼而道:「那我就找藏劍廬的主人。」

甲子冷然道:「如果主人要見你們,自會在外面相見,否則你找來也沒有用,藏劍廬中絕不容外人進去。」

丁鵬道:「主人在不在呢?」

甲於道:「無可奉告,相信你們早已知道了,這院牆外兩丈之內都是禁地,今天因為是初次犯禁,我們才加以警告,下次就格殺勿論了。你們快走吧!」

丁鵬沉聲道:「我是來找謝曉峰決鬥的,」甲子道:「告訴你沒有這樣一個人!你要找謝曉峰,應該到別處找去。」

丁鵬冷笑道:「到哪裡可以找到他?」

甲子說道:「不曉得。藏劍廬既與外世隔絕,而且顧名思義,藏劍廬既已藏劍,也不是跟人決鬥的地方。」

丁鵬道:「那你們手中怎麼會執著劍的呢?」

甲子道:「我們手中的不是劍。」

「不是劍,那又是什麼?」

甲子道:「隨便你稱它為什麼,就是不能叫它為劍。」

丁鵬鄙夷地大獎道:「明明是劍,卻偏偏不稱為劍,你們這種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行徑不怕人笑掉大牙?」

在一般的情形下,這四個人聽了丁鵬的話,應該感到很憤怒才對,可是他們仍然很平靜,沒有一絲激動之狀。甲子等他笑完了才冷冷地道:「你要怎麼想、怎麼稱呼是你的事,但是在藏劍廬中,我們不認為它是劍,你也不能硬要我們把它稱為劍。」

丁鵬笑不出來了,罵人原是一件痛快的事,但是對方如果根本不作理會,這就變得非常無趣了。

他把剩餘的笑聲咽了下去後才道:「你們是出來阻止我進去的?」

甲於道:「是的,那扇門是封鎖藏劍廬的,所以萬萬不能破壞。」

丁鵬道:「假如我定然要破壞它呢?」

甲子道:「那就會很糟糕。你會後悔不該做那件事,而且別的人更會怪你不該做這種糊塗事。」

丁鵬哈哈大笑道:「本來我倒並不想破壞它的,給你這一說,我倒非要破壞一下了,因為我這個人從不為做的事後悔,而且最喜歡做讓人埋怨的事。」

甲子似乎並不欣賞他的幽默,他們也不太習慣講笑話,因此他只是說道:「我們會盡一切的力量阻止你。」

丁鵬笑了一笑道:「阿古,劈開它1」阿古再度上前,四個人四柄長劍齊出,刺向他的胸膛。這一刺很簡單、很平凡,不會有任何變化,但是卻凌厲無匹,氣勢萬鈞。

誰都不會去攖逆這一劍之鋒而躲開的,但是他們偏偏遇上了阿古。

阿古的身材很高大,一身皮膚漆黑光亮,就像是在身上塗了一層黑色的油膏、發亮的油膏。

油膏是很滑潤的,阿古的皮膚似乎也有這種作用,那四個人四柄劍同時刺在他身上。

他沒有躲,也沒有止住去勢,似乎根本沒有看見有劍尖刺過來。莫非他不怕死不成?

劍尖在他的胸前向兩邊滑去,順著他的皮膚滑了開去,就像是用針刺向一尊光致滑潤的黑色瓷像,針尖滑向一邊,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那四名劍奴的劍式已經夠邪了,但是阿古卻是個更為邪門的人,施展的是更為邪門的功夫。

謝小玉驚呼出聲,阿古雙臂微抬,甲子等人已經被他推開兩邊,然後看他舉起了手,一拳擊下去。

他的拳頭不會比鋼鐵軟,何況手指上還戴了拳套。

那把鋼鎖雖然很大,但已生鏽。

生了鏽的鋼鐵,自然不是什麼好鋼鐵。

好的鋼鐵應該像阿古手指的拳套,發出閃亮的、如銀一般的光澤,所以他這一拳下去,生了鏽的鐵鎖立刻粉碎,跟著一腳蹬開了那扇厚厚的木門。

木門後是封鎖了幾十年的秘密世界,除了謝曉峰之外,還沒有別人進去過。

所以連謝小玉都感到萬分好奇,連忙探頭向裡面望去,她感到失望了。

這裡面的範圍雖大,卻十分凌亂,亂草叢生,把原來的亭室樓閣都掩遮下去了。

這只是一個破落的庭院而已,卻是在神劍山莊之中,是一代劍神謝曉峰的潛居之所,實在使人難以相信。

而最使人側目的居然有兩座土墳堆立在斷草殘壁之間,雖不知墳中埋葬的是誰,卻可知這是新起的墳,因為墳上的草還修得較整齊,是這院中最整齊的東西。

甲子等四名劍奴見門已被踢開,態度雖有點驚惶,但是神色卻更見冷厲,忽地向外面衝出去。

他們不是逃跑,因為只衝出了十丈之後,他們就突然地停止了。

然後他們就像是一群被關在籠子裡的老鼠,突然發現籠門開了,飛快地衝出來,分散地躲向隱蔽的地方。

躲向隱蔽的地方是老鼠在受驚時的必然習性,但是他們四個人卻不像,因為他們只是進去躲了一下,立刻又出來了。

提著劍進去,又提著劍出來。

進去時,劍是雪自光亮的,出來時劍上都已染滿了鮮血,而且還在一滴滴地往下滴落。

四個人的劍都是如此,那就是說他們每個人至少都殺了一個人,不過由劍上滴血的情形看,殺的絕不止四人。

他們只進去了一下子,立刻就出來了,殺完人出來了。沒有殺出一點聲音,被殺的人也許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取去了生命。

好快的動作,好快的劍!

丁鵬環抱著手臂,沒有任何表情動作,阿古也是一樣。

他們有理由如此安詳,因為被殺的人與他們無關。

謝小玉的臉色卻有點變了,道:「他們這是做什麼?」

丁鵬淡淡地道:「大概是殺人吧。」

這等於是廢話,誰都知道是殺了人,而不是大概,謝小玉啞著嗓子道:「為什麼要殺人呢?」

丁鵬笑笑道:「大概是不喜歡那些人偷偷摸摸地躲在那裡,我也很不喜歡這種事。」

謝小玉道:「他們是神劍山莊的人。」

她仿佛把丁鵬當作了殺人的主使者了,丁鵬笑而不答,還是甲子回答了:「但不是藏劍廬的人,主人曾經跟外面的人約法三章,在這所院子的周圍劃定了禁區,不准前來窺探,違令者死。」

謝小玉道:「那是指兩丈之內,他們都不在禁地內。」

甲子道:「兩丈是門閉著時的限制,現在門已打開了,範圍就擴大了,凡是能看得見門裡情形的地方,都是屬于禁區。」

謝小玉道:「凡是看見了這院子內部的人都得死?」

甲於點點頭道:「是的,你一來的時候,主人就已經跟你說過了。如果你沒有告訴你的人,這些人的死是你的過失;如果你告訴過他們,那就是他們自己找死。」

謝小玉道:「他們不是我的人,是神劍山莊的人。」

甲子道:「神劍山莊原沒有這些人,是你帶來的。」

謝小玉道:「我是神劍山莊的主人。」

甲子道:「主人還在的時候,你還不能算主人。就算主人不在,你也只是神劍山莊的主人,不是藏劍廬的主人,你管不到這一片地方來。」

丁鵬忽然覺得很有意思,看來謝曉峰與謝小玉這一對父女之間,還有著一些很特別的關係。

謝小玉看了丁鵬一眼,覺得自己似乎說得大多了,連忙笑笑道:「我們父女之間不常見面,有許多事情尚未溝通,倒叫丁大哥見笑了。」

丁鵬笑一笑,沒有說什麼。謝小玉覺得很沒意思,眼珠一轉又道:「那麼我們這些人也是非死不可了?」

甲子道:「那倒不知道,因為你們已經打開了門,生死就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了。」

謝小玉道:「由誰來決定呢?」

甲子道:「自然是由裡面的人來決定。」

謝小玉道:「這裡面還有人?」

甲子道:「你們進去後就知道了。」

丁鵬這才開口道:「我們如果不進去呢?」

甲子微微一怔道:「你們打開了門,不是要進去的嗎?」

丁鵬道:「那倒不見得,我們也許只想瞧一瞧裡面的景色。現在門打開了,裡面只不過是兩座荒墳,一片凌亂,沒有什麼好看的,我就不想進去了,除非是我確知謝曉峰在裡面還差不多。」

甲子道:「這個我們不管,我們只知道你們開了門就得進去,不打算進去的人,就得死在外面。」

丁鵬冷笑道:「我原是要進去的,但是被你們這麼一說,我倒不想進去了,看你們用什麼方法逼我進去。」

甲子沒有回答,他用行動來答覆。四個人舉劍在胸前,劍尖平伸,排成一個扇形,慢慢地向前逼近。

圈子越逼越近,他們劍上所透出的殺氣也越來越盛。丁鵬的神色也凝重了,他也看出這四個人所布下的這個劍陣很厲害,具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逼得人非往後退不可,其實後退並無不可,但後退一步就是門坎了。

阿古也顯得很凝重,雙拳緊握,似乎準備衝出去,但是他也只踏前了一步,就被凌厲的劍氣逼退了回來。

剛才劍尖刺到他的身上都不能傷到他,但此刻無形的劍氣能把他逼退回來,可見那四個人所組成的劍氣,已經成了一面無形的軸幕,慢慢地向前收攏。

阿古有點不服氣,一腳在前,一腳在後,雙拳緊握,曲臂作勢,似乎準備硬幹一下了。

丁鵬適時喝止道:「阿古,到我後面來!」

阿古對丁鵬的命令是絕對服從的,立刻收勢退到了後面,而丁鵬卻已補上了他的位置,手中的圓月彎刀業已舉起,勁力凝結,準備發出那石破天驚的一刀。

這股威勢果然懾住了四個人,使他們的進勢停頓下來,變成了膠著的狀態。

這時雙方的距離約摸是一丈。

空無所有的一丈,卻含著兩股難以比擬的巨力在相互衝擊著。微風捲起了一片落葉,掉進了他們之間的空間,葉子還沒有落地,已突然消失了。

這空無所有的一丈,仿佛有著幾千萬柄利劍,幾千萬把利刀,再由幾千萬雙無形的手在控制著。

哪怕掉進來的是一粒小的黃豆,也會被斬成幾千萬片,成為肉眼不辨的細粉。

謝小玉的臉嚇白了,可是她的眼中卻閃出了興奮的光。

她的呼吸很急促,但多半是由於興奮,少半是為了恐懼。

有什麼是值得她興奮的呢?

阿占也現了從所未有的緊張,雖然他不會說話,可是他的嘴卻不斷地張合著,像是要發出呼喊來…

江湖上的人從沒見過阿古。

但是最近見過阿古的人,誰都會看得出,他必然個絕頂的高手。

平時,他冷漠而沒有表情,似乎已經沒有什麼事能令他激動了。

但,此刻,他卻為那雙方的僵持引起了無限的激動。

由此可見,丁鵬與那四名劍奴的對峙,兵刃雖未接觸,實際上卻已經過千萬次猛烈的衝激了。

無聲無形的衝突,表面上看來是平衡的。

但衝突畢竟是衝突,必須要有個解決的。

衝突山必須要有個結果,勝或負,生成死。

丁鵬與劍奴之間的衝突似乎是只有生或死才能結束的那一種,這是每一個人,包括他們雙方自己都有的共同感覺,只不過誰生誰死,各人的感覺都不同而已。

很快就可以看出來了,因為四名劍奴忽然進前一步,彼此相距丈許,進一步只不過尺許而已,並沒有到達短兵相接的距離。

但是以他們雙方僵持的情況而言,這一尺就是突破,生與死的突破。

突破應該是揭曉,但是也沒有。

因為丁鵬居然退了一步,退了也是一尺。

雙方的距離仍然是一丈。

甲子的神色微異,也更為緊張,丁鵬卻依然平靜。

在衝突中能夠突破的人,應該是占先的一方,何以甲子他們反而會緊張呢?

劍奴們再進,丁鵬再退。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謝小玉與阿古也只有跟著退。

終於,他們退到了門裡,「砰」的一聲,門又關上了。

僵持終於有了結果,看來丁鵬輸了。

丁鵬的刀已收起,神色平靜,仿佛沒有發生任何事,而甲子他們四個人,卻像是生過一場大病似的,幾乎陷入虛脫的狀態。

也像是剛掉下河裡被人撈起來,全身都是濕淋淋的,被汗水浸透了。

甲於是比較撐得住的一個,他抱劍打了一恭,神色中有著感激:「多謝丁公子。」

丁鵬只微微一笑:「沒什麼,是你們把我逼進來的。」

甲子卻凝重地道:「不!在下等心中很明白,丁公子如若刀氣一發,我等必無幸理。」

丁鵬道:「你們是一定要我進來?」

甲於道:「是的,如果無法使丁公子進來,我們只有一死以謝了。」

丁鵬笑了,道:「這就是了。我本來是要進來的,可是不願意被人逼進來。如果你們客客氣氣地請我進來,我早就進來了。」

甲子默然片刻才道:「如果丁公子堅持不肯進來,我們只有死數,不管怎麼說,我們仍是感謝的。」

他們雖是沒有姓名的劍奴,但人格的尊嚴卻比一般成名的劍客都要來得堅持,更懂得恩怨分明。

丁鵬似乎不想領這份情,笑笑道:「我也不願意在那種情形下被你們逼進來,但是我若想自由自在地進來,勢非要發出刀招,把你們殺死不可。」

甲子沒有反對,恭聲道:「公子招式一發,我們都將死定了。」

丁鵬道:「這點我比你們清楚,只是我還不願意為你們出手。我是來找謝曉峰決鬥的,你們不是謝曉峰。」

「很好,很好,魔刀一發,必見血光,你已經能擇人而發,你大概就快擺脫魔意了。小朋友,請過來一談。」

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遠處的茅亭中傳來。甲子等四人對那個聲音異常尊敬,連忙躬身低頭。

丁鵬看向謝小玉,含著詢問的意思,向她求證這說話的人是否就是謝曉峰。

他從謝小玉的眼中得到了證實,但也看出了一絲恐懼,不禁奇怪了,謝曉峰是她的父親,女兒見了父親,又有什麼好怕的?不過丁鵬沒有去想那麼多,他是來找謝曉峰的,已經找到了,正好前去一決勝負,於是他抱刀大步走向茅亭。

謝小玉略一猶豫,正想跟上去,謝曉峰的聲音道:「小玉,你留下,讓他一個人過來。」

這句話像是具有莫大的權威,謝小玉果然停住了腳步。阿古仍然跟過去,可是丁鵬擺擺手把他也留下了。謝曉峰並沒有叫阿古留下,但是卻說過要丁鵬一個人過去的活,不知怎的,這句話對丁鵬也具有了相當的約束力,果然使他受到了影響,把阿古也留下了。也許他是為了表示公平,謝曉峰既然把女兒都留下了,他又怎能帶個幫手呢?

那實在是一座很簡陋的茅亭,亭中一無所有,除了兩個草蒲團之外。

蒲團是相對而放的,一個灰衣的老人盤坐在上,另一個自然是為丁鵬而設的。

丁鵬終於看見了這位名震天下的傳奇性人物,他自己都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滋味。

面對著一個自己要挑戰的人,胸中必然燃燒著熊熊的烈火,鼓著激昂的鬥志。

但丁鵬沒有。

面對著一個舉世公認為第一的劍客,心中也一定會有著一點興奮與欽慕之情。

但丁鵬也沒有。

聽聲音,謝曉峰是很蒼老了。

論年齡,謝曉峰約摸是五十多不到六十,以一個江湖人而言,並不算太老。

但是見到了謝曉峰本人之後,卻連他究竟是老還是年輕都無從辯解了。

謝曉峰給丁鵬的印象,就是謝曉峰。

他聽過不少關於謝曉峰的事,也想過不少謝曉峰的事,見到謝曉峰之前,他已經在腦中構成了一副謝曉峰的圖容,現在出現在眼前的,幾乎就是那構想的影子。

第一眼,他直覺以為謝曉峰是個老人。

困為他的聲音那麼蒼老。他穿了一襲灰色的袍子,踞坐在蒲團上,仿佛一個遁世的隱者。

丁鵬首先接觸的是對方的眼光,也是那麼的疲倦,那麼的對生命厭倦,都是屬於一個老人的。

但是再仔細看看,才發現謝曉峰並不老,他的頭髮只有幾根發自,跟他的長須一樣。

他的臉上沒有皺紋,皮膚還很光澤細緻。

他的輪廓實在很英俊,的確夠得上美男於之譽,無怪乎他乎輕時會有那麼多的風流韻事。

就以現在而言,只要他願意,他仍然可以在女人中間掀起一陣風暴,一陣令人瘋狂的風暴。

謝曉峰只打量丁鵬一眼,就很平靜而和氣地道:「坐,很抱歉的,這兒只有一個草墊。」

雖然是一個草墊,但放在主人的對面,可見謝曉峰是以平等的身份視丁鵬的,那已經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敬意了。

夠資格坐上這墊子的,只怕舉世還沒幾個人。

要是換了從前,丁鵬一定會感到忸怩或不安的,但是現在他已雄心萬丈,自認為除了自己之外,已沒有人能與謝曉峰平起平坐,所以他很自然地坐了下來。

謝曉峰看著他,目中充滿了嘉許之意:「很好!年輕人就應該這個樣子,把自己看得很高,把自己的理想定得很高,才會有出息。」

這是一句嘉許的話,但是語氣卻像是前輩教訓後輩,丁鵬居然認了下來。

事實上丁鵬也非認不可,謝曉峰的確是他的前輩。

就算等一下他能夠擊敗謝曉峰,也無法改變這事實。

謝曉峰嘉許地再看了他一下:「我看得出你不是個喜歡多話的人。」

丁鵬道:「我不是。」

謝曉峰笑笑:「我以前也不是。」

他的語氣有著落寞的悲哀:「但是我現在卻變得多話了,就意味著我已經老了。」

人上了年紀,話就會變得多,變得嘴碎,但謝曉峰看來實在不像。

丁鵬沒有接嘴的意思,所以謝曉峰自己接了下去:「不過也只有在這個地方,我才會變得話多,沒人的時候,我經常會一個人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丁鵬道:「我不喜歡猜謎。」

這句話很不禮貌,但謝曉峰居然沒生氣,而且還笑嘻嘻地道:「不錯,你年輕,喜歡直截了當地說話。只有年紀大的人才會轉彎抹角,一句最簡單的話,也要繞上個大圈於。」

是不是因為上了年紀的人自知來日無多,假如再不多說幾句,以後就無法開口了?

但是在丁鵬的年歲,卻不會有這種感受的。

不過,謝曉峰的問題還是耐人尋味的。

為什麼一個天下聞名的第一劍客,會變成這副嘮嘮叨叨的樣兒呢?

為什麼只有在這兒,他才會如此呢?

丁鵬雖然不喜歡猜謎,卻忍不住想以自己的本事去得到這個答案。

所以他的眼睛四下搜索了。

這兒的確不是一個很愉快的地方。

荒漠、頹敗、蕭索、消沉,到處都是死亡的氣息,沒有一點生氣。

任何一個意氣飛揚的人,在這兒耽久了,也會變得呆滯而頹喪的。

但是,這絕不會是影響謝曉峰的原因。

一個對劍道有高深造詣的人,已經超乎物外,不會再受任何外界的影響了。

所以丁鵬找不到答案。

幸好謝曉峰沒有讓他多費腦筋,很快地自己說出了答案:「因為我手中沒有劍。」

這簡直不像答案。

手中有沒有劍,跟人的心境有什麼關係?

膽小的,人或許要靠武器來壯膽,謝曉峰是個靠劍壯膽的人嗎?

但丁鵬好像接受了這個答案。。

至少,他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謝曉峰是個造詣登峰造極的劍客,他的一生都在劍中消磨,劍已是他的生命、他的靈魂。

就是說他已沒有了生命、沒有了靈魂。

謝曉峰如果把他生命中屬於劍的部分去除掉,他剩下的也就是一個平凡而衰弱的老人了。

謝曉峰從丁鵬的臉上了解到他確已懂得這句話,因之顯得很高興。

「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否則你不會對以後的話感到興趣的。」

丁鵬有點激動,謝曉峰的話無疑已引他為知己。

能被人引為知己,總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但能夠被謝曉峰引為知己,又豈僅是愉快所能代表的?

「事實上我這二十年來已經不再佩劍了,神劍山莊早先雖有一柄神劍,也早已被我投入了河底。」

這件事丁鵬知道。

那是在謝曉峰與燕十三最後一戰,燕十三窮思極慮,終於創出了他的第十五劍,天地間至殺之劍。這一劍擊敗了無敵的謝曉峰,但是死的卻是燕十三,是他自己殺死了自己,為的也是毀滅那至惡至毒的一劍。

謝曉峰的聲音很平靜:「神劍雖沉,但神劍山莊之名仍在,那是因為我的人還在,你明白嗎?」

丁鵬點點頭。

劍術到了至上的境界,已無須手中握劍,任何東西到了手中都可以是劍,一根樹枝、一根柔條,甚至於是一根繡花的絲線。

劍已在他心中,劍也無所不在。

謝曉峰的話已經很難懂,但丁鵬偏偏已經到達了這個境界,所以他懂。

但是謝曉峰的下一句話卻更難懂了:「我的手中沒有劍。」

還是重複先前的那句活,意境卻更深。

丁鵬問:「為什麼?」

這也是很蠢的問話,任何一個不懂的問題,都是以這句話來發問的,可是問自丁鵬之口,問於此時此地,卻只有丁鵬才問得出來,而且是對謝曉峰的話完全懂了才問得出來。

丁鵬原沒打算會有答案,他知道這必然牽涉到別人的隱私與秘密,但是謝曉峰卻意外地給了他答案。

謝曉峰用手指了指兩座荒墳。

墳在院子裡,進了門就可以看見。

如果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丁鵬也該早發現了,何以要等到謝曉峰來指明呢?

但是經謝曉峰指了之後,丁鵬這才知道答案一定在亭子裡才能找到的。

墳是普通的墳,是埋死人的,它若有特異之處,就在它所埋葬的人。

一個不朽的人,可以使墳也跟著不朽。

像西湖的岳墓、塞外的昭君墓等。

名將忠臣烈士美人,他們的生命是不朽的,他們的事跡刻在碑上,永供後人垂吊。

這院子裡的兩座墳上都沒有墓碑,墓碑樹在茅亭里,插在欄杆上。

只是兩塊小小的木牌,一塊在左,一塊在右,從亭子裡看出去,才可以發現這兩塊小木牌各對著一座荒墳,好像樹在墳前一般。

「故畏友燕公十三之墓。」

「先室慕容秋獲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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