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沖，沖，殺，殺......我要報仇，報仇！」

這是胡景才老人去世前嘴裡一直念叨的話，不了解他的人可能會認為老人家和誰有深仇大恨。

其實不然，胡景才是上甘嶺戰役的親歷者，而他也在離世之前回憶起當年慘烈的場景。

一、 家中老么

胡景才出生於1932年2月9日，那一天正好是農曆的正月初四，春節尚未過去，可是胡景才的出生並沒有為家裡帶來好運。

胡景才是家中的老么，他上面還有一位姐姐，一位哥哥，雖然他在家裡排行第三，但是他和長姐相差16歲，就在胡景才出生後不久，他的母親就去世了。

還在襁褓之中就失去了母親的庇佑，都說老么受寵，可是胡景才卻沒有受到半分額外的關心。

胡景才在母親去世之後也失去了母乳，一時間孩子餓得哇哇直哭，可是父親依舊沉浸在喪失妻子的悲痛之中，對於小兒子的哭嚎就像聽不到一樣，似乎在心中，他已經將小兒子當做害死妻子的兇手。

曾幾何時，家中雖然貧困，但夫妻兩人一起勉力維持，可現在就剩下自己一個人，胡景才的父親不禁對月傷懷，連帶著對這個孩子也不喜歡。

雖然父親不喜歡，但是一直聽著孩子哭得大姐心疼了。

當時大姐已經16歲了，在當時的那個年代，16歲已經能夠操持家務了，掌家理事了。

看著在襁褓中的弟弟因為肚子餓已經哭得沒有了動靜，大姐只好拖著帶孝的身子挨家挨戶給弟弟找奶喝。

在大姐的努力下，弟弟終於吃上了一頓飽飯，吃飽的小弟也終於安靜地睡著了，可是他就算睡著了，眼角還是流出了淚水，似乎他也知道母親離開了。

春去秋來，胡景才在大姐的照顧下逐漸長大，可是大姐也已經十六歲了，該說親事了，家中只剩下父親支撐，自己嫁人最起碼還能有些彩禮錢，就這樣，大姐在秋天的時候嫁給同村一位年紀相仿的男子。

大姐嫁人之後，由於兩家離得也不遠，所以大姐總是回家照看爹爹和弟弟們的生活，而且大姐的丈夫脾氣也好，從來不因為大姐顧念娘家生氣，甚至兩人經常一起過來幫忙。

一年後的冬天，胡景才剛滿兩歲，不知道為什麼就染上了麻疹，那個時候貧困的農家孩子出麻疹都沒有辦法治療。

甚至，他的父親也認為這個孩子活不了，就想將胡景才扔在樹林之中生死有命。

同村的大姐在得知弟弟出麻疹後就將胡景才抱到自己家裡，衣不解帶地照顧弟弟。

在大姐的照顧下，胡景才漸漸好轉，就這樣，胡景才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大姐家中度過的，甚至在姐夫的資助下，胡景才還上了幾年學，略略的認識幾個字。

原本一家人就這樣熱熱鬧鬧的過日子，沒想到1948年冬，國民黨軍隊開始在村里四處抓壯丁，胡景才的大哥年紀正合適，一照面就被國民黨的官兵抓走了。

那個時候老百姓都知道，參加國民黨軍隊就是去送死，但是沒辦法，一家人無力和官兵爭執。

可胡景才的大哥剛剛娶妻生子，作為家裡唯一的成年壯勞力，家裡一切勞動都指著他，為了換回大哥，胡景才的父親已經打算賣地將大兒子贖出來。

可是國民黨的官員不答應，無奈之下，胡景才的父親將目光投到小兒子身上，那時候的胡景才剛滿16歲，雖然長得小一些，但也夠了當壯丁的年紀，一個換一個，長官這才勉強同意。

胡景才的父親在得到長官同意的消息後，就帶著腰系草繩的胡景才來到鄉公所，將在那裡的大哥換了回來。

就在胡景才離開之前，他的大姐知道消息特意回到家裡，她知道作為外嫁女無法更改父親做的決定，她只能給弟弟納了一雙新鞋做紀念，就在胡景才離開前，大姐偷偷地在他耳邊說：「鞋墊里有兩個大錢，記得保管好，不要虧待自己。」

在鄉公所的胡景才開始和那些被抓來的壯丁一起訓練，雖然每天吃得不好，但是好歹能吃飽，這就比在家裡好很多，日復一日的簡單訓練，這些人也勉強能夠上戰場。

於是工作人員就將國民黨作戰軍服都發給壯丁，在軍官的帶領下，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鄉公所，在徒步了半月後，胡景才和壯丁們一起來到了四川自貢。

他們剛到自貢，還沒有進行戰爭，解放軍士兵就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第一次上戰場的壯丁們什麼也不懂，就跟著長官們起義。

由於解放軍優待俘虜，所以願意回去的就發放路費，願意留下參加解放軍的也可以。

面對這樣的選擇，胡景才略一思索就決定留下，畢竟回家也吃不飽飯，在這裡似乎更好一些。

加入解放軍的胡景才很快就被編入到第10軍29師，迅速投入到西南剿匪戰役之中。

那時候新中國已經建立，一些國民黨殘餘只能隱藏在西南山林之中，這也讓西南匪患嚴重，而胡景才所在的部隊就是剿匪的主要力量，在短短的半年時間裡，西南匪患平息，可還沒等胡景才給家裡人寫封信，抗美援朝戰爭爆發。

二、血戰上甘嶺

原本，韓戰只是韓朝兩國之間對於所處的朝鮮半島歸屬問題進行的戰爭，可隨著以美、英為首的聯合國軍的加入，韓戰的意義就發生了改變。

在聯合國軍加入後，與中國有著共同意識形態的朝鮮節節敗退，美軍的飛機也經常入侵我國領空，對於我國東北千裡邊境產生嚴重威脅。

即將戰敗的朝鮮為了挽救戰敗局面，將求救信送往中國，毛主席等國家領導人在數次會議後，終於做出了抗美援朝的決定。

毛主席「抗美援朝」的命令下達後，數十萬志願軍跨過鴨綠江進入朝鮮，在彭總司令的率領下開啟了對聯合國軍、韓軍的戰鬥。

1952年初，胡景才所在的部隊也被派往朝鮮戰場，在進入朝鮮後，該部隊番號更改為中國人民志願軍第15軍，當時胡景才在部隊中已經成為一名班長，而15軍軍長正是黃麻起義參加革命的秦基偉。

在彭德懷的指揮下，志願軍在朝鮮戰場上獲得了多次戰役的勝利，胡景才也在殘酷的戰場上生存下來，可是沒想到上甘嶺戰役卻成為胡景才腦海中的噩夢。

抗美援朝的各個戰役中，論戰鬥規模當屬金城戰役，而上甘嶺戰役能夠成為抗美援朝中最出名的戰役，其主要原因就在於志願軍堅守戰地太艱難，甚至有「誰能把一個蘋果送上上甘嶺，就給誰一個二等功」的言論傳出。

當時為了保證戰局穩定，總司令將志願軍分為三個戰線，分別從不同方向對聯合國軍、韓軍進攻，而上甘嶺作為志願軍中部戰線的戰略要地前線，上甘嶺的存亡關乎著中部作戰能否順利，因此，志願軍一定要守住上甘嶺。

作為兵家必爭之地的上甘嶺，戰役剛開始的時候只是圍繞著五聖山前597.9高地和537.7高地進行作戰，在這兩個高地中，只有志願軍15軍的兩個連把守，而聯合國軍也只投入了7個營的兵力。

當時按照規定，只有軍以上參戰規模的才能被稱之為「戰役」，軍以下都稱之為「戰鬥」，因此，在戰役剛剛開始的時候，這次的戰爭只能稱之為「597.9和537.7高地戰鬥」，直到二十天後，這場戰鬥的規模擴大，才正式被命名為「上甘嶺戰役」，而美軍則將這場戰爭代號為「攤牌計劃」。

在上甘嶺戰役中，聯合國軍對志願軍堅守的不足四平方公里的陣地進行火力覆蓋，短短的43天時間裡，190餘萬枚炮彈傾瀉在戰場之上，飛機出動3000餘架次，平均每平方米的土地上就有76枚炮彈，這場戰役讓兩座高地山頭被削低兩米。從這些數據中，足見當時上甘嶺戰役的慘烈程度。

為了上甘嶺戰役的勝利，胡景才所在的15軍全部投入到戰場中去。胡景才在連長的帶領下也進入了坑道之中，依靠坑道與聯合國軍進行陣地的反覆爭奪。

在抗美援朝第二階段，坑道戰成為主要鬥爭方式，可是坑道戰卻比陣地戰更加艱難。坑道戰是陳賡作為入朝志願軍代理司令的時候所創造出來的戰鬥方法，面對朝鮮山地較多的情況，坑道戰明顯更加合適，可是在上甘嶺戰役中，坑道戰尤為艱難。

聯合國軍及韓軍利用地形優勢，開始對胡景才等戰士的坑道進行封鎖，直接截斷水源，並且向坑道之中投放毒劑等，這讓坑道中的志願軍士兵受盡苦楚。

當時在坑道中的志願軍士兵一直看不到任何光亮，畢竟坑道口已經被敵軍用石塊牢牢封住，隨著敵軍炮彈的轟炸，志願軍士兵壓根就沒有辦法出去，只能在坑道之中感受因炮彈炸裂而落下的灰塵。

好在胡景才等在坑道之中尚有壓縮餅乾可以食用，但是卻沒有水，壓縮餅乾又硬又干，沒有水根本就難以下咽，為了生存，在坑道的志願軍士兵只能喝尿，但是沒有飲用水，尿量也很少，甚至有十餘名士兵活活餓死。

胡景才一連在坑道之中呆了20天，坑道中滿是難聞的味道，甚至於烈士的屍體都不能及時掩埋，為了獲取食物和水源，秦基偉命令士兵多次向山上運送飲用水和糧食。

可是山上山下就短短的一公里的路程，就被敵軍設置了十條封鎖線，在這段短短的千米路程中，犧牲了無數運送物資的戰士。

而在坑道之中堅守數日的胡景才也在連長的命令下率領班內士兵搶出坑道，及時救援送物資的戰士，可是沒想到，就在胡景才剛剛將珍貴的飲用水拿到手的時候，一顆子彈就掠過他的頭頂，直接將身後那名高個子的戰士擊斃。

這讓早已經歷過戰場生死的胡景才再次受到震撼，在他的帶領下，物資順利到達，可是他也失去了一個並肩作戰的戰友。

就在這次的物資運送中，竟然還有一顆蘋果，可是當胡景才將蘋果拿在手裡的時候眼睛裡已經出現淚花，他將這個來之不易的蘋果交到了連長的手中，連長看看蘋果說：「受傷最重的人吃。」

就這樣，蘋果開始向後傳遞過去，可是傳了一圈有回到了連長的手中，那個蘋果依然完好，無奈之下，連長只能小小地咬了一口蘋果，這樣，傳遞的每一個人都吃了一小口蘋果，一直到最後。

就在這樣的艱苦條件下，胡景才等士兵足足堅持了43天，他們反覆與攻上陣地的敵軍進行戰鬥，沒有子彈就用最原始的辦法，拿石頭、拿匕首，拿一切有用的武器沖向敵人。

上甘嶺戰役勝利後，胡景才等倖存下來的戰士接受師長的檢閱，沒想到師長見到胡景才後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原因無他，是師長發現胡景才脖子上都是虱子，為他拍虱子而已，也是師長的這一舉動，多多少少消散士兵們對於犧牲戰友的思念。

隨著上甘嶺戰役結束，秦基偉的15軍也受損嚴重，為了補充兵力，按照司令部以及軍委指示，15軍有序回到東北地區進行輪轉修整。因此，胡景才在經歷了多場戰役後終於回到了祖國。

三、回國生活

胡景才在朝鮮戰場因為作戰英勇，多次立功受獎，因此被派往石家莊軍事學校學習，三年後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回到部隊的他被分配到南昌步兵學校做了一名教官。

這時候的胡景才已經離家近十年，在這十年的時間裡，他睡夢之中都能夢到家的模樣，現在戰爭結束了，他也終於可以回家看看了。

1958年夏，一名背著駁殼槍的軍人走上了黃土地，回到了那個記憶模糊的家中，等到他回到家裡的時候，家中的父親和大哥、大姐都已經不敢認他了。

他們還以為弟弟早已在戰亂中喪生，直到胡景才說出小時候的事情，家裡人才敢認，才敢抱著他訴說思念。

當時的胡景才已經26歲了，在家裡人知道他還沒有結婚的時候，大姐再也坐不住了，她想著：一定要在弟弟結束探親假前給弟弟找個媳婦。

就這樣，在大姐的努力下，很快就在鄰村給胡景才找了一個18歲的小姑娘，胡景才和小姑娘見面後，兩人都很滿意，於是兩人的親事就這樣訂下了，胡景才當即給未來的岳母留下200元錢的彩禮。

第二天，探親假即將結束，胡景才就將妻子帶到了南昌，夫妻兩人在南昌工作生活。

胡景才夫妻兩人一直很恩愛，兩年之後，胡景才的兒子出生了，他們為兒子取名為「國慶」。

胡國慶就這樣跟隨父母在軍屬大院長大，而小國慶最原因做的事情就是爬在牆頭看著父親帶領200多名軍官出早操，那時候「未來也要成為一名軍人」的想法深深印在胡國慶的腦海之中。

隨著胡景才在部隊的年頭越來越長，胡國慶也慢慢長大。

在剛剛建國的時候，國家就已經成立了空軍，也對空軍建制進行整合，每年軍隊中都會有大量的空軍飛行員缺口，因此，空軍部隊每年都會到各子弟兵學校招收飛行員。

那時候胡國慶正在上初中，他的學校里有兩名部隊飛行員的名額，胡國慶當即報名參加，當時胡國慶的體檢已經通過了，可惜最後在政審中將他刷掉，原因很簡單，那就是他的父親胡景才曾經是國民黨的士兵。

有過這樣的經歷後，胡國慶害怕因為父親的原因自己的軍人夢無法實現，好在當他十八歲的時候，國家對於父輩的某些問題並不看重，胡國慶也終於在學校當兵，成為一名光榮的解放軍士兵，雖然只是海島兵，但是為國家奉獻的心是不變的。

胡國慶當兵的那一年恰好中國對越自衛反擊戰開始，曾多次向上級反應要去前線，但都被以各種理由擋了回來。

對於兒子的選擇，胡景才一直很支持，雖然在海島之上，兒子三年甚至更長時間無法回家，胡景才雖然思念兒子，但是自己也是一名軍人，只能將對兒子的思念放在心裡，默默的等兒子休假歸來。

那個時候的胡景才年紀已經不小了，加上在朝鮮戰場上的傷病影響，已經無法在軍事學校上課，於是學校就將軍人服務社交給了他，由他負責。

在軍人服務社中，無論外面多緊俏的商品在這裡都能買得到。

正是如此，胡景才將服務社管理得十分嚴格，這也導致了哪怕是自己的兒子胡國慶想要讓父親留一包煙沒有煙票都不行，自己的兒子都不可能走後門，更遑論別人。

隨著胡景才到了退休年齡，一家人也搬離了部隊，來到了陝西咸陽秦都區軍隊離休幹部所。

已經退休的胡景才還是閒不住，陽台上他種滿了蔬菜，可這還是不行，特意回到老家，在老家包下幾畝田地，專門種植超大穗水稻。

在胡景才的精心呵護下，水稻確實豐收了，可是這個新品種的口感太差了，壓根就賣不出去，沒辦法，只能將打下來的糧食全都放在老家房子裡。

隨著胡景才年紀漸長，他的耳朵也越來越不好用了，在干休所里，胡景才老兩口說話樓上樓下都能聽得到，就和吵架一樣，沒辦法，聲音小了，老人壓根就聽不到。

胡景才也知道自己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早早地就將兒女叫到身邊囑託後事。

胡景才說：「等到我死了之後，把我火化，這是當年毛主席的指示，作為共產黨員和退役軍人，我應該遵守，骨灰隨便找個塑膠袋裝著就行，放在花瓶里密封，帶回老家，埋在老家的樹下。」

雖然老人是這樣說的，可是身為長子的胡國慶早就和弟妹一起為父親買好了墓地，只不過老人家一直不知道這件事情。

胡景才年紀大了，更何況患的還是癌症，早就熬不過去了，2022年8月26日，老人在醫院辭世，在閉眼的前一刻，老人家還想起在朝鮮戰場的日子，嘴裡一直念叨著：「沖，沖，報仇，沖......」

結語

上甘嶺戰役是抗美援朝戰場上最激烈的一場戰役，也是雙方死亡人數最多的一場戰役。

在敵人的強大火力支持下，15軍的志願軍指戰員們頂住了壓力，打出來中國的國威，而在戰場上的士兵們一個個勇往直前，更是向世界展示了中國士兵的軍威。

作為60年代課本中《一口蘋果》的主人公，參加過上甘嶺戰役的胡景才老人也離世了，世界上又少了一名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