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傳》二十七回 妙手神偷驚帝座 ;二十八回 饑寒交迫渙軍心

奮鬥吧小青姩 發佈 2022-09-19T19:10:41.471316+00:00

第二十七回 妙手神偷驚帝座 多情公主慕英雄。聲到人到,但見黑影飛來,疾如鷹隼,嘭嘭兩聲,在皇帝身前的兩個衛士已給精精兒擊倒。


第二十七回 妙手神偷驚帝座 多情公主慕英雄

聲到人到,但見黑影飛來,疾如鷹隼,嘭嘭兩聲,在皇帝身前的兩個衛士已給精精兒擊倒。說時遲,那時快,精精兒手腕一翻,那柄精金短劍發出藍艷艷的光華,閃電般的便向皇帝的胸口插去。鐵摩勒被衛士們攔住去路,還未曾衝出重圍,想去救援也來不及,不由得叫聲「苦也」!

眼看玄宗皇帝就要死於非命,忽聽得一聲嬌斥,在他身旁的那個少女突然一劍飛出,錚的一聲,把精精兒的短劍格開。原來這個少女乃是玄宗皇帝的幼女長樂公主,天寶年間,玄宗曾請過女劍師公孫大娘進宮教宮女學習「劍舞」,公孫大娘的「劍舞」姿勢非常美妙,當時譽遍京師,玄宗皇帝請她進宮,不過是想宮女學會一種新式的舞蹈,供他享樂而已,不料卻有了個意外的收穫,他的幼女長樂公主與公孫大娘甚是投緣,不但學會「劍舞」,而且還得公孫大娘傳授她一些真正的劍術。玄宗因此更疼愛她,經常將她帶在身邊。

長樂公主用的是大內寶藏的「湛盧劍」,劍質尚在精精兒的精金短劍之上,兩劍相交,「咣」的一聲,精精兒的短劍竟損了一個缺口。精精兒吃了一驚,但他是個劍學的行家,立即便看出長樂公主的劍術尚未學得到家,出劍的勁道也差得遠。一驚之後,迅即又是一劍刺來,哈哈笑道:「女娃兒,你這把劍給了我吧,我收你做女弟子!」

這一劍逕刺長樂公主的玉腕,長樂公主反手削出,精精兒已有了準備,不容她的寶劍碰上,短劍一引,引得她玉體傾斜,左手一伸,便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搶她的寶劍。

幾乎就在精精兒劍刺長樂公主的同時,立在皇帝背後的一個衛士忽地大喝一聲:「昏君,還想活嗎?」一柄虎頭鉤就向皇帝的後心鉤下。

這個衛士不是別人,正是與安祿山素有勾結的「龍騎千牛」令狐達,精精兒未來,他不敢發動,精精兒一來,他料想同伴之中,無人是精精兒敵手,遂放大了膽子弒君。

令狐達突然襲擊,以為萬無一失,哪知他的虎頭鉤還未曾落下,陡然間但覺一股猛力撞來,耳邊響起了焦雷般的喝聲:「賊子,還認得我嗎?」

鐵摩勒天生神力,這一撞直把令狐達像內球一般地拋了出來,碰翻了幾個衛士,滾作一團。鐵摩勒無暇再理會他,大喝一聲,又一劍向精精兒劈去!

精精兒的手指已觸到了長樂公主的玉腕,猛覺背後金刀劈風之聲,不由得心頭一凜:「皇帝老兒身邊竟還有這般高手!莫非是秦襄來了?」他剛才一竄入樓中,便即撲向皇帝,只道在樓上和侍衛們已經展開了廝殺的乃是自己人,所以根本未曾注意。哪想得到這個被圍的人,竟是自己的老對頭鐵摩勒。

精精兒腳跟一旋,「嗤」的一聲,將長樂公主的衣袖撕去了一幅,長樂公主的身子也給他擰得像陀螺般地轉了半個圓圈,幾乎跌進鐵摩勒的懷中,鐵摩勒慌忙收劍,將她扶住。精精兒借公主作盾牌,避開了他這一劍,哈哈大笑,立即趁勢反擊,再一劍向鐵摩勒刺來。

幸而長樂公主也有幾分本領,她立足一穩,湛盧劍便已橫削出去,鐵摩勒及時跨出了一步,飛腿便踢精精兒的腰胯,精精兒一個變腰繞步,再閃開了鐵摩勒的一招。

精精兒這才看清楚了是鐵摩勒,氣得哇哇大叫道:「又是你這小子,壞了我的大事!你這小強盜得了些什麼封賞了,給皇帝老兒這般賣命?」

長樂公主這時也看清楚了鐵摩勒的相貌,見是一個壯健的少年男子,不由臊得滿面通紅。但精精兒的短劍已似暴風驟雨般的攻擊過來,她只得與鐵摩勒並肩抵敵。

就在這時,褚遂和那一僧一道已殺進樓中,令狐達跌斷了一根肋骨,也掙扎著爬了起來,大聲叫道:「唐朝氣數已盡,真命天子就要到來,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還護著這昏君作什麼?」

侍衛們見刺客接題而來,個個武藝高強,出手狠辣,而且還不知他們的黨羽還有多少?有好些人心裡發了毛,悄悄溜走。這一來,精精兒和令狐達他們更是氣焰大盛。

鐵摩勒大叫道:「尉遲將軍就要來了,只有這幾個小毛賊,沒什麼可怕的!」

精精兒大笑道:「我先給你這個小毛賊看看厲害!」短劍一指,連襲鐵摩勒的七處穴道,鐵摩勒追得撤劍回防,讓開了一步。

哪知精精兒迫他一退,乘機便沖了出去,哈哈笑道:「小強盜,我才沒工夫與你糾纏呢,寶象撣師,我將這小強盜交給你了。」

鐵摩勒這才知道他是要抽身去刺殺皇帝,又驚又怒,拔步便追,但那胡僧已殺到了他的面前,鐵摩勒一劍刺去,「吮」的一聲與那胡僧的成刀碰個正著月B胡僧晃了一晃,鐵摩勒的臂膊也震得酸麻,原來這個胡僧只是輕功較弱,內力卻比精精兒還強,與鐵摩勒正是半斤八兩。

鐵摩勒給那寶象禪師纏住,無法脫身,精精兒哈哈大笑,寶劍狂揮,當者披靡,轉眼之間,已有六七名傳衛中劍倒下,直給他殺到了皇帝的身邊。

長樂公主仗著湛盧劍拼命抵擋,幸而還有幾個忠心耿耿的龍騎侍衛也協力助她,將精精兒的凶焰暫阻遏,但那形勢還是發發可危!

正在這最緊張的時刻,忽聽得一聲嬌笑,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叔叔,得手了嗎?哪一個是皇帝老兒?」卻原來是王燕羽來了。

精精兒道:「王姑娘,你收拾這個丫頭,其他的我自會料理!」

王燕羽橋笑道:「來了,來了!可是叔叔,你揀好的自己吃,這卻不大公平啊!」這意思即是說她也要去刺殺皇帝,不屑於只殺一個公主。

鐵庫勒又驚又怒,大喝道:「王燕羽,你喪心病狂了嗎?」王燕羽理也不理他,挺劍直奔玄宗。

精精兒笑道:「好吧,這件大功勞讓給你也行!」他正要全力對付長樂公主,王燕羽已經來到,忽地一劍向他的背心刺下!

精精兒做夢也想不到王燕羽竟會刺他,饒是他輕功再好,武藝再強,這突如其來的一劍,也是逃避不開。

但聽得精精兒一聲大吼,登時蹌蹌踉踉的斜斜衝出幾步,背上一片殷紅,血似泉涌!精精兒也真厲害,迅即反手一點,自行封閉了背心的穴道,止住了流血,有一個侍衛想乘機攻他,還給他一腳踢開。

精精兒怒吼道:「好呀,你下得好毒手!窩裡反了?」王燕羽笑道:「叔叔,誰叫你欺負我的師兄,我是給師兄出氣!」

原來精精兒在碰見展元修之後,不久又碰到了王燕羽,精精兒憤不平地向她訴說展元修幫助鐵摩勒與他作對之事,王燕羽探聽了他們的行刺計劃,便笑對他說:「我師兄不幫你,我來幫你。展師兄不知好歹,你不必理他。將來在師傅跟前,我再替你告狀。」

王燕羽是王伯通的女兒,而這次行刺皇帝,就正是安祿山與王伯通策劃的,因此精精兒當然信得過她。當下笑道:「你不是幫我,其實是幫你的父親。」就這樣,他們便帶同了王燕羽進宮夜襲。哪想得到帶來的不是幫手而是災星。

精精兒聽了王燕羽這話,怔了一怔,叫道:「原來如此,哼,哼,你這臭丫頭為了師兄,竟連父親也不要了麼?」

王燕羽道:「這個就不必你多管了!你走不走,不走,你就看劍!」趁著精精兒立足未穩,展劍向他再刺!

褚遂大為著急,連忙叫道:「王姑娘,不可如此!有話以後好說,圖謀大事要緊!」

褚遂是王燕羽父親的好朋友,一向對王燕羽也甚為愛護,他精於擒拿手功夫,一急之下,就恃著世叔的身份,上來勸架,硬搶王燕羽的劍。

其實王燕羽說要替師兄「出氣」,那只是一個藉口而已,不過,由於褚遂與她家交誼深厚,她敢殺精精兒,卻不敢與褚遂動手。

可是精精兒吃了大虧,幾乎喪命,他卻不肯就此罷手規的一下,精金短劍反手刺來,在王燕羽的肩頭,拉開了一道三寸來長的傷口。幸而他要默運玄功,閉穴止血,勁力未能直透劍尖,要不然這一劍便足以刺穿王燕羽的琵琶骨!

褚遂見王燕羽受傷流血,但感進退兩難,他向王燕羽脈門那一抓也就不敢再抓下去,只急得頓足大叫道:「看在我的份上,你們兩位別自相殘殺好不好?」

王燕羽使個「風颳落花」的身法,避開了精精兒的一招,這才對諸遂嚷道:「叔叔,什麼圖謀大事?你們這是給我家招來滅門大禍!而且還要毀了你們自己!你們也不想想,安祿山那胖胡豬豈能做個真命天子!」

精精兒大怒道:「你聽,這才是她的真心話!我拼著受展大娘的責怪,也得替王伯通斃了她這不肖女兒!大事要緊,你也別攔阻了!」

褚遂嘆了口氣,說道:「王姑娘,這是你自作自受,我無法護你了!」轉過了頭,再次殺人重圍,逕去捉拿玄宗。

在褚遂心中,以為王燕羽決不是精精兒對手,哪知精精兒所受的傷卻比王燕羽要重得多,此消彼長,恰恰打成平手。

刺客這邊的主力受了損傷,兇險的形勢稍稍緩和,但那褚遂展開了近身肉搏的擒拿手功夫,接連摔翻了幾個御前侍衛,對玄宗仍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那胡僧與鐵摩勒殺得不可開交,雙方都不能脫身。可是還有那個道士,乃是精精兒邀來的高手。使得一手「亂披風」劍法,也是厲害非常。這時樓中的侍衛或死,或傷,或逃,剩下的已經無幾,都抵擋他不住。

正在吃緊,忽聽得洪鐘般的一聲大喝:「鼠輩敢來行刺!」正是尉遲北大踏步走上樓來。

尉遲北一眼掃過去,見褚遂已迫近玄宗皇帝,立即一個踢步飛身,雙掌一腿,同時發出,大聲喝道:「老賊,你也瞧瞧我的擒拿手功夫!」

尉遲北的擒拿手乃是家傳絕技,他的先祖尉遲恭(敬德)曾以赤手空拳,奪得瓦崗寨驍將單雄信的鐵搠,威震天下。尉遲北精通此技,且又臂力沉雄,不遜乃祖當年。王伯通的副手褚逐雖然也通曉七十二路擒拿手法,與他相比,卻不啻小巫之見大巫!

但聽得尉遲北一聲大喝,左掌用的是分筋錯骨手法,抓褚遂肩上的琵琶骨,右掌用上了小天星掌力,將褚遂的雙掌全部封住,這還不止,他還同時飛起了一腿,踢褚遂的膝蓋。

這雙掌一腿問時並發的功夫,諸遂連見也沒有見過,褚遂的雙掌已被對方的小天星掌力封住,肩頭膝蓋又同時受攻,他兩害相權取其輕,只得彎腰俯首,先避開尉遲北向他琵琶骨的那一抓。

但聽得「咕咚」一聲,褚遂已被踢翻,尉遲北哈哈大笑,將他一把抓了起來,王燕羽忽地叫道:「尉遲將軍,手下留情!」

精精兒相貌像個猢猻,尉遲北早就聽人說過,所以一見便識得精精兒是誰。這時他見王燕羽力敵精精兒,卻又出聲代褚遂求情,不覺怔了一怔。問道:「這女娃子是誰?」喝聲中,他已將褚遂舞了一個圓圈,力道將發未發!

鐵摩勒答道:「她是我的朋友!」尉遲北喝聲:「去!」倏的將褚遂擲下樓台!王燕羽聽得褚遂在樓下「哎喲」一聲大叫,知道他受傷雖然不輕,還不至於斃命,亦即是尉遲北已允她所請,手下稍稍留情了。

尉遲北再向精精兒奔去,精精兒短劍一個盤旋,避開了王燕羽的攻擊,疾刺尉遲北的督脈三大穴,尉遲北展開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只聽得「蓬」的一聲,精精兒短劍刺不中他,卻先中了他的一掌。

尉遲北這一招本來是要將精精兒活擒的,見精精兒居然能夠避開,僅僅中了他一掌,而且受了這樣剛猛的掌力,居然還未倒下,也不由贊了一個「好」字,心中想道:「精精兒果是名不虛傳。」

尉遲北卻還未知道,精精兒是身負重傷來和他對敵的,身法遠不及平時的敏捷。若是精精兒未傷,縱然未必勝得了尉遲北,最少也不會給他打中。

尉遲北喝道:「好呀,精精兒,你再接我一掌!」精精兒嚇得魂不附體,急忙用「盤龍繞步」的身法避開他的三招,幸而那道士已及時趕至,展開了「亂披風」的劍法與尉遲北廝殺。

尉遲北哈哈笑道:「精精兒,原來你怕了我!也罷,待我先收拾了這牛鼻子再收拾你!」

精精兒氣得七竅生煙,被王燕羽趁勢猛攻,又中了一劍。幸而這一劍並非傷著要害,尚可支持。那道人的「亂披風」劍法使得甚好,尉遲北雖然著著搶攻,一時之間,也還未能得手。

混戰的局面還在繼續,但整個形勢已是大大有利於侍衛這方。就在這時,又有一個人大踏步走上樓來,侍衛們歡呼道:「秦將軍來了!」

秦襄一眼望去,見那番僧尚在奮勇衝殺,便向鐵摩勒打了一個招呼,笑道:「鐵兄弟,這禿驢你讓給我吧。」

秦襄手起鐧落,朝著那番僧的光頭便砸,那番僧恃著內力沉雄,用了一招「橫架金梁」,戒刀往上硬擋。

哪知秦襄有拔山扛鼎之能,乃是唐宮的第一條好漢,氣力比尉遲北還勝三分,他這兩條金裝鐧,每條重六十四斤,打將下來,當真有如泰山壓頂。

但聽得咣的一聲,番僧那口戒刀,碰著金鐧,刀口全都卷了,秦襄左鐧又落,那番增無可躲避,翻轉刀背,再接一招,這一鐧力道更猛,但聽得那番僧大吼一聲,虎口已是震裂。秦襄笑道:「再接一鐧,接得下便饒你不死。」話猶未了,第三鐧也尚未曾打下來,只見那番僧晃了兩晃,「咕咚」一聲,便似一根木頭般的直倒下去,鮮血噴了一地。原來秦襄用的是家傳的「殺手鐧」功夫,從未有人敢連續擋他三鐧,這番僧不知厲害,與他硬拼內力,擋了兩鐧,五臟六腑,都已給震得反轉過來,全身精力也都耗盡了。

就在這時,尉遲北已把那道人的長劍奪到手中,那道人心膽俱寒,搶到窗口,撞碎窗格橫木,便跳下去,尉遲北喝道:「還想逃嗎?」長劍脫手擲出,從那道人的後心穿過了前心,屍橫樓下。

尉遲北哈哈笑道:「精精兒,輪到你啦!」精精兒自知必無幸理,怒聲叫道:「小妖女,我死為厲鬼,也不能饒你!」精金短劍猛地往外一推,將王燕羽震退兩步,鐵摩勒正要上前,只見他已把短劍收回,向自己的胸口刺下。

精精兒素來自負,他是抱著寧死不辱的心情想自殺的,可是在這性命俄頃的關頭,不免稍稍躊躇,劍鋒尚未劃破皮肉,忽聽得遠遠傳來一聲嘯聲!

精精兒一躍而起,叫道:「師兄,快來救我!」鐵摩勒大驚叫道:「是空空兒!」

空空兒來得快如閃電,頓時間,那嘯聲已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秦襄和尉遲北,這時哪還顧得及去收拾精精兒?兩人一聽到了嘯聲,都不約而同的奔去救駕!

尉遲北一聲大喝,使出分筋錯骨手法,一手抓去,空空兒笑道:「尉遲將軍,久仰了!」空空兒分明就在他的面前,說話的聲音也在他的耳邊,但他一手抓下,竟是空無一物,似乎那空空兒竟然不是有血有肉的真人,而是一團幻影!

尉遲北這一驚非同小可,眨眼之間,但見玄宗皇帝和楊貴妃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同時出現了無數個空空兒的影子!原來他是展開最迅捷的身法,繞著皇帝和貴妃遊走,由於快到無以形容,因此旁人但見幻影重重,眼花繚亂!

秦襄高舉雙鐧,卻不敢打下。眾侍衛更是目瞪口呆,誰都怕誤傷了皇帝,而且由於幻影重重,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空空兒在哪個方位。

空空兒大笑道:「秦將軍,尉遲將軍,累眾位擔驚受怕,我實在抱歉之至,但我入了皇宮,如入寶山,絕不能空手而回,少不得要取些彩物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楊貴妃一聲尖叫,空空兒的影子倏然消失,眾人愕然驚顧,只見他已到了精精兒的身邊。

空空兒攤開掌心一晃,掌中有一顆光澤奪目的大圓珍珠,食指中指之間,還夾著一根玉簪。

空空兒笑道:「我並不貪心,請你們看清楚了,就是這兩件東西!」原來他偷去的乃是楊貴妃頭上的玉簪和玄宗皇冠上的珍珠,這兩件東西雖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但他沒有傷損皇帝的分毫,這已經是大大出乎眾侍衛們的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誰都噤不敢聲,只怕招惱了他,偷東西事小,傷了皇帝,那就事大了。

精精兒嘶聲叫道:「師兄,為何不把那昏君殺了?」

空空兒雙眼一翻,「啪」的一聲,忽地打了他師弟一個嘴巴,罵道:「混帳,咱們是盜亦有道,豈可給別人做咬人的凶狗?尤其安祿山那胖胡豬,我更看不起他。你不怕貶低身份,我也替你羞愧!不是見你已受了傷,我還要狠狠打你一頓。回山去吧,我罰你面壁三年!」

空空兒一手將師弟抓了起來,就像提個小雞似的,精精兒哪敢掙扎。

空空兒眼光一掃,看見了鐵摩勒,笑道:「鐵兄弟,你若見到段大俠,煩你轉告於他,請他放心,他的兒子很好。」

鐵摩勒正要問他,空空兒挾著他的師弟,已從窗口跳出,臨走之時,還在哈哈大笑,說了一聲:「眾位將軍,少陪了!」

樓下眾侍衛譁然驚呼,紛紛放箭,秦襄喊道:「萬歲平安無事,刺客盡已受殲,你們不必鬧了。」

忽聽得有人叫道:「這裡還有一個漏網的賊人呢!哼,令狐達,你人面獸心,欺君犯上,萬死不饒。」

卻原來是那令狐達趁著混亂的時機,偷偷溜走,不料剛出樓門,便碰見了宇文通,被宇文通一把拿著。

他和宇文通本是同謀夥伴,聽了這話,大驚失色,叫道:「宇文將軍,你,你……」宇文通哪肯容他說話,迅即撥出佩刀一刀將他劈了。

尉遲北叫道:「哎喲,你簡直比我還要魯莽,怎麼不留一個活口?」宇文通道:「他是我的部下,竟敢作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氣憤不過,一時間竟未想到要留下活口審問了。」他揩了刀上的血跡,立即便走進樓來,俯伏在皇帝跟前,叩頭有如搗蒜,奏道:「臣宇文通護駕來遲,又馭下不嚴,有驚龍體,請陛下降罪。」

玄宗道:「你們都是朕的忠心巨子,聯的心腹大將降賊的也不知多少,令狐達算得什麼,宇文將軍,你也不必引罪自咎了。」要知玄宗雖然沉迷酒色,卻也還不是十分昏庸之主,因此在這用人之際,他不能不說這番說話籠絡人心。宇文通謝了「聖恩」,站過一邊。

玄宗驚魂稍定,還能保持著皇帝的尊嚴,楊貴妃卻還在渾身打抖,這時才叫得出聲:「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玄宗又是心痛,又是憐惜,連忙叫一個宮女過來,說道:「愛妃,你進去歇歇吧。幸得平安無事,你也可以好好睡個覺了。明天還要起早趕路呢。」他本來想親自扶楊貴妃回房安息,但他是皇帝的身份,在亂事平定之後,必須對有功之人,加以獎賞。

當下評定功勞,皇帝與眾侍衛有目共睹,公認王燕羽功勞第一,她在皇帝最危險的時候,刺傷了精精兒,扭轉了局勢。其次是鐵摩勒,他最先進來救駕,力拼精精兒,救了皇帝,又救了公主,再其次才是尉遲北與秦襄。

鐵摩勒與王燕羽雙雙上前見駕,秦襄代為稟道:「這位少年壯士,就是郭子儀保薦來的那個人。」皇帝點了點頭,說道:「你忠勇可嘉,朕已封你為『散騎千牛』,現在你立了大功,自當再加升賞。你先站過一邊,待朕與秦將軍、宇文將軍商量之後,再行定奪,給你安排。」接著便傳王燕羽上來問話。

王燕羽跪倒御前,鶯聲嚦嚦的三呼「萬歲」,玄宗道聲:「免禮,平身。」叫她抬起頭來,瞧了一眼,心裡暗暗贊道:「好個標緻的美人兒,活脫脫像采苹初人宮時的模樣。」采苹是玄宗一個妃子的名宇,長得輕盈秀麗,最愛梅花,受封為「梅妃」,玄宗未納楊貴妃之前,以她最為得寵。楊貴妃將她視為目中之釘,心頭之刺,她擅寵專房之後,即不許玄宗再親近梅妃,這次避難西蜀,也不許玄宗帶梅妃同行,玄宗對她自是難免有所思念,故此看見王燕羽長得有幾分相似梅妃,心裡便先歡喜。

長樂公主道:「姐姐,你使得好劍法,這次多虧你了。」王燕羽道:「多謝公主誇獎。」長樂公主道:「你許配了人家沒有?」王燕羽面上一紅,想不到公主為何如此問她,答道:「民女尚未許配人家。」

長樂公主笑了一笑,說道:「那麼,你今後就陪伴我如何?父皇,你賞她一個封號,叫她做我的女官吧。」原來按照唐宮規矩,在公主未出嫁之前,公主的「伴讀」,以及在公主府中侍奉的女官,也必須是未婚女子。不過,長樂公主要知道她是否已婚,卻還另有一層用心,以後再表。

玄宗笑道:「難得你歡喜她,朕就讓她做你的女『主簿』(官名)如何?你可願意陪伴公主麼?」後面這句話是面對王燕羽說的。

王燕羽道:「多謝皇上和公主的恩典,只是民女出身草莽,不敢伺候公主。」長樂公主不懂什麼叫做「出身草莽」,還在說道:「那有什麼關係?」玄宗卻吃了一驚,想了一想,說道:「朝廷現在是破格用人,只要有功國家,就不問他的出身。不過,你若是不願在宮中任職,朕也可以另外賞賜你。」心裡想道:「好好一個美人兒,卻怎的生在強盜家裡?」他雖然歡喜王燕羽,這時也不敢再說要留她在宮了。

王燕羽道:「我不敢侈求,只想皇上賞賜我一件東西。」玄宗道:「你說吧,你要什麼寶貝。我大內都有。」王燕羽瞥了鐵摩勒一眼,說道:「我不要珍珠寶貝,我只是想要、想要……」鐵摩勒心頭卜卜地跳,只怕王燕羽要的是他。

玄宗道:「你快說吧,只要是朕拿得出的,一定給你。」王燕羽道:「我只是想求皇上賞我一面免死金牌。」玄宗詫道:「你犯了什麼大罪,要朕賞你免死金牌?」王燕羽道:「這是我代我父親求的。」玄宗道:「你父親是誰?」王燕羽道:「我父親是北五省綠林盟主王伯通。」玄宗大吃一驚,道:「你是王伯通的女兒!你父親不是幫安祿山造反的嗎?」

王燕羽道:「正是因此,所以才求陛下賜給免死金牌。」玄宗好生為難,想了一想,說道:「你能夠勸你的父親歸順於朕麼?這樣,就不只可以免他一死。朕還可以讓他做個節度使。」王燕羽道:「我父親性情剛愎,只怕勸他不轉。不過他的部屬都已給南大俠打得七零八落了,現在只是寄人籬下,無足為患。」玄宗道:「哪個南大俠?」王燕羽道:「郭子儀部下的驍騎將軍南霽雲。」

王燕羽又道:「安祿山現在也不是怎樣看重他了,我勸他歸順陛下,或有困難,因為他好歹都是綠林盟主,一旦歸順朝廷,那就是犯了綠林大忌。但我當盡我所能,勸他金盆洗手,閉門封刀。」

玄宗道:「什麼叫做金盆洗手,閉門封刀?」鐵摩勒一時口快,代為答道:「那是綠林中的黑話,意思就是說以後再不干強盜的營生,遁跡山林,也不再理任何外事了。」

玄宗望了鐵摩勒一眼,點了點頭,對王燕羽道:「念你救駕有功,聯也可以破例開恩,你若能勸你父親金盆洗手,朕就賜他一面免死金牌。以後凡是朕的文武百官,捉到你的父親,都不能擅自殺他。但倘若他還在安賊軍中,陣前交鋒,則格殺不論。」當下叫內侍取過一面金牌,御筆批明,交與王燕羽收執。

鐵摩勒見王燕羽替她父親取得了免死金牌,心中是又喜又憂,喜者是王燕羽今晚的表現,的確足以證明她已改邪歸正;憂者是王伯通已有了御賜免死金牌,而自己現在又已受了朝廷官職,以後如何可報義父之仇?

王燕羽接過金牌,謝過了皇帝的恩典,禁不住眼中露出喜悅的神情,向鐵摩勒膘了一眼。那喜悅的神情忽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目注著鐵摩勒,卻黯然說道:「多謝聖上洪恩,多謝公主好意,也多謝眾位將軍,民女如今走了,以後大約也不會再來和各位見面了!」話聲一收,倏的便從窗口跳了出去。_

眾人聽了她這番說話,都覺得有點特別,只有鐵摩勒心中明白,王燕羽這話實是對他說的,以後她也是不願意再見到自己了。這話實是含有請他珍重也與他訣別的意思。不知怎的,鐵摩勒忽地感到一些悵恫,目送她的背影穿窗而去,竟出了神。

宇文通忽地出聲問道:「鐵錚,你和這女子是相識的麼?」鐵摩勒因為自己本來的名字,江湖上相識者多,所以改名為「錚」,取「庸中皎皎,鐵中錚錚」之義,郭子儀給他的保薦文書,用的就是這個新名字。

玄宗皇帝聽宇文通這麼一問,他記起來了,說道:「對啦!剛才朕記得你說過這女子是你的朋友,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鐵摩勒當然不敢說出真相,但他又不善於說謊,只得訥訥說道:「那是我在江湖上闖蕩的時候認識的。」玄宗「哦」了一聲,微笑說:「我以為你是在郭子儀的軍伍出身,卻原來你也是一位江湖好漢。」

秦襄和尉遲北都捏了一把冷汗,只怕玄宗再追問他的底細,長樂公主忽地插口說道:「父皇想必還記得青蓮學士吧?這位鼎鼎大名的詩人,少年時候也曾是一位遊俠。他的詩超脫而又豪邁,大約也是與他作過遊俠有關。鐵壯士,你會作詩麼?」

鐵摩勒笑道:「我只會舞刀弄搶,卻不懂吟詩作賦。」

長樂公主道:「那你在江湖上所見所聞的趣事必然不少,將來得閒無事之時,說給我們聽聽,解解悶也好。」

長樂公主故意打岔,說的似是無關緊要的閒話,其實卻是大有用心,她是怕父皇對鐵摩勒起疑,故此持地將李白抬出來,說李白也曾在江湖闖蕩過,江湖人物並沒有什麼可怕。

果然玄宗皇帝笑了一笑,便道:「現在可不是談詩論詞的時候了,我是寧願多一位像他這樣的壯士,勝於要青蓮學士來陪伴朕了。」

宇文通忽地也插口道:「正是呀,英雄多半出風塵,鐵壯士,你在江湖上的交遊可也真廣闊呀,那個猴子般模樣的刺客的師兄,我知道他就是神偷空空兒,聽來他也似與你很熟識,剛才臨走的時候,不是還拜託你向一位什麼段大俠問候嗎?」

鐵摩勒道:「好幾年前,我和空空兒打過一架,我們是打了才成相識的,卻並非什麼熟朋友。」

秦襄也道:「空空兒所說的那位段大俠,我是知道的,他名叫段圭璋,當真是任俠仗義,像青蓮學士一般的人物。現在聽說也在給郭子儀效力。」

玄宗心裡可是有點驚疑,空空兒的名頭太響亮了,玄宗也曾聽人說起過他。今晚領教了他的手段,給他取去了皇冠上的珍珠,現在還是驚魂未定。他不禁心裡想道:「這姓鐵的小伙子交遊也真是太雜了。」他本來有意將鐵摩勒封為龍騎都尉,令他隨侍身邊的,聽了宇文通這幾句話,心裡便有點遲疑不定。

玄宗沉吟半晌,問秦襄和宇文通:「你們看給他個什麼職位合適?」秦襄因為宇文通是鐵摩勒的頂頭上司,請他先說。

宇文通卻也溜滑,當下奏道:「鐵錚武藝高強,對江湖人物,又很熟悉,處此亂世,正宜重用。至於任他何職,臣下不敢妄參末議,還請陛下聖裁!」

宇文通這幾句話表面聽來,似是推重鐵摩勒,其實卻是特地挑起皇帝的疑心,玄宗聽了,果然沉吟不決。

長樂公主忽道:「父皇,我看他忠厚老實,又是郭子儀薦來的人,定然不會差錯,就著他護衛內宮眷屬的車駕如何?」

玄宗這次避難西蜀,雖然不能多帶妃嬪,但公主,諸王子的王妃,以及一些貼身服侍的宮娥總是要帶的,玄宗預定自己與楊貴妃同一車駕,由秦襄率龍騎都尉保護,請王子的車駕由尉遲北率原來的宮中宿衛保護,宇文通的散騎侍衛則照料其他車駕。但散騎侍衛為數不多,公主們的車駕還沒有指定專人保護。

玄宗心念微動,看了鐵摩勒一眼,沉吟半晌,說道:「也好,鐵錚,你聽朕封賞!」

秦襄推了鐵摩勒一把,鐵摩勒這才知道要跪下來,只聽得玄宗說道:「鐵錚救駕有功,封為虎牙都尉,幸蜀途中,護衛公主車駕,聽長樂公主調度,隸屬宇文通散騎,銜加散騎副中郎將。另賜黃金百兩,錦絹十匹,以獎有功。」

虎牙都尉比龍騎都尉僅低一級,他另加「散騎副中郎將」銜,即是等於宇文通的副手,但在逃難途中,則由長樂公主直接指揮,亦即是等於有兩個長官,若有承平之日,依宮中體制,決無如此之例。玄宗今作如此安排,一來是為了逃難的權宜處置,二來是為了順從女兒心意,三來也是為了看重郭子儀,唐朝天下,正要靠郭子儀支撐,所以對他薦來的人,雖然略有疑心,仍然相當信用。

鐵摩勒雖得連升三級,但依然要作宇文通的副手,心中當然還有點不大樂意,但聖旨既下,也只得叩頭謝恩。

宇文通心裡妒忌,神色上卻沒有半分顯露,鐵摩勒謝恩之後,他第一個上前道賀。

玄宗將今晚有功之人各加封賞之後,便令侍衛散去,準備車駕,明日一早,便要啟程。

下了明風樓,鐵摩勒本想隨秦襄回去,宇文通道:「現在已是三更,我看今晚大家都休要睡了。鐵都尉,今晚散騎侍衛都已聚集在延慶宮,你與我去見見同僚,彼此也好相識。」

鐵摩勒聽他說得有理,只好與秦襄分手,尉遲北道:「宇文將軍,這位鐵兄弟是我的好朋友,你可得好好看待他。」

宇文通笑道:「鐵都尉現在與我共事同朝,有如手足相依,這個還何勞吩咐?」

鐵摩勒與他同行,宇文通不斷用言語刺探他的來歷,鐵摩勒信口胡說一通,他不善說謊,當然露出了許多破綻。

走了一會,到了路燈之下,宇文通忽道:「鐵都尉我越看越覺得你好生面善,咱們可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麼?」

鐵摩勒強笑道:「我是在江湖浪蕩的無名小卒,豈能見過大人?」宇文通笑道:「如此說來,大約我與你很有緣份,所以一見如故了。」伸出手來與鐵摩勒緊緊一握。

鐵摩勒惱恨於他,運足了十成勁力,宇文通長於判官筆打穴,功力卻稍有不如,一握之下,虎口隱隱作痛,吃了啞虧,只得哈哈笑道:「鐵都尉好大的氣力,有你相助,此次西行,定卜平安,我也可以減少許多憂慮了。」

到了延慶宮,散騎侍衛約有二三十人聚集在那兒,宇文通介紹他們與鐵摩勒一一相見。

其中一人忽地嚷道:「鐵大人,恭喜恭喜,可還記得小的麼?」

鐵摩勒一看,認得是郭子儀麾下的一個小校尉,名叫賀昆,八年之前,鐵摩勒扮作辛天雄的隨從,第一次到龍眠谷赴會時,就是這個賀昆招待他到馬房中吃飯的。在九原時鐵摩勒已曾對他起了疑心,也曾請南霽雲將這人的底細轉告郭子儀,叫郭子儀對他小心在意。

鐵摩勒怔了一怔,問道:「賀昆,你也當了散騎麼?」賀昆道:「我是奉了郭令公之命,來送捷報的。咱們在河北已打了兩場勝仗了。我因與宇文將軍舊識,故此匆匆來此與他一敘,明早就要回去。」

鐵摩勒道:「原來如此,請你回去你我問候令公。」賀昆道:「一定,一定。鐵大人,你已得皇上重用,令公得知,也必然歡喜的。還有南將軍呢,不知他現在哪兒?」

鐵摩勒道:「郭令公差遣我來給皇上當差,我與南將軍離開九原之後,便分道揚鑣,我可不知道他的去向。」

宇文通問道:「鐵都尉,你與南霽雲南將軍交情很好嗎?」鐵摩勒見有賀昆在旁,只得如實說道:「他是我的師兄。」宇文通哈哈笑道:「原來你是南大俠的師弟,怪道如此了得!」

鐵摩勒在郭子儀軍中用的也是「鐵錚」這個名字,他識得賀昆,至於賀昆是否亦已識破他的來歷,他就不知道了。

幸而就在此時,忽聽得景陽宮的大鐘咣咣地敲了三下,登時四下人聲鼎沸,黃門內監跑來跑去的穴叫道:「準備車駕,開啟宮門!」宇文通命令散騎侍衛立即出發,在延秋宮門外等候聖駕出宮。混亂之中,那賀昆已不知在什麼時候走了。

正是:景陽鐘鼓驚心魄,聖駕倉皇走避胡。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顛沛流離悲百姓 饑寒交迫渙軍心

鐵摩勒不覺起了疑心,暗自想道:「這賀昆不過是個小小的陵尉,怎能直進宮門,與宇文通相會?再者,郭令公帳下多少能人可堪信託,這賀昆的底細,令公又已略有所知,卻怎的還會差他來送捷報?嗯,看來其中有詐,怎地想個法兒使令公知道才好!」

這時,宮中早已驚動,宮人亂出,嬪妃奔竄,哭聲喊聲,嘈成一片!鐵摩勒已無暇追尋賀昆的下落,只得隨著人流,擁向延秋門。

但見無數宮娥美女,搶地呼天,攀著車轅,想要擠上車去。但每一輛車的旁邊,都有衛士防護,在這關頭,已顧不得借玉憐香,起初衛士們還只是把她們推開,後來高力士喊道:「誰敢強自登車的,將她們的手摺了!」果然斫了幾雙血淋淋的粉臂,好不容易才驅散了那些官娥太監。

鐵摩勒對此情景,慘不忍睹,忽聽得宇文通笑道:「你在這裡發呆作什麼?還不快去伺候公主?」

這時宮門已經打開,數十輛車駕,紛紛擁出,鐵摩勒認得有黃蓋的是皇帝的車駕,長樂公主乘的是哪一輛車,卻不知道。

他策嗎越過幾輛宮車,正想找個太監問問,忽聽得身邊一輛宮車,有個嬌媚的聲音笑道:「姐姐,你瞧瞧,這個小伙子倒長得怪俊的,以前沒有見過,喂,你是新來的衛士麼?」

鐵摩勒抬頭一看,見是兩個妖艷的女人,心裡正自想道:「這兩個女人怎的如此肆無忌憚?簡直不知羞恥。」宇文通已是縱馬過來,就在馬背上打躬作揖,笑道:「這是皇上新授的虎牙都尉鐵錚,剛剛上任,未知宮廷禮數,兩位夫人見諒。鐵錚,你還不快來行禮,這位是韓國夫人,這位是虢國夫人!」

鐵摩勒這才知道是楊貴妃的兩個姐妹,又是感慨,又是討厭,心想:「多少大臣都不能同行,楊家的兄弟姐妹卻憑著什麼功勞都得追隨聖駕,還要我們伺候!」想至此處,不覺「哼」了一聲,說道:「對不住兩位夫人,我奉命護駕公主,請恕我不能伺候你們了。」呼的一鞭,趕馬向前,頭也不回。氣得韓國夫人、虢國夫人麵皮發黃。

宇文通追了上來,笑道:「這兩位夫人的權力比公主還大得多,你不知道麼?」鐵摩勒板著面孔道:「我不知道,你知道你去巴結她們去!」宇文通怔了一怔,又笑道:「小伙子,脾氣好大呀!不過,你也有你的道理,公主對你青眼有加,你還是專心去討好公主更妙!」鐵摩勒大怒道:「我鐵某可是從不懂得逢迎諂媚的人,宇文將軍,你休胡說!」宇文通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尷尬之極,勉強笑道:「鐵都尉,我這是為了你的好啊!你不領情,那就隨便你吧,我管不著!」訕訕走開,隱隱地發出了兩聲冷笑。鐵摩勒找到了一個執事太監,那太監告訴他,前面那頂圓頂宮車,就是長樂公主的車駕,鐵摩勒趕上前去,滿懷委屈地稟道:「鐵錚在此,聽候使喚!」

長樂公主半啟車簾,露出臉來微笑問道:「鐵錚,你和宇文都尉是在吵架麼?」鐵摩勒面上一紅,說道:「沒什麼,只因人聲嘈雜,說話大聲點兒。」

長樂公主笑了一笑,也沒再說什麼,只吩咐鐵摩勒的坐騎要傍著宮車,不可離開太遠。過了一會,長樂公主忽又探出頭來,問鐵摩勒道:「你和王伯通是相識的麼?」鐵摩勒變了兩色,遲疑未敢答話,長樂公主笑道:「他是叛賊,你是護駕功臣,縱然相識,也沒牽連,你據實說吧。」鐵摩勒只得說道:「不敢欺瞞公主,那王伯通是我的仇人!」

長樂公主詫道:「這倒奇了,你和王伯通的女兒不是很要好麼?她怎麼是你的仇人?」鐵摩勒道:「王伯通是打家劫舍的大強盜,我的家人就是給他殺掉的。至於他的女兒,則是我在闖蕩江湖的時候認識的,那時我還未知道她就是仇人的女兒。後來知道了,但見她行事與父兄有別,所以不擬向她尋仇,但也說不上有什麼交情。」

長樂公主道:「哦,原來如此,你倒是見事清楚,恩怨分明。一人做事一人當,王伯通與你結下的仇,本不該他的女兒擔當。」

兩人說了一陣閒話,長樂公主與他討論劍法,她將公孫大娘傳授給她的劍訣背給鐵摩勒聽,請鐵摩勒指教。公孫大娘是當代數一數二的劍術大師,劍學精深尚在段圭璋之上,不過因為長樂公主火候未到,未能運用自如,所以才敵不過精精兒。鐵摩勒嗜武如狂,他最初與長樂公主談話,不過是敷衍敷衍而已,一到討論劍法,卻不由得精神勃發,與長樂公主傾談,滔滔不絕。

長樂公主從車內拋出一顆梨兒,說道:「鐵都尉,你吃顆梨兒,解解渴吧。」鐵摩勒道:「謝公主賞賜。」長樂公主嘆口氣道:「一顆梨兒算不了什麼,但只怕離了長安,再過些時,要吃它也不容易了。」鐵摩勒也不禁黯然,勉強安慰公主道:「公主安心,咱們不過是暫時走難,總有回來的一天。」他一時改不了口,忘了秦襄的吩咐,又把「駕幸」說走了「走難」,幸而公主似乎也沒留意。

說話之間,忽聽得兵士喧譁,鐵摩勒回頭一看,見後面一團火光,卻原來是兵士們在放火燒一座橋樑。

火光融融,驚動了玄宗,停車查問。楊國忠奏道:「這是臣下的主意,焚毀橋樑,以防追者。」玄宗嘆道:「百姓各欲避賊求生,奈何絕其生路!」乃命高力士率軍士速往撲滅之。楊國忠碰了一鼻子灰,做聲不得。

走了一會,駕過「左藏」,這是皇家的一個庫侖所在,玄宗又見有許多軍役,手中各執草把在那裡伺候,玄宗因又停下車駕問其緣故,楊國忠奏道:「左藏積有糧食財貨頗多,一時不能載去,將來恐為賊所得,臣意欲盡焚之,無為賊守。」玄宗愀然說道:「賊來若無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與之,勿重困吾民。」遂命高力士叱退軍役,驅車前進。

鐵摩勒見此兩事,心中想道:「如此看來,這皇帝尚知愛惜子民,楊國忠卻全不顧念百姓,大唐的江山,壞就壞在他們這班人手裡。」卻不知這正是玄宗的權術,在逃離之際,宗廟難保,自不能不籠絡民心。不過話說回來,縱是權術,他到底也要比楊國忠寬厚一些,聰明一些。

逃難途中瑣事,不必盡表。只說由於「聖駕」倉皇避難,所帶的糧食並不充足,初時還可以就地補給,哪知「聖駕」一逃,風聲四播,各地的官員百姓,都知道官家已放棄了京城,賊兵指日可到,俱先逃避。玄宗軍駕所過之處,十室九空!數日之後,到了咸陽的行宮——望賢宮,行宮的留守官兵,也盡都逃了,日已晌午,隨從軍士,猶未進食。

幸喜咸陽郊區,還有一些百姓,護駕大將軍陳元禮命令軍士進村搜尋食物,百姓或獻糲飯,雜以麥豆,不但軍士們甘之如飴,王孫輩也爭以手掬,食之須臾而盡。玄宗命以金錢重酬,百姓多痛哭失聲,玄宗亦揮淚不止。

眾百姓中有個白髮老翁,攜了一籃食物,軍士紛紛向他擁去,他卻推開軍士,說道:「我這是要獻給皇上的。」籃中所有,也不過是一些粗飯,軍土道:「皇上哪裡會吃你這些東西,還是給了我們吧。」那老翁大聲說道:「我是要皇上知道甘苦,我還有話要奏稟皇上。」說也奇怪,那老翁衰額白髮,氣力卻是驚人,他昂然直走,兵士們竟給他推得東倒西歪。

秦襄聽得喧鬧,走過來看,吃了一驚,說道:「郭老前輩,原來是你。」原來這個老翁名叫郭從瑾,少年時候也曾是一位名震江湖的俠客,中年之後,閉門隱居,傳了一個徒弟,他的徒弟比他的名頭更響,乃是與段圭璋、南霽雲差不多齊名的金劍青囊杜百英。

秦襄認得是他,問知來意,便道:「老丈請稍待片刻,容我先行奏稟。」

玄宗聽得有鄉中父老來獻食物,並求覲見,大為感動,說道:「寡人無道,重負百姓,流離之際,尚有父老雪中送炭,能不汗顏?」秦襄奏道:「得民者昌,民心未失,大唐之福也。」玄宗便令秦襄引郭從瑾來見。

郭從瑾道:「這是老百姓日常所吃的糙飯麥豆,請陛下嘗嘗,但願他日昇平,毋忘此時之苦!」玄宗哪裡咽得進口,但為了籠絡民心,只得假惺惺地吃了一點,贊道:「有情白水勝美酒。這籃麥飯,是父老對朕的愛戴之心,實勝於大內珍饈!」

郭從瑾涕泣進言道:「安祿山包藏禍心,已非一日,當時有赴闕若言其反者,陛下輒殺之,使得逞其奸逆,以致乘輿播遷。所以古聖王務廷訪忠良,以廣聰明也。猶記宋景為相,屢進直言,天下賴以安;然頻歲以來,大臣皆以直言為諱,唯阿諛取容,是以闕門之外,陛下俱下得而知。草野之人,早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嚴邃,區區之心無路上達,事不至此,何由得睹天顏而訴語乎?」

這番說話聽得在皇帝旁邊侍立的楊國忠和高力士等輩,面色全部變了。玄宗頓足嗟嘆道:「此皆朕之不明,悔已無及。多謝老丈直言。」解下玉帶,溫言謝遣。

鐵摩勒已向秦襄問知他的來歷,待郭從瑾告退,便道:「郭老前輩,我送你一程。」郭從瑾認不得他,有點詫異,秦襄道:「這位鐵都尉剛從九原來,月前尚與今徒百英兄在一處。」郭從道道:「原來如此,老朽也正想投往郭令公軍中。」」

鐵、秦二人將郭從道送出五里之外,鐵摩勒告訴他杜百英在金雞嶺辛天雄處,臨分手時又想起一事,再拜託郭從瑾道:「郭老前輩若是見到令公,請轉告他我在長安曾見到賀昆,恭賀的賀,崑崙的昆,此人與宇文通往來甚密。請令公小心。」

回來途中,秦襄聽了鐵摩勒細說賀昆之事,對宇文通也起了疑心,但叮囑鐵摩勒不要多言,暗中留意。

過了咸陽,逃難的生活更是越來越苦,兵士逃亡,日有所聞,不消多日,十停中便已走了三停。這日到了一個地方,名叫馬嵬驛,忽然碰到了一場大風雨,打得施旗零落,人仰馬翻,車篷破漏,衣甲不全,無法再往前行,只好到樹林中避雨,找到了一個破廟,給皇帝貴妃王子們棲身,土兵們則只好躲在大樹底下任由雨打。

這場雨一連下了數日,積水成災,橋毀路壞,前行不得,後退不能,大隊人馬被困在馬嵬驛。這時已是秋初時分,氣候漸冷,兵士衣單,當真是饑寒交迫,苦不堪言!

從長安帶來的軍糧早已吃光,沿途從民間搜索來的糧食有限,要留供御駕以及楊國忠等皇親國戚享用,士兵們只好屠殺馬匹,採摘野菜充飢,過不了幾天,軍馬屠殺殆盡,野菜也難以尋覓了。將士飢疲,都懷憤怒,怨聲四起。

鐵摩勒與士兵們同甘共苦,深知士兵們的怨憤,心中憂慮,難以言宣。這日幸喜雨已停了,但尚未放晴,鐵摩勒上山打了兩隻樟子回來,晚上熬了一大鍋肉湯與士卒們同喝。

他們在林中燃起野火,那鍋肉湯每人分不到一小勺,士兵們聚在一起,大發牢騷,十個有九個都在痛恨楊國忠,有的還罵到了楊貴妃!楊國忠的衛士也聽到了,在群情洶湧之下,他們哪敢前來干涉,只有遠遠避開,佯作不聞。

士兵們中有人嘆道:「看來咱們已是註定了要命喪他鄉,這副骸骨,不知埋在哪個荒山野地?」憤氣未平,鄉思又起,也不知是誰先哭出了聲,頓時間嗚咽之聲四起,饒是鐵摩勒這樣的硬漢子,也不禁心酸。他既是傷心,又是憂慮,心中想道:「士氣沮喪,一至如斯,若然碰到敵人,准得一敗塗地!」

有個擅於吹笛子的小兵,吹起了家鄉的曲調,又有一個軍中的小主簿(掌管文書的官兒)用嘶啞的聲音,唱起了杜甫的一首詩:「支離東北風塵際,漂泊西南天地間。三峽樓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雲山。揭胡事主終無賴,詞客哀時且未還。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

這詩是杜甫詠懷古蹟詩五首之一,說的是南北朝文人庾信的故事,他在南朝的梁亡之後,流落於西魏北周,終於老死他鄉,曾作有《哀江南賦》表達鄉思,充滿了故國興亡之感。杜甫此詩借古蹟詠懷,以庾信自況,也是自傷飄泊的。

唐朝詩風最盛,尤其李、社二人的詩篇,當時差不多人人都能吟誦,士兵們縱使不知庾信其人其事,也略解詩中之意;縱使不解詩中之意,也聽得出詩中那種愁思。「支離東北風塵際,飄泊西南天地間……」這兩句詩一唱起來,嘆息聲與啜泣聲便此起彼落了。

鐵摩勒不忍再聽下去,悄悄離開,忽地在個宮女從林中閃出,說道:「鐵都尉,我正在找你,公主有請!」

鐵摩勒怔了一怔,道:「夜已深了,這個時候去謁見公主,怕不便吧?」那宮女道:「公主不在『行宮』,她在後面的林子裡等你,有緊要之事與你商量,你快去吧。」

皇家有皇家的規矩,這時雖是逃難之際,皇帝住的也是座破廟,但依然要尊稱為「行宮」。在「行宮」周圍的數十丈方圓之地,除了是龍騎侍衛之外,其他隨從將土,都不許踏進,破廟後面的一片林子,也列為禁地。鐵摩勒不是龍騎侍衛,但他宮居「虎牙都尉」,是散騎侍衛的副統領,又是皇帝特別指定地護衛公主的,所以可由公主的侍女將他引入林子。

鐵摩勒聽說公主有緊要之事,心頭一震,他是奉命要聽公主調度的,只得不避嫌疑,跟隨那個宮女去見公主。

日間雨勢已收,這時雲開月現,下了將近十天的雨,今晚方始再現見光。鐵摩勒踏進林子,月光下,只見公主衣裳淡雅,孤獨一人,立在一棵老松樹下,向他招手。那宮女早已悄悄地溜走了。

鐵摩勒屈下半膝施禮稟道:「鐵錚參見公主,不知公主何事見召?」長樂公主伸出纖纖玉手,說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拘禮。」便要扶他,鐵摩勒著了慌,連忙站了起來,閃過一邊,說道:「多謝公主厚待,但君臣之禮,不可廢了。」

長樂公主秀眉微蹙,幽幽說道:「在這時候還說什麼君臣之禮,你難道不可以將我當作朋友看待嗎?我最不歡喜你在我面前拘拘束束的。」

鐵摩勒只得與她並肩坐了下來,長樂公主道:「這些天來,你們是受盡了苦楚了。」鐵摩勒道:「但得皇上和公主平安,我們受點苦算不了什麼。」長樂公主嘆了口氣,說道:「都是我家害苦了你們,唉,在這種亂世,生在帝王之家,也真是不幸。鐵錚,我倒是真羨慕你在江湖上的闖蕩生涯呢!倘若我不是公主,我也想到四方走走,隨你闖蕩江湖,那有多自由自在呀。就不知我的本領可夠得上在江湖闖蕩嗎?」

鐵摩勒心中一跳,低頭說道:「公主說笑了。」長樂公主正容說道:「我這才不是說笑呢,鐵錚,你不懂我的心事的。」

鐵摩勒定了定神,問道:「聽說公主有什麼緊要之事?……」長樂公主打斷他的話道:「你們受盡了苦楚,這還不是緊要之事嗎?」鐵摩勒不覺又是一怔,一時間未明其意。長樂公主嘆道:「你忠心耿耿,受冷抵飢,毫無埋怨,士兵們可不見得都似你那樣忍受得了吧?鐵錚,我把你當作心腹之人,你也得把實情告訴於我。」

鐵摩勒道:「士兵們遭受風吹雨打,且又衣食不全,少少的埋怨,那自是難免的。但他們也明白,這都是朝中出了奸臣的緣故。」鐵摩勒講得很謹慎,也沒敢直指出楊國忠之名。

長樂公主嘆道:「你不要瞞我了,何止少少的埋怨,那簡直是怨氣衝天,他們對楊國忠是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

鐵摩勒頗感驚奇:「公主,你已經知道了?」

長樂公主道:「今日河源軍使王思禮從前方來,覲見父皇。父皇問他前方軍情,他就先哭起來。他說自聖駕離京之後,士氣更為不振。父皇問他:「是埋怨朕拋棄了他們嗎?』王思禮說:「那倒不是。他們說,皇上以萬乘之尊,離危城,幸西蜀,保國脈,圖久安,那是應該的。只是有些深受皇恩的大臣,在這危難之際,卻不敢挺身抗賊,只圖保全一家富貴,甚至倚恃聖寵,還在作威作福,軍士們卻是心有不甘。只要皇上賞罰公平,有功者賞,有罪者罰,士氣自能振作。』我父皇聽了,當然知道他所指的是誰,黯然無話,過了好一會子,方始說道:「聯知道了,卿家忠直,堪為棟樑。』即加封王思禮為河西隴有節度使,但對於他要賞罰公平的奏請,卻不置一辭!」

鐵摩勒道:「朝廷賞罰,我不敢妄參末議,但據我所知,即在羽林軍中,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願皇上大振乾綱,去奸佞而任賢臣。」

長樂公主道:「王思禮在我父皇跟前,還不敢說得很明白,後來他臨行時,與護駕大將軍陳元禮密議道:「楊國忠召亂起釁,罪大惡極,人人痛恨,除非即殺此賊,否則天下離心!』陳元禮道:「茲事體大,容我緩圖。』陳元禮是礙著楊貴妃,投鼠忌器,不敢下手。他知道我得父皇寵愛,大約也還隱約知道我對楊家有點不滿,暗地裡來見我,將王思禮的話都告訴了我,叫我設法為國除奸。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父皇寵愛我,更寵愛楊貴妃,我一在他跟前提起楊國忠,他就搖頭嘆氣,不准我再說下去。如此猶疑不決,只怕大唐江山,就要斷送在楊家手上。」

鐵摩勒聽得熱血沸騰,衝口說道:「公主若有用到小人之處,小人萬死不辭!」剛說到此處,忽聽得那侍女在林裡邊一聲咳嗽,公主翟然一驚,低聲說道:「有人來了。你,你想個法子吧,但切不可輕舉妄動。」公主扶著侍女,躲人林中,就在此時,便聽得有人哈哈大笑。

鐵摩勒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宇文通。宇文通笑道:「鐵都尉好閒情逸緻,獨自一人在這裡賞月麼?」鐵摩勒道:「我是來巡查的。」宇文通道:「哦,你是來巡查的?可發現有什麼可疑之人躲在林中麼?我也似乎聽得人聲,咱們去仔細搜查一番吧!」鐵摩勒忐忑不安,他問心無愧,但卻怕公主受人閒話,連忙說道:「不勞宇文將軍費心,我已搜查過了,並無可疑的物事。」宇文通哈哈大笑,忽地壓低聲音說道:「鐵都尉,你是在等人吧?你真的沒有發現什麼?我倒見著一個影子,像是長樂公主的侍女。」鐵摩勒知道他還未發現長樂公主,大著膽子道:「宇文將軍體得取笑。怕是你眼花了吧?我怎麼沒有見著。」

鐵摩勒生怕宇文通定要搜查,哪知宇文通忽地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說道:「鐵都尉,既然你不是等人,那就隨我去吧,有人在等著見你呢!」鐵摩勒還以為他說的是公主,含嗔說道:「宇文將軍,別儘管開玩笑啦,我,我……」他想說的是:「我是奉命護衛公主,公主若要召我,自會遣內侍前來。」但他剛說得一句,宇文通便打斷了他的話,正容說道:「誰和你開玩笑,相國命我請你!」

鐵摩勒大吃一驚,訥訥說道:「什麼?楊,楊相爺要等著見我?」宇文通大笑道:「你是受寵若驚了吧?哈哈,你這小子真好造化,快隨我來!」一副親熱的神氣,拉著了鐵摩勒。

鐵摩勒驚疑不定,驀地把心一橫,想道:「最多不過一死,我怕他楊國忠作甚?他要見我,我就正好相機把他殺了!」

楊國忠住在古廟的後座,另有門戶出入,鐵摩勒隨著宇文通,從側門進入,只見兩廊之下,布滿楊國忠的親兵。楊國忠坐在堂上,宇文通便上前稟道:「鐵都尉來了。」

楊國忠一臉奸笑,說道:「好,好,好!鐵都尉,你是護駕有功之臣,我只因事忙,不然早就想見你了。兔禮,免禮,來,來,來,請到這邊坐下。」

鐵摩勒面對奸臣,不由得滿腔怒火,便要下手除奸,忽地想起公主「不可輕舉妄動」的吩咐,心道:「不錯,天下人都痛恨楊國忠,但要平民憤,那最好是由皇上明正典刑,再不然也該由軍士們光明正大地聲討他的罪狀,將他處死,這才能消得眾人的怨氣。有宇文通在此,我未必便能把他殺了;即能把他殺了,民意無由上達,也還是便宜了他!」要知鐵摩勒雖是熱血漢子,卻並非魯莽之徒,他深思熟慮之後,便冷靜下來,向楊國忠行了一個軍禮,問道:「不知相爺見召,有何吩咐?」

楊國忠道:「我最賞識年輕有為之人,鐵都尉,你武藝超群,又有保駕的大功,只要好自為之,定卜前途無限,目前這個職位,還是委屈了你啊!」

楊國忠皮笑肉不笑的雙眼斜睨,見鐵摩勒動也不動,毫無表示,不覺有點尷尬,宇文通的座位與鐵摩勒相鄰,連忙用肘碰了鐵摩勒一下,說道:「鐵都尉,相爺有意提拔你,你還不道謝?」

鐵摩勒淡淡說道:「多謝相爺美意,鐵錚來給皇上當差,保護聖駕,那是份所當為。蒙皇上額外加恩,封官賜爵,已是自覺非份了,哪裡還能說得到委屈二字?」

楊國忠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鐵都尉,你不矜功,不夸勞,真是有古大將之風,老夫更敬重你了。但俗語說得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難道就當真不思上進了麼?」

鐵摩勒道:「無功不受祿。相爺雖是想抬舉鐵某,鐵某和愧不敢當。」

楊國忠誤解了鐵摩勒之意,齜牙咧嘴地笑道:「鐵都尉,只要你領會得老夫的一番好意,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日子還長著呢,你何愁沒有報答老夫的時日?」

說至此處,楊國忠忽地壓低聲音,問鐵摩勒道:「聽說軍中對老夫頗有怨言,你有所聞麼?」

鐵摩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楊國忠叫他前來,乃是想籠絡他的。與鐵摩勒在一起的那班士兵痛罵楊國忠之事,想來楊國忠的侍衛也早已稟告他了。

鐵摩勒佯作不知,反問道:「有這樣的事情麼?卑職倒未有知聞,不知他們怨些什麼?」

楊國忠漲紅了臉,鐵摩勒推託不知,他卻如何好把士兵們罵他的話轉述出來?

但楊國忠畢竟是老好巨滑,想了一想,便又說道:「目下暫時受困,軍士們有點牢騷,那也是難免的。老夫蒙受主恩,也難免有人妒忌。所慮者是奸人從中挑撥,煽惑軍心,與老夫作對。鐵都尉,你是個聰明的人,若有能為老夫盡力之處,老夫決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鐵摩勒道:「鐵錚生性愚魯,還是不明白相爺的意思。」楊國忠側目斜睨,眼光從鐵摩勒的身上移開,向宇文通睨了一下,宇文通連忙笑道:「鐵都尉,你還當真不明白麼?相爺是想要你作他的耳目,有什麼人與相爺作對,你知道了就該立即稟報相爺。」

鐵摩勒心頭火起,想道:「原來楊國忠竟敢要我作他的走狗,哼,哼,他還未知道我是何等樣人。」正要發作,卻見一個校尉走上堂來。

楊國忠喝道:「我與鐵都尉有要事相商,不見外客!不是早就吩咐過你們的嗎?」那校尉屈膝稟道:「是李公公和回紇使者求見。」

原來這校尉所說的「李公公」即是東宮內侍李輔國,在太監之中,他的權力和地位僅次於高力士,極得玄宗之寵,所以加封他為「東宮內侍」。

楊國忠聽說是李輔國親自前來,而且還有回紇使者,不覺怔了一怔,怒氣頓時平息,但仍然揮手說道:「你請李公公和兩位使者暫在我的書房歇一會兒,說我就來。」

鐵摩勒心裡生疑:「哪裡鑽出來的回紇使者?這麼夜深了還來求見楊國忠?」又想道:「僅這一座破廟,他們楊家倒占了半邊,住不完的還拿來做什麼書房,可憐許多將軍們卻要住在帳幕里,軍士們更慘,露宿林中,還要遭受那雨打風吹之苦!」

楊國忠咳了一聲,叫道:「鐵都尉。」鐵摩勒忍著怒氣,應了一聲:「在!」楊國忠打了一個哈哈,這才接下去說道:「剛才咱們說到哪兒?對啦,你提到無功不受祿的話兒。只要你為我盡力,那就是於我有功。我當然也會送你祿位。好,目前我就有一場天大的富貴要送給你,包你意想不到!」

鐵摩勒半是憤怒,半是好奇,索性再逗楊國忠一逗,說道:「先謝相爺的栽培,卻不知是什麼富貴?」

楊國忠歪著眼睛看他,笑道:「長樂公主喜歡你,你知道嗎?哈,老夫倒是知道了。只是,以你的身份,決不能當上駙馬。不過,若有老夫替你們作主,托我家貴妃和皇上一說,皇上准可以破例成全你們,不問你的家世,將公主下嫁給你!哈哈,這可是你意想不到的,天大的富貴了吧。」

這是楊國忠一石二鳥之計,一來收服鐵摩勒為己所用,二來拉攏長樂公主,免得她反對楊家。楊國忠以為鐵摩勒聽了,定必大喜過望,叩頭道謝;哪知鐵摩勒面色漲紅,怒氣勃發,立即便大聲說道:「相爺,你看錯人了,鐵錚縱然想求富貴,也還不是這等無恥小人,藉裙帶之親,來博取功名利祿!」

這話分明是罵楊國忠靠楊貴妃而當宰相,楊國忠這一氣非同小可,顫聲罵道:「鐵錚,你、你、你這樣不受抬舉!」眼看雙方如箭在弦,一觸即發。就在這時,忽聽得兩廊親兵「哎喲喲」的叫聲、跌撞聲,有人大聲喝道:「讓開,我老黑來了,不用你們通報!」只見尉遲北提著金鞭,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後面還有一個秦襄。

正是:富貴難移豪傑志,逢凶化吉救兵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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